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街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深夜的永安城沒有了白日的喧囂與繁華,只有偶爾傳來的更鼓聲和夜鳥啼鳴,打破黑暗中無邊的寂靜,卻又很快被夜色吞噬,歸於平靜。

  這座古老的熵朝京城漸漸沉入一片寧靜的深淵之中,仿佛時間忽然放慢了腳步,讓每一刻都顯得格外悠長。

  在外面玩了三天,舞蠻是真的累了,早早就進入了夢鄉。

  可傅銳卻根本睡不著,神不守舍地坐在馬廄旁,有一搭無一搭地給大黑馬餵著夜草。

  他的腦子裡反覆地浮現著紫衣女子那天的話:

  ……

  「我一直很想殺你,只是有人不讓,但現在你給了我一個殺你的理由。」

  ……

  「不管你是血裔還是聖徒,我……都知道怎樣殺死你。」

  ……

  「瑤姨、血裔、聖徒……」傅銳口中反覆喃喃念叨著心裡的幾個疑問。

  一滴冰冷的露水忽然打在臉上,傅銳頓時打了個冷戰,抬頭一看,啟明星不知何時已經高掛在了天邊,東方已然發白,不知不覺他竟在院裡坐了一夜。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從腰裡拔出了自己的彎刀。

  就連懶散地臥在槽邊的黑馬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輕輕噴了個響鼻,渾濁的馬眼愣愣地看著傅銳,不知道主人這是要幹嘛。

  刀身在初露的晨曦下閃爍著清冷的寒光,傅銳一咬牙,提刀在自己的手掌上劃了一個長長的口子。

  鮮血瞬間流淌了出來,傅銳疼的一咬牙,可他的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手上的傷口觀察。

  看著看著,他的眼睛便瞪圓了,因為鮮血很快就不再湧出,而那道長長的口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很快,傷口就變成了一條淺淺的印子,只留下了一些快要乾涸的血跡。

  傅銳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身子在晨風中輕微地顫抖著,忽然想起了那晚在山道中見到的那個錦衣人。

  那個錦衣人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宛如一具活屍,吸食了鮮血後才變成了一個丰神俊朗的中年人。而當時他的傷口也曾像自己現在這般,迅速癒合。

  難道我變成了血裔?傅銳越想越是心驚。

  雖然幾十年來已經沒有人能夠說清楚血裔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民間卻一直流傳著不少血裔的傳說,說他們貌似活屍、力大無窮、不食人間煙火,只是嗜飲人血……

  這些傳說傅銳倒是聽說過,而現在唯一令他有些寬心的就是自己既不像活屍,也不想飲血,大魚大肉還是對自己還是有著極強的吸引力。

  他很確定自己和傅廷翰動手之前,絕對沒有這種能力。那晚自己傷重瀕死,醒來後卻沒什麼大事,那麼古怪一定發生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時間。

  而他清楚記得,自己清醒時,身旁是一片竹林。

  想到這兒,他忽然解開韁繩,將臥在地上的大黑馬拽了起來。

  「不能再拖了,我得去那片竹林看看。」傅銳自言自語。

  ……

  旭日初升,光芒籠罩了整個永安,加上清晨的徐徐春風,感覺十分溫暖。

  可騎在馬上的傅銳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憑著那晚模糊的記憶,尋找著自己清醒時身處的那片竹林。

  他依稀記得那晚從竹林往回走時,身側全是紅色的高大宮牆,竹林想必是在皇宮之外。所以他出了富貴巷,穿過幾條街道,便拐上了京城最著名的天街。

  天街是整個京城最寬闊的街道,縱貫永安南北,正好坐落在從皇宮的南門承天門到外城南門明德門所形成的中軸線上,據說恰好與天上的子午線相對應,因此被命名為天街。

  而天街的長度從承天門到明德門正好十里地,所以這也是一條真正的十里長街。

  走了沒多遠,遠遠便看到了高大宏偉的皇宮,但不知為何,路上人流車馬逐漸開始增多,慢慢的堵在了距離宮門兩里地之外的地方。

  天街兩旁拉起了長長的繩索,不少黑衣鐵甲的士兵守住了各個路口,維持著秩序,所有在天街上的百姓哪怕那些富貴人家的車馬,都被趕到了兩側的繩索之內緩慢前行,只有偶然經過的一些明顯是公卿官員的車駕可以直接放行。

