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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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飛做奴隸很久了。

  他是在格瑞特沙漠被抓做奴隸的,那裡盛行奴隸制,沒有身家的人很容易被強制賣成奴隸。

  阿飛就是那個沒有身家的人。

  末日後的廢土養不起太多的生命。

  Kenshi大陸是末日裡被摧毀的最嚴重的一片土地,這直接導致了它所有的生態環境都於世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但是文明還是在這裡堅毅的生長了起來。從北往南,從格瑞特沙漠到奧克蘭之傲平原,強大的種族繁衍了強大的文明,弱小的生命註定是文明的附庸,被文明所奴役。

  Kenshi在沙克族的語言裡的意思是「強盛」,而在暗夜人類的語言裡則是「生長」,其他kenshi大陸上成長的種族對於這個詞有不同的解釋與意義,但是毫無疑問的是描述腳下的土地的詞語在所有文明的口中都是一個褒義的,具有象徵意義的詞彙。

  象徵著大陸的不死與重生。

  大陸不死,人也不死。

  阿飛把巨石鑿出個縫隙,從縫隙里眺望著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歡看日暮時候的飛雲,看著三個星球的光芒為它們鍍上幻彩,看雲從地平線上緩慢升起來。風來的時候雲絮就會變化,裡面有許多阿飛只是聽說過的東西,其中有蜘蛛、骨人和蟲王,還有大群燃燒起來的駝牛渡步在天上,後面是血紅色的雲潮跟從著它們。很多時候,他的眼神漸漸就望向了沙漠深處,直到日幕沉下,沙漠裡寂靜起來。

  喵喵在他身邊忙碌著,將一塊破布沾上水披在身上降溫,又在口鼻蒙上擋塵的圍巾,最後則是遮陽的兜帽。做完了這些,他叮叮噹噹的鑿開石塊,忽然觸到了阿飛的眼神。這是他見過的最混沌的眼睛,映著夕陽的赤色,貪婪又猙獰。

  他停下手,遠望著扒巨石上的阿飛,思索了一下,朝阿飛擲出手中的石塊。

  「你看你媽呢傻逼?」

  他爬上巨石把阿飛拽下來,用沾了水的破布拍拍打打,給阿飛的腦袋做了降溫,這才掰過他的頭面對自己,推了他一把:「不幹活你等著地里長饅頭?」

  阿飛不說話。

  他沒有笑容。當然,所有奴隸都沒有笑容。但是貪婪的人管不住心事,心裡所想的都在眼睛裡映出來。雖然他在採石場裡被關了很長時間,可畢竟做了很久的奴隸,誰都想跑出這裡,做一個自由的人。昨夜一個叫圖納的撬開了自己腳鐐和牢籠,被看管奴隸的監督察發現了,被拖在地上亂拳暴打,徹夜都有悽慘可怖的慘叫迴蕩在周圍,誰不想逃出這裡?

  「想跑嗎?」阿飛忽然說。

  喵喵吃了一驚,扇了阿飛幾耳光:「你吃嚼棒吃傻了?我早知道那個東西不能多吃,有毒,我叫你不要吃那麼多你還吃那麼多,你……」

  「這幾天風越來越大了,」阿飛甩開他,「十有八九就能有沙塵暴,咱們到時候趁著沙塵暴逃出外面去。」

  喵喵心臟砰砰的敲動,自由是每個奴隸都想要的東西,無論是哪個奴隸都想重獲自由,哪怕是像圖納那樣以命來換都在所不惜。

  「不要發夢了,」喵喵把稿子重新塞在阿飛手裡,努力地擺出了一個笑容,「誰沒想過?你知道有幾個人逃出去過麼你就做著白日夢了?」

  阿飛說:「我有預感。」

  他又貪婪的往沙漠深處望出去。空曠的聯合都市採石場其實很荒蕪,除了地上搭給賤民的工棚就是給監督察壘的土房,放眼看不見別的活物,城牆外的巨型昆蟲啃噬著死人的骸骨,聯合都市的旗幟在風沙里獵獵作響。喵喵知道自己叫不醒這個頭腦發昏的人,他摸出破布里藏的肉乾,在石頭後面小口偷吃起來。奴隸有肉吃的機會一輩子可能都沒有一次,在格瑞特沙漠裡,連聯合都市的監督察都不一定有肉吃,因為這裡除了沙子就是城外的巨蟲,不但不能吃,而且有毒。喵喵吃的肉乾是在礦坑裡挖出來的,挖出來的時候就是肉乾了,肉里都是血腥味,也許是被殺害埋在礦坑裡的奴隸的屍體,但是喵喵已經不在乎了。採石場被監督察刺耳的叫罵聲充斥著,阿飛貪婪地注視鎬頭上的尖頭,猙獰的舔舐乾燥的嘴唇。

  「工頭喊了,再不回去就得挨打了。」喵喵走了回去,繼續鑿自己刨出來石頭。

  帳篷外傳來了騷動。喵喵有些詫異,這時候採石場應該沒人敢再造反了。他望出去,看見幾匹強壯的黑馬立在城牆外,腰裡拴著長刀的蒙面人蜷在馬腹下遮陰。他提起心來,不再看向那邊。

  那好像不是聖國的沙漠馬。


  「阿飛,你先回工棚吧。」喵喵朝阿飛喊,「你中暑了,都嚴重到發夢了。」

  阿飛還在盯著沙漠。

  阿飛的眼神絲毫不避諱,盯得喵喵心裡發涼。他看著阿飛坐在高處盤算著自己的自由大計,刨開石塊的手機械地重複著,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阿飛本來是肖巴蒂城的一個無法者,雖然也和現在一樣沒錢,但是不用淪為奴隸暴死在礦道里。

