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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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捲殘雲後,常爍將手中的大碗放下,抹了抹嘴,長長的舒了口氣。

  儘管夜色已深,但這處位於跨河鐵橋橋底的大排檔卻分外的火熱。

  吃飽喝足的常爍站起身來,揉了揉被店家提供的馬扎硌的難受的大腿根,看著桌子上摞著的幾隻大碗,撓了撓頭。

  儘管那頓愉快的聚餐吃的十分享受,但卻並沒能滿足他的異常胃口,反倒是勾出了他肚子裡的饞蟲。

  和田家兄妹分別後,常爍似是突然有了什麼興致般,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搭有軌列車回家,反倒是選擇沿著河畔大街慢悠悠步行,欣賞著夜晚霧河河畔的喧鬧和繁華。

  霧河是通江的支流之一,斜斜貫穿新北市東、北二方城區,常年不凍,且每逢春冬兩季,河面便常常起霧,因此得名。

  儘管已是夜晚,但河面上卻仍是熱鬧非凡。橫跨河面的鐵橋被燈光照的通明,展示著那沉重而堅實的鋼鐵架構;橋下的河面上也有一艘艘披掛彩燈的遊船緩緩駛過,船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常爍當時甚至遠遠聽見了自其上傳來的悠揚歌聲

  可這種悠閒賞景的狀態卻並沒有持續多久。在遠離了那段喧鬧繁華的河面之後,興許是那頓外邦快餐分量太少,亦或是這次少有的飯後運動的消耗,常爍再次感受到了來自腹中的空虛感,而又恰巧路過了這處位於鐵橋之下的大排檔…

  「都這個點了,這頓應該算是夜宵了吧…唉,在外面吃還是有些貴…」

  他翻出藏在大衣內袋裡的手錶,掃了一眼後卻並沒有直接戴在手上,畢竟金屬的表身被寒風一吹就會變的愈發冰涼,十分難受。

  頭頂有車輛飛速駛過,拖著長長的鳴笛聲遠去,常爍離開了大排檔,踩著行道邊緣的路緣石,晃晃悠悠地在橋頭的一側繞了個彎,走上了了跨河的鐵橋。

  不同於先前那片河面的熱鬧喧譁、照明充分的繁忙長橋,此處被稀薄的夜色所籠罩,點點暗淡昏黃的燈光在夜風中搖曳著,向著目所能見的遠方延伸,最終匯集於遙遠之處的一點。

  常爍站在橋的邊緣,倚靠著鋼鐵的欄杆,下方便是河流的中心,波浪翻湧。

  夜晚的雲層厚重,擋住了此處天穹之上的星辰,如墨的雲幕緩緩滾動著。

  身後有車輛呼嘯而過,捲起的氣流吹散了他的頭髮,他側身躲避,便看到了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枯葉被風裹挾著,落入他的懷裡。

  常爍捏起了那片枯葉,視角轉動四顧,卻發現此時的橋廊之上只有自己一人,正如那風中的孤葉一般。

  看著那片枯葉,不知為何,他竟感到有一股見鬼的孤獨感襲來,逐漸的將他包裹。

  結束了愉快的聚餐,離開了喧鬧的環境,獨自走在寒夜之中,常爍抬頭看向那低沉的無星夜空,心頭多了幾分莫名的壓抑。

  他現在突然想找個人聊一聊,隨便那個人都好,但這裡沒有人,即使有大概也沒人會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

  他撇了撇嘴,背著手正要離開,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探入領口,將脖頸上的項鍊扯了下來。

  「喂,你醒了對吧?別裝死,我感覺到了。」

  常爍捏著蛇首,將那縮小成項鍊大小的銜尾蛇搖了搖,見沒有反應後,又懸在空中迅速甩了幾圈,細長的蛇尾劃破空氣,響聲尖銳。

  可平常活蹦亂跳給他添堵的破蛇此刻卻毫無反應,任憑常爍如何擺弄也無半點活動的跡象,就仿佛是真正的金屬死物一般。

  常爍不奈的將銜尾蛇重新揣回兜中,說實話他突然有點想念靈了,儘管不清楚那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目的,而且十分討嫌。但如果他在的話,至少在這個時候還能有人和他搭上幾句話,不至於讓他感到如此的孤單。

