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金烏之證:恆星落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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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終結。】

  神志飄零。殘劍墜地。

  【帷幕。呼喚。】

  虛空詭潏。窮途末路。

  【火種。詛咒。】

  黑星迢遞。冰焰寂照。

  【使命……未竟!】

  血已流盡,而魂火初燃。

  +血腥的真相和燃燒的夢想,哪個更加真實?+

  在背後的世界,被血液灌滿喉嚨和肺部的痛苦隨著自我這個概念一起消失。在身前的王國,金色的火焰熏燒著暗紅的天空,將記憶如血肉一般從靈魂中剝離。

  ……哪個更加真實?

  有人在講話,或者自言自語。足夠接近,一步的距離,就將踏入沒有時間的領域。在那裡,對空間的定義也與彼端相差甚遠。足夠接近,於是聲音纏繞重疊,仿佛無時無刻隨時隨地在響起,震動如帷幕本身一般稠厚不散的霧氣。

  【使命未竟。】

  一個高大的身影自霧中成型,從帷幕後面的世界走來。

  我們隔簾相望,如觀鏡影。

  【時機未到。】

  幽靈披著一襲金衣,燃燒的長戟形同炬火,盔甲焦黑變形。

  但他毫無疑問也是一名禁軍。

  【在那之前一定要記住……】

  我看見熔融金屬的眼淚從對方面罩上緩緩淌下。

  【你的名字……】

  +普布利烏斯。+

  冷峻的通訊聲使我從噩夢的回音中驚醒。沒有火焰,沒有禁軍的幽靈。我正身處群山下的廢棄礦洞,萬年來連風沙都不曾驚擾的地方。四周迴蕩的只有戰靴叩擊地面的聲音仿佛踏入寂靜的墓穴。

  +你掉線了整整一分鐘。這讓我不禁尋思你是否弄錯了冥想的場合。+

  在確定無疑的失誤前任何辯駁都蒼白無力。我向狄奧多西道謝,並為自己的出神罪悔。狄奧多西出人意料地沒有再說出刻薄的評價,在通訊那頭靜待我結束,然後用平淡的語氣地讓我繼續。

  我摁了一下頭盔面罩,感覺那隻受傷的眼睛又在輕微滲血。

  帶著餘溫的塵埃在我周圍緩緩飄落。早些時候紅外探測中呈現出的數個彼此靠近的異常熱區,但待我到達,這裡空無一物,仿佛我的到來使火焰倉促熄滅。燃燒的幻夢尤其令我不安,儘管我沒有觀測到任何亞空間活動的跡象。我在匯報中提到了這個現象,得到的回覆是繼續前進。

  然而通道已引領我至此——一條死路。

  在幻夢侵襲我的時候,我正看向熱區後方封閉的甬道。

  我再次看見了刻在岩石上的閃電矢記號。

  這是一個古老的軍團標記,比任何一個阿斯塔特戰團或劃分出它們的軍團更早,幾乎和帝國的歷史一樣悠久。它和禁軍誕生在同一個年代,提示曾有另一種超凡人類組成的軍隊與祂的親衛分享雄鷹和雷電的符號。

  卡塔依吉斯(Cataegis)。

  雷霆戰士。

  天亟軍的鐵蹄踏過這裡。這是在記載中不會被留意的細節,即使有所描畫,這個註腳註定不會被太多人看見。史書翻過一頁,雷霆軍團的命運與祂為了人類的美好未來所付出的可怕代價息息相關。自天而降的雷霆燃盡了短暫的榮耀,仰望星空的人類聽不見群山下的怒號和哭音。

  這就是為什麼萬年以來,只有我涉足這被遺忘的角落。

  只有我?

  【重擊過閃電的勇士啊——】

  沒有遲疑,我回身一戟戳去。

  斑斕的花影撲面襲來,在被戰戟打中之前散成一串飛旋的火花,讓我的視鏡爆出眩暈的色彩。

  狄奧多西是對的。如果丑角出現在這個地方,那麼阿泰爾不會離得太遠。現在我們被層層岩壁阻隔,在發送了警告後我必須獨自面對這致命的演員。而我也發誓讓這群狂妄的入侵者付出代價,血洗我的恥辱。

