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異夢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走到家門口,從苗苗家裡傳出啞巴老娘一聲聲急切地追問聲。於是我愣在門口,卻始終沒等來苗苗的回話。這時面前的門開了,奶奶被我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奶奶說:「小樺,你總算回來了。怎麼今天這個時候才回?再不回,我要出去找你了。」

  我悶著頭進了屋,奶奶關了門,跟在後面說:「這麼大的雨,身上的衣服都淋濕了吧?快換衣服去。飯菜怕都冷了,我去熱一熱。」

  我進到臥房去換了衣服出來時,隔壁又傳來啞巴老娘的哭罵聲,奶奶這時也將菜熱好了,端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隔壁今晚又是怎麼了?啞巴老娘又在罵人了……」

  我坐在飯桌旁望著飯菜繼續發著愣,奶奶在我對面坐下,目光仔細地在我臉上研究起來,嘴裡說:「快吃吧,你還不餓嗎……」

  我卻像沒聽到似的,仍然木然地坐著。

  奶奶突然問:「小樺,出什麼事了嗎?看你臉色這麼難看……」

  我不想將今天的倒霉事告訴奶奶,我怕看到奶奶傷心,再說我都這麼大了還保護不了自己,真是一個廢物……終於我慢條斯理、又像是文過飾非地吃起飯來,奶奶的目光仍然不放心地研究著我,說:「小樺,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搞到這個時候才回家?」

  我淡淡地說:「沒有什麼事,只是半路上車胎爆了。」

  奶奶將信將疑地看著我說:「中午你爸爸來了,他問起我你幹什麼去了?我說你收廢品去了。你爸爸說怎麼你還是忘不了這事,說你不要自己的名聲了?又問這事做了多久了?我說快一個星期了。你爸又問你每天回家情緒也還正常嗎?我說也還正常。你爸就說畢竟都這麼大的人了,只要一切正常就由他去吧。你爸臨走時說果子小兩口今天到港澳旅行結婚去了,說回來還要請酒……今晚隔壁又怎麼了,小樺,剛才你回來時,看見了苗苗嗎?」

  我只是悶頭吃飯,沒有回答。這時隔壁的罵人聲也趨於平緩,後來變成啞巴老娘的斷斷續續的絮絮叨叨了,而且不時也有碗筷的碰擊聲,苗苗也開始吃飯了?我吃過飯,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今天跑了一天確實太累了,我直接躺倒在床上……

  黃昏,我走近家門時,看見苗苗神情落寞地坐在門口,她的額頭上又新貼了一塊紗布,紗布吸引著我的眼球,好一會我問:「苗苗,你的額頭又怎麼了?」

  苗苗慘澹地笑了笑,仍然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停了一下又說:「小樺,怎麼你現在把收廢品當成事業來做了?你是在和誰賭氣嗎?」

  我說:「我能和誰賭氣,我只能是和自己賭氣。」

  田苗苗便怒其不爭地直視著我說:「和自己賭氣?傻!作!」

  這時啞巴老娘從門裡探出頭來,說:「你也別只說小樺了,看看你自己,怎麼就三天兩頭地被那砍腦殼的畜生打呀?這回砍腦殼的不但把頭打破了,腿也打瘸了……自從找了這個畜生,隔兩天就要挨他的打,這日子還怎麼過?遲早有一天會被他打死的……」

  我一直盯著苗苗額頭上的那塊紗布,想說苗苗,你叫我厲害,自己也該厲害一點呀,怎麼事到臨頭你自己怎麼就不會厲害一點呢……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他們的關係畢竟是非同一般了,外人貿然介入往往會弄巧成拙……便只能愛莫能助地眼睜睜地看著了……夜幕下苗苗的臉鐵青鐵青的,放著寒光。

  苗苗故作輕鬆地說:「媽,看你都說些什麼,兩個人一起生活磕磕碰碰、打打鬧鬧總是難免的。他打我,我也打他了,我把他腦門也摳出了幾道血口子。哪裡就會被打死呀……」

  啞巴老娘說:「可是你打得贏他嗎?打得贏你要跑回家來幹什麼?他喝了酒,發起酒瘋,就變成一個畜生、野獸。這樣的東西我不能讓你再和他一起過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苗苗說:「你是讓我躲到你身後,你保護我一輩子嗎?」

  啞巴老娘說:「我保護你什麼?離了他,你還可以另外再找一個好的人家。」

  苗苗說:「好的人家,哪裡有?如果另找的人也是這樣,又該怎麼辦?」

  啞巴老娘說:「這次找當然就要比上次慎重些了,上次也都怪你自己太草率,慌慌張張的像是完成任務似的。這次如果再找,一定要找一個知根知底的,至少不能再找一個愛打人的……」

