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好心人,給他們條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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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自上游傾瀉而下,在到達白花村之前會經過一處礦脈,因河水濺起的水花如一朵朵雪花,故而流經村落的這段河叫白花河,村落叫白花河村。

  白花河水質清冽、甘甜,村民靠水吃水,多以釀酒為生。

  白花酒據說已有千年的歷史,有人嫌白花寓意不吉利,故以百字替代。

  省城大邑里的富商巨賈待客時,都喜歡用百花酒。

  穆德算是村子裡的大戶,家裡的釀酒作坊是白花村里最大的,光釀酒的工人就雇了二十多個。

  穆德樂善好施,憐老惜貧,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

  那年雨後,曹嬸兒從娘家回來,在山那頭採到不少白蘑菇,看著和平時常吃的土蘑菇一模一樣,就做了頓蘑菇燉肉,自己一口不捨得吃,結果除了她,婆家的老小五口人都死了。

  後來村裡的老人看看鍋里剩下的蘑菇,認出那是「白毒傘」,確實和土蘑菇非常像,但是傘蓋比土蘑菇小、比土蘑菇厚。

  村子裡有人說她是災星,想攆她回娘家。

  她娘家爸死了,老娘跟著大哥生活,大哥家裡窮得有上頓沒下頓的,就又把她送回了白花村。

  曹嬸兒自覺無路可走,就跳了白花河。

  穆德家的船工老劉叔救下了她。

  穆德告訴村民:以後,我穆家養活她,她算我的姐姐!

  距離白花村十餘里,是雍丘縣,雍丘的碼頭常有南來北往的船隻在此停泊。

  因此,大戶家的夫人小姐想買南邊的絲綢、細瓷碗碟、胭脂水粉的,都要到雍丘的集上逛。

  穆德的妻子姓鄭名巧,精明能幹,就是個性強了些。

  兩口子年輕時也常拌嘴生氣,但穆德始終沒納妾。

  兩人只有一個兒子,叫穆子熙,因為過於溺愛,這個兒子自小就在村子裡撩貓逗狗的,沒少給他們惹麻煩。

  中年以後,兩口子倒和睦了,一心一意經營著酒坊。

  今天,鄭巧坐著自家的馬車,帶著子熙、子珉和啞妮子來縣裡逛集了。

  趕車的是船工老劉一手養大的臘月。

  二十年前的臘月里,老劉撐船送酒,開酒館的買家來車拉酒,讓老劉隨去店裡歇歇腳兒,順帶著把酒錢結了。

  老劉就去了酒館兒,吃飽喝得後回船,聽到船艙里有嬰兒的啼哭聲。

  一個用被子包裹著嬰兒,小臉兒哭得臉色紫紅。

  老劉雖一輩子未娶妻,但是也能看出這個孩子最多剛滿月。

  說來也奇怪,老劉把孩子往懷裡一抱,哭聲立刻就停歇了。

  老劉就抱著孩子等到天擦黑,還不見有人抱回孩子,就確知這孩子是個棄嬰了。

  那時的穆德還沒娶妻,跟著父親在學釀酒。

  穆德爹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

  他稀罕男孩兒,就笑著對老劉說:「現在是臘月間,孩子就叫臘月吧,這孩子手上有個銀鐲子,上面有個『全』字,應該是家裡人的名字,估計家裡是遭了難了,不然這麼好的孩子,誰捨得扔啊!把孩子好好養著吧,將來我幫他蓋房子娶媳婦!」

