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請靈（一）
人群散了以後，王爺爺走到我和阿瑰面前，那雙手緩慢的搭在我們倆的腦門上。
像用了很大的力氣，發出那般嘶啞衰老的聲音：「以後有什麼事，也都可以來找爺爺，爺爺給你們做主。」
我感動得眼淚嘩嘩掉著，這是阿瑰之外，唯一護著我的人。
「你走得太慢了！」
可是阿瑰竟然將他蒼老的手無理的甩開，並且滿臉嫌棄的跑開了。
我不可置信的望向阿菁的背影，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傲嬌，她的靈婆婆行動緩慢，而王爺爺只是比她還更緩慢一點而已，如果不是因為王爺爺是村長，那些人肯定不會那麼快放過我們。
場面有些尷尬，王爺爺的表情也開始不自然起來，他再也沒有以前雷厲風行的樣子，他只是朝著我無奈的笑了笑，像是有什麼心事，他望向門外，緩緩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啊，阿瑰和阿菁都讀書了。」
我內心的負罪感更加強烈了，他對我那麼好，而我的好朋友卻對他那麼不禮貌，我感覺到是阿瑰背叛了我。
更讓我氣憤的是，第二天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她竟然不記得了。
「你竟然一聲謝謝都不說就跟著你的靈婆婆走了！」
我沖她吼著，「你一點都不禮貌！！」
阿瑰睜著濕漉漉的眼睛，仿佛世界上最無辜的人是她。
「阿菁怎麼了？」
「阿菁不要不跟阿瑰玩。」
她意識到我是真的生氣了，無措的眼睛流露出悲傷。
「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這麼說王爺爺？」
「不知道，阿瑰不知道。」
她的睫毛因為我的指責正無辜的微微顫抖著，卻不承認她錯在哪裡，甚至好像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心裡對她的反感在她說了好多次她不知道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因為這件事我和阿瑰吵架了，應該說是我單方面不想理她了。
「阿菁，我們一起去撿好看的小石頭好不好？」
她依舊樂呵個臉邀約我去撿石頭，那雙閃爍爍的大眼睛對著我讓我很是心煩氣躁。
「不去。」我板著個臉，轉過身去。
「為什麼？」
「不愛跟你去。」
阿瑰終於在我的冷漠下也有些鬱悶起來了，她圍繞在我周圍無聲的玩耍，我從這個樹樁到那個樹樁生悶氣，她便馬不停蹄慌忙跟在我屁股後面，一會一會又朝我露出討好的笑，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終於，太陽太大了，我的氣早消了。
「阿瑰，你對王爺爺不禮貌，你要去他家裡道歉。」
醞釀了那麼久，我覺得，阿瑰必須道歉。
她這次倒積極，剛剛憂鬱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乖乖的站在我後面，蹦蹦跳跳跟著我。
等走到王爺爺家門口，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正想敲門時，她竟然轉身就跑了，差點沒把我氣死。
「靈阿瑰！？」
「你是不是不想承認你的錯誤！」
我大聲朝她吼著，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阿瑰不喜歡爺爺，阿瑰只喜歡婆婆」她低著頭，聲音小小的嘟囔著。
「啊！？為什麼？兩個人都可以喜歡的啊！」她這個邏輯，我實在不理解。
「喜歡婆婆就不能喜歡爺爺了。」
阿瑰的臉在陽光下曬得紅潤潤的，眼睛裡還閃著淚花，倒顯得是我的不對了。
我丟下她一路狂跑到家，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要跟阿瑰說話了。
直到幾天以後，80歲的王爺爺去世了。
臨死前，他手裡捏著一張模糊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他和另外一個皮膚焦黑，右邊臉完全萎縮的奇怪又陌生的人。
大家能清清楚楚的認出照片上的人就是王爺爺，能認出旁邊的人並不是五年前就已經去世的王奶奶
只是從衣著上得出，照片上的人，是一個姑娘。
村裡的人議論紛紛，村里跟王爺爺同齡的老人又差不多都去世了，大家一時也只能疑惑的猜測著。
王爺爺喪禮上，我趁著人多混亂，想擠進王爺爺睡的那間屋子，還沒有摸進去就被他家的孫子王浩盯上了。
