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麗與哀愁
正是秋日,秋風掃過落在地上有些時日的枯葉。夕陽懸在大地上,蕭瑟的風吹在幾個正好相遇的農民臉上。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到一起。一個農民發問:「怎麼突然要交糧?」
「不清楚,應該是有什麼大事吧?」
「今年本來就夠緊了,還提前交,嘖……」夕陽就在他們面前的遠方,他們都拿手擋了擋光。
「好像是要打仗了。」
「打仗?你哪裡聽來的?」
「前些日去鐵匠鋪,瑪爾說他很忙,沒給我修鋤頭,然後我就看見鋪裡面排著許多鐵片。」
「真假?要是真的,我們可不就遭殃啦!」
「欸!還什麼都不知道,就別亂想,先想想交糧這事怎麼辦吧!」
「呸,煩死人的玩意。」說完,農民們撓著頭髮各自回各家。羊群沐浴著曙暮光,也終於走了回來。
城堡里,微弱的燭火照在書桌上,火光的影子昏昏地在牆上搖動。莊園領主尼柯正焦頭爛額地看著他的主子奧喬蘭男爵寄給他的信。信的內容要求他整兵,儘快參與到與另外一位男爵的戰爭當中。按尼柯收集到的情報,奧喬蘭的一部分領土已經失陷,雙方實力差距較大。他極其不想參與,但他終究是奧喬蘭的封臣,不得不出兵。
一日清晨,尼柯攜著四名侍從出發了。路過放牧用的草地時,他剛好瞥見了正在休息的姒和安格諾。很快他就移回目光,繼續騎馬前進。
「欸,諾,那是不是要去打架啊?」
「估計是吧,鎧甲都穿上了。」
「好帥啊,你說英雄的鎧甲是不是會更帥。」
「英雄就不需要鎧甲了吧。」
「欸,是嘛。」
當尼柯與奧喬蘭會合時,大部隊已經有相當大的損失,一支小隊甚至與大部隊脫節。尼柯見到奧喬蘭時,他坐在石頭上拿手帕擦汗,哪怕看到了他,不悅的神色也沒有改變。
「再準備準備,待會兒得去解圍,西邊一支,南邊一支。」奧喬蘭說。
「有兩支被困住了嗎?」
「啊,我們趕快移動過去,對方會猝不及防的。
「那這邊呢?不派人把守嗎?」
「沒那個必要,現在得集結優勢兵力……差不多了,走吧。「
尼柯皺著眉上了馬。他身旁是一條河,離開之前他側下身子摸了摸蘆葦,白色的柔毛順他指尖滑過。
不久,尼柯就聽到了不遠處兵械的碰撞聲。
「整理!「他開始共鳴,手臂和腦袋的青筋暴起,手拉住韁繩使馬兒前肢和頭頸高高揚起,而騎馬的另一位侍從在此刻也做出和他一樣的動作,其他三位跟著大喊一聲,隨著尼柯一聲令下,五人一齊沖向前去。隊伍很快衝到敵人面前,尼柯和另一位騎兵持刀揮砍,另外三名步兵手持長槍戳向前排,同時不斷前進防止敵人包圍和偷襲二人。
奧喬蘭在外圍打擊敵人,繞著圈子不斷奔馳。敵軍雖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亂了陣型,但人數的劣勢使得尼柯難以深入解圍。幾十人在一片草地上打得混亂不堪,尼柯頓時沒了方向。這時暗中戳出來的一槍讓馬受驚,尼柯趕在被甩下來之前跳下馬從而躲過一槍,並找准位置落到敵軍身上,一劍插入敵人胸膛。情況不利,他於是共鳴侍從,接著便有一位騎兵騎馬越過敵人來到尼柯身邊。尼柯背對著馬身,緊盯周圍的敵人,刻不容緩,尼柯做出決策,讓騎兵殺出去與另外三名侍從及奧喬蘭的其他部隊會合,尼柯則負責掩護,三名侍從接收到共鳴信息後便向尼柯的方向攻去。尼柯迅速墊步至敵人面前,將阻攔咋騎兵面前的敵人悉數牽制。長槍刺上來,他便用劍脊把長槍彈開,接著拔出腰間的一把短劍刺向槍兵的咽喉,這時他的後背暴露在敵人視野之中,便有人持劍偷襲,然而尼柯迅速轉身,用人體擋下攻擊,接著長劍用力突刺,貫穿兩個人的肉體。拔出劍,尼柯用力一揮,鮮血飛濺到地上變成一條直線。
然而此戰究竟還是敗了。
由於戰鬥時間過長,加上部分駐地無人把守,敵人的增援很快就到達。層層包圍之下,奧喬蘭率領殘部落荒而逃,而尼柯戰死。勝者跨過一具具身體,一副副七零八落的甲冑,他們鐵靴沾染細草尖頭的血液,回頭看那草地上原本大片大片的紅,已被陽光照得褪為黑褐色。
……
……
一位士兵駕著一匹顛簸的馬,他的馬術並不好,馬也受驚了,腹部還出著血,跑不了多遠。但他只能駕馬奔跑,回到那個莊園。尼柯的所有侍從,現在僅存他一人。
