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期開學
「鎮長，我老公公發毛病了！你們馬上過來，給我們送到醫院裡去搶救！如果出了大問題，我們全家人絕不會放過你B鎮政府的！」
2015年8月底的一個周六，大約下午三點鐘，F村的一個婦女在手機里對我咆哮著說。
一個農村老人發病了，怎麼會要我這個鎮長負責呢？
不著急，等我從開始慢慢地道來。
F村這裡原來是一個小鄉鎮，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撤區並鄉建鎮時取消了鄉建制，鄉政府所在地改成一個村。原來鄉政府機關以及下面的七站八所的房屋後來就紛紛處置變賣，被企業或個人買走。其中的鄉郵政所被當地一個搞建築的老闆陳大買下來，拆除後利用原址建成了一所中等規模的幼兒園，由陳大的老婆當園長，她有幼兒教育專業背景，又心細如髮，認真負責，已經招生辦學差不多十年了。因為這裡口岸較好，居住人口較集中，有定期趕場的老場鎮，加上自己管理得好，從未發生過安全問題，所以幼兒園生意一直不錯，也難免讓周邊一些人眼紅眼黑的。據說，當時鄉郵電所出賣時相當於白菜價，那時人們都覺得沒有什麼價值，就基本上沒有人去競買，現在卻恍然大悟，覺得是讓陳大一家揀了個大大的便宜。的確，現在這個幼兒園有近兩百個學生，紅紅火火，財源滾滾。
於是，附近的一些人便挖空心思尋找幼兒園的問題，想讓陳大出點兒血，自己好從中分一杯羹。
功夫不負有心人，找麻煩的機會終於來了。
近兩年，全國開展農村土地確權工作，有人把土地老冊子翻出來，發現原來鄉郵政所的土地在法律意義上來說還屬於集體的，而且還有一小部分是屬於鄧家的自留地，雖然建鄉郵政所時已經給了占地補償（補償金額很少），但一直沒有完善征地手續，這塊地至今也沒有辦理國有土地使用權證。
對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重大利好消息。一些人開始找鎮政府討公道維權，要求要回屬於他們的土地。鎮政府非常重視，也十分慎重，通過細緻的調查了解，並反覆諮詢縣上相關部門，給他們作了政策解釋：這種情況下，土地是不可能再要回去的，我們的社會主義制度是在改革中逐步完善起來的，當時的歷史條件，法律法規不健全，按政策辦事是可以那樣征地的；陳大買那塊地時程序合法合規，修建幼兒園手續齊備，房屋辦理了產權證；如果大家不相信，可以去找專業律師諮詢或者向法院起訴。
經過一段時間和好幾個回合的博弈，多數人見鎮政府有理有據，態度鮮明，也就作罷了。唯有一戶姓鄧的卻不依不饒，說那片自留地是自家的，其他是集體的地，占了就占了，我私人的地，當時就給了幾塊錢，怎麼可以呢？不管那麼多，反正老冊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地就是我鄧家的！要麼把地還給我家，要麼按現在的征地標準補齊差額部分。
鎮上反覆討論過幾次，有人提議說，按現在的征地標準補齊鄧家，也要不了幾個錢，是否可以答應他家的要求。我說，錢多少不是問題，但是這種問題用錢是解決不了的，而且風險很大。我們一定要堅持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待和處理歷史上的問題，如果用現在的尺子去衡量過去的工作，那就會亂套的，可能就會有越來越多，不計其數的歷史問題沉渣泛起。所以，鄧家的要求是不可能答應的，因為全鎮全縣乃至全國，當時征地都基本上是那麼弄的。如果滿足他一家，那不就是放了一顆「原子彈」，把全鎮、全縣甚至全國搞得稀粑爛，那還了得。
於是，鎮政府堅決不同意鄧家的要求，不管他們如何反覆糾纏。
眼看正道走不通，鄧家便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叫一個70多歲的老年人去阻擋幼兒園開學，就在大門口堵著，不讓家長學生們進出。
陳大向派出所報了警。出警後，派出所的同志說，按公安部門的有關規定，如此七老八十還有病的老年人他們也不能把他怎樣，還是只有請政府派幹部來協調解決。
第一天，我安排分管國土的黃副鎮長去處理，他回來對我說，在那裡搞了一整天，反正法律政策都講了幾遍，口水都說幹了，鄧家就是不依叫，沒有辦法。我說辛苦了，明天再想辦法。
