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錄音
掛了電話後，李淼央求張儷先送她去腫瘤醫院。路上她擔心著急，同時心裡又泛起古怪，小姨的病情一直挺穩定的，怎麼突然就惡化了。她猜測可能是楊桂芳這場葬禮鬧的。
李淼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擔憂的神色越來越重。她非常討厭這種感覺，明明很簡單的事情，非要因為顧及各種沒必要的禮數和情份，弄的勞神傷財，最後得不償失。
「嚴重嗎？」張儷見李淼神色凝重，知道情況不太好。
「具體沒說。」李淼長吁了口氣，低頭扣著手上的倒刺。
到了醫院門口後，李淼謝絕了張儷的陪同，自己小跑進去，詢問了護士之後，來到小姨的搶救室外面。門上的指示燈還亮著，她只好先守在過道。
這時候手機又震了一下，她打開查看，是前男友發來的消息，問她什麼時候回B市。李淼抿著嘴，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直接退出沒給回復。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處理完眼前這些事情，也不知道之後的日子該怎麼安排。
她以前很喜歡做計劃。讀書計劃、工作計劃、項目規劃等等，現在她才發現，有時候計劃真的就趕不上變化。一切都在失控，沒有邏輯可尋，沒有規律可找。每天一睜眼，只有面對、接受、解決這三個固定路徑是不變的。
搶救室門上的燈滅了，門從裡面打開，醫生走出來將口罩摘下。李淼湊上去詢問小姨的情況，醫生遲疑了一下，嘆了口氣，只說了句「儘快安排後事吧」就轉身離開了。
李淼雙腿有些發軟，但還是不死心，追上去拉著醫生的胳膊，說小姨病情一直都挺穩定的，上次出院的時候，醫生明明說至少還能活三年，她不明白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應該是最近病人精神上受力過大，內耗太嚴重，把精血耗幹了，病情才會急轉直下。」
醫生說病人是自己打車來的。她今天發現自己便血嚴重，估計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狀況了。
醫生走後，一名護士走到李淼身邊，將小姨的手機還給了李淼。說小姨進手術室的時候，特意將手機交給她，讓她聯繫李淼。
「她說錄音文件里有東西給你，讓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聽。」
李淼拿著小姨的手機來到重症監護室，房間裡只有機器運作的聲音和小姨帶著呼吸機的喘息聲。她拉過凳子坐在小姨床邊，看著她枯瘦的臉頰和花白的頭髮，眼角有些發酸。
夜越來越深，月光透過窗戶灑在病房的地上，畫出樹葉枝椏的形狀。
李淼插上耳機、打開小姨的手機，找到錄音文件，裡面有3條錄音，全是昨天夜裡錄的。
第一條只錄了三秒鐘，裡面只有模糊的雜音，空的。估計是小姨剛開始用，不太會操作。
第二條有十多秒鐘，開始簡單「餵」了幾聲，之後又是空的雜音，就在李淼準備推出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句：「本來你還有個弟弟。」
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李淼震驚抬頭看向病床上的小姨，趕緊又點開了第三條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的錄音。
伴隨著滋滋的背景雜音，小姨有些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從耳機里傳來：「···滋滋、小淼，這件事原本我、我是要帶進棺材裡去的。自從你媽媽死後，我就覺得報應總有一天會落在我身上。他們總說，死人什麼都知道。我怕的睡不著覺，我怕她來找我···滋滋滋、你那弟弟，是我害死的，滋滋滋······」小姨的聲音講到這裡，帶著很重的哭腔。
昏暗的病房裡，月光灑在李淼的背上，她的整張臉隱沒在黑暗中。整個人跟著錄音，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1993年計劃生育正嚴的時候，李淼的媽媽懷了二胎。剛開始的時候看不出來，還能裝作無事發生，後來楊桂芳肚子漸漸顯懷，害喜的症狀也越來越嚴重，只能躲在家裡不敢出去，後來風聲更緊，便過了一段依靠親朋好友，東躲西藏的日子。
實在折騰的辛苦，楊桂芳動了引產的想法，跟李建斌商量後，兩人決定請隔壁村的大仙來給看看。大仙看過後斷定是個男孩，打消了兩人不想要這個孩子的疑慮。
