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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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喬,你來了。」

  第二天洪欣喬上班時,黃逸雪已經在店裡,店門也沒鎖,看起來昨晚是有顧客上門,洪欣喬回來放下包後把所有燈都打開,準備正式開門營業。

  「對了,昨天夜裡有位男顧客,問了一嘴你在不在,我說你一般白天才會在,然後他買了套男士壽衣之後就走了,也沒說為什麼要找你。」

  「找我的?」洪欣喬將最近接待過的顧客回憶了一圈,幾乎都是買完就走或者只是看看,順一張店裡名片走的不在少數,但名片上有除了她的電話外,還有黃逸雪的號碼和店裡的固話,除非顧客問,否則她從來不會主動自我介紹,知道她姓洪的估計不超過三個。

  不管了,如果真有事找她,他會打電話或者再來的。

  黃逸雪在店裡忙活了一陣後就回去補覺了,洪欣喬一個人在店裡,今天沒顧客的時候她準備構思新一期關於壽衣的視頻該怎麼做,要起到科普作用卻不讓人反感,需要一點巧思。

  洪欣喬在櫃檯前咬著筆頭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畫出一張循序漸進能讓大眾接受的思維導圖,正當她想入迷時,店門被推開了,她放下筆,把紙倒扣在桌面,準備起身去接待顧客。

  她剛抬頭,迎面走來的竟然是方信傑,他對在這裡見到洪欣喬沒有一絲驚訝,那應該是特意來找她的,難道他就是黃逸雪說的昨晚找她的那位男顧客?「可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對了,他好像到今早都沒回復我消息。」洪欣喬心裡暗暗想道。

  「傑哥?」

  「欣喬,現在有空嗎?方便跟你坐一會兒嗎?」方信傑的臉色陰沉,兩個黑眼圈耷拉在眼下,跟唐世鑫之前來店裡時的表情有得一拼,不會真出事了吧!

  「可……可以的。」洪欣喬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打了兩杯水後,領他到沙發那邊坐下。

  洪欣喬不敢主動開口詢問,方信傑低著頭,眼皮耷拉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弟弟他……他昨晚去世了。」他的聲音低沉,甚至有些嘶啞。

  「對不起啊,」洪欣喬在幾分鐘前剛建立了心理準備,「怎麼會,那天護士不是說你弟弟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方信傑拿起面前的水,一口氣把它喝完,做了一個深呼吸調整氣息後,跟洪欣喬娓娓道來,那天跟洪欣喬說的事情經過只是事實的一部分。

  方信傑那天因為難纏的客戶,被耽擱晚了出發後,他是快馬加鞭打車到了弟弟學校的附近。因為通往學校門口的小路堵車,他直接下車走路去學校。為了不讓弟弟久等,方信傑是連走帶跑,當他經過一個路口時,他隱約能看見那個學生穿著他弟弟學校的校服,但因為急著去接弟弟,況且在這種職業院校聚集的區域,校園霸凌數不勝數,連學校都管不來,他更沒必要去多管閒事,看了一眼後便匆匆離去。

  方信傑很快來到學校附近的雨霖西餅店,但是沒看到弟弟,手機沒收到訊息,打他電話也沒接,猜想是買完回學校門口等他或者壓根還沒出來,他又回到學校門口。來來往往進出校門的學生很多,但他還是沒看到弟弟的身影,他開始著急了,瘋狂撥打弟弟的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

  他去找老師,老師確定他已經放學離開,因為弟弟身體的特殊,老師立馬幫忙找保衛處調監控,但學校監控最多只到校門,確實拍到他弟弟半小時前在學校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後,便獨自離開,也的確是往雨霖西餅店的方向。

  方信傑心急如焚,沿著學校到雨霖西餅的路來回走了一遍,還是沒看見弟弟。正當他準備報警時,接到了附近省醫科大附屬醫院急診科的來電,說他弟弟正在搶救,讓他儘快過去。因為電話里說不清楚,醫院只說他受了很嚴重的外傷。

  「在路上的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麼上天待他如此不公,天生缺陷就算了,他是我見過最樂觀最努力的人,比我們很多正常人都要積極向上,為什麼還要他遭受這樣的意外。」

  方信傑到了醫院後,弟弟仍在搶救,他簡單了解了弟弟受傷的經過,他是在學校附近的巷子裡被一群混混欺負,警方已經介入調查,當務之急除了祈禱弟弟沒事外,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到急診室等候區焦急等候。剛坐下不久,他就遇到了洪欣喬。那天洪欣喬走的時候,弟弟的確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只是暫時的。

