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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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裡我被遠處傳來的一個女人的哭喊聲驚醒了,悽厲、聲嘶力竭而又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被濃黑的夜一渲染,整個夜空便立馬籠罩在不祥與恐怖之中了。我疑心她要麼是碰到了鬼,要麼就是鬼在黑夜中哭喊了……哭喊聲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但之後夜的死寂卻讓哭喊聲久久地在我心裡迴蕩……那種要死要活的哭喊聲大概只會在煉獄中發生,於是我疑心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阿鼻地獄了……然而此時此起彼伏的鼾聲又不斷地灌入我的耳中,仿佛昭示著病房裡的安寧與祥和……他們早已適應了這裡的環境,也完全承認自己就是一個病人,於是他們安心地接受著治療……此時的他們睡得像一頭頭的豬似的,或者說這裡的安寧與祥和將他們馴化成了一群豬……但我始終不認為自己有病,也不願意自己變成一頭豬,所以接下來我又只得陷入失眠了。

  我睜著雙眼望著天花板,女人的悽厲的、聲嘶力竭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仍在刺激著我的神經,我的心跳仍未完全平靜下來。奇怪,剛才我怎麼能就睡著了呢?初來乍到這麼一個人生地不熟又極不正常的地方,我怎麼就能安心地讓自己睡著了呢……昨晚我對如期而至的夜其實是既焦慮、又忐忑、又牴觸的。這裡的一切原本就讓我生出無限的擔心:黑夜中似乎蘊藏著不盡的陰謀,而睡眠更是變數溫床……

  臨睡前來了一位女護士測體溫與發藥。原本我對吃藥也是打定主意要抵抗的。突然,我發現女護士怎麼有點像苗苗呢,這讓我方寸大亂……我說:「我沒有病,我不吃藥。」

  女護士看著我說:「你是今天新來的吧?剛來這裡的人都說自己沒病。既然沒有病你的家人又何苦送你到這裡來呢?」

  我被問住了,覺得如果一味抵抗近乎是蠻不講理,蠻不講理在這裡當然會被視為一種典型的症狀……於是我換了一種較為理性的口吻說:「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病人,既然你們一定要我吃藥,對我所吃的藥應該也是有知情權的吧。」

  女護士愣了下說:「當然,你有什麼疑問?」

  猶豫了一會我問:「我能了解一下你們給我用的都是一些什麼藥嗎?」

  女護士便耐心地說:「根據你們的自述,有好長一段時間你出現了嚴重的睡眠障礙。所以目前我們給你用的主要是治療神經衰弱,調節植物神經,改善睡眠的藥。另外你的睡眠問題有很大原因是焦慮所致,所以就還用了一點抗焦慮的藥。」

  她輕言細語的說話聲,也像苗苗。如此我對她似乎竟產生了某種信賴,又像是不想太讓她為難,總之最終稀里糊塗地放棄了抵制,乖乖地接過了藥吃了下去。吃完後還按她的吩咐吐出舌頭,讓她檢查……

  然而女護士一走,我便後悔了。我想將藥從口裡摳出來,我到了廁所,將手伸進喉嚨摳了一陣,也似乎摳出了一點東西。在我睡覺前已經有飢餓感一陣陣地襲來,睡下後更飢腸轆轆。我想如此飢餓或許也能幫我抵抗睡眠,結果卻還是睡去了……

  病房裡的人都睡得像死豬一樣,此起彼伏的鼾聲營造出一片的安寧與祥和的夜,真是不敢想像,幾分鐘之前我也加入了他們的合唱?也被治成一頭豬了……我想剛才女人的哭喊是純粹的發病?還是遭遇了什麼?三更半夜的又會遭遇什麼呢……人到了這麼一個極不正常的地方,他們的聲音與意願大多會當作一種病態被忽視,這也讓他們幾乎喪失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力,這是多可怕呀!想著明天,或許針對我的系統治療便會在我身上全面展開,我將很快也被治療成一頭像他們一樣的豬……奶奶,你害死我了,這一次你真的害死我了!經過昨天多半天的體驗,這裡當然就是所謂的人間地獄了,自己怎麼就被奶奶送到這麼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來了呢……這顯然是一個陰謀,主謀除了奶奶,還會有誰?有一點是我最想不通,也最無法接受的……陰謀是需要精算的,奶奶一個沒文化的老年家庭婦女又是如何能勝任、如何能順利實施的呢……昨天奶奶居然沒有驚動爸爸和弟弟,而是聯手村長就非常漂亮地完成了這麼一個陰謀……奶奶,你真是害死我了!這一次你真是害死你的孫子了呀……昨天我的瘋狂反抗、尋死覓活,卻絲毫未能達到讓奶奶心軟的目的,倒是讓自己黔驢技窮了……如今到了這麼個鬼地方,最好也是最有效的報復當然是讓自己變成一個鬼——讓自己死,對,讓他們的治療效果適得其反……如果奶奶得知我的死訊,她又會怎麼樣呢?她會有所醒悟?會追悔莫及?痛不欲生嗎……想到這些終於讓我感到了一絲惡毒的快意……

