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副食店裡的「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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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冬已至。

  1982年的冬天,北京城真像個大冰窖。

  寒風刺骨,紫禁城角樓都掛著冰碴子,風嗚嗚地刮過胡同,像在哭一樣。

  崇文門副食店門口,人擠人,藍色棉襖連成一片,一眼望不到頭。

  大伙兒都裹緊棉衣,直跺腳,嘴裡哈出的白氣不一會兒就散了,眼神裡帶著盼頭,為了買冬儲大白菜,也為了過年能吃口肉。

  肉案子跟前,楊小帥穿著褪色的藍棉襖,活像個棉花套子裡的木頭樁子,懶洋洋靠在冰涼的玻璃櫃檯上。

  櫃檯後頭,「為人民服務」五個金字紅漆大字,燈光昏暗,看著沒啥精神,跟他現在的心情一樣,沒啥感覺,有點麻木。

  店裡頭,豬肉腥味、凍魚的寒氣、人群的汗味混一塊兒,味兒不好聞,但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生活味兒。

  楊小帥早就習慣了,或者說,麻了。

  他是前門糧食局的子弟,正經「單位人」的後代。

  他爹老楊頭,是崇文門菜市場肉案組長,殺豬刀耍得飛快,街坊都說老楊頭宰的豬肉香。他媽是BJ襪廠女工,天天踩縫紉機,細棉線織成襪子,養活一家人。

  根紅苗正,出身好,這是楊小帥從小就有的標籤。

  那年月,爹幹啥,兒子接著干,天經地義。

  他爹退休,楊小帥頂上去副食店,捧上鐵飯碗。

  進了副食店,楊小帥也像老楊家的人,日子過得四平八穩,沒啥浪花。

  每天上班,打卡,發愣,下班,回家,像上了弦的木偶,準時又沒勁。

  街坊鄰居,羨慕他鐵飯碗,又覺著他不爭氣,背後叫他「佛爺」。

  佛爺,名號好聽,清閒自在,沒啥追求。

  可楊小帥心裡明白,他不是佛爺,就是懶散慣了,啥都提不起勁。

  副食店主任老劉頭,頭髮快禿了,常年穿件褪色中山裝,一臉褶子,比實際年齡老多了。

  他正上火地在店裡轉悠,瞧見靠在肉案子的楊小帥,眉頭皺更緊了,像泄了氣的皮球,走到楊小帥跟前,恨鐵不成鋼地指著空了一半的豬肉櫃檯。

  「小帥,今兒豬肉又不夠賣了!」老劉頭嗓門不大,有點無奈,有點累,但周圍排隊的人都聽見了。

  「你爸不在,你稍微用點心行不行?」

  楊小帥慢吞吞抬起頭,打個哈欠,眼角擠出眼淚花,眼皮耷拉著,像沒睡醒,說話也懶洋洋的,帶點不耐煩。

  「主任,肉又不是我殺的,沒貨我能咋辦?」

  一句話,責任撇乾淨,豬肉少跟他楊小帥沒半點關係。

  老劉頭噎得沒話說,胸口起伏,指著楊小帥的手指頭都哆嗦,想發火,又覺著跟楊小帥這種人,發火白費勁。

  他嘆口氣,擺擺手,轉身往副食店後院走,背影更彎了,更無奈了。

  楊小帥看著老劉頭走了,撇撇嘴,又變回懶散樣,眼神空洞地盯著櫃檯上的「為人民服務」,繼續發呆。

  陽光透過蒙著水汽的玻璃窗,斜著照進來,落在肉案子上,反著冷光。

  楊小帥沒事兒干,拿起抹布,擦肉案子上那台舊德國台秤。

  這台秤是老楊頭留下的,聽說有些年頭了,秤盤黃銅的,底座黑鐵的,沉甸甸的,老物件了。

  楊小帥隨便擦著,手指划過冰涼的金屬面,突然,台秤指針動了一下,幅度很小,不注意都看不出來。

  指針動的那一瞬間,楊小帥覺著腦子裡好像閃過一道光,像平靜的湖面扔進個石子,起了點小漣漪。

  那感覺怪,說不清,道不明,像有啥事要發生,又像自己想多了。

  楊小帥停下手,盯著台秤看了幾秒,指針紋絲不動,剛才動了好像是自己眼花。

  他搖搖頭,覺著是最近太困了,才胡思亂想,沒放心上,當成錯覺,繼續擦台秤。

  傍晚,太陽落山,天邊紅彤彤的,給冷冰冰的北京城添了點暖色。

  楊小帥下班,拎著空飯盒,走在回家的胡同里。

  胡同里,家家戶戶煙囪冒煙,空氣里飄著飯香味,家的味道,暖和的味道。

  剛進家門,就聽見他媽在廚房裡抱怨。


  「這菜市場,不知道咋回事,新鮮菜越來越難買了,轉好幾圈,就買了點蘿蔔白菜,綠葉菜影子都沒見著。」他媽一邊擇菜,一邊嘮叨,語氣裡帶著無奈。

  楊小帥聽著他媽嘮叨,隨口說了句:「媽,明兒個我早點去菜市場看看。」

  第二天,楊小帥難得早起,騎車去了崇文門菜市場。

