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屍妝
殯儀館的穿堂風帶著骨灰的顆粒感。
宋辭把校服外套甩在解剖室掛鉤上，金屬名牌與停屍櫃碰撞出細碎的響。這是他在城南殯儀館實習的第七天，也是第一次獨立處理非正常死亡遺體——溺亡新娘的婚紗還纏著水草，無名指上的鑽戒卡在腫脹的指節間，像道蒼白肉縫裡嵌著的星河。
「修復重點在面部。「主任臨走前彈了彈菸灰，火星濺在遺體登記表上，「家屬要求呈現幸福微笑，說是要拍張冥婚合影。「
宋辭擰亮無影燈時，聽見冰櫃深處傳來指甲抓撓聲。他假裝沒看見牆角的陰影正在蠕動——自從三天前在解剖室暈倒後，那些東西就愈發肆無忌憚了。殯葬學院發的硃砂校徽在胸前發燙，燙得鎖骨生疼。
新娘的嘴唇比屍斑更紫。當縫合針刺入下顎時，某種粘稠的液體突然從齒縫溢出，在手術盤裡積成暗紅的鏡面。宋辭在血泊倒影里看見個男童，正蹲在護城河畔玩撥浪鼓，鼓柄的紅繩纏著半截指骨。
「小宋師傅。「
新娘的眼球在眼皮下轉動，縫合線突然全部崩斷。宋辭踉蹌後退，撞翻的福馬林溶液在地面流淌成符咒，蒸騰的青煙中浮現出十七年前的畫面：母親握著描眉筆給屍體補妝，停屍房的白熾燈管在他頭頂滋啦作響。
「阿辭別怕。「母親把他抱上工作檯，冰涼的手指捂住他眼睛，「死人比活人乾淨。「
此刻捂住他眼睛的手帶著河腥氣。
新娘腐爛的右臂橫在他眼前，指間夾著那個撥浪鼓。鼓面牛皮正在脫落，露出森森頭蓋骨，兩個骨質鼓槌竟是蜷縮的嬰兒骸骨。鼓聲每響一次，冰櫃裡的屍體就抽搐一次，三十七個抽屜同步震顫的轟鳴中，宋辭聽見此起彼伏的童謠：
**搖啊搖**
**搖到往生橋**
**橋頭新娘笑**
**橋尾棺材漂**
解剖室的門窗開始滲血。血珠順著《遺體交接登記表》往下淌，在「特殊處理要求「欄匯成四個字：**開面妝**。
這是宋家祖傳的殯葬秘術——用屍油調和硃砂為死者開面，能鎮住橫死之人的怨氣。母親生前嚴禁他接觸這個，說宋家人眼眶天生帶三分往生相，碰了屍妝就會被纏上命鎖。
新娘的指甲突然摳進他手腕：「你媽媽沒教過嗎？開面妝前要先問魂。「
宋辭的校徽炸成碎片，飛濺的硃砂在空氣里燃燒。當火星落在他睫毛上時，世界突然褪色成老膠片般的昏黃。殯儀館的瓷磚長出霉斑，停屍櫃變成雕花樟木箱，牆上的電子鐘倒退回民國三十七年。
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人背對他站著，梳妝檯上擺著鎏金胭脂盒。當宋辭看見鏡中映出的母親面容時，女人突然轉頭——她臉上覆著張濕漉漉的屍皮，眼窩處縫著兩枚銅錢。
「宋家的面妝傳女不傳男。「屍皮嘴部裂開豁口，蛆蟲隨著話語簌簌掉落，「除非......「
解剖室真正的鏡子在這時迸裂。飛射的玻璃碎片中，宋辭看見無數個時空疊加的殯儀館：穿白大褂的母親被紙人拖進焚屍爐、祖父在停屍間地下埋青銅棺、而現在的自己正被血泊吞沒。