第二天，我又安排分管教育的熊副鎮長去協調，回來說又幹了一天，口水都說幹了，鄧家堅決不撤人，除非滿足他家的要求，地可以不要回來，錢是必須要的！我說辛苦了，沒關係，我明天親自去做工作來看一看。
幼兒園馬上就要開學了，就是周日報名，下周一正式上課。陳大一家心急如焚，天天來鎮政府求救。今天星期六，那就只有我親自出馬了。我想到兩位相關的副鎮長都已經盡心竭力地去協調過了，上班時間他們都比較辛苦，周末應該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我決定單槍匹馬去試一試。
早上近九點鐘，我就到了幼兒園門口，看到的情況比想像中的糟糕，而且讓人噁心：只見幼兒園門口的大樹下橫著一張破舊的竹涼板床，一個老者坐在上面，四肢無力兩眼無神病懨懨的樣子，邊上不遠處是幾堆人屎，幾片尿漬，一群蒼蠅在四周上上下下飛舞個不停。
陳大見我到了，就像見到天上的救星一般，緊緊拉著我的手，苦水直倒：「鎮長，三天了啊，老鄧他就一直在這裡，吃飯睡覺都在這個涼板上，屙屎屙尿就在這邊上。家長些哪裡還敢送娃兒來嘛，後天就開學了啊！」
我一邊安慰他：「對不起陳總，這段時間我有點忙，今天才過來。不要怕，不要怕，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辦法解決好的，等我親自來溝通一下看看。」
我一邊走近老鄧，先用左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肩膀，然後不緊不慢地挨著他在涼板床上坐了下來，輕言細語地問道：「老人家，你認得我不？」
他搖搖頭。
我微微一笑，稍微大聲一點對他說，我是你們的鎮長，今天是來為你們主持公道解決問題的。他連說，曉得了，曉得了，好好好。
我又說，老人家，你這樣在這裡怕不是個辦法啊。白天大太陽曬，晚上露水重，對你的身體一點兒都不好，現在這個社會這麼好，不愁吃不愁穿，要多活些歲數才是硬道理撒。
他又連連點頭，用沒有多少光澤的眼睛看著我，有氣無力，慢條斯理，無助無奈地說：「鎮-長-啊，不-不-不-是我要這樣在這裡！人老了，不中用，他們（兒子、兒媳）估到要我一直在這裡噠嘛，造-造-造孽啊！」
我一聽他這樣說，心裡一塊石頭落下來了，如何解決問題已經胸有成竹了。
我趕緊說：「老人家請放心，我是一鎮之長，你們和陳大之間有任何問題，鎮政府都可以為大家服好務。你們這樣是解決不到任何問題的，你在這裡既丟人現眼，又虧革命身體。這樣吧，我們先送你回家去，馬上我請村幹部一起到你家裡，大家商量解決問題的辦法，好不好？」
老鄧如釋重負，連說要得要得要得。
機不可失，趁熱打鐵好成器。我就馬上叫村支部陳書記同我一起，一邊一個人扶著老鄧回家去。他走起路來是輕飄飄的東倒西歪，樁子已經不穩當了。
我們一進鄧家大門，鄧家的兒子就像沒有看見一樣，黑臉一張賽張飛，鄧家的媳婦則是一臉十萬個不高興，指手畫腳沖老鄧大聲吼道：「你回來幹啥子？不是給你說了嗎，那塊地就是在你手裡被政府占了的，幾十年了。現在得不到我們的那筆土地錢，給你買棺材都沒有錢，就是死，你也要死在那裡！」
我應該還是一個涵養非常好的人，但是今天見到她對老人家毫無禮貌的醜陋嘴臉無比討厭，一股無名怒火直衝腦門。心裡想，天下怎麼有如此刁蠻不孝的女人？如果這個是自己的老婆，老子非要不擇粗糙破口大罵他媽的一頓，狠狠地左右開弓打她媽的幾十個耳光才解恨！
村支部陳書記見我一臉怒氣，也是曉得我發作起來會嚇死人的。趕緊對那個女人說：「這個是我們的鎮長父母官，你跟老子說話要注意一點兒哈。有啥子事情鎮長會給我們處理好的，先把嘴巴閉到起，聽領導說！」
屋裡安靜下來，我把老鄧安排在堂屋的一張竹涼椅子裡坐好，拉了一條木凳子並肩而坐，眼睛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了又看，好幾分鐘也不開一聲腔。那兩口子有點兒手足無措了，不知道今天老娘我這個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愣了一陣子，兩個才想起來去泡茶來喝。我還真的口渴得很了，就深喝了兩口茶，才開始有腔有調地發話：
「你們家裡還有哪些人在？都一起出來見個面！」
接著，兩個學生模樣的小朋友從廂房鑽了出來。他們介紹，一個是女兒讀大學，另一個是兒子上高中。我想，那就在鄧家的堂屋裡，召開一個緊急的家庭會，好好教育教育這些過去沒有被教育好的村民吧。