太陽要落下了,他得趕在日落前回去。他要告訴農民敵人有多兇殘,讓他們趕快跑,讓他們不用任人宰割。他都不明白自己幹嘛做這些,他原是從不憐憫農民的。
可他已經恐慌的不行了,馬一上一下的抖動,而他的目光接近無神。他這時善心大發了一般,認為反正都會死,也不要讓更多人死。即使現狀就註定了無意義,逃跑也好救人也罷都沒意義,即使自己也被這無意義給徹底打敗了,他也還是這麼做了。
莊園就在眼前不遠處,他那流著血的嘴角咧開笑了笑,下一刻一柄長矛貫穿他的身體,他從馬上摔下,馬開始胡亂逃竄,嘶嘶鳴叫聲迴蕩在原野。
一位男爵走到屍體旁,抽出長矛後說道:「到那莊園裡去收集些物資,駐軍休息。」
「是。」
男爵捋了捋胡茬,又說:「可以讓侍從們放肆些,後面的仗有的苦吃。」
「是。」
軍隊跟著男爵浩浩蕩蕩進入莊園。
農民們不約而同地從房屋當中出來,聚集在路的兩旁以忐忑不安但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軍隊,小孩躲在大人身後,探出頭張望。管家這時走上前來,彎著腰向男爵行禮。
「你們的領主尼柯已經死了-——」
「死啦?」「怎麼死了?」農民們聽後騷動著,小聲的議論重疊出紛擾的聲響。男爵抬手,農民們不再言語。
「總而言之,以後這裡換主人,我們還要在這裡暫做休息——「男爵看向管家,接著說:」等下把食物全都送到城堡里去,越多越好。「
管家面露難色,邊擦汗邊說:「額,大人,今年的情況不大好,而且也還沒到收穫季,你看具體要多少?「
「哼,有多少拿多少,我還不懂你們,你們有麥也有肉,有的還存著酒,全都藏起來了而已,你們的卑鄙我一概清楚。最好動作快些,不要讓我來催!「
「是,是!「管家深深低下頭。
「解散,各自休息去!「男爵說完就往城堡走去。
「諾,那是怎麼了,領主死了?怎麼回事?「
「不清楚,大概是打仗打死了,總之很不妙,我們走吧,快點回家。「
安格諾牽起姒的手,離開人群。
「這之後會怎麼樣啊?「
「不知道,但——「安格諾瞥了一眼路上四處遊蕩的騎士和步兵。
「很不妙。「
安格諾把姒送回家後就回自己家了。芬多蹲在地上撓著頭,姒來到他旁邊,拉住他的手,眨了眨她蔚藍色的眼。
「怎麼了,老爹。「
「沒什麼,嗯,沒啥,待會兒吃飯吧。『
「好,我來幫忙!」
芬多笑了笑,站起來摸了摸姒的頭。「去吧。」
姒小跑著去拿食材。芬多望著她離開,突然,傳來開門聲,芬多轉頭就看到一個卸了甲的士兵。他伸出手,指尖一前一後動著。
「額,大人,你這——」
「拿出來,吃的。」士兵直接打斷了芬多的話,芬多面露窘色。
「快點!」
芬多還是沒有動作,僅僅是看著士兵,士兵嘖了一聲,手往腰間佩劍伸去。
「老爹,怎麼了?」姒的頭從門框處探出來,看了看屋內情況。
「呦,小孩,你家的肉和麵包放在哪裡?」士兵轉換目標,開始往姒的所在處走過去。姒一步步往後退,頭也縮進門框裡。
「停下!」芬多叫住士兵,沉著臉說:「我拿給您,別去孩子那邊。」
「嗯,行,趕快去。」士兵說罷就坐到床上,張望房間。
「住的有夠寒酸。」士兵的這句話傳進芬多耳中。
過了一會兒,芬多拿著籃子回來,籃子裡是肉乾和黑麵包。士兵看了看又嗅了嗅,然後眯眼抬起頭。
「量這麼少?還有這什麼味?你這要給狗吃嗎?」
「家中糧食不多,我儘量都給您了。」
「你就是還有藏著吧?快點去拿,不要惹惱我。」
「我說的都是實話。」
「呸。」士兵把口水吐到芬多臉上。
「趕快去拿,你這條賤狗,別逼我動手!」
芬多站著不動,他的面孔變得咬牙切齒,但他選擇重複一遍剛剛說的話。
「大人,我說的都是——」還沒說完,芬多的肚子就挨了一拳,他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倒在了地上捂著肚子抽搐。
「說了,別逼我動手,現在給你5秒,站起來去拿!」
「你,你——」
「啊?什麼?」
屈辱,這是芬多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士兵到底要怎樣?非要他把全部的麵包都拿出來,沒醃好的肉拿出來他才善罷甘休嗎?還是說他只是在以此為樂,壓根沒有惹惱他這一說,只是在享受凌弱?即使拿出再多的食物,他會不會依舊坐在這裡,不斷地要求不斷地羞辱不斷地欺凌?那芬多於他而言究竟是什麼?算人嗎?他真的有銘記《聖約》所說的「四海之內皆兄弟」嗎?