李建斌想到楊小萍平日跟村里女人關係都不好，不能生孩子的消息也眾所周知，婦女主任肯定不會去她家突擊檢查，便去找她，請求收留楊桂芳兩個月。
楊小萍心裡一直念著姐姐、姐夫對自己的好，肯定是願意的，可是楊桂芳住到這裡，會影響男人來找她的事。李建斌明白她的難處，便承諾每個月會給她一定的伙食費和經濟補貼。
小姨這才答應。
當天夜裡，一直等到了後半夜，李建斌才偷偷將楊桂芳送去了楊小萍家。
前三天，楊小萍每天會給楊桂芳按時按點做好三頓飯，其他時間姐妹兩坐在炕上聊天，聊起小時候家裡的事，後來從家鄉一起跑出來的事。一起感慨時間過得飛快。楊桂芳說到感性處，拉著妹妹的手，說等兒子生下來，就把李淼過繼給她做女兒，這樣她的後半輩子還能有個依靠。
到了第四天，夜裡突然有人敲門，楊桂芳被嚇得魂都飛了，總覺得是婦女主任帶人來了。楊小萍心裡知道是誰，安慰楊桂芳別怕，沒什麼事，自己披了件外套就出去了。
白天楊小萍出去買東西的時候，遇到一個相好，男的說今晚來找她，楊小萍為難推脫說最近家裡有事不方便，男的只以為這是她故作扭捏的手段罷了，便沒在意，晚上如約來了。
楊小萍出去後也不好跟對方坦白楊桂芳懷孕躲在這裡的事，只說家裡來了親戚暫住，不太方便，那男人此刻已經精蟲上腦，不依不饒，最後楊小萍推脫不掉，便只好帶著他去了後面不遠處的破廟。
回來的路上，楊小萍覺得自己這兩個月不能這麼閒著，萬一把客戶都趕走了，等楊桂芳生了孩子以後，他們家也不會再給她補貼，她還是得靠自己。
再加上楊桂芳提起讓李淼給她當女兒的事，楊小萍覺得自己更要攢錢，不能自斷生路。於是她打算以後就在那間破廟繼續干以前的營生，只要不耽擱姐姐的日常吃食就行。
進屋的時候，楊桂芳坐在角落裡，問她幹嘛去了。楊小萍支支吾吾，只說來了個朋友，聊了會天。
楊桂芳知道她平時都在幹什麼，總覺得不光彩，如今大半夜男的找上門來，還被她遇到，身為姐姐的責任感讓她不能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你姐夫每個月不是給你補貼了？」
「嗯。你別管了。」
「你還是找點其他出路吧。你說你一直幹這個，以後小淼怎麼跟你一起生活？」
「我能有什麼出路？又不能跟你一樣，靠給男人生孩子搏個安穩。」
「你！」
楊桂芳想到妹妹不能生育的痛，不忍再苛責，便沒再說了。兩人背對背睡著，一夜無話，誰也沒睡著。
李淼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擔憂的神色越來越重。她非常討厭這種感覺，明明很簡單的事情，非要因為顧及各種沒必要的禮數和情份，弄的勞神傷財，最後得不償失。
「嚴重嗎？」張儷見李淼神色凝重，知道情況不太好。
「具體沒說。」李淼長吁了口氣，低頭扣著手上的倒刺。
到了醫院門口後，李淼謝絕了張儷的陪同，自己小跑進去，詢問了護士之後，來到小姨的搶救室外面。門上的指示燈還亮著，她只好先守在過道。
這時候手機又震了一下，她打開查看，是前男友發來的消息，問她什麼時候回B市。李淼抿著嘴，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直接退出沒給回復。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處理完眼前這些事情，也不知道之後的日子該怎麼安排。
她以前很喜歡做計劃。讀書計劃、工作計劃、項目規劃等等，現在她才發現，有時候計劃真的就趕不上變化。一切都在失控，沒有邏輯可尋，沒有規律可找。每天一睜眼，只有面對、接受、解決這三個固定路徑是不變的。
搶救室門上的燈滅了，門從裡面打開，醫生走出來將口罩摘下。李淼湊上去詢問小姨的情況，醫生遲疑了一下，嘆了口氣，只說了句「儘快安排後事吧」就轉身離開了。
李淼雙腿有些發軟，但還是不死心，追上去拉著醫生的胳膊，說小姨病情一直都挺穩定的，上次出院的時候，醫生明明說至少還能活三年，她不明白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應該是最近病人精神上受力過大，內耗太嚴重，把精血耗幹了，病情才會急轉直下。」
醫生說病人是自己打車來的。她今天發現自己便血嚴重，估計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狀況了。
醫生走後，一名護士走到李淼身邊，將小姨的手機還給了李淼。說小姨進手術室的時候，特意將手機交給她，讓她聯繫李淼。
「她說錄音文件里有東西給你，讓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聽。」
