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7 頭痛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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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紹槐不再上街賣菜之後,家裡少了一塊貼補,老莫和桑水珠,頓時覺得手頭重了。

  雖然那些生產隊,經常會來找桑水珠開後門買糞,而開後門都會送禮,但送的也只是東西,沒有人會送錢,送錢桑水珠也不敢收。心裡總覺得,禮不過是人情往來,錢就不一樣,是貪污。

  何況這禮,什麼時候有或者沒有,是不一定的,沒有人會把收禮,列入家庭的正常收入和開支計劃中。對他們家來說,這些收到的禮品,很多時候,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

  有時候還說不定會是麻煩,這個以後再說。

  有一些日常的需要,禮確實幫他們解決了,也省了不少錢。就像莫紹槐的壽材要油漆,桑水珠問了一個生產隊長,她知道他們生產隊,有一大片的漆樹。桑水珠只是問他,他們那裡有沒有生漆買,結果當天晚上,隊長就把生漆送了過來。

  這些生產隊送來的東西,往往都是他們自己的出產,比如玉米花生毛栗子,蘋果梨桃子桔子和李子,春天的春筍,冬天的冬筍,養魚塘里的魚,大隊養的活雞活鴨。

  生產隊養豬場殺豬的時候,會有新鮮的豬肉,特別是豬後腿,桑水珠收到之後,會交給老莫,老莫用自行車馱著豬腿,去一趟大壩腳的食品公司,他有朋友在食品公司,請他們幫忙做成火腿。

  每個生產隊,也不常殺豬,一年也就那麼一兩回。基本集中在年底,你送他也送,那幾天,桑水珠他們家裡的豬肉吃不完。

  但沒有的時候,沒有就是沒有。

  看著那麼些豬肉,桑水珠心裡會想,送這些豬肉,你們還不如給我送板油。但這話她說不出口,天底下哪有收禮的,去指定送禮的送什麼的。只能是人家送什麼你收什麼,或者不收。

  對他們家來說,最好的禮,還真的是到了年底,生產隊殺豬的時候,給他們送來的一籃子一籃子的板油。

  桑水珠把這些板油熬成豬油,裝在一隻只罈子里,壇口先用一層從南貨店要來的,包醬菜用的干荷葉,外面再裹上一層塑料紙,用繩子紮好,這豬油只要不動,放一年都不會蚝。

  熬完油剩下的豬油渣,淋上鹽,也用廣口的玻璃瓶一瓶瓶裝好。以後用來炒梅乾菜或者放湯;煮麵條的時候,用筷子在麵條撥上幾粒;或者梅乾菜油渣餡,用來包麥粿,都是很不錯的選擇。

  有了這一壇壇的豬油,他們家一年炒菜的油就解決了,不然憑他們自己,每人一個月二兩的油票,根本不夠,要用肉票去買肥膘熬豬油。有了這些豬油,他們的肉票就可以用來買五花肉,一個月吃到一頓睦城其他人家,很難享受到的紅燒肉,或者筍乾燉肉。

  省下來的菜油票,買了菜油,可以做油炸食品吃,每到春節的時候,桑水珠會炸蝦片,還會做油炸饊子。

  睦城鎮上和周邊的生產隊,也種植油菜,每年會有油菜籽採收,但油菜籽屬於國家統購統銷物資,不允許農民自己榨油。他們必須把油菜籽交給糧站,以籽換油,每個農民按人頭可以分到統銷油票,定額和城鎮居民一樣,也是每個月二兩,他們也沒有多餘的。

  生產隊送的這些東西,雖然在當時都是緊缺物品,但大多數都不好保存,特別是在還沒有冰箱和冷櫃的年代。

  加上當時的人還比較單純,根本就不會想到,收到的東西可以拿去轉賣賺錢。那樣的話,性質就不一樣,比投機倒把還要嚴重。桑水珠這個人做事有魄力,有魄力的另外一面,就是膽子大,她也沒膽大到這麼豁邊。

  生產隊送來的東西,除了用於改善自己家的生活之外,用不了吃不了的東西,桑水珠會轉送給他人,賺到的只是人情。

  對他們家來說,物質上沒有那麼貧乏,但在金錢上,還是蠻緊張的。

  老莫和桑水珠,每月工資都是四十多塊,桑水珠每個月要給她媽媽五塊錢,老莫廠里每個月要扣五塊錢,作為互助金。這個互助金,是留給廠里的困難家庭,每個月快到月底,揭不開鍋的時候,可以向互助金借錢,等到發下個月的工資,直接從工資里扣。

  到了年底,每個人每月交的互助金,都會一起還給你,你可以拿著這一筆錢去過個年。

  那個時候,所有單位都沒有獎金這個說法,快過年了,工廠最多也就想辦法去搞點魚,便宜點賣給大家,然後一個人發兩捆擦屁股的草紙,就算是年終福利。很多人還真的就要靠這退回來的互助金,才能把年過掉。

  老莫和桑水珠,每個月自己還能開銷的,加起來不到八十塊錢,原來莫紹槐賣菜,每個月可以賺進二三十,現在這塊沒了,對他們家來說,其實損失蠻大的。莫紹槐那天說,你們要吃力了,也是這個意思。


  莫紹槐沒了賣菜的收入,桑水珠還要讓老莫,每個月給莫紹槐五塊零花錢,他就是每天去睦城飲食店,睦城飯店坐坐,總也要花錢的,還要抽菸呢。

  桑水珠自己過得再緊張,她也不想莫紹槐在外面被人說,兒子和媳婦對他很苛刻,她和老莫,都丟不起這個人。

  那個時候,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其他的門路和途徑可以搞到錢,唯一可能的就是省。