但實際上壓根不存在是與不是的疑問,這裡存在的,只有一個更卑鄙壓迫一個更狡猾,只有這種在剝削中產生的無盡墮落與無盡的可悲。芬多無法忍耐,他拼命大喊:「沒有啊,沒有了啊!我哪裡拿給你啊?我也要吃,孩子也要吃,還是說你連死活都不想在乎嗎?你這還算騎士嗎?說到底為什麼拿不出來啊?就是因為你們騎士啊!」
芬多的肚子又挨了一拳,接著頭挨了一腳,士兵的腳踩在他的頭上。
「你很會說啊,啊?!!說,繼續說!你這糞狗」
「你!殺了你,我要殺了你!」芬多不知哪裡借來的力氣,一腳用力踢向士兵的襠部,士兵吃痛叫了一聲,腳鬆了開來,芬多趁機站起,撲倒士兵,坐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士兵慌了神,伸手想要抓住芬多的臉,但芬多把控著距離,士兵的倆只手只能在空中搖晃,但當士兵恢復冷靜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拔出短刀,捅向芬多的腹部,芬多嗚咽一聲,卻依舊不放手,士兵又捅了幾刀,鮮血飛濺出來,芬多也感到嘴腔中的血腥味,他索性把血一口吐到對方臉上,士兵怒不可遏,動用次序強化力量,刀帶著手一齊刺穿芬多的身體,刀尖落下血滴。
芬多將死了,他那無法忍受的屈辱,哪怕至他垂死之刻也得不到消解,他那不願為強力折服的意志,那幻想編織的雄武,到這時一併釋放,但終究,他被毀滅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地可笑且渺小。
但芬多,絕對!我想他絕對是沒有被打敗的,他哪怕在這個時刻,也沒有鬆開手,同時竭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過頭,看向門框,對著那兒吃力地說:「跑,快跑……」
士兵一腳踢開芬多,接著睜開被血浸紅了的眼,拎起芬多的頭,詭異地笑,他說:「你要保護她?那我就在你面前毀掉她,你還有一口氣,我就讓你多看一秒你的小寶貝的哭臉!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說罷,他拖著芬多往門框那裡走,走進廚房,姒蜷縮在角落裡。
「你好,小傢伙,認得這是誰嗎?」士兵一臉兇相,姒則滿臉驚恐,汗珠掛在額頭上,她全身發抖,但肉眼可見她目光中的怨恨和殺意。
「哈哈哈哈哈,那個眼神,來!快過來,說不定你還能救他,哈哈哈哈哈哈!!!」
士兵說完變臉,臉上不再有笑意,隨後把芬多扔到地上。
「接下來,你就好好看著吧。」士兵向姒走去。
芬多想動也動不了。他的眼角落淚,喉嚨底嗚嗚響。
士兵說:「過來,過來,到我這邊來。」
姒說:「惡魔!你是惡魔!」
「你學了些不得了的詞呢。「
士兵來到姒的面前,向後瞥了一眼芬多後,無言拔出長劍。
「哼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士兵又笑又喊,對準姒刺了過去。
只是劍還未刺到,姒就已經知曉了劍會落在哪裡,那宛若預知了未來般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在她的意識當中,接著又放映出如何躲避的和反擊的畫面。姒只感全身有電流經過,一種強烈的,不容拒絕的號召隨電流嵌入她的精神,與她那痛苦的憤怒交雜,使她在下一秒就自動地做出了畫面中的行動。
姒微微側身躲開,同時腳尖發力向前蹬,來到士兵胸前,剎那間,姒的周圍憑空出現為數眾多的尖錐岩石,姒接著右手握拳,岩石和拳頭一齊沖向士兵的胸口,嘣的一聲,士兵的背後出現了花朵模樣的岩石堆。整個過程,姒都面無表情。
姒收回手,看著面前屹立著的屍體,才緩過神來,可眼前此景卻使她再一次陷入了慌亂,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不知所措。下一秒,腦部傳來了猛烈的劇痛,一陣眩暈感讓她跪倒在地,緊捂著頭,呼吸也變得凌亂,可沒過多久,流淌進視野的血液使她屏住呼吸,這時她才明白了自己所處的環境,才終於想起這屋內發生的一切。
她連忙站起,顫顫巍巍地走到芬多身邊。
「老爹,老爹……爸,爸爸,唔嗯,噫——「她搖著頭,似乎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接著她拍了拍芬多的臉。
