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沉沒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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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前,10歲,如今差不多是個35歲的女人。

  鄭生生,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有楚嫻消息的時候就有他。

  石河一個人穿過無人的空曠廠區向倉庫方向走,邊心裡盤算著已知的線索,下午離開方紅二人她又跑了幾家網吧,問到天黑她這才面對現實,一個火爆遊戲裡有千千萬萬的人,在遊戲虛擬的人海中找現實存在的人如大海撈針,劉琪給她的四款遊戲最少得也有一億下載量,石河覺著還不如破釜沉舟算了,等鑿毛機回來乾脆大肆開挖楚嫻的舊宅更容易。

  可沒到那一步石河還是很想打聽打楚嫻的消息,方紅的講述讓她對楚嫻還活著重燃希望,她離開以後還有打工的心,有生存的渴望,她沒有過得很壞,她的身邊還有善良溫和的普通人,她會從平凡的世界攫取熱情嗎?石河太想知道當年獨自扛下一切的女人是否擁有了正常的人生。

  石河將鄭生生的信息編輯好發給姜楓:幫我查幾個遊戲和這個人,地點百安,聽說有虛擬地址這種東西,你小心找。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從人最多的遊戲找。

  石河設身處地想了想自己,如果她想藏,她也會藏進最繁雜的環境裡,這個邏輯應該一樣。

  沒等來回復,她才想起來現在是國外的晚上,姜楓如果早上看到留言一定會覺著他媽是不是腦退化了,可能又要嚷嚷讓她去國外跟他一起過,石河笑笑,這小子但凡能找個藉口都能編出一大套把她薅走理由,姜楓和他爸一點兒也不像,是個細膩堅韌的爭氣孩子。

  只要想起兒子石河就是快樂的,今天楚嫻真實的消息讓她振奮,兩天一夜沒睡她也不困,她照舊上了危橋,按照想好的計劃,先探探梁珍妮要鑿的地方在哪裡。

  可是她人還沒進院子,就聽見不遠處的喘息聲,沒有刻意避著人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迴蕩。

  趙曦正拿著鎬頭和鐵杴用力鏟地,他挖得很深,看來已經挖很久了,洞的深度比石河原先打開的要深得多。

  「你……幹什麼?」石河緊閉倉庫的門跑到土坑邊,趙曦站在一人高的洞裡,他知道是石河,並沒有抬頭,繼續連刨帶挖。

  石河耳中炸響,雷!趙曦這顆埋進她脆弱世界的雷終於爆了!

  「出來!你是不是瘋了?你給我停手!」石河跳下洞,搶走趙曦手裡的工具扔到一邊兒,說不是急是氣還是擔心,她把趙曦向外推,「出去,你滾!」

  「不滾!就不!我要尋到你想尋的東西!」趙曦氣急敗壞地指著倉庫外,臉上滿是焦急,「前晚上在你屋裡的女人是不是警察,是不是來尋證據抓你的?你把她帶你屋,結果人家有幫手,你麼把她撂倒,讓她跑咧你可咋辦?趕緊尋,你尋不到我來!喔人住的屋你翻遍了啥也麼尋見,那我就在倉庫尋!」

  石河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了,趙曦看到了,是啊,那不知來路的汽車救走了梁珍妮,其他人的關注點都在發出噪音的車上,可是趙曦所有的注意力都只盯著她!石河心中五味雜陳,趙曦對她的關心本該是她十二年來是最避諱的,可她卻一直放任自己對他的依賴,從而讓趙曦通過數十年的尾隨知道了不能對外人道的秘密。一直以來石河不說,趙曦不問,才讓她哄騙自己以為趙曦根本不在乎她的過去,可是怎麼可能呢,已經關心她到骨子裡,把她當做人生一環的趙曦怎麼會不在乎她做過什麼。

  石河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此時腦子裡一片混亂,她不知道該攔住趙曦還是讓他繼續一意孤行,也分不清自己是希望他介入進來還是該趕他走,趙曦明明白白的著急讓她為自己羞愧,她真不害臊,已經害了一個人,現在又要害一個!

  趙曦看到她這樣,想起第一次他倆見面的樣子,他很難過,走到石河身邊抱住她,這是他第一次抱她,即便現在的石河已經不像十二年前那樣有靈氣,可現在的石河和他的親人一樣,他們是數十年如一日都在一起的親人了。

  「最壞的結果不過死個人,還能咋麼?」趙曦在石河耳邊安慰,他不傻,當他聽到十棟樓院裡凌晨的車聲,意識到那輛車的出現是為了救出被石河困住的眼熟女人,他知道石河急眼了才會出此下策暴露自己,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石河從趙曦懷抱里掙脫出來,不由問他:「誰告訴你的?」

  「猜的。這裡得是姜耙摟?」

  石河狐疑地盯著趙曦。

  「你別盯我,我不是二百五。十二年,廠里還有我不知道的事嗎?你成天夜黑不睡在一間麼人要的屋裡待著,挖土開洞都不敢開燈,有人過路你就滅咧動靜,我不是瓜子,姜耙摟二十多年麼回來,你不是挖他你幹啥捏?我只是想不通你為啥不記得把喔狗日的埋哪咧,但是麼事,想不通不想,你麼力氣我有,我來尋!」


