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覃斗芒果一毛一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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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相被嚇了一跳。過於刺眼的燈光在眼前灼燒出久久散不開的痕跡,擋住視野,讓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

  本能地,他開始解釋起來:「我是張瑾玥的愛人陳波,湛江市氣象台首席預報員,根據預報,2點鐘赤坎河西段會決堤,我受命安排群眾避難。」

  陳相說完,還挺起上身,向對方輕點一下頭,擺出一幅官方姿態。

  打他開始舉著喇叭在街上到處游竄開始,就有無數人來關心他、詢問他、質疑他。但一旦得知他是3號樓3單元101張瑾玥的丈夫,在氣象台工作的陳波後,便都噤了聲,要麼轉身跑回家接上老婆孩子出門,要麼跑回家把窗簾拉開毫不掩飾地觀望。時間一長,將信將疑的人看到出門往西走的越來越多,也都按耐不住跟著走了。

  這番召集避難的過程十分順利,至少比陳相想像得要順利。一開始,他還懊惱喇叭被雨淋壞了只能錄十幾秒的音還放不全,只能綴在張瑾玥那句甜耳朵的叫賣聲後面。但後來,他發現那些能忍下被擾清夢的怒氣,冒雨跑到他面前一問究竟的人,掛念的並不是洪水,而是賣芒果的於姐和幫著賣過芒果的張瑾玥。

  果然,天氣預報不論做得再盡心,只要報不準的次數多了,就不免要淪為蹩腳算命先生的胡言亂語,只配成為笑料。今晚,二橫巷的居民願意勉為其難冒著風雨出門躲洪水,看的是張瑾玥的面。這不免令人唏噓,但好在結果是好的。

  總之,朝夕相處的人情在這裡比什麼都好用。當陳相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立刻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勸說話術:把自己與張瑾玥的關係放在開頭,之後再用氣象台里的身份為自己的話做背書。

  這套話術十分好用,目前為止還沒失敗過,所以即便陳相本能地覺得眼前這位把手電筒懟到自己臉上的人不是善茬,他也有信心說服對方。

  「我叫陳波,和張瑾玥是一家子,我媳婦和於玲關係好。於玲你知道吧?小賣部老闆。」堵在陳相眼前的光斑依舊沒有消去,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好自顧自說下去,「二橫小賣部的於玲你不知道?那覃斗芒果總吃過吧。她婆家在雷州承包了一片果園,整條街的芒果都是她賣的!」

  丁小麼沒有立刻回應。跟著老黃走街串巷一整年,哪個鋪面做什麼店老闆是誰雇了幾個雜工他門清。於玲他當然認識,早年喪夫無子無女獨自把小賣部經營得有聲有色,東西賣得又好又便宜,沒人不認識她。

  張瑾玥他印象不深,只能記起有個長得清秀的姑娘總和於玲一起說笑,聲音和喇叭里的叫賣聲一樣甜美。至於陳波,他聞所未聞。

  丁小麼本想再問得細緻些,可眼前的人總向他提芒果,惹得他一陣心煩,於是拿出不冷不熱的態度,「我是西二路派出所的,你說你是什麼氣象台的預報員,你拿得出證件嗎?」

  陳相聽後心一冷,這是遇上刺頭了。證件是不可能有的,他連家門鑰匙都沒有,哪裡來的證件,就算隨身帶著,也早被水泡化了。不過他沒有心虛,而是理直氣壯地反問,「那這位警官的證件可以先給我看一眼嗎?」

  對面沒有回應,陳相心生得意。不管那人是不是真警察,出警不穿制服,不帶警官證,完全可以看作是沒事找事的街溜子。於是他無視對方,往西邊移,東邊的人都趕得差不多了,他要換個地方。

  誰知剛邁出半步,肩膀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扒住向一側拉扯。陳相抵抗不住只好順力轉身,轉到與那位自稱警察的人面對面時站住腳,然後再也邁不開步子。

  只見那人把雨衣解開一半,露出灰藍色的短袖制服。左胸前紅底金字鑲著警號,領口上有橫向肩章。更令人震撼的是,他沒打手電的那隻手裡,捏著一本看起來很真的警官證,打著鋼印,還過了塑封。