芬多沒有反應。
「老爹,你醒——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淚水橫流,兩具屍體讓她邊嘔邊哭,數不盡的悲傷席捲上來。即使頭趴在芬多的胸口,也感受不到一絲跳動,而四周靜寂,沒有奇蹟發生的可能,芬多的死已成定局。姒無比絕望,而回憶這時竟像個屠夫一樣找了上來,讓姒一次又一次再度身處過去,再一次又一次地強調此情此景,單單清算著姒全部的幸福,那再也不會有的幸福,那已被死亡宣告了無意義的幸福。
姒從未如此嚎哭,對世界迷惑,對人的恐懼,對死亡的絕望,一切的負面情感此刻都聚集在這個僅僅十二歲的小女孩身上,哪怕是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奇蹟般地力量,也沒能挽救任何東西。可她現在連自責都顧不上,她深深陷入了悲傷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姒也哭不出來了,只是呆愣地看著芬多,一動不動。心情沉澱著,漸漸就有些新的情感浮了上來,那就是自責,和自我厭惡,說到底,明明剛才展現出那麼強大的力量,為何沒有救下老爹?到頭來姒似乎連自己的力量和意識都無法掌握,只能無能看著,剩下自己苟延殘喘。
她不斷思考,卻又說不上思考,而是更接近審判,在無數的回憶中審判靈魂,埋葬肉體。
「媽媽,媽媽!「
十分嘈雜的聲音傳了過來,姒偏過頭聽了聽。
「媽媽,媽媽!媽——「這是安格諾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安格諾母親的聲音。
「開門,開門,惡魔,豬玀!!!「安格諾撕裂了嗓子一般喊叫著。
姒走到門前,遲疑著推開了門。哪怕她精神狀態如此糟糕,也仍舊無比在乎這個朋友。
安格諾敲打木門,催促著要人開門。終於木門被打開,一個騎士捂著襠出來,靠在門外的木樁上,滿臉都是殺意。
「媽媽,媽媽!「安格諾衝進屋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格諾又沖了出來,手拿砍刀跳起來對著騎士的背砍。
「你竟敢,竟敢——嘔……「還沒說完,安格諾就吐了出來。士兵手拭背後的血,怒目瞪視安格諾,走上前對著安格諾的肚子來了一腳。
安格諾空中飛濺出白沫,被踢飛後她落在地上滾動,乾咳個不停。
「母親也好女兒也罷,都是一樣的賤貨!」騎士用腳踩踏安格諾的左手手臂,鐵靴底下傳來骨頭碎裂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格諾慘叫,士兵興奮。
「快,快住手。」不知何時,姒出現在一旁,她雖止不住發抖,但沒有後退,並直視著士兵。
「跑,快跑……」安格諾聲音已經變得嘶啞,她痛苦難堪,也仍不願把姒牽扯進來。
「怎麼?你要保護她嗎?你是她朋友對吧?偉大的友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放開她,不然我就——」姒抬起右手,手背上沾著鮮血。
安格諾睜大了眼睛,但騎士不以為然,只是更加用力,讓安格諾更為痛苦。
姒踏出一步。她的雙手都在顫抖,呼吸斷斷續續,嘴角還留著嘔吐過的痕跡,但她在向前,即使先才經歷如此多變故,即使面對兇惡本身依舊害怕,即使她的眼神述說著她自我的虛無,她也還是向前。
「有意思。」騎士抬起腳,拔出短刀。
「劍就有點欺負你了,盡你所能吧。」
和剛才一樣,姒面無表情地躲過了所有攻擊,但這一次,姒沒有出手,而是在找到破綻之後繞到士兵的後背,來到安格諾身邊抱起她,嘴巴里碎碎念著囈語般的東西,蔚藍色的眼睛泛著紫水晶的光芒。
而當騎士反應過來,姒和安格諾早已不在原地。
……
……
很難想像,姒是懷著什麼的想法才決定去救安格諾的,這無疑是一場賭博,而在這場賭博中,姒多半有了一份覺悟,又或許是希望自我拯救。她親眼目睹摯愛之人的死亡,接著親身體會屠戮的感覺,那是顛覆她全部人生的畫面,她不僅飽受殺人的罪惡感,還要在慘劇現場體會由於自身無能的而引發的深度自責——這宛如自虐般的自責。
就算這樣,她還是承擔著這些去救安格諾。我想這在其中,姒不可能沒有一種否定的願望。自己的無能,還有不曾發生的奇蹟,以及那個遲遲未到的英雄,她不可能不想否定這些,所以說,她的這場行動,更多的是不得不如此而為之。