  我迅速後退,拉開與短刃的距離。爆彈在狹長空間裡如果不能一發即中的話將反過來為對手提供掩蓋行蹤的便利。我記錄下了他最後顯形的位置以及運動的軌跡,計算出他將以何種方式揮動他的利刃。我們是善於學習的群體,如果任務需要,那麼我們能像我們的敵人一樣行動,然後用更加完美的協調將其挫敗。


  戰戟虛晃一式,同時另一隻手搭上腰間短劍,當那張假面在預計位置顯形的時候我一劍刺去。

  我不會失手第二次。

  我——

  【記得你的名字嗎?】

  劍刃相撞,火星迸濺,映亮了丑角劍上雄鷹和雷電的雕飾,「Helios」的名字刻印仿佛重疊的鏡影。

  【記得你來自何方嗎?】

  火焰的幻像從交錯的劍鋒間燃起,掩蓋過紫色多米諾面具下異星人意味不明的笑。靈族不在說話。

  【知道你要去往何處嗎?】

  夢境中的血影又一次襲來。如此強勢,後背猛撞上岩石的真實感也不能阻止我被虛幻的赤潮捲走。

  夢……

  在夢中,我不能從鮮血流淌成的汪洋中浮起,於是下沉。下沉,越來越快,直到變成一顆墜落的流星。點點血沫倏得燒起,將血海炸成爆燃的星雲。清醒與幻覺是一對矛盾的形容,而我正神智清楚地見證這些發生。明亮的星河失去了光華,被火的群星如同一隻只流血的眼睛。它們凝視著飛馳的引火者,在被灼燒殆盡前不移開視線。

  我知道接下來會出現的場景。

  當血影變暗,古代戰艦以強大的威壓徐徐划過距我咫尺的地方。像一條銀色的巨魚破開赤濤,如一柄銀色的長矛洞穿焰浪。我不能靠近,也無法遠離。我伸手不足以碰到它,但我的影子能清晰地映在它明鏡般的窗戶上。

  那是一個被金紅色火焰包裹的人形。火焰灼燒下華麗的禁軍盔甲已經顯著地燻黑扭曲,仿佛緩慢燃燒的燭芯。

  我們相顧無言,仿佛一瞬,仿佛永恆。

  時間的概念模糊但依然存在,這裡不是亞空間。即使我無法抗拒地被扯進幻覺,我能分辨出這股強悍力量絕非來自帷幕彼端。祂的智慧使我們不會屈服於偽神,我把莫名的熟悉感歸結於曾經經歷的夢境。

  快要結束了。

  但凡在真實的世界我還有一息尚存,我就不能讓自己一直被困在幻境裡。我得回去繼續與丑角搏殺,然後繼續我的任務。阿泰爾還下落不明。讓這麼一件危險的東西流失到禁軍的監管外,越久,風險就越發不可估計。

  我等待他說出最後的話。

  +在加入新的編隊時你依然默認『伊吉·潘』作為代號?+

  這個聲音來自身後。當我回頭,那裡空無一人。

  在幻覺中糾結空間的概念是可笑的。所以當我看見逐漸勾勒明晰的角落時,並不覺得太驚訝。深紅虛空現在變成了一間樸素房間的陰暗背景色調,不難理解場景已經轉入戰艦內部。

  一間沒有門的房間,牆壁是石質的黑色,和霸權之塔中一些地方有類似之處。

  這是我沒有夢見過的東西。

  『三個任務同時失敗,這不尋常。』

  我轉向來時的方向,我的所見讓我繃緊了不存在的身體。

  火焰熏燎的禁軍幽靈變成了截然相反的存在。落地舷窗閃爍著陰沉的星光,而在舷窗上留下影子的是一個身披黑甲的混沌阿斯塔特。大遠征時期的老式動力甲已經被亞空間力量扭曲成了活的魔物,布滿符文和尖刺,頭盔頂部高聳著某種類似遠古獸類的犄角,目鏡在黑暗中亮起兩點猩紅。

  他安靜地站在那裡,獠牙狀的呼吸格柵啟合間吐字清晰。

  +你依然心懷憂戚?+

  『黃金之風帶走了太多,且無法定位下一次浮起。我們失去了這一回合,並有極大風險將王牌拱手相讓。』

  大掠奪者的手下並非虛影,表現卻又堪稱反常。他沒有被任何形式的限制手段束縛,卻平靜站在這間審訊室一樣昏暗的房間中,仿佛嚴重侵染著他身軀的不潔力量完全沒有感染他的思維,無法左右他的行動。

