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
第十章人間煙火(重製版)
1990年的臘月天,亭口小學門口支起了年貨攤子。張子豪裹著灰布棉襖,正往教室窗欞上貼剪紙,紅紙屑沾在睫毛上,恍惚像是當年趙麗出嫁時撒的彩紙。新調來的田志強書記在操場邊招手:「子豪,鄉里要辦掃盲夜校,你來當教員可好?」
「我哪會教書......」話音未落,賣糖瓜的老孫頭插話:「張老師教得可好哩!俺家二丫去年還考進縣初中咧!」油鍋里翻騰的麻花滋滋作響,騰起的熱氣模糊了田志強軍大衣上的補丁——那是當年武工隊留下的槍眼。
周末趕集時,張子豪在供銷社撞見趙麗。她挺著七個月的身孕挑毛線,棗紅圍巾下露出半截褪色的金項鍊。「王站長調縣裡了。」她突然開口,手指在寶藍毛線上停頓,「這孩子生下來......能請你給取個名麼?」
稱杆上的銅砣晃悠悠打著轉,張子豪望著玻璃櫃裡並排的雪花膏與蛤蜊油,想起十年前趙麗往他抽屜塞烤紅薯的模樣。「叫春生吧。」他掏出新發的工資,「要湖藍的毛線,織個小坎肩暖和。」
臘月二十三祭灶這天,李桂英托人捎來醃好的臘魚。張子豪蹲在辦公室煤爐前煨魚湯,白汽順著窗縫往外鑽。衛生所新來的王文秀醫生抱著病曆本經過,鼻尖凍得通紅:「張主任這湯香得,把打疫苗的孩子都饞哭了。」
「王醫生進來暖暖。」張子豪舀了勺奶白魚湯,「這是亭口水庫的胖頭魚,刺少。」王文秀摘下絨線手套,露出被藥水泡皺的指尖。兩人圍著爐子說些防疫站的笑話,鋁飯盒磕碰的聲響驚醒了蜷在文件櫃頂的狸花貓。
正月里辦掃盲班,教室燈泡總被夜風吹得亂晃。張子豪在黑板上寫「人勤春早」,底下嗑瓜子的媳婦們突然鬨笑——田書記貓著腰在後門貼春聯,軍大衣下擺沾滿了炮仗紅紙屑。「張老師也教教我們寫情書唄!」殺豬匠的婆娘起鬨,滿屋子都是新棉襖的樟腦味。
驚蟄前夜,王文秀送來一包金銀花:「聽田書記說你咳嗽半月了。」玻璃瓶里曬乾的花苞打著旋,在熱水裡舒展成小小的降落傘。她白大褂兜里掉出半塊奶糖,裹著印有縣醫院字樣的糖紙。「給孩子們打針用的。」她耳根發紅,「可不是我貪嘴。」
張子豪在晨霧中撞見王文秀教孩子們洗手歌。穿開襠褲的娃娃們圍著她轉圈,沾著泥巴的手掌拍出參差的節奏。有個流鼻涕的男孩突然撲進她懷裡喊媽媽,田書記不知從哪冒出來打圓場:「王醫生還沒對象呢,你小子倒會占便宜!」
清明插柳那天,李桂英挎著竹籃來學校。老太太蹲在花壇邊埋雞蛋殼作肥料,忽然朝晾衣服的王文秀招手:「閨女,這艾草皂袪疹子最靈。」王文秀腕上紅疹被春風一吹,癢得她邊笑邊撓,發卡掉進菜畦里,驚飛了正在啄青蟲的蘆花雞。
傍晚炊煙起時,張子豪在井台邊修壓水閥。王文秀蹲著給他遞扳手,白大褂下擺浸在泥水裡。「聽田書記說......你前妻要嫁去縣城了?」她突然開口,扳手「噹啷」砸中井沿。暮色中誰家新媳婦在學吹嗩吶,斷斷續續的調子驚得喜鵲亂飛。
「是嫁到農機站。」張子豪擰緊最後一顆螺絲,清冽的井水湧上來,沖走了扳手上的鐵鏽,「春生下月滿周歲,我納了雙虎頭鞋。」
暮春的雨說來就來。王文秀抱著疫苗箱往衛生所跑,塑料布兜頭罩下。「王醫生當心滑!」張子豪舉著傘追上來,卻見她蹲在青石板上笑得直不起腰——三隻小鴨正擠在傘骨下躲雨,絨毛被淋成一縷縷的滑稽模樣。
蟬鳴聒噪的午後,田書記拎著半拉西瓜闖進辦公室。「子豪啊,王醫生她......」話沒說完,窗外飄來金銀花的香氣。王文秀正在給中暑的孩子刮痧,月白襯衫被汗洇