她沒有選擇殺掉那個騎士,她不是儈子手,只是一個見證了悲劇降臨而又無能為力的小孩子。
說到底,她即使救下了安格諾,卻也彌合不了任何東西。在她的心中,悲劇已然發生,沒有再來一次,也不可能有轉機,她的所作所為,直到最後,也沒有真正守護到什麼,一切都被深深創傷:安格諾那接近殘廢的手,她和她死去的親人。時間繼續如此流逝,定數就是定數,奇蹟的力量也在這冷酷的時間面前顯得微不足道。
就似乎沒有英雄可言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殘酷現實。
而當一切重歸靜寂,姒被傳送到陌生的草地上時,她抬頭看見夜幕,再一次絕望。
「不清楚,應該是有什麼大事吧?」
「今年本來就夠緊了,還提前交,嘖……」夕陽就在他們面前的遠方,他們都拿手擋了擋光。
「好像是要打仗了。」
「打仗?你哪裡聽來的?」
「前些日去鐵匠鋪,瑪爾說他很忙,沒給我修鋤頭,然後我就看見鋪裡面排著許多鐵片。」
「真假?要是真的,我們可不就遭殃啦!」
「欸!還什麼都不知道,就別亂想,先想想交糧這事怎麼辦吧!」
「呸,煩死人的玩意。」說完,農民們撓著頭髮各自回各家。羊群沐浴著曙暮光,也終於走了回來。
城堡里,微弱的燭火照在書桌上,火光的影子昏昏地在牆上搖動。莊園領主尼柯正焦頭爛額地看著他的主子奧喬蘭男爵寄給他的信。信的內容要求他整兵,儘快參與到與另外一位男爵的戰爭當中。按尼柯收集到的情報,奧喬蘭的一部分領土已經失陷,雙方實力差距較大。他極其不想參與,但他終究是奧喬蘭的封臣,不得不出兵。
一日清晨,尼柯攜著四名侍從出發了。路過放牧用的草地時,他剛好瞥見了正在休息的姒和安格諾。很快他就移回目光,繼續騎馬前進。
「欸,諾,那是不是要去打架啊?」
「估計是吧,鎧甲都穿上了。」
「好帥啊,你說英雄的鎧甲是不是會更帥。」
「英雄就不需要鎧甲了吧。」
「欸,是嘛。」
當尼柯與奧喬蘭會合時,大部隊已經有相當大的損失,一支小隊甚至與大部隊脫節。尼柯見到奧喬蘭時,他坐在石頭上拿手帕擦汗,哪怕看到了他,不悅的神色也沒有改變。
「再準備準備,待會兒得去解圍,西邊一支,南邊一支。」奧喬蘭說。
「有兩支被困住了嗎?」
「啊,我們趕快移動過去,對方會猝不及防的。
「那這邊呢?不派人把守嗎?」
「沒那個必要,現在得集結優勢兵力……差不多了,走吧。「
尼柯皺著眉上了馬。他身旁是一條河,離開之前他側下身子摸了摸蘆葦,白色的柔毛順他指尖滑過。
不久,尼柯就聽到了不遠處兵械的碰撞聲。
「整理!「他開始共鳴,手臂和腦袋的青筋暴起,手拉住韁繩使馬兒前肢和頭頸高高揚起,而騎馬的另一位侍從在此刻也做出和他一樣的動作,其他三位跟著大喊一聲,隨著尼柯一聲令下,五人一齊沖向前去。隊伍很快衝到敵人面前,尼柯和另一位騎兵持刀揮砍,另外三名步兵手持長槍戳向前排,同時不斷前進防止敵人包圍和偷襲二人。
奧喬蘭在外圍打擊敵人,繞著圈子不斷奔馳。敵軍雖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亂了陣型,但人數的劣勢使得尼柯難以深入解圍。幾十人在一片草地上打得混亂不堪,尼柯頓時沒了方向。這時暗中戳出來的一槍讓馬受驚,尼柯趕在被甩下來之前跳下馬從而躲過一槍,並找准位置落到敵軍身上,一劍插入敵人胸膛。情況不利,他於是共鳴侍從,接著便有一位騎兵騎馬越過敵人來到尼柯身邊。尼柯背對著馬身,緊盯周圍的敵人,刻不容緩,尼柯做出決策,讓騎兵殺出去與另外三名侍從及奧喬蘭的其他部隊會合,尼柯則負責掩護,三名侍從接收到共鳴信息後便向尼柯的方向攻去。尼柯迅速墊步至敵人面前,將阻攔咋騎兵面前的敵人悉數牽制。長槍刺上來,他便用劍脊把長槍彈開,接著拔出腰間的一把短劍刺向槍兵的咽喉,這時他的後背暴露在敵人視野之中,便有人持劍偷襲,然而尼柯迅速轉身,用人體擋下攻擊,接著長劍用力突刺,貫穿兩個人的肉體。拔出劍,尼柯用力一揮,鮮血飛濺到地上變成一條直線。
然而此戰究竟還是敗了。
由於戰鬥時間過長,加上部分駐地無人把守,敵人的增援很快就到達。層層包圍之下,奧喬蘭率領殘部落荒而逃,而尼柯戰死。勝者跨過一具具身體,一副副七零八落的甲冑,他們鐵靴沾染細草尖頭的血液,回頭看那草地上原本大片大片的紅,已被陽光照得褪為黑褐色。
……
……
一位士兵駕著一匹顛簸的馬,他的馬術並不好,馬也受驚了,腹部還出著血,跑不了多遠。但他只能駕馬奔跑,回到那個莊園。尼柯的所有侍從,現在僅存他一人。