  望著空曠的大道不讓前行,大批等候的百姓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頗有些怨言。


  傅銳被迫下馬,牽著大黑擠在人群里,經過打聽,才知道今日西蜀王世子東方煜進京,京城所有大道戒嚴。而那些黑衣鐵甲的兵丁全是大將軍宮南昊的麾下的玄甲衛。

  眼看著排起了長龍,看架勢沒有兩個時辰都擠不到宮門前,現在後面的人流也涌了上來,就算想退回去也不太可能,傅銳不禁有些焦躁,拉開了身旁限制人流的繩索,牽著大黑馬往天街上靠了靠想看看前面是什麼情況。

  就在大黑馬的四蹄剛剛踏上大道,西面忽然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蹄聲,一百名玄甲騎兵列成兩排縱隊,拱衛著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將飛馳而來。

  隊伍的最前面一個黑袍宦官手提長鞭在馬上當先開路,一邊大喊,一邊向左右揮舞著粗長的皮鞭。

  「大將軍衛隊巡街,閒人閃開嘍!」

  由於馬隊奔馳太快,傅銳已經沒有時間再退回到人流里,只一瞬間,那開道的宦官已經離他僅有數尺。

  見有人忽然出現在天街大道上,那宦官厲喝了一聲:「兔崽子,要找死嗎?!」

  隨著喊喝聲,手中的皮鞭已經徑直向傅銳頭頂抽落。

  傅銳在人群里擠了半天,本來就大感煩躁,此刻見對方不分青紅皂白舉鞭就抽,不由得心頭火起。

  憑他的本事當然不會在意區區一條皮鞭,所以下意識一伸左手,嘭的一下便將鞭梢攥在手中。

  皮鞭瞬間便被拉直,那宦官的騎術倒是相當了得,借著往回奪鞭的力量,順勢雙腿一夾,胯下馬一聲長嘶,馬頭左右搖擺,前蹄高揚,在空中頓了一下,方才落下,四蹄牢扎不動。

  身後的馬隊遠遠看前邊出事,馬上的騎兵也紛紛勒住坐馬。

  傅銳此時也鬆開了抓住皮鞭的手,看看對方的聲勢,也不想惹事,牽馬就想重新擠進人群。

  那宦官險些被掀下馬背,驚魂初定,攥著馬鞭,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銳一番。

  傅銳今天穿的還是謝暉的衣服,一件黑色曲裾深衣,外披青色鶴敞,腳下是一雙青絲履,看上去不算闊綽,卻也不顯得寒酸。

  牽著的大黑馬雖然極為高大,卻是瘦骨嶙峋,鬃毛極長,和駿馬二字當然完全沾不上邊。

  那宦官只看了幾眼,便判斷傅銳頂多是個小康之家的子弟,而且看他轉身要走,似乎是已經怕了,於是雙眉一下子就立了起來,向傅銳吼道:

  「狗東西,活膩歪了?敢擋大將軍的馬隊,雜家抽死你!」

  隨著聲音,他往前一帶馬,馬鞭輪圓了再次向傅銳臉上抽去。

  傅銳這下子是真火了,伸手又一次抓住鞭梢,往懷裡一拉,隨後用力一抖。

  他這一下本意是要將馬鞭奪過來,可傅銳卻沒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力氣比以前變大了好多。

  隨著他一拉之下,那宦官就已經從馬上跌落,還沒等落地,又被他一抖,身形頓時如斷線的風箏,一下子竟飛出四丈多遠,以狗啃屎的形象重重的摔在剛剛趕到的那員武將馬前。

  黑袍宦官掙扎了半天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摔的全是鮮血,門牙也掉了兩顆。抬頭看到那員武將,頓時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馬上的武將面容剛毅,劍眉斜飛入鬢,黑鐵鎧甲上雕刻著繁複的雲雷交織圖案,馬鞍兩側左掛皮盾,右掛戟斧。

  事出突然,武將劍眉一皺,跳下馬來,身後的騎兵也跟著紛紛下馬,肅立兩側等候他的命令。

  他先是看了看大街上四丈之外的傅銳,目光又緩緩掃過天街兩側圍觀的大批百姓,這才低頭看了看匍匐在腳下的黑袍宦官。

  忽然他面色一寒,目光如刀似劍地盯著腳下的宦官,冷聲說道:

  「狗東西,真是大將軍調教出來的好奴才!你幹的好事!」

  宦官被他罵的一愣,冷汗當時從額頭涔涔滲出,身體不自覺的開始顫抖,吶吶的說道:「董將軍,不知奴才做錯了何……」

  「嗯?」這位姓董的武將冷冷一笑,背起雙手逼視著渾身發抖的宦官,「讓你開路,誰讓你當街毆打百姓?大熵京城的百姓是你這種腌臢貨可以冒犯的嗎?」

  宦官頓時神色大變,他當然知道,眼前這位武將是大將軍宮南昊手下的第一虎將董凱,向來被宮南昊倚為左膀右臂,在五萬玄甲衛中說一不二。只是沒想到董將軍看他挨打居然是這個態度,只能不停地叩頭。

  「董將軍開恩,老奴知錯了,念在我鞍前馬後在大將軍府幹了十年……」


  「呸!虧你有臉提大將軍!」董凱冷笑了一聲:「既然你在將軍府幹了十年,那你還記得上一個觸發家法的奴才是怎麼死的?」

  「是……是裝進了燒……燒紅了的鐵籠子……」黑袍宦官立刻變得臉如死灰。

  「嗯,好記性,來人!把他拖下去,回去讓大將軍發落!」

  身後立刻上來兩個玄甲士兵,也不理這宦官的哭嚎,就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了下去。

  周圍的百姓見董凱如此處置,言語之間又是極為尊重百姓,不由得叫起好來。

  就連傅銳也沒想到,雖然他不認識董凱,但剛才也聽說這些都是大將軍宮南昊麾下的玄甲衛,此刻看到董凱的處置方式,不禁暗暗佩服宮南昊治軍有方。

  董凱看著周圍的百姓,嘴角微微翹起,剛毅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得意之色,不過稍縱即逝。

  等眾人的聲音逐漸平息,他這才緩步走到傅銳面前,臉色一沉:「將軍府的下人雖然有錯,可你當街阻擋大將軍馬隊,又當眾傷人,該當何罪?」

  「我……有罪?」傅銳頓時傻了,完全沒想到事情的反轉如此之快。

  周圍的百姓們見此情景,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有些人看傅銳不畏強權,伸手懲治了惡奴,覺得過癮,心裡暗暗替傅銳不平;但也有些人被董凱方才的氣度做派折服,覺得傅銳確實無禮,一時間議論紛紛,一片聒噪之聲。

  傅銳心頭火大,但想到對方畢竟是大將軍麾下的將軍,自己昨晚又剛答應了舞蠻不再惹事,權衡利弊後,他往下壓了壓火氣,施了個禮。

  「這位將軍,尊仆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分青紅皂白出手傷人,在下躲避在先,自衛在後,自忖並無冒犯之處。」

  傅銳的聲音極大,言語間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立時又引起百姓的一片議論聲。

  董凱沒想到這個青年敢當眾分辯,而且語氣強硬,不由得一愣,雙眸驟然收縮,臉上瞬間罩上了一層寒霜。

  「哦?一介平民見了本將也不跪下參拜,本就大違我大熵法度。出手傷人於前,撒野無禮在後,此刻還敢巧舌如簧頂撞本將,若不教訓一下你這種狂徒,那還了得?」

  熵朝確實有禮法,但傅銳原本就是行伍出身,在璞門關時見章威也從不跪拜,後來見到文群濤更是沒有拜過,自然也不會向這個大將軍府的武將下拜。

  董凱身後的玄甲衛們察顏觀色,便要往上闖,卻被董凱一擺手制止。

  「不用你們,我親自動手教訓他。」

  他剛才遠遠看到傅銳一拉一抖,便將那宦官摔在了自己馬前,當時便看出了這青年一定是有膀子力氣。他怕傅銳萬一反抗,自己這些玄甲衛要是被他傷了一兩個反而有損大將軍的臉面,不如自己親自出手制服他。

  傅銳此時也是怒火中燒,咬了咬牙,暗想這京城真是人不如狗,自己不過就是想上大道看看情況,先是差點挨一鞭子,現在對方居然要教訓自己,這能忍?!

  無明業火一起,頓時忘了昨晚對舞蠻的承諾,目光炯炯,注視著董凱冷冷說道:

  「將軍要親自教訓我當然可以,只是拳腳無眼,還請將軍三思!」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