新娘的婚紗下擺突然捲住他脖頸，腐臭的蕾絲勒進氣管。瀕死瞬間，宋辭咬破舌尖噴出血霧，這是他今早從《葬經輯要》偷學的破煞法。血珠在空中凝成符咒，新娘發出慘叫，鼓脹的屍體迅速乾癟成皮囊。
喘息未定時，冰櫃集體彈開。
三十七具屍體機械地爬出抽屜，他們腐爛程度不一，但眼窩都嵌著撥浪鼓。鼓面繪製的生肖圖案正與宋辭胎記吻合——他後頸那塊青色印記，此刻正隨著鼓聲脈動。
「找到你了。「教務處主任的頭顱從通風管垂下，脖頸斷面插著婚慶用的龍鳳燭，「當年你母親違規給你刻往生印，我就知道......「
燭淚滴在宋辭手背，燙出焦黑的「替「字。屍體們突然齊聲大笑，笑聲中混雜母親遙遠的呼喊：「阿辭別看他們的眼睛！「
已經遲了。
當宋辭與主任充血的眼球對視時，殯儀館的牆體開始剝落，露出民國時期的青磚。磚縫滲出黑血，在虛空書寫契約條款：
**宋氏第四十七代引渡人宋辭，自願典當三十年陽壽，換取艷屍命盤重置**
「這是你祖父欠的債。「主任的舌頭突然伸長捲住他腰腹，「當年他用你的生辰八字做抵押......「
撞擊聲打斷詛咒。宋辭口袋裡的校徽殘片突然飛射，削斷主任的長舌。在腐肉墜地的惡臭中，他看見母親的身影在血泊里一閃而過——她正在給某個穿嫁衣的女人畫眉，而那具女屍的臉，分明是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新娘。
屍群在這時撲來。
宋辭抓起手術刀劃破掌心，以血為墨在額頭畫往生印。這是今晨在教室偷學的禁術，據說能喚醒殯儀館地脈深處的鎮物。當最後一筆完成時，整棟建築突然下沉，地板裂開深淵，九具青銅棺破土而出。
棺蓋上的饕餮紋睜開血目。
屍群尖叫著化為膿水，宋辭跌坐在最中間的棺材上。棺內傳來指甲抓撓聲，還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哼唱搖籃曲——是母親的聲音，但比記憶里年輕二十歲。
「阿辭，掀開棺蓋。「
宋辭的手比意識先動。當棺槨露出縫隙時，濃稠的黑髮洪水般湧出，髮絲間纏著無數撥浪鼓。在發潮中央，他看見十八歲的母親穿著殯葬師制服，胸口別著帶編號的往生印：47。
「這是1999年的我。「母親將引魂鈴塞進他手中，「快走，別讓客棧發現你能同時存在於兩個時空......「
地板裂縫突然擴大，宋辭墜入冰冷的水域。無數溺亡者的手拽著他下沉，在即將窒息時，他看見護城河底沉著三十具兒童骸骨，每具骸骨都握著他修復新娘屍體時用的縫合針。
新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每縫一針，就有一個替死鬼掙脫往生印。「
宋辭在缺氧中握緊引魂鈴，鈴舌撞擊發出清響。霎時間河底升起無數盞河燈，每盞燈芯都燃著硃砂，火光中浮現母親在不同時空的身影：給屍體化妝的、在契約上按手印的、被青銅棺吞噬的......
