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母親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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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我們貓咪而言,時間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小時候曬太陽、捉老鼠、做遊戲,長大後就尋找伴侶,在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中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我們100%可以安排自己的「人生」,絲毫不需要一些貓咪專家到我們的生活中做各種形式的「指南針」。

  那樣的日子令我感到懷念,那個時候的我一無所有也,但口袋裡裝滿了快樂、喜悅和興奮,偶爾有些傷悲、憤怒與生氣。每個詞語的背後都有一連串的故事,如果要追本溯源的話,我的故事便要從母親終身難忘的那個黑夜說起。

  母親是一隻花貓,白的、黃的、黑的毛髮雜在一起,像穿了一件五顏六色的外套。母親身姿矯健,是遠近聞名的捕鼠能手,性格又很溫順,得到了女主人的高度讚揚和隆重推薦。在她還是貓姑娘的時候,就有兩三個鄰居到主人家掛號,表示等第一窩貓咪出生之後,自己要領養一隻小貓,不論公母,都是可以的。

  那時候,農村里養貓咪的動機是一樣的,就是為了讓貓捉老鼠,而二十五年後的現在,人們養貓咪純粹是把貓當作寵物了。這不能怪社會的變化,在缺乏天敵引誘的前提下,貓咪同胞們也越來越懶散了,有的貓咪甚至與老鼠和平相處,還有的全盤接受飼養者的安排——穿著小巧玲瓏的鞋子走來走去,啊,貓咪之怪狀數不勝數,這令我百感交集。

  在人類看來,給貓咪穿鞋子屬於「正常現象」,所有給貓咪穿鞋子的人都覺得自己大愛無疆,也是朋友圈裡最愛貓咪的那個人。

  以愛之名,行惡之事,是人類社會常有的現象。

  這屬於一種精神疾病,目前來看,並沒有解藥可以醫治。

  哎呀,說遠了,雖然我很討厭人類,但在寫作方面,我還需要向人類學習,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作為一名寫作新手,常常會犯一些錯誤,說到一件事的時候總會聯想到其他事情,還時不時地發表一些觀點和看法,這樣很不好,記得有人說過,一流的作家總是讓故事說話,故事本身就蘊含著力量。我初入文壇,對人類這些規則尚不熟悉,還請尊貴的讀者朋友高抬貴手,給予諒解。

  還是繼續來說母親的愛情吧。

  在那個黑夜來臨前,母親已經被周圍的單身貓們追求好多次了。春天,貓咪求偶的聲音高亢嘹亮,穿魂入魄。這種聲音對人類來說是難以接受的,但對於我們貓咪而言,無異於一首戀愛協奏曲,這正是生命的狂歡!(請注意:我們是貓咪,我們不會按照人類設置的標準來生活)

  對戀愛的貓咪們而言,戀愛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對那些偷窺者而言,戀愛是一件很酷的事情,這些偷窺者尚未成年,卻已經對戀愛產生了幻想。我記得姐姐爬到屋頂上看附近的貓咪說悄悄話,當事貓很平靜,姐姐卻面紅耳赤,心跳不已,隔著三四米,我都能感受到屋頂的震動。

  我所在的家是一個三口之家,男主人用一己之力,蓋了一套四合院,四合院很規整,西邊是廚房,東邊是兩間雜貨屋,東北角是廁所,南邊有花園,院子裡還種著四棵樹。小主人常常夜裡出來上廁所,他只要一看到院子裡的貓咪,就會抄起一根長棍,追趕這些求偶的野貓們。鑑於小主人的暴力行為,很多貓咪選擇了放棄:萬一被打在身上,那就會有性命之憂,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天下何處無美貓?留得性命在,不怕沒貓找。

  但是,在這些求愛者中間,有一隻黑貓堅持了下來。那隻黑貓每天晚上都來,有時還會和競爭對手單挑。說起那些戰爭的時候,母親總會說那些畫面太暴力了,小貓不宜,因此當時的場景有多悲慘就不難想像了。

