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賈代善攜妹葺祖塋,史小侯諂媚獻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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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出發前父親怎麼交代的?這世道兇險,人心叵測,出門一定要記得帶常隨,咱們離開京都多久,轉頭你就忘了一乾二淨!」

  金陵城玄武大街。

  榮國公世子賈代善一臉無奈,快步追著十四五歲的女孩,苦口婆心道。

  女孩名叫賈代貞。

  是榮國公的掌上明珠。

  榮國公賈源年少成名,在其嫡親兄長賈演的推薦下出仕中州權相,立下許多功勞。

  權相為了籠絡,說下一門親事與他早早生下長子賈代善,後妾室又生賈代儒,唯獨缺個女兒湊成好字,年近四十終於如願。

  時間一晃十年過去,女兒出落得玲瓏剔透,宛如雪山冰玉,賈源對她疼愛非常,一直把她當成男孩來養,教的都是些兵書戰陣,神鬼謀略。

  這點從她名字便能看出。

  不僅名字起得不凡,身上裝束皆非凡品,儘管面容還沒長開,在旁人看來已然傾城絕艷。

  「是是是!」

  聽到兄長絮絮叨叨,賈代貞連連稱「是」,話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一臉不耐煩道:

  「父親常說南陵雖亡,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市井街巷亦有覆朝餘孽痴心妄想。還說女兒家家舞刀弄棒,有辱斯文成何體統,應該學些刺繡女紅,摺紙繡花,媚上求寵只為嫁入皇家,要麼嫁給太子,要麼嫁給陛下……可是這般?」

  「我的小祖宗!」

  賈代善眉頭一皺,警惕地環伺了四周,快步走到女孩近前低聲說道:

  「你不喜歡太子沒人逼你嫁。可你要明白,你是入了班次的女兒,父親給你取名代貞,是對你寄予厚望的。你樂善好施也好,悲天憫人也罷,你要施粥哥給你調糧,你要撒錢哥給你備寶鈔。可你不能總帶些阿貓阿狗回家,上次你找來的癩痢和尚跟跛腳道人,把父親氣得……」

  賈代貞搖頭冷笑,「他生氣是他聽不得真話。那和尚說了什麼?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此乃聖人語。他連這話都聽不得,怪得誰來?」

  「你怎就不懂一點人情世故!」賈代善給妹妹氣得頓足捶胸,依舊耐著性子解釋道:

  「首先我們賈家什麼身份?是配享太廟的勳爵!聖人這話能不能適用都兩說。其次他們什麼身份?即便五世而斬,輪得到他們來說?」

  「呵!坊間都說: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賈代貞哂笑說道:

  「去年王師攻破這金陵,史家吃下城中不少地契,說三百里那是真客氣;而抄沒南陵舊屬所得珍寶又盡數歸了王家,多到連東海龍王咋舌;再就是城外能兼併的良田都歸了薛家,豐年好大的雪!想來馬上可以鍛兵器造鎧甲了吧?」

  「你!」

  賈代善被噎得一怔,連連搖手道:

  「唉!你說是就是吧。但你想想,若不承諾足夠多的好處,我們恐怕連這家鄉都回不來!你看城外賈氏的祖墳,被南陵國主糟蹋過多少次?到頭來好處都讓他們占了,真不值當!」

  「但我們賈家『白玉為堂金作馬』,只有我們最接近至尊權力不是嗎?只不過……」

  賈代貞安慰了一番,略顯擔憂道:

  「金陵破城之日,被那三家捲走的好處,陛下會悉數算在我們賈氏頭上。依我看啊,那和尚就沒說錯,未來這十多年要是不能讓他們把東西都吐出來,你的兒孫們恐怕有難了。」

  「嘿!父親這些年沒白教你,鬼精鬼精的,你要是遠嫁,我這做哥哥的倒有些不舍。」

  賈代善調笑了一句,又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哥帶你到一處僻靜之所嘗嘗珍饈野味。去他娘的家族聯姻!也不知那些個歪瓜裂棗的青年才俊都長了甚麼歪樣。要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那哥做主,咱不嫁了。」