  可是自從聯合都市南下,賦稅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多的人因為交不上稅金而被聯合都市強制賣為奴隸,阿飛就是在這個時候變成奴隸的。他先從肖巴蒂被賣成奴隸,然後輾轉到海夫特,最後因為反覆逃跑才被原來的主人賣來採石場的。剛來的時候阿飛就已經傻裡傻氣的了,兩條胳膊也只剩了右手,整個人也不說話,就是木木的望著城門,後來喵喵才知道,他其實是在望著城門外的世界。阿飛在做無法者的時候就沒有親人了,所以一直沒人來贖他,雖然其他奴隸也不會有任何人來贖回。

  他們是被文明拋棄的人。

  沙漠的夜晚來的要比其他地方的要晚很多,也荒涼很多。

  牢房裡空蕩蕩的,很多籠子都沒有關押著奴隸,那些就是想逃跑而被監督察抓住打死空出來的,喵喵抱著膝蓋蜷縮,把破布蒙在頭上睡覺。他仿佛已經入鼾,身體一動也不動,唯有皮包骨的肚子在起伏呼吸。

  阿飛還醒著。

  阿飛看向籠子外面,籠子的鎖頭和腳鐐早就悄悄的解開了。

  阿飛貓著腰潛行到牢房二樓的樓梯口邊上,下面的監督察已經換了一班,新的那批人剛剛睡醒,精神養的非常好。

  喵喵貼著鐵籠入睡,抱著雙腿縮在角落裡。以往這時候喵喵都要上去把阿飛拉起來,跟他在相鄰的籠子裡吹牛,可是此時喵喵卻格外的安靜,像是陷入了夢鄉,令阿飛有些遲疑。

  阿飛貼著牆根蹲下,湊近了關押喵喵的鐵籠。

  許久,阿飛悄聲道:「想不想跟我跑。」

  「滾。」喵喵居然醒著。

  「你怎麼回事?你要是覺得籠子住的很巴適那我可就留你在這了啊。」阿飛爬起來就要走。

  「說了一天跟你跑跟你跑,你有計劃嗎?你有計劃你說出來告訴我怎麼跑啊你媽的?」喵喵憤然掀起蓋在頭上的破布,又隔著鐵籠把破布丟在阿飛頭上。

  「就今晚。你看外邊,風大不大?大就對了,外面沙塵都揚起來啦!一會兒我們趁風沙,從南邊那個窗子跳下去,就能直接到後門了,然後再趁著風沙,從狗洞裡走,就出到沙漠了。」

  自由總是誘人的,喵喵心想。他也很想出去奪回自己應得的自由,然後下南方,南方不會有人要賣奴隸。喵喵的年紀也不小了,可他還不想死在礦坑裡。而阿飛現在在給自己解說著到後門後該怎麼逃脫監督察的追捕,低聲地把自己的計劃吹得天花亂墜,而後露出猙獰的咧嘴笑。阿飛已經計劃好了路線,如果再遲疑,就再也沒有機會出去。

  「我想過要是我是聯合都市的武士該多好,只要我說解放啦,大家就都不用做奴隸了。我還能回到肖巴蒂,不,不用回去了,老子直接下南陸……」

  「操!老匹夫你走不走?」阿飛忽然警覺了起來,他側過身子把耳朵靠近牆根去聽樓下的動靜,「下面的保安突然吵起來了,怕是下面出了什麼亂子……現在不決定我就自己跑了,我帶不了兩個人。」

  阿飛拿起喵喵籠子上的鎖開始撬鎖,喵喵呆呆地看著。

  「你自己跑就好了嘛。」喵喵晃動籠子,讓阿飛看著自己,但是他看到了阿飛的眼神,那麼堅定,又那麼興奮。

  兩個人又不說話了,阿飛撬完籠子又開始撬腳鐐,喵喵拽過丟出去的破布,把它披在阿飛身上,儘量使阿飛在昏暗的牢房裡不起眼。

  「你是能理解我的人,我自己知道的。」阿飛埋頭撬喵喵的腳鐐。

  「我理解個錘子我又沒讀過書,我怎麼能聰明到明白你豬腦子裡想什麼……小聲點。」喵喵替阿飛望風。

  喵喵是阿飛在採石場裡唯一的朋友,雖然他們的友誼也就保持在工作的時候給對方一根嚼棒或者給對方浸過水的破布,自己都難吃飽肚子。但是他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回到肖巴蒂了,就要把阿飛贖回去,跟自己下南方。

  「停下!」喵喵突然對阿飛說,「外面有槍聲!」

  整個採石場都在燃燒,照紅了半個夜空。

  無處不是都是哭嚎聲和馬蹄聲,強盛火光里有人影在潛動,黑色輕甲的步兵在靈巧地在工棚和土房間穿梭疾行,他們把火把投向滿是奴隸和監督察的棚子和樓房,整個採石場化作了熊熊火海。沙漠茫茫,這些人無法及時聯繫聯合都市的天皇,只能自己想辦法撲滅,可是滅火趕不上火勢,聯合都市的海瑞特採石場像是在沙丘上漂浮的木筏,而現在它已經臨近沉沒了。