  菜市場裡,人聲鼎沸,各種叫賣聲、還價聲,熱鬧得很。

  楊小帥在菜市場轉了一圈,果然,大部分攤位菜都不新鮮,蔫了吧唧的。

  他正要走,突然看見菜市場角落裡,有個不起眼的攤位,堆著些頂好的菜,綠油油,水靈靈,像剛從地里摘的。

  楊小帥走過去,隨便問了問價錢,攤主竟然報了個內部價,比市場價便宜不少。

  他有點意外,也沒多想,趕緊買了一堆菜,樂呵呵騎車回家了。

  他媽看見楊小帥買回來的新鮮菜,高興壞了,直夸兒子能幹。

  楊小帥自己也覺著奇怪,好像運氣變好了,隨便說說,就能買到別人買不到的好東西。

  這種「好運」接二連三地落到楊小帥頭上。

  上班路上,他偶爾能撿到別人掉的糧票,面額不大,但也夠買幾個饅頭。

  去副食店打卡,總能莫名其妙排到前頭,省不少時間。

  有回,他去澡堂子洗澡,竟然抽中頭獎,白洗一回。

  好事一件接一件,楊小帥自己都覺得有點懵,但他沒細想,只當最近手氣好,走運了,擋都擋不住。

  副食店裡,人聲嘈雜,顧客擠來擠去,抱怨聲就沒斷過。

  「這凍帶魚,齁柴,還說新鮮呢!」一個大媽,手裡拎著條硬邦邦的帶魚,衝著肉案子嚷嚷。

  楊小帥正神遊天外,聽見這話,嘴裡溜出一句:「嬸兒,這帶魚得冰鑹子斜著敲,敲開肉才瓷實。」

  老劉頭正好溜達過來,耳朵尖,聽見了,拿起冰鑹子,照著楊小帥說的,對著凍帶魚就敲了幾下。

  嘿,還真靈!敲開的魚肉,看著瓷實多了,顏色也透亮不少。

  老劉頭愣了愣,眼神裡帶著點琢磨不透,看了楊小帥一眼。

  楊小帥跟沒事人似的,又發起呆,剛才那話,就像是風吹過耳朵,沒往心裡去。

  眼瞅著要過年了,店裡得趕緊進年貨,糖塊、點心、瓜子花生,哪樣都少不了,可進貨的路子,老劉頭愁壞了。

  他愁眉苦臉,在店裡轉圈,嘴裡嘟囔:「這年貨,上哪兒弄去啊……」

  楊小帥看著老劉頭那愁容,腦子一轉,冒出一句:「主任,我認識幾個跑供銷的,要不我問問?」

  老劉頭腳步一頓,有點不信地瞅著楊小帥,這小子平時蔫了吧唧的,還能認識跑供銷的?

  眼下也沒轍了,試試唄,死馬當活馬醫。

  老劉頭擺擺手,算是同意了,「成,你問問吧,真能弄來年貨,算你小子立功了。」

  誰想到,楊小帥還真有能耐,沒兩天,弄來一大批年貨,糖果點心,瓜子花生,倉庫都快堆滿了。

  年貨一到,副食店立馬熱鬧起來,買年貨的隊伍,差點沒把門擠塌了。

  店裡會計老張,是老劉頭的心腹,平時就愛嚼舌根子,看楊小帥突然「開竅」了,心裡酸溜溜的,湊到楊小帥跟前,陰陽怪氣地問。

  「喲,小帥,行啊你,平時裝蔫,藏得夠深啊,說吧,哪兒學的歪門邪道?」

  楊小帥撇撇嘴,斜楞老張一眼,懶得搭理他,轉身招呼客人去了。

  老張碰一鼻子灰,更覺得楊小帥有問題,背地裡開始盯著他。

  老張開始在老劉頭跟前嘀咕,話里話外,指桑罵槐,說楊小帥肯定有問題,沒準是倒騰店裡的東西,中飽私囊。

  「主任,你想想,他平時那樣兒,突然就變能幹了,肯定貓膩,說不定跟外頭那些『倒爺』勾結,咱店裡的東西,沒準都讓他倒賣了!」老張添油加醋,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老劉頭心裡犯嘀咕,雖說沒全信老張的,可楊小帥這變化,確實有點邪乎,看楊小帥的眼神,也變了味兒,沒了之前的隨意,多了幾分打量和提防。

  街坊鄰居瞧見楊小帥「突然」能耐了,態度也變了。

  以前不搭理楊小帥的,現在也主動打招呼,有的還上門套近乎,想讓他幫忙搞點緊俏貨。

  「小帥,聽說你在副食店挺吃得開啊,能不能幫嬸子弄點糖?家裡孩子饞壞了。」

  「小帥,你們店年貨不少吧?給我留幾斤瓜子唄,過年待客用。」

  街坊鄰居的熱情,讓楊小帥有點懵,心裡卻偷偷樂,被人捧著的感覺,還真不賴。

  八八年,改革開放的風颳得更猛了,但也帶來些新動靜。

  「價格闖關」的消息,在北京城裡傳開了,人心惶惶,東西一天一個價,老百姓日子也跟著緊張起來。

  副食店裡,氣氛也繃了起來,老劉頭找到楊小帥,愁眉不展地說。

  「小帥,聽說要改制了,這鐵飯碗,怕是保不住嘍。」老劉頭語氣里透著迷茫,誰也不知道。

  凜冽的寒風,在北京胡同里呼嘯,也吹動著時代變革的車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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