三尺講台
第十一章三尺講台（生活篇）
1993年秋分這天，亭口小學的梧桐樹落了一地金黃。張子豪蹲在旗杆底下修鈴鐺繩，麻繩上的毛刺扎進掌紋，倒讓他想起在鄉政府按紅印泥的日子。田志強背著手踱進校門，軍綠膠鞋踢開顆石子：「還是這兒舒坦吧？可比會議室煙燻火燎強。」
「田書記說笑。」張子豪抻平皺巴巴的課程表，表格邊角還沾著去年評優秀教師時的茶漬，「就是這鈴鐺老打不響，上課得靠敲鐵鍬。」
說話間，五年級的胖墩抱著個陶罐竄過來：「校長！王大夫讓捎的醃雪裡蕻！」罐口封著衛生院處方箋，王文秀的字跡力透紙背：「秋燥多喝湯」。田志強揭開蓋子嗅了嗅，突然劇烈咳嗽——紅辣椒麵嗆得他直拍大腿：「這丫頭，放辣子跟撒農藥似的！」
晨霧未散，校門口已聚起送孩子的家長。殺豬匠媳婦把兒子往門裡推：「再逃學就跟你爹殺豬去！」那孩子褲腳沾著豬草，趁人不備將個熱乎的烤紅薯塞進張子豪口袋。炊事員老孫頭在廚房剁白菜，案板聲合著琅琅書聲，驚飛檐下偷食的麻雀。
鄉里要縮減教育經費的消息，是伴著桂花香飄來的。張子豪蹲在辦公室糊窗戶縫，聽著田志強帶來的文件簌簌響：「砍掉三個民辦教師名額，你看著辦吧。」窗台上曬著的板栗突然炸開，迸出金黃的果肉，像極了教師工資表上被紅筆圈掉的名字。
「張校長給評評理！」徐老師突然闖進來，藍布衫上還沾著粉筆灰，「劉老師非說我的班多領了五盒粉筆！」她懷裡抱著半截彩色粉筆，說是要給孩子們畫國慶板報。張子豪望著牆角摞著的代課費欠條，把自家醃的臘肉悄悄塞進她菜籃子。
寒露那天，五年級教室漏雨。張子豪扛著梯子補瓦片，底下烏泱泱圍著一群遞工具的娃娃。趙麗的兒子春生舉著豁口搪瓷盆接雨水，忽然仰頭喊：「張伯伯，這水能澆我們種的向日葵不？」孩子頸間掛著的長命鎖，還是當年張子豪托人從縣城捎的。
教師宿舍的煤爐子總熄，王文秀來送止咳糖漿時正撞見張子豪吹火筒。白大褂濺上火星子，燙出個焦黃的洞。「你這人！」她奪過火鉗三兩下捅旺爐子，「給學生熬薑湯也不知道留碗給自己。」窗台上並排擺著六個玻璃瓶，金銀花、野菊花、蒲公英，都是孩子們上山采的。
鄉政府突然要來視察，說是檢查「普九」成果。張子豪領著老師連夜糊紙花，教師節表彰的舊獎狀撕了做花瓣。田志強夾著公文包進門時，正撞見美術老師用紅墨水染彩紙。「好你個張子豪！」他笑著踹翻瘸腿板凳，「拿我簽發的文件當剪紙樣呢？」
檢查團來的那日，操場邊的野菊花開得潑辣。孩子們齊刷刷背誦《少年中國說》，後排的鼻涕娃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視察組長剛要皺眉，春生舉著野菊花竄上前：「伯伯，這個能治感冒！」全場鬨笑中，張子豪摸出兜里皺巴巴的申請，把「修繕校舍」改成了「購買草藥圖鑑」。
立冬前夜，第一場雪壓垮了教師食堂的雨棚。張子豪裹著舊棉被守夜，手電筒光掃過斑駁的課桌——徐老師用紅漆在桌肚補著「學海無涯」，劉老師給瘸腿椅子綁了麻繩。晨起掃雪時，他發現門口堆著三筐炭，也不知是哪個家長趁夜送來的。
臘八粥飄香時，田志強踩著積雪送來半扇豬肉。「鄉里要搞先進評選......」他話沒說完，就被剁骨頭聲打斷。張子豪繫著圍裙掄菜刀：「評不上先進，孩子們也能吃頓好的。」案板震得粉筆灰簌簌落，王文秀在門口跺腳：「張校長，醫務室還缺個溫度計！」
放寒假那天，春生把滿分的試卷折成紙飛機。飛機掠過褪色的黑板報，撞上那口生鏽的銅鈴。噹啷一聲，驚醒了蜷在講台下打盹的狸花貓。張子豪站在廊下看雪