  外面已經全亂套了了,採礦機上都燃燒著火焰,阿飛和喵喵披著黝黑的破布從混亂的人群里踉踉蹌蹌地穿行。

  「奴隸!奴隸全他媽跑了!」一個聯合都市的監督察大喊。

  「所有人!別管那些奴隸了!到北門阻——」一個監督察的指令還沒下完頭部就被流彈擊中,洞穿了大腦和神經。

  「都是些什麼人?」喵喵幾乎是用吼的去問阿飛,外面已經發生了爆炸,聲音即使喊得再大聲也不一定能聽得到了。

  「你別問我,你去問那些挨打的!」阿飛也吼著對喵喵說

  遠方的礦山上有幾片黑色正在急速的逼近,監督察們反應也十分的迅速,在黑色跑到山腳前就疾馳過來組建起了防禦陣型。那是一大群手持古代武器的蒙面人,而且是成百上千人的陣列,雖然是生在沙漠長在沙漠的武士,聯合都市的監督察們也不曾見過如此之多的古代武器聚集在一起。它們銀灰色的金屬義肢在劇烈燃燒的火光下一齊閃爍,冰冷得令人肌骨發涼。

  都是搭載了機械義肢的人,清一色的灰白。

  「科技獵人!」前方突然有人喊,「是科技獵人!」

  「前後都有科技獵人,」監督察指揮揮動指令旗,「大家往一個方向突襲!。」

  「我們沒有人手了!」身邊的監督察破聲說。

  「沒有人手也得突襲。」監督察指揮破開人群,以刀搶地飛馳而上。忽然他急劇倒飛出去,近兩米高的身體驟然落地,人群里的阿飛嘴都來不及合上,百步外又一個監督察忽然離地倒竄了幾步。等他落地,人們才看到這個監督察洞穿眉心的燒焦的彈孔,他是被可怕的後坐力帶著退後的。

  黑色的科技獵人分裂成兩隊,一邊向監督察開火一邊繼續飛馳著下山。不知道是哪一把古代武器雷聲般暴鳴,又有幾個監督察應聲倒地,被慌亂的人群踏成肉醬。阿飛打了個寒噤,他也見過被監督察打死的奴隸,可這是第一次看見科技獵人慘殺監督察,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全副武裝的監督察被科技獵人百里外就一槍擊殺,粉色的腦漿流了出來,屍體被擁擠的人流沖走了。

  阿飛扭頭看見在一旁的喵喵臉色蒼白,用自己的獨臂把他背到自己的背上:「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我們肯定能跑出去的。」

  科技獵人擊殺了前線的監督察以後,速度愈發加快。採石場的哭嚎聲依然在周圍相呼應,那股腥臊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重。約兩百名科技獵人率先下山圍繞成圈,以機械義肢的機動性包抄大部分監督察,放眼看去,周圍的沙地上不斷地有人影潛伏,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科技獵人在舉槍。監督察們已經放棄了瞄準,四下飛速射擊。

  「都怪你!你跑個什麼跑!現在我們全都要死在礦坑裡啦!我就不該把你從牢房裡放出來!」喵喵看著沙地上的屍體。

  阿飛還是繼續飛奔。

  「你想啊。」阿飛忽然笑了起來,「反正在這做奴隸也得挖石頭累死,比起慢慢耗死我自己,我還不如一頭吃一顆子彈死的爽快!橫豎都是死,不如我們他娘的搏一把!」

  一個拿刀劍的監督察轉了回來,橫刀對著逃跑的阿飛和喵喵喝道:「站住!你們,頂上去!」

  阿飛奮起飛身對著這個監督察的胸口就是一腳,把監督察踢得倒飛出去,踢完了阿飛嘴裡還在罵罵咧咧的。

  「路呢?我們的路呢?」喵喵發現煙霧和沙塵混在一起,被火光一照,什麼路都看不見了。

  「我們朝有風進來的地方走。」

  「聯合都市的監督察呢?」喵喵有些詫異,「就這麼多了?」

  「怕是真就那麼多了……幾百具屍體都在山腳,附近中箭的被劈開的,還有被偷襲的,估計得有千來人!這些貴族的走狗看管連飯都吃不飽的奴隸是綽綽有餘的,一個打十幾二十個都沒問題,但是科技獵人帶的那種帶響的武器,就能屠殺完這裡的監督察了吧。」

  喵喵臉色慘白,沉默了一會兒,扭頭不看奔跑的阿飛。

  「沒什麼大事,」阿飛安慰說,「現在風沙那麼大,他們一時半會還找不到我們,監督察們要麼殺的殺抓的抓,科技獵人不可能一瞬間就能占領這裡,我們還是有機會逃出去的。」

  「那我們一會兒我們走城西,朝有風的地方走,我知道一個狗洞,雖然是狗洞,但是平時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從那裡逃出去,因為沙漠太空曠了,哪怕地上走出一隻螞蟻也能看的一清二楚,然後就會被炮塔果斷地處決。」

  「那我們就走城西。」


  阿飛繼續飛奔了起來。

  科技獵人在城內搜索著殘存的聯合都市監督察和奴隸,他們把人從土房和工棚里拖出來,然後拷上手腳鐐銬,裡面有反抗的就地撲殺,所有俘虜留下來,充作日後重建採石場,建立行動基地,風沙里不時有槍聲的暴鳴,從遠到近,漸漸平息。

  「怎麼沒聲了?」阿飛問喵喵。

  「人都沒……」喵喵想說些什麼,煙霧裡突然大喝:「有人!」。

  喵喵和阿飛同時捂嘴噤聲,眼睛雖然在煙霧裡看不見,但是耳朵還能聽得到,於是兩人在火焰的噼啪聲里仔細監聽著所有動靜。

  他們聽到有人在不遠處撕打,但是沒有開槍,應該是抓到了一個奴隸或者一個沒帶武器的監督察,不值得浪費一顆子彈。

  「你殺了我吧!娘的,來啊,殺了你爺爺!」那個被抓捕的人還在掙扎,甚至對著科技獵人叫罵,身體在沙地上摩擦得一陣悶響。

  是圖納,阿飛聽出來了,以前阿飛就住在圖納隔壁的籠子裡,圖納逃跑被打的時候阿飛就在旁邊。關於圖納,阿飛和喵喵知道的都不多,只知道他以前是砂之忍者,然後就沒有別的了,如果說再列舉幾個的話,那就是會撬鎖而且速度很快,阿飛就是因為和圖納的籠子近,才從圖納那學會了撬鎖,才有機會逃跑。圖納是他們這些奴隸里最特別的那一個,這不單是說他的身份,也是在說他的經歷。圖納是奴隸里逃跑次數最多的,但是每次都被抓回來,然後挨打,然後再逃跑,再挨打。阿飛有時會問圖納他怎麼天天逃跑,挨打不疼嗎?圖納說,只有逃出這裡了,才有機會活下去。