  他竟然真的有證件。陳相沒話說了,只是把眼湊近,透過密集的水珠細細看了照片讀了字。

  細長臉光頭眯縫眼,丁小麼。這人陳相認得,是負責二橫巷的一個片警,平日裡特別閒,總騎個小電動在街上來來回回干點城管的活兒。陳相四歲前在下水溝和石板縫裡撿到的一毛硬幣全都貢獻給了這位看起來不像好人的警察叔叔,再大些的時候他就不給了,留著自己買糖水喝。

  陳相左思右想也想不到怎樣和這位一臉稚氣的警官套近乎。這人估計剛來二橫巷不久,和陳波連照面都沒打過,對張瑾玥和於玲也不熟悉,總不能一本正經地說三四年後我們會有硬幣之交吧。那樣會被當做神經病的。半夜三更拿大喇叭叫嚷有洪水,在陌生人眼中本就已經夠神經的了。

  「說吧,你哪裡來的消息要發洪水。」丁小麼成功占領心理高地,用帶有壓迫感的語氣發問。這是他在警察學校里學到的溝通方法,他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用不上了。


  陳相失了底氣,但仍然強撐起氣場,迎風站立努力睜眼直視丁小麼,「我是湛江市氣象台的預報員,根據確切消息,9502號颱風已登陸,導致南橋河上游瑞雲湖附近特大暴雨。軍民壩的閘眼已經全開了,但仍然泄洪不及。

  我們預測,2點左右,在大雨和風暴潮的共同影響下,赤坎河將決堤,把咱們這一大片房子全都沖塌!所以這位警官,你要麼趕緊也去北橋公園避難,要麼和我一起把其他人從家裡喊出來。」

  丁小麼不委屈不心煩也不冷了。面對行為怪異、涉嫌散布謠言的嫌疑人,他饒有興致地分析起來。言語專業到不能完全聽懂,不像是冒牌專家;把人都騙出家門看起來像是要團伙作案偷東西,可絲毫不避著警察;讓人大風大雨里冒險過河和上山像是要報復社會,可那些精明的商販居然還信了。

  社會地位高,心境穩定,社會關係積極,不謀財不害命,被冷雨澆得直打哆嗦,他圖什麼?

  丁小麼的眉頭擰成一團,如果按照有罪推論也絲毫解釋不了嫌疑人的動機,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嫌疑人說的都是實話。

  陳相生怕丁小麼不相信,拼盡全力證明自己。他一會兒把丁小麼的手扯到屋檐外讓他感受來迴轉向的風,一會兒又在風小的間隙提醒丁小麼去聽遠方弱不可察的尖銳鳴笛。按照張援朝的說法,湛江港附近風暴潮預警的風螺應該早已鳴起,他似乎能隱隱約約聽到一點,不知是實感還是心理作用。

  一番折騰,丁小麼信了。他不再糾結於陳相說的是否是真話,而是開始擔心2點前能不能爬上北橋公園的小山坡。他自己肯定是爬得上的,但是遠離巷子聽不清楚叫賣聲的街坊四鄰,還有住得更遠的老黃,不一定能爬得上。

  十分迅速地,兩人達成一致,互相攙扶著一齊往西邊走。嘹亮喇叭聲掠過的地方,家家戶戶亮起燈。有人開窗喊話質詢,丁小麼就幫著解釋一句。

  再次路過勞保店時,一個人影一根一根扒著房檐下的立柱逆向走來,不論丁小麼怎麼喊話就是不肯掉頭。當兩人的距離足夠近時,丁小麼終於發現那人是老黃。

  老黃沒穿雨衣,只戴一頂蓑帽,像寒江獨釣的俠客一樣氣場冰冷,繃著臉一語不發,直接把喇叭從陳相手裡奪了去,按下暫停鍵。

  耳邊一下子清淨了,淨到讓人不知所措。陳相伸手去奪,卻被對方預判了動作,不僅抓了個空,還被揪住了脖領子。

  丁小麼想要上前解釋,卻被老黃凌厲的眼神鎮住。老黃從未這樣嚴肅過,他全身緊繃,以不容質疑的口氣命令丁小麼,「散布謠言,謊報險情,故意擾亂公共秩序。丁小麼,你要是不想被定為從犯,就和我一起把他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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