1993年秋分這天，亭口小學的梧桐樹落了一地金黃。張子豪蹲在旗杆底下修鈴鐺繩，麻繩上的毛刺扎進掌紋，倒讓他想起在鄉政府按紅印泥的日子。田志強背著手踱進校門，軍綠膠鞋踢開顆石子：「還是這兒舒坦吧？可比會議室煙燻火燎強。」
「田書記說笑。」張子豪抻平皺巴巴的課程表，表格邊角還沾著去年評優秀教師時的茶漬，「就是這鈴鐺老打不響，上課得靠敲鐵鍬。」
說話間，五年級的胖墩抱著個陶罐竄過來：「校長！王大夫讓捎的醃雪裡蕻！」罐口封著衛生院處方箋，王文秀的字跡力透紙背：「秋燥多喝湯」。田志強揭開蓋子嗅了嗅，突然劇烈咳嗽——紅辣椒麵嗆得他直拍大腿：「這丫頭，放辣子跟撒農藥似的！」
晨霧未散，校門口已聚起送孩子的家長。殺豬匠媳婦把兒子往門裡推：「再逃學就跟你爹殺豬去！」那孩子褲腳沾著豬草，趁人不備將個熱乎的烤紅薯塞進張子豪口袋。炊事員老孫頭在廚房剁白菜，案板聲合著琅琅書聲，驚飛檐下偷食的麻雀。
鄉里要縮減教育經費的消息，是伴著桂花香飄來的。張子豪蹲在辦公室糊窗戶縫，聽著田志強帶來的文件簌簌響：「砍掉三個民辦教師名額，你看著辦吧。」窗台上曬著的板栗突然炸開，迸出金黃的果肉，像極了教師工資表上被紅筆圈掉的名字。
「張校長給評評理！」徐老師突然闖進來，藍布衫上還沾著粉筆灰，「劉老師非說我的班多領了五盒粉筆！」她懷裡抱著半截彩色粉筆，說是要給孩子們畫國慶板報。張子豪望著牆角摞著的代課費欠條，把自家醃的臘肉悄悄塞進她菜籃子。
寒露那天，五年級教室漏雨。張子豪扛著梯子補瓦片，底下烏泱泱圍著一群遞工具的娃娃。趙麗的兒子春生舉著豁口搪瓷盆接雨水，忽然仰頭喊：「張伯伯，這水能澆我們種的向日葵不？」孩子頸間掛著的長命鎖，還是當年張子豪托人從縣城捎的。
教師宿舍的煤爐子總熄，王文秀來送止咳糖漿時正撞見張子豪吹火筒。白大褂濺上火星子，燙出個焦黃的洞。「你這人！」她奪過火鉗三兩下捅旺爐子，「給學生熬薑湯也不知道留碗給自己。」窗台上並排擺著六個玻璃瓶，金銀花、野菊花、蒲公英，都是孩子們上山采的。
鄉政府突然要來視察，說是檢查「普九」成果。張子豪領著老師連夜糊紙花，教師節表彰的舊獎狀撕了做花瓣。田志強夾著公文包進門時，正撞見美術老師用紅墨水染彩紙。「好你個張子豪！」他笑著踹翻瘸腿板凳，「拿我簽發的文件當剪紙樣呢？」
檢查團來的那日，操場邊的野菊花開得潑辣。孩子們齊刷刷背誦《少年中國說》，後排的鼻涕娃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視察組長剛要皺眉，春生舉著野菊花竄上前：「伯伯，這個能治感冒！」全場鬨笑中，張子豪摸出兜里皺巴巴的申請，把「修繕校舍」改成了「購買草藥圖鑑」。
立冬前夜，第一場雪壓垮了教師食堂的雨棚。張子豪裹著舊棉被守夜，手電筒光掃過斑駁的課桌——徐老師用紅漆在桌肚補著「學海無涯」，劉老師給瘸腿椅子綁了麻繩。晨起掃雪時，他發現門口堆著三筐炭，也不知是哪個家長趁夜送來的。
臘八粥飄香時，田志強踩著積雪送來半扇豬肉。「鄉里要搞先進評選......」他話沒說完，就被剁骨頭聲打斷。張子豪繫著圍裙掄菜刀：「評不上先進，孩子們也能吃頓好的。」案板震得粉筆灰簌簌落，王文秀在門口跺腳：「張校長，醫務室還缺個溫度計！」
放寒假那天，春生把滿分的試卷折成紙飛機。飛機掠過褪色的黑板報，撞上那口生鏽的銅鈴。噹啷一聲，驚醒了蜷在講台下打盹的狸花貓。張子豪站在廊下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