  「阿飛,」那個時候砂之忍者忽然說,「我知道你不一樣,那這樣吧,我教你幾個砂之忍者的絕技……」

  那晚是阿飛為數不多的自由時間,雖然僅僅只是潛伏在走廊里,但是沒有腳鐐和礦山,這已經是阿飛最開心的事情了。

  「阿飛!」喵喵低喝一聲打斷了他。

  阿飛終於回過神,把眼神從那片混沌的風沙里收回,也把思想從那間鐵牢籠收回。那真的是困苦和煎熬里最快樂的時光啊,因為難得,所以阿飛才記得那麼清楚。

  「我們管不了他了,」喵喵神色凝重,「有機會再回來救他吧。」

  喵喵這句話一出口,他自己的心裡也刀剮一樣的鑽心。可是他們現在必須儘快離開這裡。現在科技獵人所以能輕鬆壓制監督察,主要是仗著古代武器的強大和突襲的迅速,無數把火槍射出的彈雨槍殺了所有阻擋他們的人。可是一旦沙塵散去,視野重新恢復,科技獵人就會很快發現這兩個費盡周折逃跑的奴隸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喵喵打破了沉默,「我們再回來救他。」

  沖天的火光繼續映照在被風沙遮蓋的城裡。

  「長官,採石場已經被我們全部占領,我抽調了一個槍手小隊進入了前後大門哨站,隨時準備阻擊出逃的人。」一個義肢是蟹鉗狀的科技獵人向一個蒙面人匯報戰況和小隊排布。

  「沒必要,不會有援兵來了。」蒙面人說著,望向巨焰騰起的方向。那裡曾是整個海瑞特沙漠最大的採石機,數十年前當它功率開到最大的時候每天可以生產多達六十噸的優質石料,然後聯合都市的商隊會把這些石料運走,穿過浩瀚的沙漠,也穿過綿延的沙丘,同時幾乎穿過整個北陸,把貨物運到聯合都市的富甲商賈和世家貴族手裡。富商和紳士會請來全大陸最好的雕塑家,把這些石料雕刻成各式各樣的裝飾,然後掛在門口或者裝點在豪宅大院裡,彰顯自己的富有權勢以及刁鑽的品味。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奴隸們都只能在廢石料上睡覺,或者累死在礦坑裡,平民因為富商貴族的愛好繳上賦稅,交不上的就強制賣為奴隸,然後在廢石料上睡覺或者累死在礦坑裡,繼續用血汗開採這些石料。

  他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只空洞地盯著焰心裡燃燒得赤紅且扭曲的支架。眾人扭頭看去的時候,鋼鐵製成的龐然大物融化著轟然倒塌。此時天色已近破曉,科技獵人已經清空了絕大多數的房子,無數灰濛濛的斗篷上下翻動,漸漸散去的風沙中,不知道多少監視器的鐳射在掃動。

  「其他人繼續清空採石場。」蒙面人跨上黑馬,絕塵而去。

  幾個副手也各自動作,左右一齊抽出火銃,也各自上膛闖進土房裡搜查。蟹鉗臉無表情,立刀站在俘虜背後,擔當了監督的責任。

  「副隊長,有個奴隸在反抗。」一個小個子科技獵人闖進土房。

  蟹鉗愕然,下令把這個奴隸押押送上來。他目光落到圖納傷痕遍布的身上,這個非同尋常的奴隸怒目而視,蟹鉗銳利的機械義肢伸出身前按住了他。


  此時阿飛已經走進了西城牆內,在甬道里摸索,城外各種掃描儀器的光芒暴盛,科技獵人已經快把這座採石場探索的一清二楚了。喵喵每次摸索牆壁,都有數十扇道路不同的小道在刁鑽的角度展現出來,這是修建城牆的奴隸才會知道的秘密,不知道喵喵是怎樣發現的。甬道七曲八拐,兩個人在城牆裡不斷翻開新的小道也關閉進來的暗門,兩個人再也不去想外面發生的事情,只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走。阿飛抬眼四顧,喵喵拍了拍阿飛的肩頭示意放下他,親自抽出了鎬頭就要上前。

  「你聞著什麼味了嗎?」喵喵忽然問道。

  阿飛轉頭看去,卻只有一片義肢的銀灰色。

  「站起來。」一個科技獵人將一件古怪的長杆武器上膛。

  「站起來。」科技獵人將一件古怪的長杆武器上膛。

  阿飛抬頭,才注意到窄窄的甬道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群銀灰色義肢的蒙面人。他們沒有端槍,槍收在了黑色的斗篷里,可是那排讓人毛骨悚然的鐳射卻不間斷掃視著著這邊。那個樣子,倒像是鋼筋鐵骨的骨人。