  如此想著,常爍無奈的笑了笑,隨即又嘆了口氣,將腦中這些莫名的煩惱丟棄,背著手向著對岸的那片在黑暗中沉默的城區走去。

  …

  川橋區,褐鐵大街13號,河灣酒店

  通明的燈光灑落,裝飾奢華的一處頂層套房之中,花紋華麗的地毯延伸到落地窗前,弧形的厚重玻璃隔絕了外界的寒風,將溫暖留存在這寬闊的大廳里。

  環繞房間擺放的音響設備運轉著,輕快的旋律悠揚,可除了這歡快的樂曲之外,此間僅有一片沉默的死寂。

  衣著體面的客人們癱倒在地面上,手中的酒杯四處滾落,殷紅的酒液潑灑在地毯上,如點點血跡沁染在華麗的花紋間。


  如此場景若是從上方俯視,大概便會如同一副風格怪誕的詭異畫卷一般。

  空氣中瀰漫著古怪的甜膩味道,無形的氣體氤氳著,在燈光的照耀下隱隱顯露出如虹般的瑰麗色彩。

  門鎖的清脆轉動聲傳來,伴隨著大門開啟產生的輕微響動,三道身披黑袍的身影走入大廳,赤著腳行走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領頭的黑袍人身形分外高大,他隨意的將面前昏迷倒地的人踢向兩側,徑直走到那圓弧狀的落地窗前,低頭眺望。

  夜晚的川橋區燈火暗淡,顯得生氣寥寥,與僅僅一水之隔卻光流如織、喧鬧繁華的霧河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川橋區建立時間較早,多是低矮房屋,高層建築稀少,站立於此處,便能輕鬆將大半個川橋收入眼下。

  藥物氣體似是無法影響到他們,在他的身後,剩餘的兩名黑袍人已將大廳內數十名收到藥物影響而昏迷的人圍繞大廳中心堆疊擺放成了環狀,取出了複雜的電極和各種儀式材料。而高大黑袍人沉默的站在窗前,兜帽下的面孔被玻璃反射的室內燈光照亮,顯露出半張蒼白如紙的僵硬臉龐。

  氤氳的藥物在封閉的空間內久久不散,甚至在玻璃上附著形成了一層薄薄光暈,模糊了窗外的光景。

  高大黑袍人伸出手正欲擦拭掉這些附著物,可卻被身後傳來的話語打斷。

  「上兄,秘儀已經布置好了。」

  兩名黑袍人站立在那由昏死的人構成的環形旁,一根根細若髮絲的紅色絲線在其中穿插,織成細密的網。

  閃爍的繁複銀色紋路呈十字繪製在環形內部,與那紅色的絲線連接著每一具昏死的身體,與腦後所覆蓋的密集電極互相接續,而這一切的發源則是一頂擺放在環形正中的深紫色圓頂帽。

  被稱為上兄的高大黑袍人圍繞著環形緩緩踱步,仔細檢查著那些紅色絲線與銀色紋路,又捏著幾個昏死的人的面孔,逐個端詳。

  那些人雙眼緊閉,有的神情安然,面帶笑容,仿佛置若美夢;有的表情扭曲,眼皮不住的震顫,如同身陷噩夢。

  上兄滿意的輕輕點頭,藥劑的效果符合預期,這些人都已經深深陷入了由自我意識所產生的夢境之中,自身的靈性也失去了約束開始外溢,被十字紋路與紅色的絲線抽取,匯集向那環形中心的深紫色圓頂帽中。

  就在此時,低沉的鐘鳴聲自角落處的精美鍾櫃中傳出,驚動了在旁靜靜候立的兩名黑袍人。

  他們瞬間便從寬大的衣袍下抽出了形制古怪且泛著蒼白色澤的鋒刃,警惕的面向那聲音的來處,發現是鐘鳴後才訕訕的將刀刃收起。

  為首的上兄再次回到了落地窗前,眺望著腳下那寥落的燈火和夜幕下灰黑色的樓群,默默點數著鐘鳴的次數。

  而在窗外,寒風呼嘯的高空中,在這厚重的夜幕之上,翻湧的黑色雲層陡然震顫了一下。

  有超出常理的標準幾何形狀的雲團在其中緩緩浮現,借著夜色的遮擋不斷轉變著形態,遮擋住稀薄的月光,在地面投下龐大的模糊陰影后,又在轉瞬間消失不見,就仿佛是某個龐大結構在這天頂上短暫顯露而出的只鱗片爪一般。

  鐘聲響過了十一次,子夜已然到來,可時間還未越過那零點的界限。

  ...