  臘月會走路時,就比同齡孩子懂事,穆德爹喜歡他,常抱在懷裡教他識字。

  臘月5歲時,穆德給穆家添了個孫子。

  臘月像親哥哥一樣待子熙。

  自12歲起,臘月就能幫著酒坊記帳了。

  他16歲那年,穆德爹真的就在自家宅院旁蓋起了三間新瓦房:「臘月,我不管你將來生幾個娃,你爹娘你得給養老,媳婦要是和公婆不和睦,休妻不能嫌老,聽懂了嗎?」

  臘月噗通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不光孝敬爹,也孝敬您老!」

  臘月7歲時,在有心人的撮合下,曹嬸兒和劉叔成了夫妻。

  有爹有娘的臘月整天穿得乾乾淨淨,人吃得胖乎乎的。

  新瓦房蓋起後沒多久,穆德爹就病故了。

  而今的臘月成了穆家的頂樑柱,更是穆德的得力助手。

  他性格和善,遇事不躁,所以只要鄭巧出門,穆德都讓臘月趕車,因為放心。

  「喲,老闆娘,有日子不見您了,這氣色看著更好了。」在成衣鋪的郝掌柜笑嘻嘻地和鄭巧打招呼。


  鄭巧後面跟著三個孩子。

  這三個孩子郝掌柜都認識,這些年來,每年鄭巧都會帶著他們來個三兩次。

  個子最高,濃眉大眼的那個,是穆子熙,今年15歲,和子珉都在縣城讀書。

  這孩子不用心讀書,鬼主意多,膽子又大,經常往老師的講台抽屜里放癩蛤蟆、爬蚱,女老師都不敢拉抽屜拿粉筆。

  總之,老師們看見他就頭疼。

  腦後一條黑粗大辮子,眉清目秀的俊俏姑娘叫穆秀秀。

  姑娘大了,很害羞,察覺有人看自己時總會咬著嘴唇低下頭。

  穆秀秀這個名字很少有人叫,大家喜歡叫她啞妞兒,她今年17歲。

  和穆子熙手拉手的少年個子比子熙矮了一個頭,細眉細眼,他叫穆子珉,今年12歲。

  他和子熙在一個學校里念書,人聰明又用功,說他過目不忘不算誇張,年年全年級第一名,斯文禮貌,老師們都喜歡他。

  這孩子的字兒也寫得漂亮,成衣鋪今年的門對兒就是他寫的。

  「喲,妞兒越長越漂亮了,該說婆家了吧?」郝掌柜趕緊用袖子擦擦椅子,請鄭巧坐下,誇讚著啞妞兒。

  啞妞兒搶步站在鄭巧椅子背後,背過身去不看郝掌柜。

  鄭巧笑著握住她的手:「我們秀秀的婆家呀,必須是知根知底的!」

  說著,意味深長地看看門外馬車上的臘月。

  郝掌柜心領神會地笑著點頭,然後沖鄭巧豎起大拇指:「唉,看著這些小兒女如今這麼生龍活虎的,您和穆老闆都是菩薩轉世,將來啊,得天上的金童玉女下凡來孝敬你們啊!」

  郝掌柜的妻子聽說鄭巧帶著三個孩子又來買衣服了,也出來打招呼。

  「子熙,去叫你哥也進來涼快會兒。」端起茶,鄭巧想起了臘月。

  穆子熙不怕穆德,卻對鄭巧的話言聽計從。

  他乖乖地出去把臘月拉了進來。

  臘月雖然剛滿20歲,但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膀大腰圓,眼睛黑亮,微厚的嘴唇總是微笑著,一看就是忠厚人。

  「你也挑一身衣裳,再給你爹娘挑一身兒。」鄭巧拍著身邊的椅子,讓臘月先坐下喝茶。

  一個小時後,郝掌柜夫婦把這娘兒五個送出門,看著他們的馬車消失在街口,還在感慨著嘆氣。

  「老郝,後悔了吧?」隔壁的張裁縫湊過來說。

  「這就叫緣分啊!」郝掌柜拍拍張裁縫的肩膀:「當年我真收養了穆子珉,未必能養活!」

  4年前,給公公做完末七後,脫去孝衣的鄭巧來縣城給穆德抓藥。

  路過碼頭時,看見有一堆人圍著什麼在看,邊看邊搖頭嘆氣。

  鄭巧一眼看見了站在人群後商量事兒的郝掌柜夫婦,郝妻的眼圈兒還紅紅地。

  「姑,好像是賣孩子的。」臘月說。

  穆子熙從車窗探出頭,脖子伸得老長也看不清:「臘月哥,咱去看看吧。」

  鄭巧和郝掌柜夫婦很熟,就拉著子熙的手走過去:「你們兩口子這是怎麼了?」

  郝妻指指人群後:「真可憐啊!」

  一個中年人低頭盤腿坐著,他懷裡抱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孩子瘦得皮包骨頭,臉色蠟黃、雙眼緊閉。