  「太君……」阿飛顫聲道,「我們滴,大大的良民滴,我們滴,迷路滴,不是想逃跑滴……」

  「站起來。」端著古怪長杆的科技獵人重複說道。

  「大人!」喵喵突然猛虎落地般的跪在長杆的腳前,抱著長杆的大腿尖叫著嚎哭,「聯合都市那群狗東西不是人啊太君,他們賣了我們這些無辜善良的老百姓啊媽的,他讓我們在採石場沒日沒夜的幹活,每天吃的都是那些狗當差的剩飯,還不讓吃飽,你說他們是不是人啊大人……」長杆被嚇得一愣神,抬腿一蹬,就把喵喵踢出了三米開外,喵喵落地後就勢一滾,拉著阿飛閃進了.一條只有修建城牆的奴隸才知道的小道里,甬道里的科技獵人還沒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紛紛掏槍射擊,但是由於甬道狹窄又人數者眾,長杆的槍被悉數卡在了腰上或背上,只好又拿出短銃匆匆開火,射出尖頭子彈在堅厚的城牆上不斷反彈,反而擊傷了幾個站在頭和尾的科技獵人。

  喵喵拉起阿飛暴喝:「分開跑!」

  科技獵人所列的陣勢微微一亂,一個背著長刀的科技獵人閃電一樣突出。那是一個迅捷的快刀客。科技獵人們吃了一驚,長杆擋在前方,他們根本不敢放槍,阿飛和喵喵兩人還在不斷的奔逃。喵喵單騎奔出,躲進了另一條隱秘的甬道。

  「不要開槍,分頭追!」長杆大吼。

  這個瞬間,阿飛又疾馳近百步,而快刀客神速異常,距離阿飛只剩下不到百步。此時阿飛甩出身上披的破布,盡全力向後方擲出,瞄準了身後的快刀客。那破布旋轉著打開,泥水四濺,可是阿飛有所動作的時候,快刀客已經警覺,此時竟然橫刀一劈,破布從中間裂開,滑落在地上。

  「直娘賊!」阿飛怒罵。

  快刀客兇狠地盯了阿飛一眼,下身的義肢射出污濁的廢氣,飛身上牆,竟然在牆上飛馳了起來。

  「放棄抵抗還能有條活路。」快刀客發出最後通牒。

  刀光已經橫到了阿飛腦後,刀身揚起起,就要斬向阿飛的脖子。阿飛彎腰一矮身,堪堪避過鋒芒,長刀落下的時候,阿飛已經旋身騰空一記老拳重擊在快刀客身上。此時快刀客悶哼從牆上跌下,又隨著一聲暴喝,長刀擲出,刀光閃過,阿飛的左腿一抹鮮血飛起。快刀客又在斗篷里摸出一把短刀,兩尺的短刃擦著牆壁掠過,周圍一片都是耀目的火花。快刀客的刀如同一匹疾馳的奔狼,狠辣犀利,沒有一刀走空,斬得阿飛鮮血淋漓。

  就在阿飛惡戰的時候,一道隱約的黑影夾在灰暗的甬道中逼近了他。等到快刀客發現那個黑影忽然從密道中躍起,凌空閃過短刀飛撲下去的時候,想要抬手回砍已經晚了。那個黑影這一撲,對於偷襲來說已經巧妙到了極點,快刀客的刀全力正對阿飛,刀勢無法收回,黑影就是鑽了這個空子,誰也不知道他藏在甬道里中窺伺了多久。

  快刀客看見黑影一閃,沙土撲面,知道黑影已經在自己面前。可惜他刀上力量沉重,發而難收,千鈞一髮的關頭,只能把左臂擋了上去。那隻黑影惡狠狠地鑿開了快刀客的小臂,擰鎬發力,就要把整個小臂撕下來。

  「殺!」偷襲得手的喵喵大吼。

  「想死就給你個痛快!」快刀客冷冷地盯著自己面前那雙污濁的眼睛,怒一吼,短刀在自己面前挑起一片血污。隨後他旋身一撲,想再殺阿飛,一抹刀弧卻從自己胸口射入,明亮的刀光上不留下半絲血跡。這是把好刀,但是此刻這把好刀卻插入了自己的軀幹,洞穿了心臟。阿飛拄著快刀客擲出的長刀,旋刀一擰,快刀客的心臟徹底粉碎。


  「喵喵?喵喵?喵喵你還沒死吧?」阿飛丟下快刀客的屍體,踉踉蹌蹌的爬到喵喵面前。

  「還行,沒傷到什麼重要的地方……」喵喵掙扎著起身,胸口上是一道極長的刀傷,從左肩裂到了右腹,但是因為喵喵反應迅捷,並沒有很深。

  密集的人群再次覆蓋了阿飛和喵喵,此時人群更近,科技獵人們的刀也更准,一片暗門倒塌,科技獵人抬腳踢開了幾扇隱秘的門,阿飛和喵喵就趁這瞬間的空隙拔腿繼續穿行周旋。他們背後,科技獵人毫不愛惜刀刃地破門,又一次封住了兩人的退路。

  蒙面人在採石場內最大的土房面前住馬,伸手撫摸著自己小臂上的鞭痕:「我還是回來了。」

  就著火光仔細看去,才發現蒙面人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都是各式各樣的傷痕,全都已經癒合好了,疤上留了一層老皮,黝黑的,在同樣黝黑的皮膚上就不怎麼鮮艷顯眼了。科技獵人突襲邊境,是早就計劃好的戰略,愛財怕死的富甲貴族終究不能和無依無靠的浪人相比。

