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還有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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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完電話,林文錚回到禮堂,發現禮堂里的人都已經起來,有些性急的,還把背包都打好。禮堂里的師生前面聽到有同學來叫林文錚,說是林校長電話來了,他們還以為馬上就要出發,彼此把周圍的人都叫醒。

  林文錚把校長電話的內容和大家說了,告訴大家,還要在諸暨待兩天,大後天才可以出發,大家聽了,都有些失望。

  「來來,大家把紙和筆拿出來,每個人都給我記好,鷹潭民生路的成晟旅社,上面一個日,下面一個成功的成,晟,成晟旅社,林校長就住在這裡,去的路上有走散的,有掉隊的,到了鷹潭,就直接找去成晟旅社。都記好沒有?記好了就繼續睡覺。」林文錚叫著。

  這一個旅社,他們藝專的師生以前出去寫生的時候住過,林風眠在電話里和林文錚約定,他這次到了鷹潭還是住在這裡,讓他們到這裡找他。

  大家都拿起紙筆,把成晟旅社的名字記下,誰也不敢馬虎。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要是把這個聯繫點丟了,他們可能就徹底和學校失去聯繫,誰知道接下來學校會去哪裡。

  第二天一早起來,朱德群丁天缺他們這幾個人,覺得在這諸暨待不住了,他們上次來做抗日宣傳的時候,就幾乎把這城裡的每個角落都走遍了,在這裡再等兩天,還有什麼事情可乾的。

  日本人真的打進浙江之後,壞消息一個個傳來,現在這縣城裡也是人心惶惶,老百姓已經不需要他們再做什麼抗日宣傳,他們自己就發動起來了,大家誰都知道日本人的可怕,都想逃得遠遠的。

  那些有血性的,也不再需要聽他們宣傳,他們都加入了縣裡的保安大隊,真刀真槍地操練起來。

  朱德群他們幾個人商量之後,跑去和林文錚說,他們不想在這裡等,想去城外看看,能不能找到順風車,坐汽車去江西。

  林文錚說可以,你們要是有這個本事,就自己走,記住那個地址,到了鷹潭,找去成晟旅社,去找林校長,接下來去哪裡,林校長會告訴你們。

  徐希文和江映雪說,我們也去吧?

  江映雪白了他一眼:「要去你去,我們跟著學校走。」

  她知道這個時候,跟著學校才是最安全最靠譜的事情,要不然路上俞行漸出了什麼事情,自己怎麼和乾爸乾媽交待。

  徐希文「噢」了一聲,乖乖地坐下。

  朱德群丁天缺他們七八個人出去,到了中午的時候,又凍得滿臉通紅,灰溜溜地回來了。

  林文錚明知故問:「怎麼,沒找到車?」

  他昨天晚上陪林風眠去攔過車,知道現在往杭城去的空車很多,但從裡面出來的,都是塞得滿滿的。要是還有空位,這諸暨城裡,火車站裡,怎麼可能會滯留那麼多的難民。他同意他們去,是有意要折折這幾個傢伙的銳氣,讓他們不要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朱德群告訴他們說,從杭城那邊過來,去往金華和江西方向的汽車,連只老鼠都擠不下,別說是人。

  「媽個蛋!」朱德群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揉著自己的肩膀。

  其他人問他怎麼了,他支吾著不肯說。還是丁天缺告訴大家說,他們在城門口看到一輛拋錨的軍車停在那裡,就走過去,後面車廂里坐著一車的兵,他們問可不可以搭他們的車,一車的兵都不吭聲,結果他們想爬上去的時候,朱德群卻狠狠挨了一槍托。

  大家聽了大笑。有人說,誰讓你朱德群個子這麼高,這一槍托下來,不砸你砸誰。還有人說,不要說槍托,以後挨槍子,也是先打到你這個高佬。

  朱德群作勢要打說風涼話的這傢伙,這傢伙拔腿就跑。

  死了自己想辦法先去江西的心,大家就只能在這禮堂里待著。吳大羽和蔡威廉兩位教授都說,我們已經好久沒有上課了,來來,今天開始,我們可以上兩天課。

  大家紛紛拿出畫夾,沒有畫架,就把鉛畫紙用夾子夾在畫夾上,坐在地上,一隻手拿著木炭條畫著,另一隻手,拿著一塊早餐剩下的饅頭,這是當作橡皮用。音樂系的同學沒什麼事,輪流給他們當模特。

  還有人拿著小提琴,走到禮堂的一角,開始練起了小提琴。

  吳大羽和蔡威廉兩個人,在禮堂里走來走去,一會這個同學的後面站站,一會那個同學的後面站站,他們馬上都發覺一個問題,那就是這段時間學生們都在畫壁畫刷標語,他們的手法好像都有些走形。

  蔡威廉慢聲細語地和人說著:「你太用勁了,筆下不用這麼狠的,這是你同學,不是日本鬼子,不要求快,多點耐心,琢磨好了再畫。」


  吳大羽除了不停地提醒不要太瑣碎,要抓住大體,畫出自己的感覺外,碰到實在看不下去的,他乾脆拿過對方的畫夾,用手裡的布撣著,把畫紙擦個一乾二淨,然後把畫夾還給這位同學,一聲不吭地走開。

  畫被他擦去的同學面紅耳赤,明白了,吳老師這是對自己很不滿意,要求重畫。再畫的時候,心裡就多了十個小心。

  就這樣在縣政府禮堂繼續待了兩天,到第三天,大家天剛亮就起來了,第一個走出門的人,門一開就轉回身哇哇大叫,和大家說下雪了下雪了。

  大家跑到門口一看,果然空中紛紛揚揚,開始飄起了雪花,地上也已經積了薄薄一層。

  吃完早餐,食堂的人還給他們準備了饅頭和包子,讓他們帶在身邊,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到,說不定午飯,他們就只能在車站啃著饅頭和包子。

  大家收拾好行李,冒著雪走到火車站。一進了候車室,大家都傻眼了,候車室里黑壓壓一片人頭。

  這個站新建不久,所有的設施都是簇新的,但候車室大多數的人衣衫襤褸,還散發著一股漚久的酸臭味。這些都是從各地逃難過來,到了這裡沒辦法繼續前行,滯留在這裡的難民。

  藝專的學生都有過長期的寫生訓練,他們對人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解讀和感受能力超過常人,他們一眼就從這些人的臉上,讀出了焦慮無奈和絕望。

  這是活生生的課堂,真實的畫面,真實到已經不用語言解釋,他們每個人都感受到那種巨大的震撼。再想起他們十三號剛離開杭城的時候,覺得流亡就好像是在郊遊,到了這時,他們才真正覺得那時的自己有多幼稚。

  也就是在這一刻,現實教會了這些剛從象牙塔里走出不久的學子們,什麼才叫逃難。

  外面天寒地凍,候車室裡面早就已經沒有空地,真的是擠得連一隻老鼠都站不下去,那些衣衫單薄的人,在這個下雪天不會覺得太擠,反倒覺得,這樣擠擠挨挨,還能依靠彼此的體溫,讓自己感到暖和。

  候車室裡面已經沒有地方,他們只能從邊上同樣滿是人的站長室穿過,走到外面月台上。月台三面敞空,寒風獵獵,很快就把他們身上殘留的一點熱量帶走,一個個開始瑟瑟發抖。

  林文錚讓大家把背包放在地上,然後圍成一圈坐在背包上,用這樣的辦法,去抵禦寒風的肆虐。他讓頭戴著帽子,個子高的男同學,背對著風坐在最外面一圈。

  「朱德群,你去那邊上風口坐著。」林文錚沒有忘記朱德群這個高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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