1990年的臘月天,亭口小學門口支起了年貨攤子。張子豪裹著灰布棉襖,正往教室窗欞上貼剪紙,紅紙屑沾在睫毛上,恍惚像是當年趙麗出嫁時撒的彩紙。新調來的田志強書記在操場邊招手:「子豪,鄉里要辦掃盲夜校,你來當教員可好?」
「我哪會教書......」話音未落,賣糖瓜的老孫頭插話:「張老師教得可好哩!俺家二丫去年還考進縣初中咧!」油鍋里翻騰的麻花滋滋作響,騰起的熱氣模糊了田志強軍大衣上的補丁——那是當年武工隊留下的槍眼。
周末趕集時,張子豪在供銷社撞見趙麗。她挺著七個月的身孕挑毛線,棗紅圍巾下露出半截褪色的金項鍊。「王站長調縣裡了。」她突然開口,手指在寶藍毛線上停頓,「這孩子生下來......能請你給取個名麼?」
稱杆上的銅砣晃悠悠打著轉,張子豪望著玻璃櫃裡並排的雪花膏與蛤蜊油,想起十年前趙麗往他抽屜塞烤紅薯的模樣。「叫春生吧。」他掏出新發的工資,「要湖藍的毛線,織個小坎肩暖和。」
臘月二十三祭灶這天,李桂英托人捎來醃好的臘魚。張子豪蹲在辦公室煤爐前煨魚湯,白汽順著窗縫往外鑽。衛生所新來的王文秀醫生抱著病曆本經過,鼻尖凍得通紅:「張主任這湯香得,把打疫苗的孩子都饞哭了。」
「王醫生進來暖暖。」張子豪舀了勺奶白魚湯,「這是亭口水庫的胖頭魚,刺少。」王文秀摘下絨線手套,露出被藥水泡皺的指尖。兩人圍著爐子說些防疫站的笑話,鋁飯盒磕碰的聲響驚醒了蜷在文件櫃頂的狸花貓。
正月里辦掃盲班,教室燈泡總被夜風吹得亂晃。張子豪在黑板上寫「人勤春早」,底下嗑瓜子的媳婦們突然鬨笑——田書記貓著腰在後門貼春聯,軍大衣下擺沾滿了炮仗紅紙屑。「張老師也教教我們寫情書唄!」殺豬匠的婆娘起鬨,滿屋子都是新棉襖的樟腦味。
驚蟄前夜,王文秀送來一包金銀花:「聽田書記說你咳嗽半月了。」玻璃瓶里曬乾的花苞打著旋,在熱水裡舒展成小小的降落傘。她白大褂兜里掉出半塊奶糖,裹著印有縣醫院字樣的糖紙。「給孩子們打針用的。」她耳根發紅,「可不是我貪嘴。」
張子豪在晨霧中撞見王文秀教孩子們洗手歌。穿開襠褲的娃娃們圍著她轉圈,沾著泥巴的手掌拍出參差的節奏。有個流鼻涕的男孩突然撲進她懷裡喊媽媽,田書記不知從哪冒出來打圓場:「王醫生還沒對象呢,你小子倒會占便宜!」
清明插柳那天,李桂英挎著竹籃來學校。老太太蹲在花壇邊埋雞蛋殼作肥料,忽然朝晾衣服的王文秀招手:「閨女,這艾草皂袪疹子最靈。」王文秀腕上紅疹被春風一吹,癢得她邊笑邊撓,發卡掉進菜畦里,驚飛了正在啄青蟲的蘆花雞。
傍晚炊煙起時,張子豪在井台邊修壓水閥。王文秀蹲著給他遞扳手,白大褂下擺浸在泥水裡。「聽田書記說......你前妻要嫁去縣城了?」她突然開口,扳手「噹啷」砸中井沿。暮色中誰家新媳婦在學吹嗩吶,斷斷續續的調子驚得喜鵲亂飛。
「是嫁到農機站。」張子豪擰緊最後一顆螺絲,清冽的井水湧上來,沖走了扳手上的鐵鏽,「春生下月滿周歲,我納了雙虎頭鞋。」
暮春的雨說來就來。王文秀抱著疫苗箱往衛生所跑,塑料布兜頭罩下。「王醫生當心滑!」張子豪舉著傘追上來,卻見她蹲在青石板上笑得直不起腰——三隻小鴨正擠在傘骨下躲雨,絨毛被淋成一縷縷的滑稽模樣。
蟬鳴聒噪的午後,田書記拎著半拉西瓜闖進辦公室。「子豪啊,王醫生她......」話沒說完,窗外飄來金銀花的香氣。王文秀正在給中暑的孩子刮痧,月白襯衫被汗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