當他抓住最近那盞河燈時，世界再次翻轉。
重新站在解剖室，時間僅過去五分鐘。新娘的屍體完好如初，唇角帶著標準的微笑，仿佛剛才的驚魂只是幻覺。但宋辭知道不是——他手心的「替「字正在滲血，而冰櫃裡所有屍體脖頸都出現了縫合線。
更恐怖的是停屍鏡。
鏡中的他穿著民國長衫，正在給某個蓋白布的屍體畫往生妝。當白布滑落時，露出的赫然是教務處主任青紫的臉。
主任在鏡中咧嘴一笑：「契約成立。「
---
宋辭把校服外套甩在解剖室掛鉤上，金屬名牌與停屍櫃碰撞出細碎的響。這是他在城南殯儀館實習的第七天，也是第一次獨立處理非正常死亡遺體——溺亡新娘的婚紗還纏著水草，無名指上的鑽戒卡在腫脹的指節間，像道蒼白肉縫裡嵌著的星河。
「修復重點在面部。「主任臨走前彈了彈菸灰，火星濺在遺體登記表上，「家屬要求呈現幸福微笑，說是要拍張冥婚合影。「
宋辭擰亮無影燈時，聽見冰櫃深處傳來指甲抓撓聲。他假裝沒看見牆角的陰影正在蠕動——自從三天前在解剖室暈倒後，那些東西就愈發肆無忌憚了。殯葬學院發的硃砂校徽在胸前發燙，燙得鎖骨生疼。
新娘的嘴唇比屍斑更紫。當縫合針刺入下顎時，某種粘稠的液體突然從齒縫溢出，在手術盤裡積成暗紅的鏡面。宋辭在血泊倒影里看見個男童，正蹲在護城河畔玩撥浪鼓，鼓柄的紅繩纏著半截指骨。
「小宋師傅。「
新娘的眼球在眼皮下轉動，縫合線突然全部崩斷。宋辭踉蹌後退，撞翻的福馬林溶液在地面流淌成符咒，蒸騰的青煙中浮現出十七年前的畫面：母親握著描眉筆給屍體補妝，停屍房的白熾燈管在他頭頂滋啦作響。
「阿辭別怕。「母親把他抱上工作檯，冰涼的手指捂住他眼睛，「死人比活人乾淨。「
此刻捂住他眼睛的手帶著河腥氣。
新娘腐爛的右臂橫在他眼前，指間夾著那個撥浪鼓。鼓面牛皮正在脫落，露出森森頭蓋骨，兩個骨質鼓槌竟是蜷縮的嬰兒骸骨。鼓聲每響一次，冰櫃裡的屍體就抽搐一次，三十七個抽屜同步震顫的轟鳴中，宋辭聽見此起彼伏的童謠：
**搖啊搖**
**搖到往生橋**
**橋頭新娘笑**
**橋尾棺材漂**
解剖室的門窗開始滲血。血珠順著《遺體交接登記表》往下淌，在「特殊處理要求「欄匯成四個字：**開面妝**。
這是宋家祖傳的殯葬秘術——用屍油調和硃砂為死者開面，能鎮住橫死之人的怨氣。母親生前嚴禁他接觸這個，說宋家人眼眶天生帶三分往生相，碰了屍妝就會被纏上命鎖。
新娘的指甲突然摳進他手腕：「你媽媽沒教過嗎？開面妝前要先問魂。「
宋辭的校徽炸成碎片，飛濺的硃砂在空氣里燃燒。當火星落在他睫毛上時，世界突然褪色成老膠片般的昏黃。殯儀館的瓷磚長出霉斑，停屍櫃變成雕花樟木箱，牆上的電子鐘倒退回民國三十七年。
穿陰丹士林旗袍的女人背對他站著，梳妝檯上擺著鎏金胭脂盒。當宋辭看見鏡中映出的母親面容時，女人突然轉頭——她臉上覆著張濕漉漉的屍皮，眼窩處縫著兩枚銅錢。
「宋家的面妝傳女不傳男。「屍皮嘴部裂開豁口，蛆蟲隨著話語簌簌掉落，「除非......「
解剖室真正的鏡子在這時迸裂。飛射的玻璃碎片中，宋辭看見無數個時空疊加的殯儀館：穿白大褂的母親被紙人拖進焚屍爐、祖父在停屍間地下埋青銅棺、而現在的自己正被血泊吞沒。
新娘的婚紗下擺突然捲住他脖頸，腐臭的蕾絲勒進氣管。瀕死瞬間，宋辭咬破舌尖噴出血霧，這是他今早從《葬經輯要》偷學的破煞法。血珠在空中凝成符咒，新娘發出慘叫，鼓脹的屍體迅速乾癟成皮囊。