「第一，關於幼兒園土地的問題，任何人都必須依法按政策辦理，在鎮政府這裡是沒有絲毫的討價還價的餘地；鎮政府幹部已經多次給你們解釋，上如果還不服，可以向法院起訴，政府可以提供法律援助；第二，你們家庭如果困難，鎮政府可以視情況幫助，低保也好，臨時救助也好，但必須按程序申請批准；第三，幼兒園的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如果無理取鬧影響正常辦學，將會受到法律制裁，造成的損失要賠償。鑑於你們一家人不懂法，老人我送回來了，涼板床自己去拉回來，可以既往不咎。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打我的電話，這個事我可以負責到底！」
我講完話，老鄧和村支部陳書記都說對頭對頭，他的兒子兒媳也找不到反駁我的理由，雖然心裡一萬個不高興，也是捏著鼻子打不出噴嚏了。兩個娃娃知書達理，都不反對，我鼓勵他們好好讀書成大器，一定記得要孝敬老人。
然後，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了鄧家，就打道回府。回家的一路上，雲淡風輕，艷陽高照，成就感滿滿的。
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那麼這個電話該如何回答呢？
那個老鄧本來就有老毛病的，在幼兒園門口露浸日曬三天三夜，估計也夠幹了，發病也是正常的，但是家屬卻要想嫁禍於我。
「老人家發病了，你們怪我給你們送回家裡來了是嗎？你們簡直是豈有此理！如果我不送回來，他可能已經曬死在幼兒園門口了！你們自己的豬腦殼要清醒，你們這個叫虐待老人的犯罪行為！如果鄧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作為鎮長必須追究你們的刑事責任！你把手機錄音打開，好好留下證據哈。該我負責我一點不怕，如果老者死了，有人必須進監獄的！」
我義正辭嚴地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吃完午飯，美美地睡了兩個小時午覺。
然後呢，星期一幼兒園如期開學了，老鄧被兒子送進醫院治好了，一家人也家風平浪靜再也不想那個土地錢了，這場風波也就此了了了。
2015年8月底的一個周六，大約下午三點鐘，F村的一個婦女在手機里對我咆哮著說。
一個農村老人發病了，怎麼會要我這個鎮長負責呢？
不著急，等我從開始慢慢地道來。
F村這裡原來是一個小鄉鎮，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撤區並鄉建鎮時取消了鄉建制，鄉政府所在地改成一個村。原來鄉政府機關以及下面的七站八所的房屋後來就紛紛處置變賣，被企業或個人買走。其中的鄉郵政所被當地一個搞建築的老闆陳大買下來，拆除後利用原址建成了一所中等規模的幼兒園，由陳大的老婆當園長，她有幼兒教育專業背景，又心細如髮，認真負責，已經招生辦學差不多十年了。因為這裡口岸較好，居住人口較集中，有定期趕場的老場鎮，加上自己管理得好，從未發生過安全問題，所以幼兒園生意一直不錯，也難免讓周邊一些人眼紅眼黑的。據說，當時鄉郵電所出賣時相當於白菜價，那時人們都覺得沒有什麼價值，就基本上沒有人去競買，現在卻恍然大悟，覺得是讓陳大一家揀了個大大的便宜。的確，現在這個幼兒園有近兩百個學生，紅紅火火，財源滾滾。
於是，附近的一些人便挖空心思尋找幼兒園的問題，想讓陳大出點兒血，自己好從中分一杯羹。
功夫不負有心人，找麻煩的機會終於來了。
近兩年，全國開展農村土地確權工作，有人把土地老冊子翻出來，發現原來鄉郵政所的土地在法律意義上來說還屬於集體的，而且還有一小部分是屬於鄧家的自留地，雖然建鄉郵政所時已經給了占地補償（補償金額很少），但一直沒有完善征地手續，這塊地至今也沒有辦理國有土地使用權證。
對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重大利好消息。一些人開始找鎮政府討公道維權，要求要回屬於他們的土地。鎮政府非常重視，也十分慎重，通過細緻的調查了解，並反覆諮詢縣上相關部門，給他們作了政策解釋：這種情況下，土地是不可能再要回去的，我們的社會主義制度是在改革中逐步完善起來的，當時的歷史條件，法律法規不健全，按政策辦事是可以那樣征地的；陳大買那塊地時程序合法合規，修建幼兒園手續齊備，房屋辦理了產權證；如果大家不相信，可以去找專業律師諮詢或者向法院起訴。