  此時病房裡的人都睡得像死豬一樣,這便是難得的機會了……此時我認真地糾結於死,我的目光在病房裡尋找可以利用的工具,我問自己真要像田苗苗似的嗎……我發現我的心抖個不停,讓我的渾身都跟著顫抖了……好在我也沒有找到可以利用的工具,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落到今天這個田地自己當然也是有責任的:自從我被單位說成有病後,我的尊嚴仿佛就不復存在了,別人不把我的尊嚴當回事,連我自己也沒把它當一回事了。似乎有意要以率性而為,我行我素,甚至還放浪形骸,來尋找一種平衡……但這在奶奶眼裡當然就是一種病了,也是讓她終於把我送到這裡來的原因了……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作死的結果,這又能怨誰呢……


  終於我開始嘲笑自己的貪生怕死了,如今的生活已毫無希望,也毫無無意義,簡直是生不如死,又為什麼要苟活於世呢……當我再一次強迫自己直面死亡時,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路,那是一條黝黯而又望不到盡頭的路,黝黑中我仿佛看見田苗苗在對著我笑,她在慫恿我,慫恿我去做一對樹夫妻……然而心又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畢竟那是一條不歸路,而且死路上還布滿未知的恐懼與痛苦……那一天走在鐵軌上,當我感到鐵軌的吸引力時,心的劇烈顫抖實則又讓自己貪生怕死起來,便想難道自己就只剩下死路一條了嗎……現在我也在問自己,突然腦海中蹦出三十六計走為上,對,我為什麼不走呢?走,逃離這個鬼地方呢……離家出走,遠走高飛……當奶奶聽到我失蹤的消息後,會是一種怎樣的打擊?我再次找到了報復的快感……

  黑夜是最好逃遁的機會,我果然就輕手輕腳地穿好了衣褲鞋襪,悄悄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開了病房的門。見病房兩頭有兩個男護士坐班值守。如果過去很快就會被他們發現,捉住了他們又要說我犯病了……於是只得又退了回來,重新躺在床上,琢磨著如何才能躲過值守的眼睛,想著想著不免又焦慮了起來……天蒙蒙亮時,我不甘心,再次從床上爬了起來,又躡手躡腳地打開病房的門,這次兩個值守的護士都不在,我便溜了出來,才走了幾步,迎面碰見一個男護士,他問我幹什麼?我說睡不著,出來走走。他說回去回去,睡不著也得回床上躺著去。於是我只得又回到病房裡,又在床上躺下。我又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關在監獄裡,內心便又激起強烈的牴觸與反抗了……過了一會,我去衛生間小便,出來時我在衛生間旁的一扇小窗前站住了,想在這裡尋找機會:窗外即醫院的圍牆,圍牆外有一條灰色的公路,公路那邊是一片菜地。我注意到公路這邊、靠近我站的窗口處長了一棵樹,樹枝幾乎伸到了病房的窗前。樹瘦且直,看上去像一棵白樺樹——它是樹中的我?樹枝分明是向我伸出的救援之手……萬物有靈——草木之身的我要來搭救血肉之軀的我了……然而窗上裝了粗大的防盜網,讓逃亡變成了妄想,挫折又讓我深深地遺憾自己為什麼不是病房外的那棵樹呢,而是關在病房裡的一個實實在在的囚徒兼病人呢。

  在經過疑是老鴰的病床時,我又忍不住停住了,想趁他熟睡,對他好好研究一番。然而在朦朧中我的研究的目光卻仿佛遇到了一雙同樣的研究之眼,立馬我有一種做賊般的心虛了,幾乎是落荒而逃了。