  這一刻趙曦終於在石河面前找到了自己,他能說任何他想說的話,一點兒也不磕磕絆絆。

  「你認為是我殺了他?」石河的臉色很難看,但她卻笑了起來,搖頭,「我沒殺他。」

  這個答案出乎趙曦的意料,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設想到這個絕對成立的結果後激動了很久,當時他又興奮又害怕,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愛上了一個殺人犯,但同時他心裡又有點得意,他知道了石河的秘密,他捏住了她的把柄,他可以向石河索取什麼了。

  可真當他再次見到石河時,他體內躁動的小火苗毫無緣由地熄滅了,看到石河第一眼他立馬放棄了索取的目的,他能索取什麼呢,要一個風聲鶴唳的女人,欺負一個鬱鬱寡歡的棄婦?趙曦不是君子,但他無法磨滅自己的良心,石河只是個不愛說話情緒木訥的女人,他又能向這樣可憐的女人索取什麼?

  趙曦放棄了索取,他認為只有自己能看透石河整日憂心忡忡的脆弱敏感,他也看透了自己,他想要的不是索取而是照顧,他想護著這個色厲內荏的弱小靈魂。

  「我不怕,殺了就殺了,姜耙摟喔日塌貨該死!」趙曦痛快的罵著姜耙摟,豁出去的偏袒讓他十分幸福。

  「我沒殺他。」石河直視趙曦鏗鏘有力地重申,沒什麼能讓她軟下來,她背後救了她的女人教會她挺直腰板,她不愧對任何人。

  趙曦壯闊的豪情突然被撲滅,他噤了聲,不信他怎麼會猜錯,但石河的篤定讓他感到愧疚,他即刻轉變之前破釜沉舟的立場,表明態度:「你說啥我都信,只要你願意跟我說。」

  「姜耙摟早都不配出現在我的世界了。」石河並不想告訴他其中的細節,因為她說不清那不合常理的前因後果,趙曦也無需知道,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我沒有殺他,但他應該是死了,不然我過不了二十五年舒心的日子。」石河實實在在將自己的一半猜測講了出來。

  「應該是死了?」趙曦重複石河的原話,越發懵了,「既然你麼鬧出人命為啥不能告訴我你要尋的是啥?我能幫你。」

  「我要找的是一份虧欠,也是一份恩情,你怎麼幫?」

  石河塵封的記憶被打開一個角,楚嫻站在危橋上對她露出安心的微笑,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的生活算不算對得起楚嫻,但她把姜楓養大了,還養得很好,憑這一點她認為自己算得上沒白讓楚嫻犧牲。

  石河沖記憶中的楚嫻回以微笑,既然真相已經擺上了台面,她想,如果實在無法挽回,也算值了,自己可以沉沒了,總該輪到她沉一回。

  石河迎著趙曦走上前,抬手將掌心貼在他臉上,石河感受他皮膚的溫度和花白的胡茬,說:「老了,別做無謂的事,我給你交代。」

  話音剛落,石河的雙唇就已貼在了趙曦的嘴上,她摟著他強健的雙肩心裡突然沉下一塊鐵,從未有過的堅實壓在她的心上,她什麼都不怕了。

  趙曦震撼地呆住,這一刻簡直和做夢一樣,十年了,他在心中的陰暗處想過無數種讓自己血脈僨張的情境,每種情境裡他都是掌控節奏的人,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節奏被石河拿捏得死死的。石河這時候一點兒都不像五十歲的人,趙曦閉上眼睛緊緊地抱住她,腦中的暢想隨著身體的漂浮逐漸開闊:他們會建立一個家,不是搭伴過日子,而是他從年輕就羨慕的精神伴侶,是夫妻,是知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一瞬趙曦連姜楓的態度都想好了,孩子同不同意都無所謂,他們互相做伴,後半生把前半生欠下的幸福狠狠補上。

  當天晚上,趙曦和石河躺在一起,他怎麼捋也沒捋明白這一切是如何變得順理成章的,石河就在他枕邊酣睡,他匪夷所思,石河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怎麼初次這晚她居然能睡得這麼憨甜?

  趙曦一夜無眠,清晨才迷迷糊糊沉睡過去,石河離開時他也不知道。

  石河沒有叫醒趙曦,她並不是為了自我感動而設置的悲壯情節,她只是覺著自己離沉沒的那天不遠了,她想過一過渴望了半輩子的正常女人的人生,石河珍惜地湊近趙曦,輕撫他花白的胡茬,這一刻愛和不愛並不是最重要的,奢望中的寵愛她總算得到了。

  昨晚兩人的配合令石河十分滿意,五十歲又怎樣?她輕鬆地回味昨晚的幸事,二十五年來第一次覺著自己和其他女人一樣。

  石河掰著指頭算,過去遙不可及的夢現在她都經歷過了,她沒有任何不滿足。她有令人自豪的兒子,有不醜的樣貌,有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有一個全廠都豎大拇指的男人,就算死到臨頭她也毫無遺憾。

  沉沒前夕石河慶幸她能最後安排好自己,她將家裡的備用鑰匙放在趙曦床頭,原來沒有遺憾的日子正是最普通的日子,看似平凡無趣唾手可得,回望時才發現能日日和願意一起浪費時間的人過平凡無趣的生活並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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