  這樣,大林大頭和細妹,他們每個月的固定零花錢,從原來的五毛,降到了三毛。而雙林,老莫和桑水珠覺得他還小,用不到錢,本來一個月就只有一毛錢,再降,大概連老莫和桑水珠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一個月三毛錢,可以買兩張電影票,或者六支奶牛棒冰,八支半赤豆棒冰,十支白糖棒冰,說是白糖棒冰,其實裡面沒有白糖,就是糖精水。白糖在當時是很珍貴的東西,也要憑票。不要糖票的,只有看上去類似於紅糖的,結成一塊一塊的古巴糖。

  古巴糖的甜度不高,三勺古巴糖沖泡的糖水,最多只能抵一勺紅糖,或者半勺白糖。

  零花錢不夠,大林大頭和細妹,三個人就要自己想辦法。家裡的牙膏快用完的時候,三雙眼睛都緊緊地盯著,誰都想成為最後那一個,這樣就可以把牙膏殼藏起來。鋁的牙膏殼拿去收購站,可以賣兩分錢,鉛的可以賣三分。

  其實,他們也不是現在才感覺到沒錢,在零花錢還是五毛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感覺沒錢,好像始終都沒有錢,錢總是不夠。

  春節的時候,家裡面拆豬頭,豬頭拆完的骨頭,總是會被大頭搶到,這些豬骨頭曬乾之後,可以拿去收購站賣錢。

  每次老莫在殺雞,細妹就蹲在邊上候著,有一點點雞毛掉在腳盆外面,細妹都要撿起來。雞胗裡面的那層殼,細妹第一時間就要搶在手裡,就怕被大頭搶去。

  雞毛和雞胗的殼曬乾,都可以拿到收購站去賣錢,也可以等到義烏人,挑著擔子,戈丁丁丁戈來的時候,拿雞毛和他換糖吃。

  睦城的小孩,都把義烏人叫做「戈丁丁丁戈」,他們來的時候,挑著一對籮筐,籮筐是用來裝雞毛的,籮筐的上面有一個扁平的長方形的木頭盒子,打開上面的蓋子,裡面是一整塊顏色微黃的麥芽糖。

  他們挑著擔子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小錘子,還有一把敲糖用的刀,一邊走,一邊「戈丁戈丁」敲著手裡的錘子和刀子。

  放下擔子,小孩子們馬上拿著雞毛圍過去,義烏人把雞毛放在手裡掂掂,接著就用錘子和刀,戈戈戈敲下一大塊糖,看著拿雞毛的小孩。

  小孩子不滿意,嫌太少,義烏人笑笑,說好好好,再給你一大塊,接著戈戈戈,敲下一小塊,小孩子這才把雞毛遞給他,拿著糖跑開去。義烏人把雞毛放進下面的籮筐里。

  睦城一年四季,有很多流動的小販,根據這些小販賣的東西,做的生意,大家就知道他們來自哪裡。

  雞毛換糖和搖著撥浪鼓,嘴裡喊著「洋針洋線洋襪子,牙刷牙膏牙缸子」,賣小商品的是義烏人;補缸補碗的是永康人;賣霉豆腐的是東陽或者諸暨人。

  最厲害的那個,肩膀上扛著一條板凳,板凳上釘著磨刀石,一邊走一邊喊著「磨剪子勒,戧菜刀」的,是浦江人。

  為什麼說他最厲害,是因為大林和大頭他們,學校包場看到吐的樣板戲《紅燈記》里,那個磨刀人老趙,就是肩上背著一樣的板凳,喊的也是一樣的詞。搞得睦城的小孩一看到浦江來的磨刀人,就肅然起敬,以為他們個個都是地下黨。

  大頭最喜歡幹的事情,是去藥店給爺爺買頭痛粉。一包頭痛粉一分錢,一次買三包,爺爺每次都會給他五分錢,多下來的兩分錢,就是獎勵給他的跑腿費。有時候,大林也想賺這兩分錢,兩個人就一起跑去藥店,給爺爺買這三包頭痛粉。

  老莫看到總是說:「這頭痛粉真重,還要你們兩個人去抬。」

  頭痛粉的包裝紙上面,印著一個人用手托著自己的腦袋,表示很頭痛,大頭看著卻一點也不頭痛,而是感到很高興。

  大頭最早能記住的藥廠名字就是何濟公。

  很多年以後,大頭自己也經常頭痛,去了好幾家醫院,吃什麼藥都沒有用。他想起何濟公的頭痛粉,去藥店找,還真的讓他在一個櫃檯的角落裡找到,藥的包裝紙上,還是印著一個人用手托著自己的腦袋,表示很頭痛,大頭一看到,覺得馬上就不頭痛了。

  頭痛粉已經漲到一毛錢一包,還是良心價,名字也改成了阿咖酚散。大頭買了一大盒回家,很神奇,不管他是感冒頭痛偏頭痛還是酒喝多了頭痛,一包下去,立竿見影。

  搞得大頭後來經常在去赴酒局的路上,喝下兩袋頭痛粉,似乎對醉酒還挺管用。

  大頭看著頭痛粉,就會想起爺爺,他想這頭痛粉,已經伴著爺爺走完他的一生,直到去世的那天,爺爺還在吃著頭痛粉。現在,自己對頭痛粉已經有了依賴,它看樣子也要陪著自己走完一生。

  想到這個,大頭就笑起來,他不知道,這會不會也是家族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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