  中年人身邊跪著一個姑娘,枯黃凌亂的頭髮間插著一根枯草,姑娘也很瘦,看樣子有十一二歲。

  他身後靠樹而坐的應該是他的妻子,她懷裡抱著一個更小的孩子,雙目無神地瞪著天空,眼中在不停地流淚。

  中年人面前放著一張紙,上面用毛筆寫著:「逃難至此,兩兒皆病,無力撫養,求好心人收養大兒、侄女,跪謝!」

  賣字為生的人給中年人提供了紙筆,還在替中年人解釋:「他的家鄉發大水,他們一家四口和親弟弟的一家三口要逃難回山東,結果半道兒遇到亂兵,弟弟、弟妹都被炸死了,就剩下了個姑娘。」

  賣字人嘆氣,用沾著墨跡的手指著那個跪著的姑娘:「他說這姑娘以前伶牙俐齒的,因為親眼看見爹媽被炸成那樣,嚇傻了,就變成啞巴了。他帶著三個孩子又走了一個月,現在兩個兒子都高燒不退,他也是走投無路了!」

  賣字人又指指抱兒子的婦人身邊的幾包中藥:「藥鋪掌柜的剛才看了,兩個孩子得的都不是疫病,就是風寒發熱,掌柜的好心,給了幾副中藥。當爹的已經身無分文,他只能保最小的,侄女和兒子,都求人收養。」


  郝妻說:「我看那病孩子的樣子,只怕難活,我說把那姑娘收養了,過幾年也能做些針線活兒在店裡打打下手,可是那姑娘死活不肯,一個勁指著病孩子,看樣子,她是想讓我們把弟弟也收養了,我們家眼下也艱難,家裡已經有個兒子了,再多養活兩個孩子,實在是不行啊!」

  穆子熙掙脫娘的手,擠到最前面,他伸手想去拔掉插在姑娘頭髮上的草。

  臘月停好馬車,擠到了子熙身後,他阻擋住子熙區拔草的手。

  看著眼前這一幕,令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

  他的身世,從他記事兒時村兒里就有人告訴他了:「你命好啊,要不是老劉把你抱回來,要不是穆家人心善,你早凍死了!」

  是的,他很幸運,有爹疼,後來又有娘疼。

  他真想把這個姑娘和病孩子收養了,可是他還沒成家立業,做不得主。

  爹今天要是來了就好了,和爹好好說說,他一定會收養他們。

  一隻柔軟的手,同時牽住了臘月和子熙。

  兩個孩子用幾近哀求的目光看向鄭巧,異口同聲地說:「娘(姑)!咱把他們帶回去吧!」

  鄭巧把荷包口朝下,倒在掌心裡五塊銀元:「我就這麼多錢了,這些,夠你們三口人回到山東的,這兩個孩子,我要了!」

  那對夫婦聞言同時給鄭巧跪了,中年人撕掉衣角咬破手指,飛快地寫下一行字:「好心人,我叫王堂,這是我山東曹縣的地址,這倆孩子您不想要的時候,請千萬給我送回去,我砸鍋賣鐵也把路費給您還上,我給你磕頭了!」

  王堂一個頭磕在地上,長跪不起。

  鄭巧伸手扶起王堂的妻子:「你們兩口子都起吧,我也是做母親,我知道,但凡有一點法子,誰捨得下兒女。我家在白花河村,你要是將來想要孩子,就去穆家酒坊找。」

  四年過去了,那對夫婦一直沒來找,必是過得很不如意啊!

  回憶起這段心酸的往事,鄭巧忍不住長長地嘆氣,把身邊的啞妞兒摟進了懷裡。

  馬車路過書店時,子珉貪婪地看著書店的招牌。

  啞妞兒揉揉鄭巧的腿,指指子珉。

  眼尖的子熙搶話道:「書蟲兒,你屋子裡的書那麼多,你看得過來的嗎?」

  子珉笑而不語。

  鄭巧疼愛地在子珉頭上撫摸了一下:「臘月!停車,去給弟弟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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