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鏡中臨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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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的雨絲纏著柳絮,我跪在御街的青石板上,喉間還殘留著西湖水草的腥澀。三分鐘前在孤山文保所的修復室里,我分明正用竹鑷夾起那枚宋代纏枝牡丹紋銅鏡的殘片,此刻掌心卻沾滿臨安城百年老巷的苔痕。

  「路引?「

  鐵尺的寒光刺破雨簾,廂軍皂靴碾過積水坑窪的聲響,竟比二十一世紀輪胎軋過減速帶更令人心悸。我盯著對方腰間鎏銀魚袋上斑駁的纏枝紋——這是紹興年間內廷賞賜的制式,去年在浙博特展剛修復過類似物件。

  「軍爺容稟。「我將《武林舊事》里記載的商賈作揖姿勢模仿得七分像,袖袋裡那枚慶元通寶被冷汗浸透,「晚生自明州來,本欲往豐樂樓拜會故友,不意錢囊遭剪...「

  鐵尺突然壓住虎口,老繭與刻刀磨出的痕跡重疊。王都頭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我的指節:「樞密院上月行文,凡擅繪宮闕者——「他尾音拖得極長,鐵尺已抵住我鎖骨下方半寸,那是宋律規定刺配流犯黥面的位置。

  瓦當墜落的雨珠在石板上炸開細小水花。遠處傳來銀鈴清響,青綢傘面掠過朱雀門飛檐的鴟吻,傘骨末端懸著的錯金鈴鐺,竟與銅鏡邊緣鏨刻的紋飾如出一轍。

  「王都頭又在盤查畫院待詔?「撐傘的少女綠裙素襦,臂彎藥包滲出艾草與乳香糾纏的氣息。她腕間伽南香珠隨動作輕晃,卻混著幾不可聞的硫磺味——這味道讓我想起實驗室里剛開封的硝酸鉀試劑。

  鐵尺應聲而落。少女將傘柄往我懷裡一推,鵝黃流蘇拂過手背時,我嗅到她袖口沾染的硝石氣息:「沈家藥鋪新到的紫金膏,再不去可要被太醫院收盡了。「她轉身時裙裾揚起,露出腰間半枚青銅魚符,陰刻的「將作監「三字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藥鋪檐角的銅鈴被春風吹得亂顫。我摩挲著袖中銅鏡碎片,忽然發現鏡鈕背面鏨著行小字:「開禧元年臘月司天監鑄「。可我記得清清楚楚,博物館標籤上分明寫著「嘉泰三年「——歷史在這裡出現了詭異的分岔。

  櫃檯後突然傳來瓷瓶碎裂的脆響。戴鏤空蹀躞帶的中年男子正將一包硃砂拍在檀木案上,海東青紋樣的玉墜隨動作晃動:「沈掌柜連五石散都配不齊,也敢稱臨安第一藥肆?「他官話說得字正腔圓,尾音卻帶著幽燕之地特有的捲舌。

  老掌柜的麈尾掃過我的粗布鞋履,突然盯著我浸濕的前襟:「血竭三錢、龍腦二兩,公子這箭傷若再沾生水...「他枯槁的手指在算盤珠上輕叩三下,正是《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記載的破傷風症脈象。

  我渾身發冷。銅鏡碎裂時左肩確有刺痛,但隔著三層衣衫...少女突然扯了扯我衣袖,她指尖沾著的藥末正散發廣藿香氣息——這分明是二十一世紀抗菌藥膏的配方。

  戌時的更鼓驚起瓦當上的宿鳥。我攥著銅鏡碎片穿過清河坊夜市,賣鵪鶉骨飿兒的小販正用鐵鏟敲擊鐺鑼,胡商攤子上的大食琉璃盞映著燭火,將人影拉長成光怪陸離的形狀。身後突然響起馬蹄踏碎青磚的脆響,十二盞琉璃燈照亮「沈「字旗幡,馬車簾隙間閃過半張臉——正是藥鋪里那個戴蹀躞帶的商人。

  「公子留步。「他掀簾時露出蹀躞帶上懸掛的錯金符牌,暮色中隱約可見「榷場「二字。我猛然想起《宋會要輯稿》記載,這類腰牌專發給與金國貿易的官商。

  夜風掀起車簾,廂內小几上的錯金銀博山爐青煙裊裊。那煙跡在空中詭異地凝成牡丹纏枝紋,與我手中銅鏡的裂痕竟完美契合。商人掌心的老繭像是常年握韁所致:「聽聞公子在找一面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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