  「長官,有個奴隸……。」有個科技獵人唯諾的給蒙面人敬了個禮。

  「奴隸怎麼了。」蒙面人問。

  「有個奴隸打傷了我們的一個副官……」他從腰包里掏出一卷診斷書,一躬身捧給蒙面人。

  蒙面人翻看起來,書頁獵獵作響,蒙面人逐漸沉默了起來。

  「這奴隸……」蒙面人的聲音里透著不解和驚愕,「什麼來頭?」

  「我們在他身上發現了砂之忍者的法印。」

  這次連蒙面人也吃了一驚。科技獵人裝備精良,幾乎所有高級軍官都會佩戴強力的機械義肢,按道理來說,不可能會有人能打傷這樣的一個武士。最多和全身機械的骨人惡戰,但是那樣的骨人又有多少呢。

  眾人放眼望去,卻看見先前的那個傷人的砂之忍者圖納在包紮密實的蟹鉗的押送下走進了採石場最大的平台,那裡原先曾是聯合都市採石場的行刑台,用來殘殺造反的奴隸首領的。而另一側的沙坡上,是成百上千的科技獵人和被束縛住手腳的俘虜,兩群人之間隔著大量牢籠,後來的人群向先前集合好的隊伍匯集而去。此時沙地的土黃色完全被人群斑駁的灰色所遮蓋,那些人挺著身子推搡擁擠,遠看竟像是灰色的地面在蠕動。

  「處刑——開——始——」蟹鉗高呼著下令。

  視線對著圖納傾瀉過去,不知道多少科技獵人和俘虜在注目。台下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可是圖納卻沒有絲毫畏懼的跡象,蒙面人帶著戰馬在四周的草坡上巡視,神色漸漸也透出了不安。

  「長官,」一個副官湊近蒙面人身邊,「這個砂之忍者,很難對付,如果現在不處理了他,日後,如果在這些俘虜心裡種下反抗的心理,恐怕是會有越來越多人脫離我們的控制。長官,夜長夢多啊。」

  「殺雞儆猴。」

  「是。」

  蒙面人搖頭:「可惜了這個人。」

  他仰頭望了望天空:「天亮了,點幾個火把,給他引路吧。」

  副官猛地立正過來,向身邊的通傳下令:「點起火把,所有人都點起火把!」

  數百支火把把周圍照得一片通明,科技獵人們的手裡幾乎空了。蟹鉗拔出戰刀立在台上:「這廝甚惡,傷我弟兄者,眾,如不審理,何以慰報我病榻上之昆仲?。」

  幾個負傷的小隊長也夾峙在蟹鉗身後。

  人群里有人猛地大喊:「殺了他,給聯合王國的人見見我們的威風!」

  灰色的地面稍微地安靜,聲音傳遍了上下左右之後,仿佛洪水開閘的瞬間,所有科技獵人以排山倒海的力量一同大喊,俘虜被這種氣勢震驚了,他們蜷縮在各自的牢籠里,絕望地看著台上被押送的圖納,不敢以同樣的勢頭對著科技獵人發起了反擊。

  阿飛和喵喵在奔近到地面五百米的地方終於走出了曲折的甬道。無數科技獵人監視器上鐳射劃出,照亮破曉的昏沉,四射著在甬道中扭曲,阿飛拿著快刀客的長刀在人群中劈開了一個缺口。他們不安地四處奔跑,科技獵人圍護著舉槍的長杆,兩人在短暫的瞬間衝過了缺口。

  阿飛和喵喵一路奔逃,在一個沒人的哨塔上隱蔽了起來,那個哨塔建的高,望的遠,阿飛和喵喵原本想在上面躲避科技獵人的追捕,但是這個時候一聲高亢甚至尖銳的馬嘶在黎明中反覆迴蕩,阿飛猛地抬頭,看見土黃的處刑台上一個灰色的人影仰頭對著天空。

  「這才是真正的砂之忍者吧?」蒙面人勒馬回望,平舉起望遠鏡,注視著台上暴起的忍者。


  蟹鉗帶領著幾人圍繞著圖納毆打,它們中力氣最大的獵人在前面老拳重擊,其餘的在後面圍堵。他們對著圖納的頭和小腹用力,沉重的的義肢和堅硬槍托都可以瞬間把圖納的整個內臟砸出來。

  阿飛這時才看清了人影。這樣兇猛的攻勢,後面層層疊疊都是斗篷的灰色在涌動,幾人出拳,被束縛住的砂之忍者只是它們嘴裡的一塊肉。

  歡呼聲開始從陣後傳來,圖納滿臉都是人血,回頭的瞬間看見沙坡上的人們各種表情都有,科技獵人是狂喜,俘虜是絕望,人群全都躁動了起來。那個反抗所有人的砂之忍者已經倒在了地上,斗篷的灰色包裹了他。

  「別看了!」喵喵架著阿飛往後撤,「我們管不了他了!我們管不了他了!」

  過了很久,蟹鉗帶的人已經打累了,只有幾個副手仗著有刀還能跟緊挑釁,圖納滿臉都是血,他的手被反綁在身後動彈不得,束縛得像是一條敗犬,狠狠地注視著周圍逼近的科技獵人。

  阿飛在哨站上看的牙都要咬碎了。

  媽的喵喵還說要帶他走,還要回來救他,可他都快被打死了啊!被打死了就救不活了,救不活了就帶不走圖納了。

  直娘賊直娘賊直娘賊直娘賊直娘賊……

  「圖納!」阿飛在遠處大吼了一聲。但是風沙掩蓋了他的聲音。

  這時圖納突然暴起!