  不久天就亮了,隨著天光越來越亮,病房裡睡著的人一個個醒了,屋裡便有了咳嗽聲、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走動聲與話聲了。一個說:「操,昨晚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樹。」

  立即有人附和說:「我也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樹,你變成的是什麼樹?」

  那人說:「我也不曉得是什麼樹,好像就是我家門前的那棵歪脖子樹,你呢?」

  另一個人說:「你比我要幸運,猜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什麼樹?怕是打死你也想不出來——搖錢樹。」

  原本我在這裡是格格不入的,開始我對他們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我一直是閉著眼睛仿佛要屏蔽他們的瘋話。聽到這裡我終於睜開了眼睛,向說話那人看去,那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朽了。

  前面那個人說:「什麼,你說我幸運?你不覺得你太矯情了。搖錢樹,樹上的錢都是你的,你還不幸福得要死麼,還不趕緊偷著樂麼?」

  老朽搖著頭嘆了一口氣說:「唉——別說了,禍害、痛苦、生不如死……」

  這時又有人插嘴說:「怎麼錢多了還禍害你了,還讓你生不如死了?」

  老朽說:「昨晚我才深切體會到了什麼叫人怕出名豬怕壯了,夢裡我變成了一棵搖錢樹,起先當然是有中了大獎的感覺。起先大家都不知道還好些,等到人們都知道了,他們就像一窩蜂似的從四野八鄉蜂擁而來,將我圍得個裡三層、外三層的。這個搖了那個搖,每一個人都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於是成天我被人搖得天旋地轉,無法安寧,一陣搖下來我幾乎都要散架子了。後來擠進一個人乾脆說樹長在他家的地界,就是他家的。他的話音還沒落地,頭上就挨了別人一斧頭。正在人們目瞪口呆之時,一個壯漢持著斧、悶著頭擠進來,也不說話操起斧頭三下兩下就將我砍倒,扛回家去了。」

  聽到這裡,我便又想起莊子的所謂才與不才了,在現實生活中有才未必這麼緊俏搶手,我自然是不才的,卻也並未見得逍遙起來,倒是落魄到了如此田地!

  「嗷——」我被突如其來的一聲怪叫嚇了一跳,之後就聽到項雨說道:「你們這一窩老鼠都閉上你們的臭嘴,我說我晚上睡覺的時候,耳朵里總像有老鼠在吱哇亂叫,又像是蒼蠅在嗡嗡嗡地唱。沒完沒了,從四面八方傳來,吵得本大王睡不安穩,心煩意亂。」


  病房裡的人都面面相覷,好一會有人說:「昨晚我們沒叫,也沒唱呀,打鼾倒是有。」

  項雨說:「對了,你們的打鼾就像唱歌似的,從四面八方傳來,就像四面楚歌……你們誰打鼾了?說,誰打鼾了?」

  病房裡的人再次面面相覷,有人說:「我沒打。」

  又一個說:「我也沒。」

  又一個說:「我也沒打,我好像聽見你自己在打鼾。」

  項雨說:「我打鼾?我打鼾像唱楚歌?」

  有人說:「你是楚霸王,你打的鼾當然就像唱楚歌?」

  項雨說:「我打鼾也就一個聲音,可是昨晚的歌聲怎麼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人說:「病房裡有回聲,回聲讓你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項雨瞪了一眼說話者,說:「叫大王!」

  於是大家都噤聲不語了。過了一會項雨又說:「你們有誰見了我的愛妃虞姬沒有?」

  大家都說沒見,有一個說:「昨晚你不是已經別姬了嗎?」

  項雨問道:「昨晚我別姬了嗎?你看見我是怎麼個別法的?」

  那人便說:「虞姬說她怕拖累你…大王,所以她自刎了。」

  項雨「哎呀」一聲,追問道:「她自刎了?用什麼自刎的?」

  那人說:「用你…用大王腰間寶劍。」

  項雨「哇呀呀呀」亂叫起來,突然說:「那不過是演戲罷了,現實中的虞姬仍活生生的,你們誰見過?」

  眾人都搖頭說:「沒,沒人見過。大王,你見過?」

  項雨說:「見了,就在適才不久,她見我整天喝悶酒,悶悶不樂,給我舞劍助興來著,後來因你們老鼠樣的叫、蒼蠅似的唱從四面八方湧來,仿佛四面楚歌了,便不見了我的虞姬……」