經過一段時間和好幾個回合的博弈，多數人見鎮政府有理有據，態度鮮明，也就作罷了。唯有一戶姓鄧的卻不依不饒，說那片自留地是自家的，其他是集體的地，占了就占了，我私人的地，當時就給了幾塊錢，怎麼可以呢？不管那麼多，反正老冊子上寫得清清楚楚，地就是我鄧家的！要麼把地還給我家，要麼按現在的征地標準補齊差額部分。
鎮上反覆討論過幾次，有人提議說，按現在的征地標準補齊鄧家，也要不了幾個錢，是否可以答應他家的要求。我說，錢多少不是問題，但是這種問題用錢是解決不了的，而且風險很大。我們一定要堅持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待和處理歷史上的問題，如果用現在的尺子去衡量過去的工作，那就會亂套的，可能就會有越來越多，不計其數的歷史問題沉渣泛起。所以，鄧家的要求是不可能答應的，因為全鎮全縣乃至全國，當時征地都基本上是那麼弄的。如果滿足他一家，那不就是放了一顆「原子彈」，把全鎮、全縣甚至全國搞得稀粑爛，那還了得。
於是，鎮政府堅決不同意鄧家的要求，不管他們如何反覆糾纏。
眼看正道走不通，鄧家便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叫一個70多歲的老年人去阻擋幼兒園開學，就在大門口堵著，不讓家長學生們進出。
陳大向派出所報了警。出警後，派出所的同志說，按公安部門的有關規定，如此七老八十還有病的老年人他們也不能把他怎樣，還是只有請政府派幹部來協調解決。
第一天，我安排分管國土的黃副鎮長去處理，他回來對我說，在那裡搞了一整天，反正法律政策都講了幾遍，口水都說幹了，鄧家就是不依叫，沒有辦法。我說辛苦了，明天再想辦法。
第二天，我又安排分管教育的熊副鎮長去協調，回來說又幹了一天，口水都說幹了，鄧家堅決不撤人，除非滿足他家的要求，地可以不要回來，錢是必須要的！我說辛苦了，沒關係，我明天親自去做工作來看一看。
幼兒園馬上就要開學了，就是周日報名，下周一正式上課。陳大一家心急如焚，天天來鎮政府求救。今天星期六，那就只有我親自出馬了。我想到兩位相關的副鎮長都已經盡心竭力地去協調過了，上班時間他們都比較辛苦，周末應該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我決定單槍匹馬去試一試。
早上近九點鐘，我就到了幼兒園門口，看到的情況比想像中的糟糕，而且讓人噁心：只見幼兒園門口的大樹下橫著一張破舊的竹涼板床，一個老者坐在上面，四肢無力兩眼無神病懨懨的樣子，邊上不遠處是幾堆人屎，幾片尿漬，一群蒼蠅在四周上上下下飛舞個不停。
陳大見我到了，就像見到天上的救星一般，緊緊拉著我的手，苦水直倒：「鎮長，三天了啊，老鄧他就一直在這裡，吃飯睡覺都在這個涼板上，屙屎屙尿就在這邊上。家長些哪裡還敢送娃兒來嘛，後天就開學了啊！」
我一邊安慰他：「對不起陳總，這段時間我有點忙，今天才過來。不要怕，不要怕，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辦法解決好的，等我親自來溝通一下看看。」
我一邊走近老鄧，先用左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肩膀，然後不緊不慢地挨著他在涼板床上坐了下來，輕言細語地問道：「老人家，你認得我不？」
他搖搖頭。
我微微一笑，稍微大聲一點對他說，我是你們的鎮長，今天是來為你們主持公道解決問題的。他連說，曉得了，曉得了，好好好。
我又說，老人家，你這樣在這裡怕不是個辦法啊。白天大太陽曬，晚上露水重，對你的身體一點兒都不好，現在這個社會這麼好，不愁吃不愁穿，要多活些歲數才是硬道理撒。
他又連連點頭，用沒有多少光澤的眼睛看著我，有氣無力，慢條斯理，無助無奈地說：「鎮-長-啊，不-不-不-是我要這樣在這裡！人老了，不中用，他們（兒子、兒媳）估到要我一直在這裡噠嘛，造-造-造孽啊！」
我一聽他這樣說，心裡一塊石頭落下來了，如何解決問題已經胸有成竹了。
我趕緊說：「老人家請放心，我是一鎮之長，你們和陳大之間有任何問題，鎮政府都可以為大家服好務。你們這樣是解決不到任何問題的，你在這裡既丟人現眼，又虧革命身體。這樣吧，我們先送你回家去，馬上我請村幹部一起到你家裡，大家商量解決問題的辦法，好不好？」