  之後方信傑去警察局了解弟弟受傷的具體經過,警方調出了巷子裡的監控,當時弟弟抄近路走小巷往雨霖西餅的方向去,路上就遇到的幾個混混,有些穿了校服有些沒穿,其中就有弟弟學校的學生,因為監控比較模糊,後來是巷子對面小賣部的老闆幫忙報警叫救護車。

  當小賣部老闆被質問為何不早點上前阻止時,他說這附近的霸凌現象不在少數,他曾經試圖阻止過,卻反過來被威脅,而且所謂的校園霸凌以恐嚇居多,沒有實質性傷害,他也就沒再管,但那天卻看到一個人倒在那兒一動不動,他才幫忙報警。小賣部老闆雖然有所懺悔,但估計再讓他選一次,他也不會選擇跟那群校霸作對。當方信傑仔細看監控里的地點時,他崩潰了,那正是他路過看見有學生被欺負的地方,再看監控時間,恰巧就是他路過的時間點。


  「我當時覺得世界都黑暗了,果然自己造的孽終究會報應到自己家人身上,那個時候我只能加倍祈禱弟弟趕緊好起來,不然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但這孽終究還是沒有化解。」

  弟弟在ICU觀察的過程中,生命體徵出現了反覆,最終搶救無效去世了,「我的世界都崩塌了,完全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為什麼,當初我但凡有一點良心,不管被欺負的是誰,上去緩和一下,結果會不會完全不同,我的過錯為什麼要報復到我弟弟身上,他是個那麼善良的人,為什麼不沖我來!」方信傑痛苦流涕,幾近崩潰。

  洪欣喬坐在他對面,不知所措,她跟方信傑相處了一年多,一直覺得他是個情緒穩定的人,工作上遇到再大的事他都能沉著應對,從來沒見過他崩潰的樣子,洪欣喬只好給他遞上紙巾,「真對不起啊。」

  方信傑低聲喘息著,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啜泣聲逐漸平息,「不好意思啊,失禮了,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工作了。」

  洪欣喬搖了搖頭,她的工作比較靈活,沒有顧客時比較清閒。

  方信傑從小地方來,也沒在廣州上過學,大學畢業後乘著網際網路的東風一頭扎進這個行業來到廣州,在這裡他沒有同學,沒有朋友,只有工作,遇到挫折一直是自己消化,他沒人可以依靠,一直以來他都做到了。但這一次,在傷害面前因為自己選擇當一個路人,而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崩潰了。

  那天他遇到洪欣喬,發現她已經褪去了剛畢業那會兒在博訊時的學生氣和銳氣,整個人變得成熟、鬆弛了許多,能共情,會安慰人,所以當他情緒崩潰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

  「你也別太自責,真正該負法律責任的是那些打人的人,他們才是罪魁禍首。」洪欣喬只能這麼安慰著,她知道這件事給方信傑造成了很大的陰影,雖然見義勇為不是法律義務,但也是道德義務,這件事上他一定不是毫無責任。

  方信傑再抽了兩張紙巾擦乾了眼淚,「謝謝你,但是我知道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群人警方已經在查了,他們經常在那附近作惡,查起來不難。」他抽了抽嘴角,想做出「笑」的表情,但臉部肌肉僵硬,顯得更加難過,「你就不好奇為什麼我會知道你在這兒嗎?」

  聽他說完後,洪欣喬才知道她在醫院掉名片了,幸好是熟人撿到,如果讓醫院行政的工作人員撿到,可能會以為她故意亂丟小卡片做GG。現在私營殯葬公司盛行,他們為了拉生意會到醫院急診或重症科跟家屬「搭訕」,讓家屬很反感從而向醫院投訴,醫院也有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他們,如果他們看到洪欣喬卡片上的信息,說不定她以後連進都進不來了。

  「但是實在是沒想到,你會從網際網路直接轉到殯葬行業。」

  「怎麼,是看不起我嗎?」洪欣喬已經習慣了別人口中的「沒想到」其實大概率就是「看不起」,她已經不在意了,甚至已經到了從熟人口中聽到這句話已經可以反問開玩笑的程度。

  「真沒有,我是真覺得你變了很多,挺好的。」到現在,方信傑已經能平靜地說話了,但他內心的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能消化,多跟洪欣喬聊會兒不過是分散注意力罷了。

  方信傑多坐了一會兒後便離開了。他走後洪欣喬細細回想方信傑弟弟的事發過程,她喜歡看電影,知道情節設計上一定有內在的因果邏輯,但如此直接的因果報應反倒出現在現實中,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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