李淼拿著小姨的手機來到重症監護室，房間裡只有機器運作的聲音和小姨帶著呼吸機的喘息聲。她拉過凳子坐在小姨床邊，看著她枯瘦的臉頰和花白的頭髮，眼角有些發酸。
夜越來越深，月光透過窗戶灑在病房的地上，畫出樹葉枝椏的形狀。
李淼插上耳機、打開小姨的手機，找到錄音文件，裡面有3條錄音，全是昨天夜裡錄的。
第一條只錄了三秒鐘，裡面只有模糊的雜音，空的。估計是小姨剛開始用，不太會操作。
第二條有十多秒鐘，開始簡單「餵」了幾聲，之後又是空的雜音，就在李淼準備推出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句：「本來你還有個弟弟。」
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李淼震驚抬頭看向病床上的小姨，趕緊又點開了第三條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的錄音。
伴隨著滋滋的背景雜音，小姨有些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從耳機里傳來：「···滋滋、小淼，這件事原本我、我是要帶進棺材裡去的。自從你媽媽死後，我就覺得報應總有一天會落在我身上。他們總說，死人什麼都知道。我怕的睡不著覺，我怕她來找我···滋滋滋、你那弟弟，是我害死的，滋滋滋······」小姨的聲音講到這裡，帶著很重的哭腔。
昏暗的病房裡，月光灑在李淼的背上，她的整張臉隱沒在黑暗中。整個人跟著錄音，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1993年計劃生育正嚴的時候，李淼的媽媽懷了二胎。剛開始的時候看不出來，還能裝作無事發生，後來楊桂芳肚子漸漸顯懷，害喜的症狀也越來越嚴重，只能躲在家裡不敢出去，後來風聲更緊，便過了一段依靠親朋好友，東躲西藏的日子。
實在折騰的辛苦，楊桂芳動了引產的想法，跟李建斌商量後，兩人決定請隔壁村的大仙來給看看。大仙看過後斷定是個男孩，打消了兩人不想要這個孩子的疑慮。
李建斌想到楊小萍平日跟村里女人關係都不好，不能生孩子的消息也眾所周知，婦女主任肯定不會去她家突擊檢查，便去找她，請求收留楊桂芳兩個月。
楊小萍心裡一直念著姐姐、姐夫對自己的好，肯定是願意的，可是楊桂芳住到這裡，會影響男人來找她的事。李建斌明白她的難處，便承諾每個月會給她一定的伙食費和經濟補貼。
小姨這才答應。
當天夜裡，一直等到了後半夜，李建斌才偷偷將楊桂芳送去了楊小萍家。
前三天，楊小萍每天會給楊桂芳按時按點做好三頓飯，其他時間姐妹兩坐在炕上聊天，聊起小時候家裡的事，後來從家鄉一起跑出來的事。一起感慨時間過得飛快。楊桂芳說到感性處，拉著妹妹的手，說等兒子生下來，就把李淼過繼給她做女兒，這樣她的後半輩子還能有個依靠。
到了第四天，夜裡突然有人敲門，楊桂芳被嚇得魂都飛了，總覺得是婦女主任帶人來了。楊小萍心裡知道是誰，安慰楊桂芳別怕，沒什麼事，自己披了件外套就出去了。
白天楊小萍出去買東西的時候，遇到一個相好，男的說今晚來找她，楊小萍為難推脫說最近家裡有事不方便，男的只以為這是她故作扭捏的手段罷了，便沒在意，晚上如約來了。
楊小萍出去後也不好跟對方坦白楊桂芳懷孕躲在這裡的事，只說家裡來了親戚暫住，不太方便，那男人此刻已經精蟲上腦，不依不饒，最後楊小萍推脫不掉，便只好帶著他去了後面不遠處的破廟。
回來的路上，楊小萍覺得自己這兩個月不能這麼閒著，萬一把客戶都趕走了，等楊桂芳生了孩子以後，他們家也不會再給她補貼，她還是得靠自己。
再加上楊桂芳提起讓李淼給她當女兒的事，楊小萍覺得自己更要攢錢，不能自斷生路。於是她打算以後就在那間破廟繼續干以前的營生，只要不耽擱姐姐的日常吃食就行。
進屋的時候，楊桂芳坐在角落裡，問她幹嘛去了。楊小萍支支吾吾，只說來了個朋友，聊了會天。
楊桂芳知道她平時都在幹什麼，總覺得不光彩，如今大半夜男的找上門來，還被她遇到，身為姐姐的責任感讓她不能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你姐夫每個月不是給你補貼了？」
「嗯。你別管了。」
「你還是找點其他出路吧。你說你一直幹這個，以後小淼怎麼跟你一起生活？」
「我能有什麼出路？又不能跟你一樣，靠給男人生孩子搏個安穩。」
「你！」
楊桂芳想到妹妹不能生育的痛，不忍再苛責，便沒再說了。兩人背對背睡著，一夜無話，誰也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