  母親說:「那隻黑貓是常勝將軍,從來沒有輸過決鬥。」

  我問道:「是不是因為黑貓打架最厲害,你才喜歡他?」

  母親笑著說:「不是的,是因為黑貓很特別。他夜晚來看我的時候,總是先坐在牆上看月亮。月光下,他的脊背發亮。他一邊看月亮,一邊看其他貓咪決鬥。等群貓決鬥完畢選出最強者之後,他就從牆上下來和最強者決鬥。他只挑戰強者,從不欺負弱者。」

  雖然母親這樣解釋,我卻不以為然,我說:「黑貓很精明,會保存實力,否則哪有力氣競爭?」

  年幼的我總以為誰力氣大,誰就擁有一切。

  母親輕撫著我的頭,慢慢地說:「我最終選擇黑貓是因為他的勇氣,在被小主人追趕的那段時間裡,只有黑貓不離不棄,看到小主人的時候,黑貓總是躍上屋頂,等小主人回到臥室,黑貓就會從屋頂上跳下來,和我聊天,陪我一起看月亮······黑貓喜歡蹲在牆上看月亮,他說我的眼睛就像月亮一樣明亮,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黑貓都會說:『今晚的月色很美。』」


  我還小,並不明白這句話的內涵,我不喜歡母親一直誇讚黑貓,便打斷母親,問道:「黑貓一直很瀟灑嗎?」

  母親搖搖頭,回答說:「也不是,他來看我的時候,也遇到過幾次意外。」

  「什麼意外?」我非常好奇。

  「這和小主人有關係。有時候小主人不會拿棍子驅趕群貓,而是拿一個舀子,舀些水,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慢慢走近貓咪們,然後用力一甩。總有一些貓咪會被打濕皮毛。水是無色無味的,看不見,他雖然很敏捷,但不是每次都能躲避。」

  「黑貓一旦被水打濕身體,就會離開這裡嗎?」我刨根問底。

  「嗯,是的。雖然我不在乎他的皮毛濕漉漉的,但是黑貓對自己有要求,每次來見我的時候,外表總是打扮得很正式······」

  母親回憶起這段經歷的時候,眼神總是很溫柔。後來回憶起母親和我聊天的往事,我才漸漸明白愛情的偉大。什麼叫愛情呢?那就是回憶起對方的時候,眼神中有溫柔的感覺,愛一隻貓,就會接受對方的一切,就像母親不在乎黑貓淋水時的模樣。

  俘獲一隻貓咪的芳心很簡單,只要在特定的時間出現就可以了。毫無疑問,母親被勇敢的黑貓俘獲了,很快,那隻黑貓和母親就偷吃了禁果。偷吃禁果的那天晚上,小主人迷迷糊糊從臥室里走出來尿尿。在明亮的月光下,小主人也看到了黑貓,但他並沒有拿棍子趕走黑貓,而是匆匆走進廁所,大概是白天水喝多了。黑貓就蹲在梨樹的樹影里,含情脈脈地看著母親。母親膽戰心驚,生怕黑貓被打,連忙示意他逃走,等小主人撒完尿回臥室的時候,正從梨樹的樹影里穿過,黑貓還是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像,幸好,小主人沒有發現黑貓,否則,母親就要傷心難過了。

  黑貓這種臨危不亂的勇氣給母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常常告訴我們:「所有的貓咪在安全的時候都是勇敢的,但那不是真的勇敢,一隻貓是否勇敢要在危急關頭才能體現出來。」

  「不做平日裡的英雄,要做危機時的勇者」。這是母親對我的教誨,無論我重生變成什麼模樣,我都做到了這一點。

  話說回來。等母親懷上我們之後,黑貓就再也不出現了,如同其他花花公子一樣,黑貓徹底消失在黑夜中。

  對此,母親並沒有怨恨,她說:「黑夜騎士——母親給黑貓起的暱稱——就是這樣,走街串巷、穿牆越戶,一生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愛情。」