  蟹鉗和幾個副手驚得回頭,看見一條灰色的足有狼大的黑影猛然在平台上跳了起來,那一瞬間,它臨空撲下。而一個副手的太刀被劍鞘和脊背咬住,無法拔出,身子完全暴露在圖納的飛踢之下。

  「操!」蟹鉗去摸腰間,拔出了弩,箭壺卻是空的。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暴起的圖納就以腳為手擰短了太刀副手的脖子,又用雙足持刀,旋轉著揮舞,逼退了想上前的蟹鉗幾人。蒙面人從監視器里觀望了一眼台上兇殘的忍者,猛地伸出手臂擋在副官的身前:「讓他打。」

  刀光照在圖納的臉上,他靈活地弓腰,用腳上操持的刀割斷了手上的鐐銬,然後反手接刀又解開了腳上的腳鐐,蟹鉗氣急敗壞地放手拋下弩箭,拔出自己胸前的短刀,踏步上前,與圖納刀刃相接。

  一個偷襲的科技獵人從圖納背後惡狠狠地一撲,鋒利的義肢架在了圖納裸露的脖子上。不是親眼見過的人無法想像那名忍者竟然像是在旱地上遊動的魚一樣,靈動地將太刀繞過腋下再繞上後背,切開了偷襲者的整條右臂,最後扳動身體,從地面拔起,飛身踢開了蟹鉗。

  蟹鉗握著踢斷的短刀一齊摔下了平台。

  被切斷右臂的偷襲者放棄了武器,用匕首插入了圖納的肩胛。圖納再次扭身,在那匕首來得及割開他的肌腱前,正手一刀劈開了它的整個脖子。

  偷襲者的頭顱滾了出去。

  絕大的恐懼牢牢地抓住了蟹鉗,無處不是死人的腥臭味,他暴露在圖納面前,就像是對著流涎的狼口。

  「火把!火把!」滾下平台的蟹鉗忽然想了起來,對著身邊的所有科技獵人大吼,「把剩下的火把全部給我扔出去,燒死他!」

  火把紛紛地落在人群里,著火的粗布帶著俘虜整個人燃燒起來,發出焦臭的味道。人會本能的害怕火焰,他們跳竄著閃開,騷動的人們互相踩踏著遠離處刑台。

  圖納猶豫了一下,跳下平台,一刀拍在科技獵人遺落的戰馬的馬臀上。

  戰馬雙足立起驚跳起來,本來就畏懼火光的戰馬此時完全跑瘋了,沙漠裡的巨馬哪怕對骨狼也是可怕的敵人。它們的堅蹄踏出去的時候,可以輕易踢碎一頭骨狼的頭顱。戰馬長嘶著沖向了人群。人群紛紛地閃避。

  「長官!人跑了!」副手吼著。

  蒙面人是久經沙場的好手,誰都知道他能征服所有想要征服的城邦。所以當危難出現的時候,人們都會將希望的目光投注於他的身上。

  那名忍者從揚起的沙塵里一閃而過的時候,大君猛地抬頭看著那個隱秘的人影。

  「比我當時還厲害……」

  蒙面人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副手們在身邊的呼喊,對著圖納緩緩地以右手摁住了胸口行禮:「驍勇的戰士,請允許我向你致以敬意。願聖火……還能繼續保佑你。」

  蒙面人看著圖納的身影,那個有著武士靈魂的、如豹子般靈動又有力的身影。平生第一次,他從別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可是此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們需要在這駐下,殺死他,才能殺死所有人反抗的希望。


  蒙面人突然策動戰馬,疾馳而去。

  「我們得走了。」喵喵緩緩地站了起來,他的胸口依舊在往外滲血,阿飛從哨站里找了點急救包給兩個人都晉級包紮了一下。

  阿飛忽然感到十分的無力,他扒在哨站上張望,看見了那個灰色的狼影,它像是狼那麼大小,渾身都是虬結的肌肉。而那片沙暴一樣的人群咬在他身後。那是武士,武士氣勢磅礴地走在大地上里逼近想殺他的人,就像巍峨的大山逼近羊群那樣。

  他想跳下哨站策上戰馬去救他,可是他現在拖著傷腿無法奔跑,而獨臂也無法有力地運刀。

  「他要死了。」阿飛心裡絕望地哀嚎著。他知道就算這樣一個驍勇的武士,只要被人群圍住,誰都可以把他整個人都撕碎成沙子,撒在沙漠裡。阿飛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無人預料到這個瞬間發生的事情。那個重傷的忍者忽然在科技獵人面前舉直了刀,他的拳頭重擊在幾個追擊的科技獵人頭上,瞬間爆發出去的力量使得科技獵人也眩暈著倒飛出去,鬆開圖納的肩膀倒在沙地上。

  蟹鉗詫異地看著圖納站在自己的身前,就像是刀刃要插入肌肉里一樣,平舉刀刃刀尖朝前。

  「所有人舉槍!」蟹鉗咆哮著,他看見那名忍者已經緩緩地逼近,眼裡的光芒此時暴漲,像是燃燒的燈塔一樣。

  「我還不想死。」圖納抬頭看著蟹鉗,「我知道你也不想,但是有人不想讓我們活下去……以前是聯合都市,現在是你,難道就沒有,可以讓所有種族,沒有偏見,不背負任何屈辱活下去的地方嗎?」

  阿飛跳下哨站,喵喵伸手去拉他,把阿飛吊在了哨站上。阿飛被固定在哨站外哭喊著圖納圖納圖納圖納圖納圖納,慘戚的哭腔在大漠裡顯得那麼的孤獨和可笑,可是他直直地把斷臂伸出去,伸出哨站,仿佛要抓住將死的圖納。

  蟹鉗似乎在畏懼著什麼,不敢迫近,別的科技獵人也只是在舉槍嚴陣以待。

  「讓你們看看……忍者的絕技!」風沙里似乎有狼的咆哮迴響在耳邊。

  蟹鉗感覺到了那種可怕的殺氣,有種可怕的情緒在心裡泛出。人開始本能的害怕,空氣仿佛變得濃稠呼吸也漸漸困難,眼前開始發黑,黑得越來越深邃。劍在手裡變得很重,重得想甩開它,血腥聞不到了,鼻尖只有刀的鐵鏽味。