  說著啞巴老娘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來……苗苗這時起身進屋去了……

  這之後啞巴老娘便找奶奶嘀咕了好一陣,嘀咕的結果是讓苗苗快刀斬亂麻地離開那個畜生,然後馬上與我成婚。沒想到我們的青梅竹馬故事竟能峰迴路轉得如此圓滿,兒時的過家家如今真的要成功升級到成人版了……我便這樣由著兩個老人的擺布成了洞房裡的新人。晚上的月亮很圓,房前的桂花開了,花香一陣陣從門縫、窗口裡鑽了進來——正是花好月圓時節,我們終於要圓房了……


  之前我仿佛還心有餘悸地與苗苗有過一段長談。我問我生性是一個軟柿子,你不嫌棄麼?苗苗說你軟柿子不軟柿子暫且放一邊,我不能看你再自己作踐自己。我又問我這樣做算不算是趁火打劫、乘人之危?苗苗搖著頭說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我與你一樣也有過青梅竹馬情結。長大了,曾經懷疑過,有過要否定內心裡的青梅竹馬情結,甚至是稀里糊塗地找了那個鬼。但很快我便發現自己做了一件違心的傻事,這讓我們幾乎都陷入惡性循環了。你的遭遇是讓你頹廢、潦倒,而我的選擇更讓你雪上加霜,於是你看上去真的像是病了……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就這樣頹廢下去,我一直想方設法想幫你擺脫這種病態……但很快我就遭到我家那個鬼的疑神疑鬼,甚至家暴……

  苗苗說完這些之後,就說她要去洗洗了。我於是坐在屋裡等著,期間我的目光無意間落到我們的床上,我看著床上的被褥、枕頭,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我便亢奮了起來……突然我覺得苗苗的「洗洗」時間似乎太長了,我忍不住來到灶屋前,對著緊閉的門叫了兩聲,裡面沒有回應,我耳中倒是傳來兩聲老鴰的叫聲,老鴰的叫聲給這美好的夜晚抹上一層不祥的色彩……我又試著推了推門,灶屋的門居然無聲地開了,裡面空空如也。我於是開門打算到外面去看看,開門聲驚起桂花樹上「哇」的一聲竄出一隻黑鳥來,嚇了我一跳。

  我猛地驚醒了,發現原來是一個夢。此時大概是半夜時分,雨已停了,夜死一般靜。我閉上眼睛打算繼續經營我的睡眠,我的夢……突然仿佛聽到有一個聲音隱隱約約又時斷時續地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怕驚擾到別人的聲音。因為隱隱約約、時斷時續,在夜色中便顯出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了……我屏息靜氣地希望確定聲音的真實與方位,很快我就確定聲音似乎來自牆那邊,那是一種被壓抑的嚶嚶的哭聲……大半夜的,是苗苗在哭嗎……如此我便想起傍晚時看到的苗苗一瘸一拐的身影,以及後來聽到的啞巴老娘的哭罵聲……

  早晨起來時,發現今天是一個大晴天,我便急忙將昨天被大雨淋濕了的紙殼、書報攤開了晾曬。做這事的時候,田苗苗一瘸一拐地從屋裡出來了,她的額頭果然又貼了一塊新紗布。她端著水杯來漱口,目光無意間落到了我身上,愣愣地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會,我正想說昨夜的夢話:苗苗,你的額頭又怎麼了……我要用夢裡的攻略,去複製一場情感的譁變麼……

  然而苗苗很快就將目光移開了,低著頭去漱口,這次她額頭上的傷緊挨著她的眉毛……我想作為鄰居我似乎還是不能視而不見、不聞不問,還是應該說點什麼……也不是為了要達到什麼目的,只是不能讓自己顯得熟視無睹的冷漠了……但今天苗苗與那天在路上相遇卻不同,她似乎心事重重,又心不在焉,她總是低著頭,像是迴避與我的交流……或許她要說的話上次已經說盡,該語重心長也語重心長、該苦口婆心也苦口婆心了,我卻是冥頑不靈、對牛彈琴,現在仍未絲毫的改變,仍像和誰賭氣似的做著她一直看不上眼的事情。於是讓她失望透頂、也讓她懷疑我是否真的有病了……

  突然苗苗停住了漱口,開始嘔吐起來了,嘔吐出來的都是些涎水、膽汁。

  啞巴老娘聽到女兒的嘔吐聲,從門裡緊張地探出頭來,問道:「苗苗,昨天淋了雨,傷風了嗎……」

  苗苗也沒搭理她,她喝了一口水在嘴裡咕嚕了一陣,吐了水就進屋去了。這時奶奶從屋裡出來,她端著一團箕陳年的黃豆來晾曬。見了啞巴老娘,奶奶問道:「昨天半夜裡我怎麼老像聽到哪裡有人在哭,你聽到沒有?」