老鄧如釋重負，連說要得要得要得。
機不可失，趁熱打鐵好成器。我就馬上叫村支部陳書記同我一起，一邊一個人扶著老鄧回家去。他走起路來是輕飄飄的東倒西歪，樁子已經不穩當了。
我們一進鄧家大門，鄧家的兒子就像沒有看見一樣，黑臉一張賽張飛，鄧家的媳婦則是一臉十萬個不高興，指手畫腳沖老鄧大聲吼道：「你回來幹啥子？不是給你說了嗎，那塊地就是在你手裡被政府占了的，幾十年了。現在得不到我們的那筆土地錢，給你買棺材都沒有錢，就是死，你也要死在那裡！」
我應該還是一個涵養非常好的人，但是今天見到她對老人家毫無禮貌的醜陋嘴臉無比討厭，一股無名怒火直衝腦門。心裡想，天下怎麼有如此刁蠻不孝的女人？如果這個是自己的老婆，老子非要不擇粗糙破口大罵他媽的一頓，狠狠地左右開弓打她媽的幾十個耳光才解恨！
村支部陳書記見我一臉怒氣，也是曉得我發作起來會嚇死人的。趕緊對那個女人說：「這個是我們的鎮長父母官，你跟老子說話要注意一點兒哈。有啥子事情鎮長會給我們處理好的，先把嘴巴閉到起，聽領導說！」
屋裡安靜下來，我把老鄧安排在堂屋的一張竹涼椅子裡坐好，拉了一條木凳子並肩而坐，眼睛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看了又看，好幾分鐘也不開一聲腔。那兩口子有點兒手足無措了，不知道今天老娘我這個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愣了一陣子，兩個才想起來去泡茶來喝。我還真的口渴得很了，就深喝了兩口茶，才開始有腔有調地發話：
「你們家裡還有哪些人在？都一起出來見個面！」
接著，兩個學生模樣的小朋友從廂房鑽了出來。他們介紹，一個是女兒讀大學，另一個是兒子上高中。我想，那就在鄧家的堂屋裡，召開一個緊急的家庭會，好好教育教育這些過去沒有被教育好的村民吧。
「第一，關於幼兒園土地的問題，任何人都必須依法按政策辦理，在鎮政府這裡是沒有絲毫的討價還價的餘地；鎮政府幹部已經多次給你們解釋，上如果還不服，可以向法院起訴，政府可以提供法律援助；第二，你們家庭如果困難，鎮政府可以視情況幫助，低保也好，臨時救助也好，但必須按程序申請批准；第三，幼兒園的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如果無理取鬧影響正常辦學，將會受到法律制裁，造成的損失要賠償。鑑於你們一家人不懂法，老人我送回來了，涼板床自己去拉回來，可以既往不咎。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打我的電話，這個事我可以負責到底！」
我講完話，老鄧和村支部陳書記都說對頭對頭，他的兒子兒媳也找不到反駁我的理由，雖然心裡一萬個不高興，也是捏著鼻子打不出噴嚏了。兩個娃娃知書達理，都不反對，我鼓勵他們好好讀書成大器，一定記得要孝敬老人。
然後，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了鄧家，就打道回府。回家的一路上，雲淡風輕，艷陽高照，成就感滿滿的。
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那麼這個電話該如何回答呢？
那個老鄧本來就有老毛病的，在幼兒園門口露浸日曬三天三夜，估計也夠幹了，發病也是正常的，但是家屬卻要想嫁禍於我。
「老人家發病了，你們怪我給你們送回家裡來了是嗎？你們簡直是豈有此理！如果我不送回來，他可能已經曬死在幼兒園門口了！你們自己的豬腦殼要清醒，你們這個叫虐待老人的犯罪行為！如果鄧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作為鎮長必須追究你們的刑事責任！你把手機錄音打開，好好留下證據哈。該我負責我一點不怕，如果老者死了，有人必須進監獄的！」
我義正辭嚴地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吃完午飯，美美地睡了兩個小時午覺。
然後呢，星期一幼兒園如期開學了，老鄧被兒子送進醫院治好了，一家人也家風平浪靜再也不想那個土地錢了，這場風波也就此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