  「還是善哥兒待我最好!」賈代貞一把攬過賈代善的手臂,溺在身側撒嬌般說道。

  在幾名侍衛暗中護送下,榮國府的小姐少爺興致盎然,朝秦淮河步行而去。

  ……

  在無人注意的小巷裡,一名書童模樣的少年撞了進去,暗處男子看到立馬起身相迎。

  「走了嗎?」

  「已經走了。」


  「沒發現你?」

  「那是京都府緹騎衙門指揮副使的兒子,可不敢靠太近,萬一暴露了去,小人命賤死不足惜,就怕累了少爺的大計落空,那才是大罪過。」

  「行了行了,往哪邊去了?」

  「看著腳步,像是秦淮河畔…」

  「兄妹倆大白天游秦淮,也是新鮮。」

  「咱們下一步怎麼走?」

  「我記得在老頭子書房裡,有唐六如的《春山伴侶圖》和仇十洲的《桃源仙境圖》,這兩幅真跡,你速回去,全都取來予我當見面禮。」

  「那可是老爺的至愛之物!」

  「動動你那豬腦子!等我把榮國公掌上明珠搞到手,再把生米做熟,那些個勞什子不過換個地方放罷了,又有什麼打緊?」

  「是,是是,小人糊塗了。」

  「另外派人到集賢舫通知高老大,告訴她那兄妹倆的身份,讓她設法留人。還是老規矩,男的歸她,女的歸我。她不是總嫌客人粗鄙廢物嗎?這次我倒要看看,她哪張嘴比較厲害。」

  「少爺且放寬心,小人這就去辦!」

  「……」

  話音靜落。

  暗巷前後腳出來兩人。

  同樣的鬼祟。

  只是前面那人,從頭到腳一副書童小廝模樣。而後頭那位,瞧著衣著,瞧著針工,即便不是皇親國戚,也定是哪位世家貴公子。

  這時銅鈴聲響,有駑馬從旁駛過。

  車裡那人於窗內瞥來一眼,當即眼神一亮,興奮鑽出馬車,不顧什麼身份禮態一躍而下,對著眼前這弱冠青年抱拳施禮道:

  「這不是史侯家的小侯爺嗎?」

  史小侯名喚史今,表字龍驤。

  年剛及冠便敢自稱閱女無數,還給自己取了個諢號叫「花間客」,後來覺得不甚文雅,又再取了個「衡山上人」的別號用作提筆。

  見眼前阿諛之人很是眼熟,一時間愣是想不起來,略略抬手回施禮數,嘴上卻顯遲疑。

  「閣下是……」

  「在下王慶祥,乃都太尉統制王縣伯長子,去年家父喪滿襲爵,小侯爺還隨史侯過府,與家父敘談甚歡,怎麼轉頭忘了?」

  史小侯聞言,臉上表情甚是精彩。

  因為金陵老王公的嫡長孫,根本不叫王慶祥,眼前這人分明是早年王縣伯世子無嗣出,不知哪個勾欄里撿回來的潑皮破落戶,本家無力償債將他賣給王家,長相尚算機靈,遂從了王家的願,改了原本姓的氏,充作王氏假子。

  這段故事原本作得極其隱秘。

  要是縣伯世子一生無嗣,王慶祥大概會走上人生巔峰。可惜後來,縣伯世子娶了一房小妾生了庶子過繼嫡妻,王慶祥便愈發不得志。

  都說處在順境中,人最是容易忘本。

  這話一點不錯。

  王慶祥不願只比奴僕高一等,多年來一直慫恿祖父效法賈氏,暗投中州權相。

  經多年運作,隱隱有做大之勢。

  可惜後來,金陵坊間開始流傳其身世,連路邊挑大糞的都看不起他這號賣國賊。

  史小侯知道,這些流言的始作俑者,正是他那剛襲了伯爵之位的養父。

  可笑他辛苦奔忙,為惡虎作了倀鬼而不自知,也為王氏興旺做了那墊腳的路石。

  見史家小侯愕住。

  王慶祥邁近一步,小聲道:

  「聽聞令尊欲將史小姐嫁於榮國府世子,可惜那賈代善早有妻室,原配雖多年無所出,卻也是賈氏明媒正娶的世家女。當時史侯過府,家父便想說項,有道是嫡子妾不如庶子妻,若將令妹許給在下,慶祥不才,願以畢生之力護其順遂。」

  說起當街拉郎配,自古只有女拉男,從來不曾見說有男拉女,那些大抵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又或是與表兄偷情的小姐。

  因為不慎懷了男人的禍胎,被更強勢的人掃地出門,這才急急找上做媒牽線的牙人(中介),讓其聯繫一戶老實巴交的男人嫁了。

  像王慶祥這樣,逮著女方的兄長毛遂自薦的,沒有足夠厚實的臉皮確實做不出來。

  小侯爺判明對方來意,先是不置可否的哈哈一笑,又痛心疾首般連說自己也是這般看法,奈何父親史侯是個榆木腦袋,對嫡庶之事過於執拗,莫說是螟蛉假子和姬妾所生,便是嫡次子都不帶正眼去瞧,所以小妹的婚事才耽擱至今。


  王慶祥一聽有門,趕緊巴結上這位「未來大舅哥」,還吹噓自己破城之日帶了隊兵,名下擁著好貨,當場給小侯爺承諾了曠世珍寶當見面禮。

  但史侯家的世子何許人也?

  當場表示自己這人忘性大,今兒聽到的事,沒準明兒一覺醒來,就給忘得乾乾淨淨。

  王慶祥無奈,只得掏出一張晉地滙豐號的五百兩銀票,笑說:「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史小侯拿來銀票打開,目光一掠,眉毛上挑,自自然然收入懷中,笑道:

  「王兄真俠士也,將來必定金榜題名,如此我便替令妹做主,擇日將兄引薦給家父,至於能不能成一家人,還看王兄才學本事。」

  王慶祥聞言大喜過望,連連道謝才肯離去。

  小侯爺掏出銀票彈了彈,戲謔道: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連個螟蛉子都這般闊綽,但只怪你不是長房嫡子,且我又只有這一個妹妹,真是可惜!」

  「少爺,事情都安排好了。」

  書童忙完快步返回,看了遠去的背影,又看小侯爺手上的銀票,嗤之以鼻道: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要換了小人,早給他把拳頭安排上。」

  「呵!你聽到了?」

  史小侯撇了嘴角,正所謂有錢不賺是王八蛋,他可沒有和銀票過不去的習慣。

  那五百兩銀有多少呢?

  富庶人家的婢女丫鬟,辛苦操勞一年,不過得個一二十吊錢的長俸。

  因白銀可以熔煉做首飾,若承平日久,兒孫滿屋,婚喪嫁娶耗費極多。

  銀器稀缺則貴,多則價賤,市面價格一直不太穩定,平常一兩大約換得七百餘錢。

  另外一吊錢豐年可買四百斤稻穀,平年也有近二百餘斤,倒也足夠兩口衣食。

  唯獨去年是個例外。

  因戰火蔓延的關係,江南的糧價一路飆升至三千錢一石百二十斤。

  當地的富商囤積數以萬計的糧食,直到高價賣得差不多,城門才在深夜被人悄悄打開。

  史侯家就是囤積居奇的得利者。

  深知祖上傳下再多珍寶古玩,到了戰亂年代也不得不賤賣了換來口糧度日。

  而史侯書房那兩幅山水真跡自何處得來,史家人恐怕最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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