  啞巴老娘說:「是苗苗呢,昨天苗苗又被那砍腦殼的打了。」

  奶奶便故作一副吃驚的樣子,說:「哎呀呀,兩個人怎麼又幹仗了,三天兩頭的總是幹仗,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啞巴老娘說:「是呀,總是打,總是打,我都懷疑他們就是一對前世的冤家,這次苗苗是頭也打破了,腿也打傷了。我擔心再這樣過下去,我家苗苗遲早有一天會被他打死的。這次我叫苗苗下決心不要跟他過了,像這樣喝了酒就發酒瘋,就變成畜生的東西,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奶奶便附和道:「對,這回叫苗苗一定要下決心了,要不然這苦日子沒完沒了……」

  我想兩個老人終於嘀咕到一塊了,依照夢裡的邏輯,也許兩個老人的嘀咕才是事情發展的關鍵所在。

  這時田苗苗在屋裡叫啞巴老娘,啞巴老娘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小聲地對奶奶說:「小樺奶奶,苗苗不讓我們說她的事呢。」

  奶奶曬好黃豆也回屋去了,這時苗苗從屋裡出來了,緊接著屋裡傳出啞巴老娘的話:「苗苗,你這是去上班嗎?飯已做得差不多了,你等一下,吃點再走吧……」

  苗苗說:「不吃了。」


  我望著苗苗一瘸一拐地走遠了的背影,又想起昨晚的夢,夢裡的兩家老人的快刀斬亂麻、亂點鴛鴦譜……想那夢是潛意識裡的青梅竹馬在作怪?終是無厘頭了。

  二天後的黃昏,我從外面拾荒回來,走進村街時遠遠就看見我家的門前,又圍了好些人。走近了便又見老鴰像一個木雕泥胎似的跪在苗苗家的門前。上演著前些天才演過的負荊請罪的苦肉計。在我經過他身邊時,木雕泥胎的他突然活了,將頭抬了起來,將目光牢牢地附著在了我身上,直至我進了家門。

  奶奶又站在窗前,那是她看戲的 VIP包廂了。見了我奶奶便幸災樂禍地說:「跪了一個鐘點了。剛才你沒看到啞巴老娘那個凶,像是要吃人似的,啞巴老娘說,上次你可是對毛主席保證過的,這才過去幾天呀,你的爪子就又癢了,就又要打人了!你是什麼鬼變得呀?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呀?這次比上次下手還狠,不但額頭打傷了,腿也打瘸了。是不是下次你是要把苗苗打死、打殘了才肯罷休呀?這次你看苗苗眉頭的傷差一點就傷到眼睛了,如果真打壞了我苗苗的眼睛,我絕對要和你拼命!你不要跪在我家門前了,給我滾遠些!這次無論你做什麼、說什麼我們都不信了,也不會原諒了……」

  奶奶對我學說這些的時候,我只是木然地聽著。我當然不能像奶奶一樣淺薄、一樣地盡情地表現出自己的幸災樂禍。這時我也餓了,我便去灶屋裡盛飯,端著飯走出來時,沒想到奶奶又繼續問道:「小樺,這次如果苗苗真的下了決心,你覺得怎麼樣?」

  我想難道今天早上兩個老人的嘀咕還有第二輪?但嘴上卻說:「奶奶,苗苗她下不下決心,這都是她家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奶奶說:「怎麼沒有關係,畢竟你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過來的。看她娘這次的態度明顯是要做一個徹底的了斷了。如果這回苗苗真的了斷乾淨了,你覺得怎麼樣?」

  我說:「小時候的事都過去了,還說它幹什麼。再說青梅竹馬是要雙方都有感覺,光一廂情願有什麼用?」

  正說著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光亮,正在嗡嗡的人群突然靜了。緊跟著一聲炸雷,讓人群落荒而逃,傾盆大雨便追著人們的屁股從天而降……

  奶奶興奮地說:「還跪著呢,該!誰讓他喝了酒就發酒瘋,就該讓他多跪跪!」

  今天的雨與昨天的雨毫無兩樣,也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雨讓奶奶的情緒簡直變得亢奮起來,她興致盎然地為仍跪著的老鴰計時,說:「已淋了五分鐘了,」過了一會又說:「已經十分鐘了,淋成一個落湯雞了,最好讓這個愛打人的壞種化成水吧……」

  又是一道明晃晃的閃電,緊接著又響起了一聲炸雷……這時我突然聽到隔壁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接著響起輕言細語地說話聲,像是苗苗的聲音。奶奶終於從窗前挪開了身,在她也走向灶屋期間,我仿佛聽到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盛了飯來,低著頭索然無味地吃起飯來。吃著吃著突然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當斷不斷,只怕以後麻煩大著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