  所有的母貓都渴望遇到一隻有特質的貓咪,但只有少數貓咪才能如願以償,大部分母貓都會被瑣事纏身,終其一生,為了自己的溫飽奔波勞碌,片刻也不得安寧。

  我是一隻不聽話的貓咪,至少母親是這樣認為的,每當母親和我說起黑貓的時候,我總是不願意稱黑貓為「父親」,為此母親沒少批評我,說我不該這樣怨恨自己的父親,而我總是大聲反駁:「黑貓這種貓中敗類,不顧家庭,四處留情,貓德可恥!」

  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父親」,我打心底鄙視,我向母親發誓:等長大之後,我一定要做一隻負責的貓咪,做一隻顧家、戀家、愛家的好貓咪!

  母親並不相信我的誓言,她說我的誓言在貓族當中並不存在,她沒有見過她的父親,就如同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一樣,貓族就是這樣的規則:公貓們交配結束,就可以消失了,撫養幼貓的任務都是由母貓們單獨完成的。

  母親害怕我成為貓族中的異類,她總是叮囑我不要破壞規則,而是要遵守規則。

  母親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要用你的一廂情願,挑戰貓族千百年來的規矩。

  母親還常常告誡我,對於女主人要心存感激。母親懷孕期間,女主人對她保護得很好,給她單獨準備了一個箱子,還把箱子安排在東屋裡。基於這種保護,我們姐弟仨才得以降生。

  貓族有光鮮亮麗的一面,也有齷齪不堪的一面。貓族當中,有些貓咪是記仇的,他們看不到生活的美好,總是放大內心的黑暗,一有機會就搞破壞。那些沒有得到黑貓垂青的母貓們,那些想擁有母親而不得的公貓們,對於我們姐弟的出生充滿了恨意。如果沒有人類保護的話,這些邪惡者就會偷偷溜到院子裡來,把我們姐弟都吃掉,得不到她,就毀掉她的一切。在懷孕期間,母親是有些焦慮的,幸好,任何意外都沒有發生。

  母親還讓我感激小主人,她說小主人雖然是個小霸王,但一看到野貓——不是自家的貓就叫野貓——溜進院子欺負自家貓咪的時候,他就勃然大怒,拿起棍棒追擊這些野貓們,小主人的暴力讓一些野貓望而生畏,幫母親消除了不少禍患。

  小主人剛滿9歲,正是喜歡幻想的年齡。他每天下午四點放學,一回到家就開始看動畫片,他總想按照動畫片的故事來馴服我們。比如說他看到動畫片裡有的貓咪喜歡洗澡,就張羅著給我們洗澡。每到周末,他就準備一個大水盆,給貓咪輪流洗澡。母親是溫順的,每次都配合小主人洗澡,大姐、小弟,也都很喜歡洗澡。小主人給貓咪們洗完澡之後,就會用毛巾給我們擦水,免得我們著涼,有時候,還會給講故事。


  貓咪們表示親密的方式就是一邊「喵喵」地叫著,一邊跑到人類的小腿那裡,把背凹下去摩擦一下,可是我不喜歡這種獻媚討好的方式。

  我是最不讓母親省心的那隻貓咪,母親告誡我:要和人類保持親密感。家養的貓咪沒有選擇權,只有被選擇權。

  和人類保持密切接觸,我可以做到,但,對於洗澡,我非常牴觸。用母親的話來說,我和黑貓——也就是我的父親——長相、脾氣一模一樣。我討厭洗澡,連小主人的鄰居們也都知道,他們知道這家有一隻小黑貓,脾氣大。

  人類是有弱點的,我在人類面前表現出99次馴服的模樣都難以抵消1次反抗所帶來的厭惡感,所以,女主人想把我儘快送出去,她不想聽貓咪在洗澡的時候尖著嗓子嚎叫,她也擔心她兒子被我抓傷。

  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都覺得是別人的過失導致了自己兒子受到傷害,母親們的固執有可怕的一致性。

