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昨天你不是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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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萬里說了發生蔡中和屍體的經過。

  蔡曉福聽得火起:「你們誑我,我兒子安分守己,怎麼會出事?怎麼會有人害他?」

  老劉直直地看著他:「昨天你不是看到了嗎?」

  「這裡是警局,無論什麼人,說什麼、做什麼全講究真憑實據。「小趙暗嘆一口氣,把剛拿到手的DNA結果遞給外強中乾的蔡曉福,現場照片仁慈地倒扣在桌面,「你自己看。」

  蔡曉福接過來,掃過鑑定結果,手指漸漸用力——紙張的一角捏皺了。繼而,他伸手去探照片。

  小趙按住照片:「你準備好了再看。節哀。」

  蔡曉福把他的手挪開,把照片翻過來。

  「哪裡有……「

  話說到一半,他啞了聲。

  照片從指縫間漏下來,蔡曉福張了幾次口,試圖說話,喉嚨里沒有聲音傳出來。

  他意識到哪個是他的兒子了,小趙想。

  他將水杯往蔡曉福面前推。

  蔡曉福顫抖著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潤喉。水沒咽下去,他急著說話,頓時被嗆著了。審訊室內響起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蔡曉福緩了緩,終於說出了話,聲音有些嘶啞:「怎麼會這樣?」

  老劉答:「我們在青江下游找到了你兒子的車。車裡的行車記錄儀顯示,昨天晚上,他驅車從青谷前往新鎮。他上七孔橋後,發現橋中央躺著一個人,便下車查看情況。他剛下車,橋上的人就起身了,和旁邊埋伏好的人用麻袋套住了他的頭,一邊打一邊警告他閉嘴。他掙扎著上了車,但匆忙之間,連人帶車翻下了河。後來,他碎窗出了車,游上岸,好不容易逃到快速通道上……」

  小趙知道老劉接下來要說什麼,緊盯了蔡曉福。

  「可惜,你兒子碰上了金山銅業裝貨出城的卡車運輸隊。」

  老劉著重強調了「金山」四個字。

  「最後就是你看到的樣子。」

  這是兩人根據案情商量好的。

  周硼死後至今,不到兩周時間,趙可頌和劉萬里走訪各處,與許多人打過交道。一圈下來,周銅、江熙、朱洪、蔡中和、楊景明,沒有哪個是毫無疑點的。

  去會同村前,周硼一案的進展雖慢,劉趙二人的思路還比較清晰——以7月24日周硼的日程為出發點,判斷是江熙、周銅、楊景明中的某個人帶著毒水母進了鳳凰灣,使周硼受傷,而後林振亮溺死周硼。他們無法鎖定到具體的人,才將重點轉向周硼和林振亮生前的社會關係,期望在動機端找到突破口。會同村出事,周硼一案被按下了暫停鍵。

  同時,張寬在書房的印表機里找到了有蔡中和簽字的文件,病人(包含林振亮)、醫院與銅業,銅業內部糾葛因此浮出水面。他們聯繫蔡中和,想做進一步的調查,因種種原因而不得。

  會同村一行,盜礦的朱洪、蔡中和分別接受問訊後,警方手上的信息突增,案件進展卻沒有更順利——那些信息指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

  其一是,蔡中和證實周硼生前在調查盜礦與病人的事,蔡本人因7月24日的未知行程遭到威脅。這部分指向未知的銅業內奸——能量大、手段深、隱匿於無形。

  其二是,朱洪說蔡中和的父親蔡曉福是盜礦的幕後主使,蔡中和本人早跟林亮認識。小趙從林恩華手上得到的銀行帳戶表明,蔡曉福擔任法人代表的基金會曾給林家打了一大筆錢。這部分指向蔡中和父子聯手作案的大方向——蔡曉福銅業老人的身份符合嫌疑人特徵、蔡中和站出來混淆周硼和警方的視線。

  加之前者僅是蔡中和的一面之辭,後者中朱洪提供的手簽文件、村民證詞和匯款記錄卻是不容辯駁的真憑實據,兩相比對,優先推進後一調查方向並無不妥,這才有了劉萬里去新鎮拿蔡曉福父子。

  那時,他們認為可能性較大的情況是:蔡中和一開始幫助周硼沒錯,只是後知後覺發現惡人是自己的父親,才不得不反水,至於時間點是什麼時候、他在殺周硼這件事中參與多少則有待進一步的調查。