  窗外夜色深沉,常爍橫躺在床上,借著床頭的檯燈,來回翻看著一本夾著雜亂紙頁的筆記。

  這是他的日記,自從三年前因未知的原因來到新北這個與穿越前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又發現自己記憶出了問題後,常爍便養成了用紙筆來記錄自己的生活的習慣。

  兩端不同人生中的各種破碎而模糊的回憶、各種有價值的記錄、褪色的照片等等,都被常爍存放在那本厚厚的筆記之中,供自己隨時翻閱和增添,並試圖在這些斷續的記錄中尋找到什麼線索,但往往都是一無所獲。

  常爍無精打采的翻閱著那些因記錄時間較早,現在看起來字跡已然有些陌生的記錄,無奈的嘆了口氣。

  不出所料,看起來依舊是一團亂麻。儘管拜某人所賜,真正擁有了那所謂的靈性,那些模糊的記憶也逐漸變的清晰,可自己卻仍然處於一個又一個謎團的包圍之中,甚至連自身存在的真實性都被畫上了一個問號。

  他將那本日記扔到一旁,熄滅檯燈躺回床上,試圖強迫讓自己入睡來將這些煩惱摒棄,可卻有一張照片自被扔出的日記本中滑出,飄落在他的枕邊。

  他將那照片拿起,打開燈端詳,眉頭皺了起來。


  照片上的男女穿著樣式過時的服飾,女子的膝上坐著一名身穿舊式校服的少年。三人面對鏡頭端坐著,四周的家具和場景令他分外的熟悉,牆上的掛畫也不曾如現在般落滿灰塵。

  那是一張家庭合影,那少年正是兒時的常爍,身後的男女則是常爍的父母,照片中熟悉的背景正是常爍家中曾經的布置。

  常爍眼瞳收縮了一下,並不是因為他對於這照片的怪異陌生感,而是因為那照片中的男女的面孔的異狀。

  儘管因為時間的流逝,那張照片逐漸變得失真發黃,可部分的細節卻仍舊真切,常爍甚至能看見背景掛畫上的那些模糊字跡。

  可那對男女,也就是常爍的父母的面孔上,沒有那印象中的溫和笑容,僅有一片仿佛被火焰燒盡後所存留的深邃漆黑。

  常爍的表情微微抽動,他努力的榨取著自己的記憶,回憶著自己在新北的兒時所看見的父母的面孔,手中緊緊攥著這張照片,幾乎要將其撕碎。

  可片刻後,常爍悲哀的發現,自己竟無法回想起自己父母的樣貌了,無論是在新北的記憶還是另一段記憶,那兩張本應熟悉至極的面孔卻都如同蒙上了一層霧氣一般,仍憑他如何的努力回憶都無法看清。

  他觸電般將手中的照片扔掉,癱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似乎這樣就能壓制住他此刻心中所湧起的驚濤駭浪。

  常爍努力地放空大腦,不去想任何事,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讓自己冷靜下來,但發現效果甚微,只得去想一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燃氣費已經拖了很久沒交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哪天燃氣就斷了…」

  「盥洗室需要重新裝修一下,粘個塑料布實在是不像話,下個月發工資就去找個瓦工師傅來…」

  「靈已經很久沒出來了,該不會是死了吧…應該不可能,沒準他就躲在哪個地方一直窺視我,那條破蛇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對了,蠢蛇哪去了?」

  常爍伸手在脖頸處摸了摸,又掀起被子在床上摸索了一遍,可並沒有發現銜尾蛇的蹤跡。

  「這傢伙大概率又躲哪個角落裡啃鐵去了,真不知道我拿回來的那幾根鋼筋還能撐多久…」

  他自言自語道,翻身又躺回了床上。

  經過了這麼一番折騰,常爍的心情也稍微的平靜了下來。

  興許是真的已經很晚了,突然湧起的陣陣睡意如海潮般沖刷著他,常爍側著腦袋看向窗外寂靜的夜色,上下眼皮不住的打顫。

  靜謐的黑暗籠罩了他,在沉睡前所看到的最後的畫面里,仿佛有極光般的瑰麗紫芒在這深沉的夜空中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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