王浩比我大三歲，已經在鎮上讀初中了。
他紅著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我：「沈菁！我爺爺平時對你不錯，如今他沒在了，你還想來他家偷東西不成！？」
他雖然情緒激動，聲音倒也小聲，我連忙拉他到拐角處，跟他解釋清楚我只是想看一眼照片。
王爺爺沒在了，我內心空洞得發緊，卻沒有很心痛的感覺。
「我憑什麼拿出來給你看？」他本來個子就比我高很多，居高臨下的傲慢眼神也讓我有些發怵。
「我……就想看看爺爺年輕時候的樣子。」
一會，王浩拿出照片，義正言辭的對我說，只能看三秒。
我實在不解，但也連連點頭，接著在他準備數的那幾秒里，我睜大了眼睛，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手裡邊那張背對著我的斑駁黑白照片。
但是還沒有正式開始數三二一，他就被家裡人喊去跪著了。
我坐在原地，煩悶得很。
他要是孝順的話就不應該只給我看三秒，他要是決定給我看了，倒不如跑去跪之前直接將照片丟給我。
在苓南，辦喪事的那家人，從逝者沒在到正式出殯那天基本都是開著大門，既迎進來給逝者追悼的人，也迎進來給逝者超度的靈。
苓南的喪事既複雜又簡單，主要體現在請靈階段，請來的靈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寨子裡面的人，請來的靈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指向了，就必須來跪拜他，送別他，如果他她不來，家裡人就得三天兩頭的去拜訪，去請求她／他來，因為這是逝者親自挑選的人。
當請到逝者生前與之不睦的人，大家就會說，肯定是逝者想在路上跟對方把事情理清楚了，這樣他去到天上也就乾乾淨淨的了。
但其實來與不來，全看被請的生者，逝者為大，被請的人一般都會來，他如若真的不想來，屍體放臭了，這時便只能花大價錢請高明的道士來化怨了。
我曾問堂哥沈溪，為什麼偏要這樣繁瑣疲憊。
讀初中的沈溪思考了一會，說是為了和睦街坊鄰居的關係。這樣人們還在世的時候就不輕易結仇。
那時候我便想，如果以後我死了，我一定讓阿瑰來當我的靈人，她又姓靈，又是我的好朋友，簡直是我的絕佳靈人！還有一點，她肯定不會讓我的屍體待到發臭。
像用了很大的力氣，發出那般嘶啞衰老的聲音：「以後有什麼事，也都可以來找爺爺，爺爺給你們做主。」
我感動得眼淚嘩嘩掉著，這是阿瑰之外，唯一護著我的人。
「你走得太慢了！」
可是阿瑰竟然將他蒼老的手無理的甩開，並且滿臉嫌棄的跑開了。
我不可置信的望向阿菁的背影，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傲嬌，她的靈婆婆行動緩慢，而王爺爺只是比她還更緩慢一點而已，如果不是因為王爺爺是村長，那些人肯定不會那麼快放過我們。
場面有些尷尬，王爺爺的表情也開始不自然起來，他再也沒有以前雷厲風行的樣子，他只是朝著我無奈的笑了笑，像是有什麼心事，他望向門外，緩緩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啊，阿瑰和阿菁都讀書了。」
我內心的負罪感更加強烈了，他對我那麼好，而我的好朋友卻對他那麼不禮貌，我感覺到是阿瑰背叛了我。
更讓我氣憤的是，第二天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她竟然不記得了。
「你竟然一聲謝謝都不說就跟著你的靈婆婆走了！」
我沖她吼著，「你一點都不禮貌！！」
阿瑰睜著濕漉漉的眼睛，仿佛世界上最無辜的人是她。
「阿菁怎麼了？」
「阿菁不要不跟阿瑰玩。」
她意識到我是真的生氣了，無措的眼睛流露出悲傷。
「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這麼說王爺爺？」
「不知道，阿瑰不知道。」
她的睫毛因為我的指責正無辜的微微顫抖著，卻不承認她錯在哪裡，甚至好像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心裡對她的反感在她說了好多次她不知道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因為這件事我和阿瑰吵架了，應該說是我單方面不想理她了。
「阿菁，我們一起去撿好看的小石頭好不好？」
她依舊樂呵個臉邀約我去撿石頭，那雙閃爍爍的大眼睛對著我讓我很是心煩氣躁。
「不去。」我板著個臉，轉過身去。
「為什麼？」