  然而,不等他們進一步查探,蔡中和忽然死了。

  這否定了父子聯合作案的可能性。

  推倒重來。

  趙可頌喪氣地把筆記本一頁頁往回翻,翻到與毒水母有關的部分,愣住了。

  他提了一個小問題:「蔡曉福父子是怎麼把毒水母帶進鳳凰灣的?我是說,我們之前分析過,7月24日,能夠把毒水母帶進鳳凰灣的,只有江熙、周銅和楊景明。蔡曉福父子明明不在具備作案條件的範圍內,我們為什麼會認定他們是嫌疑人?」


  劉萬里想了想:「蔡中和和蔡曉福是幕後主使,跟江熙、周銅或楊景明其中一人將毒水母帶入鳳凰灣並不衝突。」

  「不,不對。」

  老劉沒明白:「什麼意思?「

  「蔡中和本就跟周硼約好會在7月24日見面,既然已經借了林振亮的手,他大可以自己出現,將毒水母帶進去。殺人這事,多轉一道手,就多一個人之情,更一分暴露的危險,不是嗎?」小趙強調了一句。

  蔡中和父子或許跟盜礦有關,但他們跟周硼的死沒有直接關係。

  至此,他們的偵查回到原點——楊景明、周銅和江熙。

  現在,蔡中和的話證實了他們的猜測——醫院與金山銅業之間存在交易,與盜礦有關。劉萬里到醫院問起病人、蔡中和的下落時,醫院拒不配合的態度,也佐證了蔡中和說的話。

  而周硼在揭露前死亡、羅蝶煙被人推下河、蔡中和慘死,則證明,這一切的幕後黑手能量大、手段深、隱匿於無形。

  但以上全是猜測。

  猜測不具備效力。

  張寬提交了申請書,要求深入調查金山銅業和醫院,被駁回了,理由是證據不足。

  證據不足,無法深入調查。無法深入調查,證據不足。

  一個死循環。

  蔡曉福是現在能破這個循環的口子。

  ——

  經過一上午的調查,小趙發現他名下的資產少的可憐,除了有一套青谷鎮的老房子,蔡曉福的帳戶里只有一筆金額合理的養老金。

  但引人注意的是,蔡中和名下有一套新鎮新區的房子,在新開盤的龍庭小區,房價跟鳳凰山莊不相上下。訂房前後,蔡曉福的帳上有一筆金額過百萬的異常金錢流入,後用來付了房款。

  蔡曉福在金山銅業工作多年,是跟隨周青谷多年的老人。

  劉萬里在新鎮上找了同批次的老人。有人說蔡曉福有些迂腐古板,沒有魄力。也有人說他不走歪門邪道,眼裡揉不得沙子,跟他的帳面一樣乾淨。還有人說評價他對青谷銅業的歸屬感強,有點富貴人家忠僕的意思。

  忠僕,聽著很不現代,卻跟小趙對蔡曉福的第一印象相符。

  只是,他不理解,這樣被普遍評價為老實、忠誠的人怎麼會是指使朱洪盜礦的幕後黑手?是警方得到的信息不夠全面,還是蔡曉福藏得太深?

  無論如何,他們想試著從蔡曉福入手,以他為突破口,深入金山銅業。

  畢竟,蔡中和的確是被金山的車隊撞死的,蔡曉福本人被人指證是金山銅業的盜礦者,周硼又是因為查這些事而死的。

  果不其然,聽到自己安身幾十年的金山跟獨子的死有關,蔡曉福變了臉色。

  「是誰?」

  小趙說了幾個司機的名字,蔡曉福不認識。

  「貨車司機碾壓死者是不是意外,暫時不能下定論。但我們找到了在橋上打你兒子的人。」小趙把名字一個個報出來,蔡曉福一直搖頭。

  他說:「這些人我都不認識。」

  劉萬里說:「7月30日,你兒子去了會同村,你知道這回事嗎?」

  「我不知道。」

  「他對警方反映了一些跟周硼有關的情況。這些情況也和青谷鎮醫院、工人有關。我們懷疑,蔡中和的死與此有關。」

  蔡曉福的神情又有了變化,像是恍然大悟。

  小趙補充說:「在橋上打你兒子的人,他們都是金山從會同村招進去的工人。怎麼樣,想起什麼沒有?」

  蔡曉福低著頭思考,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他對老劉說:「你也是會同村人。」

  「對。」老劉笑了笑,「很久沒回去了。我爸生前想盡辦法把我調到城裡來,就是想給我去去泥味。沒想到,搬到新鎮這麼多年,口音還是這麼容易認出來。」

  蔡曉福說:「不明顯,只是你說話尾字會習慣性地帶降調。別人對會同村的口音不敏感,聽不出來的。」

  小趙靜靜地等待下文。

  只聽他接著說:「去年吧,阿和因為醫院病人的事睡不好。他不願意搬回家來住,他媽放心不下,搬過去照顧他。我們才知道,阿和成天做噩夢,夢見自己也得了癌症,夢裡的口音怪怪的。喏,我聽過一次,和你說話差不多。」