  有人說:「大王,我看你又入戲了。」

  項雨說:「我入戲了嗎?我不該入戲麼?我又是何人?」

  有人說:「你是項雨,但不是古時那個項羽。古時的項羽已經死了。」

  項雨說:「死了?你說我死了?哇呀呀呀呀……大膽之徒,我沒死呀!虞姬也沒死!她沒有自刎,自刎的是戲中的她,這個你們糊弄不了我。」

  這時送餐的來了,病房裡的人紛紛迎到門口來買早餐。我已餓極了,當然也起身趿了鞋去買早餐。買了早餐一回頭,見老鴰就站在身後,他的身高、眉眼雖然也像老鴰似的,臉上鼻子邊也有一顆蠶豆大的痣。然而這顆痣我卻仍不能十分肯定他就是老鴰,其一,在我與他對視時,我沒在他的眼中尋到一絲的默契;第二他臉上的痣似乎讓我看著總覺得哪裡不對……他是老鴰嗎?還是他已將自己作成了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如此我那驟然繃緊的神經也瞬間鬆弛下來了……

  吃過早飯不久,女護士又過來發藥,像是昨晚來的那位,但今天看來她卻絲毫不像苗苗了。

  這之後,項雨被一個男護士領著出去了。我躺在床上,雙眼望著天花板,盤算著白天看能否找到機會出逃,護士端著托盤過來給我輸液,我也只能乖乖地配合了……之後我仿佛閉上眼睛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病房的人都向門口看,包括疑似老鴰的無名氏……

  我不知他們在看什麼,便也將視線轉向門口:病房的門口出現了一個穿紅衣、戴口罩的女子。乍一看,這人真是眼熟,定睛一看我驚訝地發現來人竟是胡枚。接著我又看到了朗書記,他也戴了口罩,接著是唐果,他手裡提了一袋水果,沒戴口罩。他們的出現既讓我十分驚訝,又讓我有一種仿佛原形畢露般的尷尬與難堪,同時又夾雜著那麼一點小小的感動了……或許是胡枚身上的紅衣起到了西班牙鬥牛士紅斗篷的功效,讓這些病態男人們像瘋牛一般地目不轉睛地像是要用眼睛吃了她了。

  現在我住在病房裡,躺在病床上,穿了病號服,手臂還在輸著液……在人們的眼裡當然就是一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病人了!我想今天他們來慰問倒是其次,更主要的是瞻仰我這個要死不活的病人,就像到動物園觀看動物一般,同時也有驗明正身的目的了……想到這些我心裡當然便十分牴觸與反感了,依著我的性子,我真不想搭理他們……可想到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真的是所謂的墨菲定律的應驗?還是真是遭了無妄之災、中了誰的巫蠱?還是只是自己的率性而為,放浪形骸所結下的惡果……現在我又該怎麼辦?現在我又該如何補救自己已然崩塌的人設呢?現在抱佛腳還來得及嗎……


  於是我一邊欲從床上爬起來,一邊說:「朗書記,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朗書記急忙過來將我摁在床上,說:」昨天人事局發了一個年度考核表,每個人都要填。胡枚打電話到你家裡,是你奶奶接的電話,說你在這裡住院。小白,你這病都有些什麼症狀?」

  我說:「症狀就是睡不著,這裡的診斷是神經衰弱。」

  郞書記問:「是什麼導致你睡不著的?」

  說到這裡我不免顧慮到那邊的老鴰,猶豫了一下,我說:「前一段時間我的一個隔壁鄰居自殺了,於是接連有好些天一睡下就滿腦子都是那個鄰居。晚上根本就睡不好,白天卻又嗜睡,如此幾天自己心裡就焦慮、心煩,那段時間奶奶總說我是中了邪、碰了鬼。我也去過一些醫院諮詢,他們推薦說這裡治睡眠障礙專業,便過來試試。」

  郞書記像是要證實我的所言不虛,特意去到床頭,念道:「焦慮症。」

  我忙解釋說:「是嚴重的神經衰弱引起的焦慮症。」

  郞書記抬起頭,望著我笑笑說:「小白,你這種對待疾病的態度就很好嘛,敢於面對現實,不諱疾忌醫,好。」

  我又將目光移向胡枚,問:「不是說有一張表嗎?拿來讓我現在就填吧。」

  胡枚說:「反正你也內退了,現在又在住院了,表的事就我們代你處理一下好了。你安心在這養病。」

  朗書記說:「小白呀,我想你對有些事情就是太執念了,人呀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想開些。總之不管怎樣都不要忘記提醒自己天不會塌下來的,即使退一萬步天塌了下來,就想這世上總有高人幫我們頂著,這樣人就不會鑽牛角尖。好了,小白,你在這裡還是要既來之則安之,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好好休養,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給我們打電話。」