太陽要落下了,他得趕在日落前回去。他要告訴農民敵人有多兇殘,讓他們趕快跑,讓他們不用任人宰割。他都不明白自己幹嘛做這些,他原是從不憐憫農民的。
可他已經恐慌的不行了,馬一上一下的抖動,而他的目光接近無神。他這時善心大發了一般,認為反正都會死,也不要讓更多人死。即使現狀就註定了無意義,逃跑也好救人也罷都沒意義,即使自己也被這無意義給徹底打敗了,他也還是這麼做了。
莊園就在眼前不遠處,他那流著血的嘴角咧開笑了笑,下一刻一柄長矛貫穿他的身體,他從馬上摔下,馬開始胡亂逃竄,嘶嘶鳴叫聲迴蕩在原野。
一位男爵走到屍體旁,抽出長矛後說道:「到那莊園裡去收集些物資,駐軍休息。」
「是。」
男爵捋了捋胡茬,又說:「可以讓侍從們放肆些,後面的仗有的苦吃。」
「是。」
軍隊跟著男爵浩浩蕩蕩進入莊園。
農民們不約而同地從房屋當中出來,聚集在路的兩旁以忐忑不安但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軍隊,小孩躲在大人身後,探出頭張望。管家這時走上前來,彎著腰向男爵行禮。
「你們的領主尼柯已經死了-——」
「死啦?」「怎麼死了?」農民們聽後騷動著,小聲的議論重疊出紛擾的聲響。男爵抬手,農民們不再言語。
「總而言之,以後這裡換主人,我們還要在這裡暫做休息——「男爵看向管家,接著說:」等下把食物全都送到城堡里去,越多越好。「
管家面露難色,邊擦汗邊說:「額,大人,今年的情況不大好,而且也還沒到收穫季,你看具體要多少?「
「哼,有多少拿多少,我還不懂你們,你們有麥也有肉,有的還存著酒,全都藏起來了而已,你們的卑鄙我一概清楚。最好動作快些,不要讓我來催!「
「是,是!「管家深深低下頭。
「解散,各自休息去!「男爵說完就往城堡走去。
「諾,那是怎麼了,領主死了?怎麼回事?「
「不清楚,大概是打仗打死了,總之很不妙,我們走吧,快點回家。「
安格諾牽起姒的手,離開人群。
「這之後會怎麼樣啊?「
「不知道,但——「安格諾瞥了一眼路上四處遊蕩的騎士和步兵。
「很不妙。「
安格諾把姒送回家後就回自己家了。芬多蹲在地上撓著頭,姒來到他旁邊,拉住他的手,眨了眨她蔚藍色的眼。
「怎麼了,老爹。「
「沒什麼,嗯,沒啥,待會兒吃飯吧。『
「好,我來幫忙!」
芬多笑了笑,站起來摸了摸姒的頭。「去吧。」
姒小跑著去拿食材。芬多望著她離開,突然,傳來開門聲,芬多轉頭就看到一個卸了甲的士兵。他伸出手,指尖一前一後動著。
「額,大人,你這——」
「拿出來,吃的。」士兵直接打斷了芬多的話,芬多面露窘色。
「快點!」
芬多還是沒有動作,僅僅是看著士兵,士兵嘖了一聲,手往腰間佩劍伸去。
「老爹,怎麼了?」姒的頭從門框處探出來,看了看屋內情況。
「呦,小孩,你家的肉和麵包放在哪裡?」士兵轉換目標,開始往姒的所在處走過去。姒一步步往後退,頭也縮進門框裡。
「停下!」芬多叫住士兵,沉著臉說:「我拿給您,別去孩子那邊。」
「嗯,行,趕快去。」士兵說罷就坐到床上,張望房間。
「住的有夠寒酸。」士兵的這句話傳進芬多耳中。
過了一會兒,芬多拿著籃子回來,籃子裡是肉乾和黑麵包。士兵看了看又嗅了嗅,然後眯眼抬起頭。
「量這麼少?還有這什麼味?你這要給狗吃嗎?」
「家中糧食不多,我儘量都給您了。」
「你就是還有藏著吧?快點去拿,不要惹惱我。」
「我說的都是實話。」
「呸。」士兵把口水吐到芬多臉上。
「趕快去拿,你這條賤狗,別逼我動手!」
芬多站著不動,他的面孔變得咬牙切齒,但他選擇重複一遍剛剛說的話。
「大人,我說的都是——」還沒說完,芬多的肚子就挨了一拳,他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倒在了地上捂著肚子抽搐。
「說了,別逼我動手,現在給你5秒,站起來去拿!」
「你,你——」
「啊?什麼?」
屈辱,這是芬多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士兵到底要怎樣?非要他把全部的麵包都拿出來,沒醃好的肉拿出來他才善罷甘休嗎?還是說他只是在以此為樂,壓根沒有惹惱他這一說,只是在享受凌弱?即使拿出再多的食物,他會不會依舊坐在這裡,不斷地要求不斷地羞辱不斷地欺凌?那芬多於他而言究竟是什麼?算人嗎?他真的有銘記《聖約》所說的「四海之內皆兄弟」嗎?