  「那段時間,阿和聯繫了周硼。這很奇怪。他們上大學的時候就鬧翻了,老死不相往來的。當時,他媽讓阿和去跟人家賠禮道歉,他還遷怒到我們身上,把他媽氣得住院了……

  「於是,我問了把阿和弄進醫院的科室主任。主任聽後,只跟我打哈哈。不知怎麼的,消息傳到了集團里,相熟的人讓我別瞎打聽。」

  結合周硼回銅業後坐冷板凳的待遇,蔡曉福覺得事情不簡單。

  不過,醫院給蔡中和安排了休假,他旅遊回來後狀態很好,也不再和周硼扯上關係。蔡曉福就把這回事拋到腦後了。

  「後來,金山因為周硼接受ENTV採訪的事,受到有關部門的壓力。阿和在家裡為他說話,我讓他離周硼遠點,他當時應得好,可扭頭就到周硼的生日宴上去跟他咬耳朵。」

  這一次,蔡曉福抽出時間教訓兒子前,自己先遇上了麻煩——他為兒子買房而在集團內動手腳的舊事被人挖了出來。

  人家要他做的很簡單,7月24日當天不讓蔡中和離開青谷鎮。

  思來想去,他覺得周硼確實是個麻煩精,便跟妻子商量了個辦法,想著,趁這個機會,讓蔡中和跟周硼斷了比較好。

  讓老婆假裝受傷,把孩子留在身邊,然後給蔡中和發匿名的威脅簡訊。

  真是個餿主意啊。蔡曉福這腦子是怎麼長的?蔡中和報警怎麼辦?直接找周硼怎麼辦?要是本來沒多大事,被他這麼一嚇,蔡中和更來勁了怎麼辦?這得虧被他撞上了。

  趙可頌有點明白了,蔡曉福在金山混了十幾年,還沒發財是有原因的。

  蔡曉福說:「他真要報警,找到我也沒事,畢竟是爸爸教訓兒子。再說了,鎮上的警察沒幾個不是我看著長大的,跟他們家裡長輩熟,沒事。」

  小趙:好吧,打擾了。

  周硼死後,蔡中和發現了父母的騙局,又是生氣又是愧疚,甚至要把周硼的事情全部告訴警察。無奈之下,蔡曉福告訴他,自己是為他吃的回扣,這筆錢用作了新鎮的房款。

  談話結束,蔡中和消停了。

  再往後,就是他去了會同村。

  老劉問:「去年這個時候入帳的一百萬是賄款?」

  異常資金是賄款,而不是盜礦所得,這點出乎劉萬里的意料。

  蔡曉福說的和蔡中和所說雖有出入,但基本上是吻合的。

  怪就怪在,從始至終,蔡曉福沒提過基金會和盜礦,只提過調換高低品位礦石以謀私利。

  坦白到這個份上,他已沒有必要隱瞞什麼。

  如果只為了從非法採礦中脫身,他大可隱瞞到底,等警方問起盜礦和基金會時直接否認,不必拉出什麼賄款。從金額上看,受賄和盜礦罪名雖不同,量刑差不了多少。

  「……對。」

  「留憑證了沒有?」

  「憑證?礦里舉報材料的複印件算嗎?給孩子買了房之後,我決定收手不干。手下人想把我換下去,推了人出來舉報我。舉報材料里,有我答應這件事的錄音、吃回扣的錄像……」

  小趙在一邊聽得無語,貪筆錢貪成個篩子,蔡曉福也……挺有本事。

  「拿到錢的當天,我到銀行存起來了,購房合同也是那幾天簽的。」

  老劉點頭,這點後續會去核實。

  如果受賄的時間金額和蔡曉福購置房產的時間金額能對上,又有錄音和錄像作為作證,蔡曉福身上的財務疑點就沒有了。

  小趙在一邊記,又是一個矛盾點,蔡曉福是基金會的法人代表,是朱洪供出的盜礦幕後人,財務上卻乾淨得不得了。

  在此之前,老劉還有一個問題:「受賄證據怎麼會到你手上?」

  蔡曉福的表情變得微妙:「我到處找人打點關係,把這事壓下去了,礦場最終沒有處理我。本來以為事情了了,沒想到因為阿和和周硼的關係,舊帳被翻出來,用這些材料脅迫我。」

  中間人出了問題。那個之前幫忙解決問題的人成了威脅蔡曉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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