  『時間武器的使用申請以無效的理由被駁回,而我沒有看見其他措施被採取挽救這場行動。』

  +在你的匯報中,尤里卡137號下令引爆了BFG原型機。你知道那意味著黃金之風成了死獄,即使無生者也不能輕易登艦或者逃離。+

  『那也意味著另外兩個目標的歸屬與BFG綁定。我不會質疑比我更早侍奉的忠誠,也不在乎一個著火的惡魔,但我不能坐視祂的智慧被盜取。如果那種事情發生了,我必須提醒那將是怎樣難以接受的災難後果。』

  +想想祂是怎麼評價這殺星的——「海德拉伏身黑暗,烏洛波羅斯吞食蛇尾,耶夢加得環繞世界。」——以它為原型的傳說都描繪它的野性難馴,所以你認為它落到祂們手上對祂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幾聲輕笑在房間空曠的另一頭響起。

  +是的,它確實有了變化:能量反饋不復最初狂暴,讓武器擴列成為可能。我們推測它在某一個時間點上得到了名字,這覆寫了它的本性。但是它沒有改變我們賦予它的色彩,所以優勢依然在我們。+

  『祂不會希望我們將命運使然作為理由。如果我們不去划槳,船隻永遠不會到達預言中的岸邊。我們應全力以赴,而不是希冀命運自動尋回它所需的零件。』

  「嚴厲的指控。我們殫精竭慮,步步為營,直到命運讓它所需的零件皆有所歸。你敢假定我們摸魚划水?」

  我看見黑暗房間的中間綻放出一團絢麗的火光。一個瘦削的人形踏出煙幕,花衣斑斕,假面詭譎。他的出現讓幻境震動了。赤潮再度湧起,但是將我推回。我感覺到自己握緊了現實中的武器。我能聞見不屬於這個空間的沙土氣息。

  「來吧(Come on),潘。」

  丑角走向黑色軍團的阿斯塔特,也走向我。

  現實的重量將我拖拽,撕碎了眼前的幻景。

  血影淡去,但真實延續著幻覺。丑角的假面隔著劍刃,與我的面罩相距咫尺,飽滿的紅唇咧開一個憐憫的微笑。他開口了,與幻夢中的聲音別無二致。

  「讓我幫你回憶一下吧,你這多心的小爆米花(Popcorn)!」

  當我用力把劍刃推向他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嘗試與我角力。他一腳蹬在我胸甲上,接力往後一躍,脫離了與我的糾纏。

  【戮獵血滔噬無間,螣蛇篡越龍王殿。】

  他飛出去的時候向我投擲了一個銀色的金屬物。我揮戟想把它打到一邊。但是那東西一被擊中就像液體一樣散開,然後順著戰戟糊到了我手上。我甩不掉它。那些詭異的金屬滲進縫隙,牢牢附著在臂甲上,讓我原來金色的鎧甲仿佛鍍了一層銀色。

  【頸懸杯弓照影慚,雷霆余焰夢殘篇。】

  他優雅地在空中翻轉,平穩地落到地面。當我奮力向他刺出戰戟時,他正合著旋律擺立舞姿。

  長戟在觸及他前碎成了無害的電火花。

  翠綠色的電光從銀色金屬上綻放,順著盔甲的縫隙流動。細小毒蛇般的電弧毫不費力地咬開盔甲和肉體,把我變成一個懸浮的虛影。綠光搖曳下我被扯碎,閃電歡騰地飛竄。

  我沒有感覺到太大的不適,但我清楚地明白就算它不是為了將我凐滅撕碎,也會將我放逐到了另一個地方。寄希望於異形的仁慈是愚蠢的,他只會將我拋進更加殘酷的戰場,以更加兇險的戰鬥對我施加折磨,讓我與我的目標越發迢迢路遠。

  「名字是真理的開端,而祂甚至不能為其命名。你就一點不好奇是誰獲此殊榮,將巨像圈為繞指柔?」

  在雷霆的轟鳴聲中,丑角以一個深鞠躬閉幕。

  「抓住蛇的尾巴,追上那隻小鳥。無論命運把你引向何方,你永遠在城牆上。」

  我最後嘗試朝他開火,而四散的原子已經不能支持這個動作了。

  我失去視線了,我——

  【普羅塔維斯?】

  當我再次踏上堅實地面的時候,迎接我的是阿泰爾的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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