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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好。」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格外濃烈。劉宇垣輕車熟路走入徐清逸的病房。

  徐清逸正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窗外。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目光與劉宇垣交匯,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如水,表情毫無波動。

  「今天感覺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好點?」不知何時床邊多了一把椅子,劉宇垣一把拉過坐下,突然意識到什麼,「有人來看過你了?」

  「沒有。」徐清逸眼神微微掃視向劉宇垣的身下,「椅子是給你留的。」

  劉宇垣有些驚訝,她沒想到徐清逸這副毫不在乎的模樣下,竟藏著這樣細膩的心思,「你知道我會來看你啊?」

  「猜測。」徐清逸微微頷首。

  也是,花了那麼多錢在這人身上,不來看望才說不過去。

  劉宇垣環視四周,陳設與昨日相同,「額……」她下意識抓住衣服,千言萬語卻在此刻語塞。

  「你想問什麼,都可以問。」本在糾結,躺在床上的人卻措手不及地發出了聲響。

  她驚訝地看向徐清逸,她沒想到此人就這麼說出了自己糾結的問題。

  「你家境如何?那晚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傷你的人盯上你多久了?警察今天來找過你嗎?」劉宇垣深吸一口氣,讓語調儘量平靜,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多個問題。

  「警察今天沒來找我。家庭情況,父母離世,家裡有一個老年痴呆的奶奶。收入來源主要是退休金,獎學金,助學金。」話語戛然而止,徐清逸宕機了一秒,緊接著說道,「和我有衝突的是一個團體。校外人員,經常對我進行毆打。」

  「幹嘛打你?你之前沒報過警嗎?」劉宇垣打斷道,信息基本與學校的傳言吻合,但具體情況她急於與他核實。

  「沒有報警。」徐清逸看著她的雙眼,「對不起。」

  劉宇垣一愣:「道歉幹嘛?」

  「當時如果報警,現在就不會麻煩你了。」

  「所以你當時為什麼不報警?」劉宇垣身體前傾,目光緊鎖徐清逸。

  「沒有理由。」徐清逸依舊平靜地與她對視,「他們打我,也沒有具體理由。」

  「不是,你這人就隨便別人打?」」劉宇垣的語氣不自覺地拔高,「要是沒我救你你估計就死了,你就這樣認了?」

  徐清逸終於不再看著劉宇垣的眼睛,略微躲閃,「他們這次,應該可以繩之以法。」

  劉宇垣冷笑一聲,轉過身不自覺地搖著頭,似是帶著一份無法理解,「拿命換的讓人進大牢?事鬧這麼大,你這人咋那麼輕描淡寫呢?」

  「……」徐清逸沉默了許久,抬頭看向劉宇垣,「我以後會好好活下去,努力還債。」

  再次對視,對上的依舊是那雙毫無生氣的眸子,劉宇垣愣住了。

  這張臉比昨天多了些氣血,卻沒有增加一絲生機。她昨日一直覺得徐清逸的樣子是因為大病初癒沒有恢復導致的木訥,但經過這番交流,她現在明白了。這人讓人發毛的不止是神態,更是氣質,是深入骨子的、他那沒有靈魂的內心。

  就像是一個被掏空了的死人。

  自己救活了一個死人?

  劉宇垣頓感荒謬,哂笑在臉上愈發濃烈,像是自嘲,又像是不解,「『以後』會好好活下去,所以你過去是沒想好好活嗎?」

  「過去,有奶奶要我照顧。」

  「家裡有人要你照顧,你還無所謂自己的死活?」話語出口,劉宇垣徹底定在了原地。

  是啊……他還要照顧他的奶奶。

  他這副樣子,那麼虛弱,家庭貧困,在學校里還要被閒言碎語議論。卻依舊保持著學習優異,獨自一人照料家裡。

  他無所謂自己死活又怎麼樣,他撐不下去又怎麼樣?自己管的著嗎?有資格去評價他嗎?

  他本該順意地死去,卻因為自己所謂的善意,只能繼續痛苦地活著。

  想到這,劉宇垣懸在眼白中央的眼珠,緩緩向徐清逸移動看去。

  「對不起。」

  「得了,別道歉了。」劉宇垣擠出一個笑容,想讓自己溫和些,「我的問題。我不問你事了。」

  看到劉宇垣的態度轉變,徐清逸似乎有些困惑。

  「你以後……可以不還我這六萬。」


  「不行的。」

  「沒必要覺得我是個負擔。」劉宇垣苦笑道,「就當我沒救過你。」

  「不行。」

  「那你給我當住家保姆。」話語脫口而出,劉宇垣臉僵住了,「住……住,住我家裡好好養傷!養好之後給我打掃房間還債!」

  居然就這麼把昨天荒謬的想法說出來了。

  「可以。」徐清逸答應得乾脆,讓劉宇垣有些不知所措,「我需要做點什麼?」

  「做飯,拖地,洗衣服,啥都得干,很麻煩的……」劉宇垣硬著頭皮接下去,感覺脖頸漲紅,「現在保姆薪資很高的,你要真幹了這些,就別愧疚我資助你的錢了,行不?」

  「知道了。」徐清逸平靜地應下,襯得劉宇垣更加侷促。

  「那……那那,一言為定。」

  「嗯。」

  走出病房,劉宇垣心跳依舊很快。

  應下了……

  同居請求,就這麼被一個死人應下了。

  ——————

  徐清逸靠在床頭,望向窗外夕陽的最後一縷光線,撒在床邊的綠蘿身上。

  劉宇垣……

  是作文里諷刺的隱喻評卷老師沒有看懂的人,是在千人會場說自己沒有可傳授的學習經驗的人,是自己拿不到第一名獎學金的鴻溝,

  是救自己的人。

  思緒間,日光照得好暖,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徐清逸似乎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和他的影子手拉著手,走過了一片麥田。