  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仿佛回到了黑夜。太陽卻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濃烈的陽光照射在圖納臉上,無數的血管從黝黑的胸膛里湧現。

  阿飛仿佛又回到提問圖納的那一天晚上,那時阿飛隔著層欄杆,問圖納為什麼要逃跑。

  那時候砂之忍者問阿飛想不想學一些他們的絕技,月光穿透窗戶也穿透牢籠照在傷痕累累的軀幹上,蒼白有如山鬽。

  「人應該生而自由!」

  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聲音在黎明和火光中爆炸開來,那是狼的聲音,在震撼所有接近的人們。

  「沒有人!」圖納的聲音被灼熱的腥風扭曲了,「生來……就是奴隸!」

  他的身體一震,而後握劍的手忽然堅硬如鐵石。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和蟹鉗一齊向著對方沖了過去,蟹鉗有如奔馬,忍者的呼嘯仿佛餓狼。

  「逃出去,才能活下來!」圖納怒視看著蟹鉗,忽然大吼。

  可是已經無人去注意他的吼聲,火把落地的光中,砂之忍者在距離蟹鉗三百步的地方,扭身揮動太刀。兩尺長的刀刃在他身邊嘶鳴,一條纖細的流暢的弧光對著黑馬劈斬出去。沒有人能夠比喻那道弧光的快速,仿佛光影絕塵那一刀就在瞬間斬出,縹緲的刀光擊出去的只有唯一的一刀,無聲的,行雲流水的一刀。

  奔行中的蟹鉗忽然變成了兩半,從胸口開始,它生生地被太刀破開成兩段。一潑濃血整個地迸起來在半空撒成血花,人的一生可能只能見到一次這樣的光景,砂之忍者身上所有的精氣血都在瞬間湧出,那是大漠才有的蒼涼與壯麗。

  「圖納!」阿飛破聲大喊。

  圖納的背後,所有科技獵人已經對著他臨空撲下。圖納已經失去了力量一般,沒有再次揮動武器,只是扭頭回去看著遠去的阿飛。

  一匹漆黑如墨的烈馬忽然從人群中現身。仿佛流星長尾一樣的刀光瞬間在圖納身上帶過,切斷了圖納的喉管,烈馬狂嘶著揚起後蹄,一擊打碎了圖納的眉骨,把他摔在地上。另一個科技獵人迅速掐住提著武器的雙手,他冷冷地看著這個暴起的奴隸,手上用力,捏碎了它的手腕。

  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喵喵已經帶著阿飛,從西城牆的一個缺口隱秘的潛行了出去。


  遠遠地傳來了採石機油箱爆炸的轟鳴,沖天的火光翻騰著與大漠的黎明相輝映。科技獵人最終還是放過了這兩個無所謂的奴隸。

  喵喵低下頭,看著阿飛疲憊的眼神。他猶豫了一瞬,小心地伸手觸碰他的後背,看他沒有反應,這才把他從背上放下。

  「就到這吧。」喵喵面對遠去的火光,從容地躺倒在沙地上,「我們就在這分開吧,兩個人沒法在這個沙漠生活下去,沒吃的,兩個人都得餓死。」

  阿飛也看著喵喵的眼神:「你要去哪?」

  「南陸吧,如果沒有餓死的話。你呢?」

  「我也下南陸,但是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然後兩個人一齊沉默。

  許久,阿飛站起來,開始朝風吹來的方向緩緩前進,沙塵揚在他臉上,積成了一層糙膩的土殼。阿飛想起來他已經來這個世界最西端的採石場很久了,和離開同樣都是世界最西端的肖巴蒂時間一樣久。阿飛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說去南陸是因為南陸不會被強制賣作奴隸,即使再窮的人也不會睡在廢石料上和死在礦坑裡。但是阿飛不知道南陸怎麼走,沙漠茫茫,沒有任何參照物,可能是跟著太陽走,也可能是跟著梭梭草的草根走,總之阿飛不知道。但是阿飛聽圖納說南陸有皮膚硬的跟石頭一樣的沙克人和身形輕巧的蜂巢人,他們的國家沒有海瑞特這樣的礦山,但是他們有一年四季都有滔天的暴風,所以他們不燒煤和炭,而用風力發電,大風一來的時候南陸所有的風車都會跟著轟隆隆地旋轉起來,為這個國家所有人,無論富人還是窮人,沙克人還是蜂巢人,貴族或是平民供給能源和電力,讓他們不會再因為剝削而背井離鄉。於是阿飛決定向有風的方向走,走到南陸去。

  喵喵躺著思索了一下,還是解開腰包把一塊發黑的東西丟在了阿飛面前。

  阿飛愣了一下,彎腰撿了起來。拍去沙子就著升起的陽光,阿飛發現這是一塊黑色的只吃過幾口的肉乾,上面還有一些牙印。

  「地里挖出來的肉乾,不知道是哪個同胞的,你拿著上路吃吧,都是好不容易逃出來,別隨便死了。」

  「那你怎麼辦?」

  「我可以走神聖帝國,他們那隻要信教就能有飯吃了,不遠。你不用擔心我,我會背他們的《聖火》。」

  阿飛嘴唇蠕動,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跪下來,對喵喵道了個謝,然後逆著風的方向繼續前行。

  望著阿飛遠去的身影,喵喵把雙手舉過頭頂,以一種十分虔誠的姿態向著南方參拜了幾下,為阿飛祈福。

  「我的奴隸兄弟啊,如果大難不死,我們再見吧……」

  然後雙足朝西,走向了神聖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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