但實際上壓根不存在是與不是的疑問,這裡存在的,只有一個更卑鄙壓迫一個更狡猾,只有這種在剝削中產生的無盡墮落與無盡的可悲。芬多無法忍耐,他拼命大喊:「沒有啊,沒有了啊!我哪裡拿給你啊?我也要吃,孩子也要吃,還是說你連死活都不想在乎嗎?你這還算騎士嗎?說到底為什麼拿不出來啊?就是因為你們騎士啊!」
芬多的肚子又挨了一拳,接著頭挨了一腳,士兵的腳踩在他的頭上。
「你很會說啊,啊?!!說,繼續說!你這糞狗」
「你!殺了你,我要殺了你!」芬多不知哪裡借來的力氣,一腳用力踢向士兵的襠部,士兵吃痛叫了一聲,腳鬆了開來,芬多趁機站起,撲倒士兵,坐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士兵慌了神,伸手想要抓住芬多的臉,但芬多把控著距離,士兵的倆只手只能在空中搖晃,但當士兵恢復冷靜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拔出短刀,捅向芬多的腹部,芬多嗚咽一聲,卻依舊不放手,士兵又捅了幾刀,鮮血飛濺出來,芬多也感到嘴腔中的血腥味,他索性把血一口吐到對方臉上,士兵怒不可遏,動用次序強化力量,刀帶著手一齊刺穿芬多的身體,刀尖落下血滴。
芬多將死了,他那無法忍受的屈辱,哪怕至他垂死之刻也得不到消解,他那不願為強力折服的意志,那幻想編織的雄武,到這時一併釋放,但終究,他被毀滅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地可笑且渺小。
但芬多,絕對!我想他絕對是沒有被打敗的,他哪怕在這個時刻,也沒有鬆開手,同時竭盡最後一絲力氣轉過頭,看向門框,對著那兒吃力地說:「跑,快跑……」
士兵一腳踢開芬多,接著睜開被血浸紅了的眼,拎起芬多的頭,詭異地笑,他說:「你要保護她?那我就在你面前毀掉她,你還有一口氣,我就讓你多看一秒你的小寶貝的哭臉!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說罷,他拖著芬多往門框那裡走,走進廚房,姒蜷縮在角落裡。
「你好,小傢伙,認得這是誰嗎?」士兵一臉兇相,姒則滿臉驚恐,汗珠掛在額頭上,她全身發抖,但肉眼可見她目光中的怨恨和殺意。
「哈哈哈哈哈,那個眼神,來!快過來,說不定你還能救他,哈哈哈哈哈哈!!!」
士兵說完變臉,臉上不再有笑意,隨後把芬多扔到地上。
「接下來,你就好好看著吧。」士兵向姒走去。
芬多想動也動不了。他的眼角落淚,喉嚨底嗚嗚響。
士兵說:「過來,過來,到我這邊來。」
姒說:「惡魔!你是惡魔!」
「你學了些不得了的詞呢。「
士兵來到姒的面前,向後瞥了一眼芬多後,無言拔出長劍。
「哼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士兵又笑又喊,對準姒刺了過去。
只是劍還未刺到,姒就已經知曉了劍會落在哪裡,那宛若預知了未來般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在她的意識當中,接著又放映出如何躲避的和反擊的畫面。姒只感全身有電流經過,一種強烈的,不容拒絕的號召隨電流嵌入她的精神,與她那痛苦的憤怒交雜,使她在下一秒就自動地做出了畫面中的行動。
姒微微側身躲開,同時腳尖發力向前蹬,來到士兵胸前,剎那間,姒的周圍憑空出現為數眾多的尖錐岩石,姒接著右手握拳,岩石和拳頭一齊沖向士兵的胸口,嘣的一聲,士兵的背後出現了花朵模樣的岩石堆。整個過程,姒都面無表情。
姒收回手,看著面前屹立著的屍體,才緩過神來,可眼前此景卻使她再一次陷入了慌亂,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不知所措。下一秒,腦部傳來了猛烈的劇痛,一陣眩暈感讓她跪倒在地,緊捂著頭,呼吸也變得凌亂,可沒過多久,流淌進視野的血液使她屏住呼吸,這時她才明白了自己所處的環境,才終於想起這屋內發生的一切。
她連忙站起,顫顫巍巍地走到芬多身邊。
「老爹,老爹……爸,爸爸,唔嗯,噫——「她搖著頭,似乎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接著她拍了拍芬多的臉。
芬多沒有反應。
「老爹,你醒——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淚水橫流,兩具屍體讓她邊嘔邊哭,數不盡的悲傷席捲上來。即使頭趴在芬多的胸口,也感受不到一絲跳動,而四周靜寂,沒有奇蹟發生的可能,芬多的死已成定局。姒無比絕望,而回憶這時竟像個屠夫一樣找了上來,讓姒一次又一次再度身處過去,再一次又一次地強調此情此景,單單清算著姒全部的幸福,那再也不會有的幸福,那已被死亡宣告了無意義的幸福。