  臨走時胡枚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交給我,說這是工會看望病號的二百元慰問金。說完他們就往外走了,我想起身送送他們,又被郞書記摁在了床上。可待他手一鬆開,我還是下了床,這時感到輸液管的牽絆才又躺下。

  他們剛出門,迎面遇到治療回來的項雨,在擦身而過時,項雨愣住了,陪他回來的男護士說道:「哎哎,你嘴裡咕叨什麼魚呀,雞呀的?哎哎,你要幹什麼……」

  項雨試圖掙脫男護士的手,掙了幾次未掙脫,他便跳了起來,叫道:「虞,虞,虞姬,我的虞姬……」

  男護士似乎招架不住了,急忙喚來他的一個同事,兩人頗費了些氣力,才將項雨控制住。他們將他拉回病房,放倒。將項雨的手腳用帶子綁定在床上,然後又給他打了一針鎮靜劑,這期間項雨嘴裡不住地吼道:「誰敢動我,我,我是山林楚霸王,哇呀呀呀,嗷……虞,虞姬,我的虞姬……虞兮虞兮奈若何……」如此顛三倒四地叫了有十來分鐘,直到叫累了才睡去。

  三天後的下午,午睡後,我正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奶奶、爸爸和弟弟來了,但媽媽和妹妹沒來。我想她們或許覺得來這個地方有辱她們,會丟她們的臉……爸爸進來後看著我,試探地問道:「小樺,這幾日過得怎麼樣?」

  我將臉望向別處,沒有回答。一切盡在不言中。

  奶奶的目光也小心翼翼地爬上我的臉,遲疑了一下,她說:「小樺,你沒聽到你爸問你的話嗎?」

  其實一見奶奶,窩在心中的怨氣便壓抑不住了,我幾乎是脫口衝著奶奶吼道:「你把我弄進了精神病院很有成就感嗎?還要到處宣揚,怕人家不知道你家出了個精神病人嗎?」

  奶奶一下愣住了,訥訥地說:「我什麼時候到處宣揚了?」

  我說:「我住院的事是你告訴了我單位的吧,這不算到處宣揚?」

  奶奶說:「那天上午是你單位的人打電話來家裡找你,我才……」

  我叫道:「找我,你就告訴他們我成了一個精神病!」

  奶奶說:「可,可是他們問起你在不在家,又問到你哪裡去了,我該怎麼說……」

  我粗暴地打斷奶奶的話說:「隨你怎麼說都可以,說我死了也行!就是不能告訴他們我在這裡!奶奶,這次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奶奶便一臉茫然地說:「可是,可是人家的電話打到家裡來,總是找你有事,我能編瞎話嗎?我這麼大歲數了,反應也慢,要編瞎話也未必編得圓。」

  我極不耐煩衝著奶奶大吼一聲:「你別說了!你是非要逼瘋、逼死我才甘心嗎!」

  奶奶果然就噤了聲,她的眼睛紅紅的,怯怯地望著我,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似的。白果這時說:「小樺,你怎麼能用這種口氣跟奶奶說話?」

  我脖子一梗說:「我這樣說話怎麼了?你知道我現在是個什麼人嗎?我現在是個神經病!神經病說話就是這樣!」

  他們這時才知道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主要是我現在的這個身份,是不會有什麼好心情與他們好好交流的。再說他們既然送我到了這裡,認為我是有病,如果我不顯出自己有病的樣子,怎麼對得起這個地方,又怎麼對得起家裡為我付的住院費……他們三個人在聽我一通發泄之後,誰也沒再說什麼。奶奶默默把帶來的換洗衣服放進我的柜子里,之後三人又站在病房裡發了一陣的呆。我頭一回看見奶奶的眼神是那麼可憐、那麼無助。臨走時奶奶望著我張了張口,似乎想叮囑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終於沒有說出口。

  三個人剛一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項雨突然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好一條狗,好一條狼狗。」停了下,又說:「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狼狗,得志為狼,失意為狗,一條夾著尾巴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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