「不愛跟你去。」
阿瑰終於在我的冷漠下也有些鬱悶起來了，她圍繞在我周圍無聲的玩耍，我從這個樹樁到那個樹樁生悶氣，她便馬不停蹄慌忙跟在我屁股後面，一會一會又朝我露出討好的笑，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終於，太陽太大了，我的氣早消了。
「阿瑰，你對王爺爺不禮貌，你要去他家裡道歉。」
醞釀了那麼久，我覺得，阿瑰必須道歉。
她這次倒積極，剛剛憂鬱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乖乖的站在我後面，蹦蹦跳跳跟著我。
等走到王爺爺家門口，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正想敲門時，她竟然轉身就跑了，差點沒把我氣死。
「靈阿瑰！？」
「你是不是不想承認你的錯誤！」
我大聲朝她吼著，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阿瑰不喜歡爺爺，阿瑰只喜歡婆婆」她低著頭，聲音小小的嘟囔著。
「啊！？為什麼？兩個人都可以喜歡的啊！」她這個邏輯，我實在不理解。
「喜歡婆婆就不能喜歡爺爺了。」
阿瑰的臉在陽光下曬得紅潤潤的，眼睛裡還閃著淚花，倒顯得是我的不對了。
我丟下她一路狂跑到家，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要跟阿瑰說話了。
直到幾天以後，80歲的王爺爺去世了。
臨死前，他手裡捏著一張模糊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他和另外一個皮膚焦黑，右邊臉完全萎縮的奇怪又陌生的人。
大家能清清楚楚的認出照片上的人就是王爺爺，能認出旁邊的人並不是五年前就已經去世的王奶奶
只是從衣著上得出，照片上的人，是一個姑娘。
村裡的人議論紛紛，村里跟王爺爺同齡的老人又差不多都去世了，大家一時也只能疑惑的猜測著。
王爺爺喪禮上，我趁著人多混亂，想擠進王爺爺睡的那間屋子，還沒有摸進去就被他家的孫子王浩盯上了。
王浩比我大三歲，已經在鎮上讀初中了。
他紅著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我：「沈菁！我爺爺平時對你不錯，如今他沒在了，你還想來他家偷東西不成！？」
他雖然情緒激動，聲音倒也小聲，我連忙拉他到拐角處，跟他解釋清楚我只是想看一眼照片。
王爺爺沒在了，我內心空洞得發緊，卻沒有很心痛的感覺。
「我憑什麼拿出來給你看？」他本來個子就比我高很多，居高臨下的傲慢眼神也讓我有些發怵。
「我……就想看看爺爺年輕時候的樣子。」
一會，王浩拿出照片，義正言辭的對我說，只能看三秒。
我實在不解，但也連連點頭，接著在他準備數的那幾秒里，我睜大了眼睛，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手裡邊那張背對著我的斑駁黑白照片。
但是還沒有正式開始數三二一，他就被家裡人喊去跪著了。
我坐在原地，煩悶得很。
他要是孝順的話就不應該只給我看三秒，他要是決定給我看了，倒不如跑去跪之前直接將照片丟給我。
在苓南，辦喪事的那家人，從逝者沒在到正式出殯那天基本都是開著大門，既迎進來給逝者追悼的人，也迎進來給逝者超度的靈。
苓南的喪事既複雜又簡單，主要體現在請靈階段，請來的靈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寨子裡面的人，請來的靈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指向了，就必須來跪拜他，送別他，如果他她不來，家裡人就得三天兩頭的去拜訪，去請求她／他來，因為這是逝者親自挑選的人。
當請到逝者生前與之不睦的人，大家就會說，肯定是逝者想在路上跟對方把事情理清楚了，這樣他去到天上也就乾乾淨淨的了。
但其實來與不來，全看被請的生者，逝者為大，被請的人一般都會來，他如若真的不想來，屍體放臭了，這時便只能花大價錢請高明的道士來化怨了。
我曾問堂哥沈溪，為什麼偏要這樣繁瑣疲憊。
讀初中的沈溪思考了一會，說是為了和睦街坊鄰居的關係。這樣人們還在世的時候就不輕易結仇。
那時候我便想，如果以後我死了，我一定讓阿瑰來當我的靈人，她又姓靈，又是我的好朋友，簡直是我的絕佳靈人！還有一點，她肯定不會讓我的屍體待到發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