  麥田裡種了一顆一顆的人頭,向著昭陽微笑。

  那些都是徐清逸的人頭。

  徐清逸高興地摘了一個,給自己的奶奶吃。

  然後,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紙做的太陽,把昭陽的餘暉全部遮住了。

  世界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影子不見了。

  然後,徐清逸人頭們都掉了下來。

  遠方突然出現了一束光,但沒有伴隨著任何聲音。

  微光下,徐清逸看到,自己的身上似乎被一根根絲線纏繞。

  他剝開絲線,把它們慢慢梳理成了一條。

  最後,他發現唯一存在的這根線,連在自己的頭頂,

  徑直連向遠方的光源。

  「唔……」努力睜開雙眼,目光落在病房的牆壁上,徐清逸漸漸找回了現實的感覺。

  「醒了。」回過頭,是熟悉的醫院服飾,帶著熟悉的笑容,「警察又來找你了,等會可能會跟你說一下案件的進度,你別緊張。」

  「……嗯。」徐清逸接受著這一切,每一個夢的結束,周遭的一切卻似恍如隔世,看向窗外,卻是清晨的白色。

  不多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兩位警察走了進來。年長的一位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先開口說道:「小徐,感覺怎麼樣了?」

  城府深,對自己的工作經驗自信的一位警察。徐清逸迅速認出來人,「林警官。」

  跟在他身後,年輕的一位打開手中的筆記本,表情嚴肅:「我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說案件的進展的,再來和你確定一些事情。」

  直率負責,經驗尚淺的一位警察。徐清逸看向年輕警察,目光卻像是在掃描,「木警官,請說。」

  「我們在你身上,只提取到了鄰校學生與車行員工四人的DNA。」木警官緩緩說道,「沒有你提及的趙明等人。」

  「沒有?」徐清逸無措地頓了一下。

  林警官依舊掛笑,上前一步,語氣中帶著幾分安撫:「我們理解你的心情,小徐。但現場證據就是如此,這對案件的定性和後續調查影響很大。你再仔細回憶回憶,那天晚上,出現在現場的到底有幾人?」

  「趙明,兩位學生,三名成人,至少六人。」徐清逸緩緩道。那晚,自己頭上的、雙臂的、小腹,肋骨,手電筒的方向,有意無意聽見的聲響,絕對不止六人。

  可是,自己能仔細回憶起、對應記得起樣貌的,只有六人。

  「經過調訪你所說地點的監控,我們確實見到了你和所說的幾位嫌疑人共同出現的畫面,但未找到你被毆打的錄像。」年輕警察說著,拿出一沓照片,「你再指認一下,欺負過你的人有哪些?」


  徐清逸接過照片,逐一審視,手指輕輕划過,「全部都是。」

  抬起頭,徐清逸看見一瞬林警官眯起眼睛觀察自己的表情,卻在二人完全對視後轉而又變成了無奈的笑容,「小徐,不是我們不想幫你,可目前掌握的證據實在有限。這幾人矢口否認對你實施過暴力行為,僅靠你的指認,很難給他們定罪。」

  他在懷疑我。

  徐清逸看著林警官的雙眼,神情自若。

  他的笑容是假的,嘴角上揚的弧度過於刻意,牽動的肌肉生硬而不自然,眼角沒有一絲笑意,是皮笑肉不笑的典例。

  徐清逸微微頷首,目光從林警官臉上移開,看向木警官:他的嘴唇抿起,眉頭微蹙,緊盯手中的筆記,顯示出緊張的情緒。

  他為什麼會侷促?

  林警官打破沉默,語氣依舊帶著試探:「要是想不起別的,能再說說他們毆打你的原因嗎?或者你們是不是還有過別的過節?」

  「我上次說過,趙明為首的幾人之前在學校騷擾過一個叫許淋的學生。我幫她說話,此後他們便開始了對我的長期毆打。」徐清逸再次看向林警官。

  林警官微微點頭:「我們向許淋同學考證過,確有此事。可這個動機過於簡單,我們無法追溯。你再想想,他們毆打你時,還有沒有說過一些特別的話?哪怕只是隨口的抱怨,都可能是重要線索。」

  「沒有。」徐清逸說道,「他們施暴過後屢次會在我身上取走一些錢,硬要說得話這或許是他們的動機。」

  林警官與木警官對視一眼,木警官緩緩道,「小徐,我們很同情你的遭遇。經過人證核實和驗傷,你確實有長期被施暴的跡象。但你與趙明等提及的重要人員,查不出明確的過節和聯繫。」

  「最早能追溯到的監控記錄是你所說的在校門口的過節,此後你指認的施暴地點監控均已過期,我們無法考證。」

  「小徐,你經歷過那麼多次暴力,為什麼當時不選擇報警呢?」木警官話語結束,林警官緊接著問道。語調似是同情,卻處處透露著質疑。

  「我不相信你們。」徐清逸緩緩道,「就像這次,你們查不出結果。」

  林警官臉上的笑容瞬間一滯,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和善的模樣:「小徐,你這麼想就不對了。我們警察的職責就是維護社會秩序,打擊違法犯罪,你嘚相信我們啊。」

  好熟悉的話術。

  徐清逸的目光依舊緊盯林警官的雙眼。

  此刻,他的臉上,浮現了與另一位相同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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