  我並不戀家,每次聽到女主人說要把我們姐弟送出去的時候,我都充滿了期待。我剛滿30天,正是年少有為的時候,比起那些吃東西毫無在意吃相的老貓咪們,我有的是時間。

  我想去別人家裡體驗新生活。

  我按耐不住自己的浮躁,總想突破四周的圍牆,去外面闖蕩一番。可是母親不允許我們走出主人家的院子。

  母親壓低了聲音說:「那隻狗哥,一定要遠離,他很可怕!」

  我知道母親說的是誰。那隻狗哥是主人養的,德國牧羊犬,脾氣非常火爆,如果有貓咪誤入狗窩,迎接闖入者的只有死路一條。狗哥殺死過一隻黃鼠狼和兩條狐狸,他們死得很慘澹,被賣給了一個皮貨店,所以,狗哥對於闖入者們非常關注,多幾個統計數字,他就能得到更多的大骨頭。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漸漸明白了母親的擔心。

  主人家在胡同最裡邊,胡同兩側住了十幾戶人家,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村民表面質樸,內心狠毒,他們也渴望能捕獲一隻「野貓」,為家裡捉老鼠——免費的勞動力是一種資源,不過,這種資源很有限。母親警告我們說:「那些人是老鼠惡魔的化身,他們抓住貓咪就會栓起來,用繩子綁住貓咪的脖子,然後把貓咪拴在樹上,他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毆打貓咪。他們連剩菜剩飯都不捨得給貓咪吃,不像女主人給我們吃新鮮的飯菜,那些惡魔還會考核貓咪的捕鼠能力,如果一個月之內捕捉不到老鼠,貓咪就會被他們丟棄,成為徹底的無家可歸者。

  母親很滿意主人的安排,貓咪可以在院子裡自由活動,冬天的時候,女主人就會把貓窩移到東屋裡去,在箱子裡放上厚厚的棉花,以保證貓咪們睡覺的時候是暖和的。在主人家生活是自由的,可是有一項要注意:不准進廚房。廚房有兩間,一間專門做飯,一間專門用餐,因為櫥櫃多,桌子大,空間少,進進出出顯得擁擠,如果貓咪在裡面竄來竄去的,容易被踩到,也容易把人絆倒,對人對貓都不方便。

  此外,貓咪身上還可能有跳蚤。

  當母親告訴我們這些要求的時候,我問過她一個問題:「人類嫌棄我們身上有跳蚤,就不讓我們進廚房,可為什么小主人又經常把我抱在懷裡呢?難道他不怕被跳蚤咬到嗎?」

  聽到這個問題,母親愣了一下,她並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她說外婆是這樣要求她的,外婆的母親也是這樣要求外婆的。母親說:「也許有些家庭允許貓咪自由出入各個場所,但我們貓咪要落實自己主人的要求。」

  印象中的院子是很乾淨的,院子很寬敞,也很乾淨,院子裡還種著兩棵柿子樹,兩棵蘋果樹,兩棵棗樹,院子南邊還有一棵葡萄樹,長在單獨的竹架上。母親就在院子裡教給我們爬樹,捕鼠。母親教育我們:抓到老鼠之後,要讓主人看到,這是自己的付出,主人看到老鼠被抓就高興,一件事能說好幾天,那幾天,貓咪們的伙食就會被改善。

  小主人喜歡吃飯的時候餵貓,甚至,在他吃飯之前就會餵貓。母親有一個大的陶瓷貓盤,用來吃飯,一個大茶杯,用來喝水,即使我們降生了,這個貓盤對我們來說也是綽綽有餘的。

  一到飯點,母親就會要求我們姐弟蹲在貓盤附近等飯吃,不要進廚房。每到這個時候,小主人就會吃一大口饅頭,再咬一口雞蛋黃,嚼碎了,吐在貓盤裡,讓我們吃。在農村養貓就是這樣,人類吃什麼,貓咪就吃什麼,當時我也沒聽說過貓糧是什麼東西,大家長得都也很健康,身體強壯,心理也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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