喘息未定時，冰櫃集體彈開。
三十七具屍體機械地爬出抽屜，他們腐爛程度不一，但眼窩都嵌著撥浪鼓。鼓面繪製的生肖圖案正與宋辭胎記吻合——他後頸那塊青色印記，此刻正隨著鼓聲脈動。
「找到你了。「教務處主任的頭顱從通風管垂下，脖頸斷面插著婚慶用的龍鳳燭，「當年你母親違規給你刻往生印，我就知道......「
燭淚滴在宋辭手背，燙出焦黑的「替「字。屍體們突然齊聲大笑，笑聲中混雜母親遙遠的呼喊：「阿辭別看他們的眼睛！「
已經遲了。
當宋辭與主任充血的眼球對視時，殯儀館的牆體開始剝落，露出民國時期的青磚。磚縫滲出黑血，在虛空書寫契約條款：
**宋氏第四十七代引渡人宋辭，自願典當三十年陽壽，換取艷屍命盤重置**
「這是你祖父欠的債。「主任的舌頭突然伸長捲住他腰腹，「當年他用你的生辰八字做抵押......「
撞擊聲打斷詛咒。宋辭口袋裡的校徽殘片突然飛射，削斷主任的長舌。在腐肉墜地的惡臭中，他看見母親的身影在血泊里一閃而過——她正在給某個穿嫁衣的女人畫眉，而那具女屍的臉，分明是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新娘。
屍群在這時撲來。
宋辭抓起手術刀劃破掌心，以血為墨在額頭畫往生印。這是今晨在教室偷學的禁術，據說能喚醒殯儀館地脈深處的鎮物。當最後一筆完成時，整棟建築突然下沉，地板裂開深淵，九具青銅棺破土而出。
棺蓋上的饕餮紋睜開血目。
屍群尖叫著化為膿水，宋辭跌坐在最中間的棺材上。棺內傳來指甲抓撓聲，還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哼唱搖籃曲——是母親的聲音，但比記憶里年輕二十歲。
「阿辭，掀開棺蓋。「
宋辭的手比意識先動。當棺槨露出縫隙時，濃稠的黑髮洪水般湧出，髮絲間纏著無數撥浪鼓。在發潮中央，他看見十八歲的母親穿著殯葬師制服，胸口別著帶編號的往生印：47。
「這是1999年的我。「母親將引魂鈴塞進他手中，「快走，別讓客棧發現你能同時存在於兩個時空......「
地板裂縫突然擴大，宋辭墜入冰冷的水域。無數溺亡者的手拽著他下沉，在即將窒息時，他看見護城河底沉著三十具兒童骸骨，每具骸骨都握著他修復新娘屍體時用的縫合針。
新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每縫一針，就有一個替死鬼掙脫往生印。「
宋辭在缺氧中握緊引魂鈴，鈴舌撞擊發出清響。霎時間河底升起無數盞河燈，每盞燈芯都燃著硃砂，火光中浮現母親在不同時空的身影：給屍體化妝的、在契約上按手印的、被青銅棺吞噬的......
當他抓住最近那盞河燈時，世界再次翻轉。
重新站在解剖室，時間僅過去五分鐘。新娘的屍體完好如初，唇角帶著標準的微笑，仿佛剛才的驚魂只是幻覺。但宋辭知道不是——他手心的「替「字正在滲血，而冰櫃裡所有屍體脖頸都出現了縫合線。
更恐怖的是停屍鏡。
鏡中的他穿著民國長衫，正在給某個蓋白布的屍體畫往生妝。當白布滑落時，露出的赫然是教務處主任青紫的臉。
主任在鏡中咧嘴一笑：「契約成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