姒從未如此嚎哭,對世界迷惑,對人的恐懼,對死亡的絕望,一切的負面情感此刻都聚集在這個僅僅十二歲的小女孩身上,哪怕是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奇蹟般地力量,也沒能挽救任何東西。可她現在連自責都顧不上,她深深陷入了悲傷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姒也哭不出來了,只是呆愣地看著芬多,一動不動。心情沉澱著,漸漸就有些新的情感浮了上來,那就是自責,和自我厭惡,說到底,明明剛才展現出那麼強大的力量,為何沒有救下老爹?到頭來姒似乎連自己的力量和意識都無法掌握,只能無能看著,剩下自己苟延殘喘。
她不斷思考,卻又說不上思考,而是更接近審判,在無數的回憶中審判靈魂,埋葬肉體。
「媽媽,媽媽!「
十分嘈雜的聲音傳了過來,姒偏過頭聽了聽。
「媽媽,媽媽!媽——「這是安格諾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安格諾母親的聲音。
「開門,開門,惡魔,豬玀!!!「安格諾撕裂了嗓子一般喊叫著。
姒走到門前,遲疑著推開了門。哪怕她精神狀態如此糟糕,也仍舊無比在乎這個朋友。
安格諾敲打木門,催促著要人開門。終於木門被打開,一個騎士捂著襠出來,靠在門外的木樁上,滿臉都是殺意。
「媽媽,媽媽!「安格諾衝進屋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格諾又沖了出來,手拿砍刀跳起來對著騎士的背砍。
「你竟敢,竟敢——嘔……「還沒說完,安格諾就吐了出來。士兵手拭背後的血,怒目瞪視安格諾,走上前對著安格諾的肚子來了一腳。
安格諾空中飛濺出白沫,被踢飛後她落在地上滾動,乾咳個不停。
「母親也好女兒也罷,都是一樣的賤貨!」騎士用腳踩踏安格諾的左手手臂,鐵靴底下傳來骨頭碎裂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格諾慘叫,士兵興奮。
「快,快住手。」不知何時,姒出現在一旁,她雖止不住發抖,但沒有後退,並直視著士兵。
「跑,快跑……」安格諾聲音已經變得嘶啞,她痛苦難堪,也仍不願把姒牽扯進來。
「怎麼?你要保護她嗎?你是她朋友對吧?偉大的友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放開她,不然我就——」姒抬起右手,手背上沾著鮮血。
安格諾睜大了眼睛,但騎士不以為然,只是更加用力,讓安格諾更為痛苦。
姒踏出一步。她的雙手都在顫抖,呼吸斷斷續續,嘴角還留著嘔吐過的痕跡,但她在向前,即使先才經歷如此多變故,即使面對兇惡本身依舊害怕,即使她的眼神述說著她自我的虛無,她也還是向前。
「有意思。」騎士抬起腳,拔出短刀。
「劍就有點欺負你了,盡你所能吧。」
和剛才一樣,姒面無表情地躲過了所有攻擊,但這一次,姒沒有出手,而是在找到破綻之後繞到士兵的後背,來到安格諾身邊抱起她,嘴巴里碎碎念著囈語般的東西,蔚藍色的眼睛泛著紫水晶的光芒。
而當騎士反應過來,姒和安格諾早已不在原地。
……
……
很難想像,姒是懷著什麼的想法才決定去救安格諾的,這無疑是一場賭博,而在這場賭博中,姒多半有了一份覺悟,又或許是希望自我拯救。她親眼目睹摯愛之人的死亡,接著親身體會屠戮的感覺,那是顛覆她全部人生的畫面,她不僅飽受殺人的罪惡感,還要在慘劇現場體會由於自身無能的而引發的深度自責——這宛如自虐般的自責。
就算這樣,她還是承擔著這些去救安格諾。我想這在其中,姒不可能沒有一種否定的願望。自己的無能,還有不曾發生的奇蹟,以及那個遲遲未到的英雄,她不可能不想否定這些,所以說,她的這場行動,更多的是不得不如此而為之。
她沒有選擇殺掉那個騎士,她不是儈子手,只是一個見證了悲劇降臨而又無能為力的小孩子。
說到底,她即使救下了安格諾,卻也彌合不了任何東西。在她的心中,悲劇已然發生,沒有再來一次,也不可能有轉機,她的所作所為,直到最後,也沒有真正守護到什麼,一切都被深深創傷:安格諾那接近殘廢的手,她和她死去的親人。時間繼續如此流逝,定數就是定數,奇蹟的力量也在這冷酷的時間面前顯得微不足道。
就似乎沒有英雄可言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殘酷現實。
而當一切重歸靜寂,姒被傳送到陌生的草地上時,她抬頭看見夜幕,再一次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