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夢非夢，一成即成（下）
廳堂之中已是鶯吟燕舞，笙歌匝地，陳野卻看不習慣，便託詞離去，又隨意尋了一間房室，推門迎得塵灰滿面，連忙揮袖掃開。
繼而倒在榻上躺著，身子壓得木板吱呀作響，頗為刺耳，讓陳野感到些許難受。
空望著塵灰飄散去，陳野輕嘆一聲，一成即成，無有不成，縱使得了神通，也不過是在夢中而已。
可是，若真能籍此安心便好，一時半會也足夠了。
此前的事未能了斷，此後的事未可盡知，生死容易，但與之牽繫的有事無事身事他事好事壞事成事敗事一應世間事，偏偏大多不甚如意。
慰己疏懷，哀愁難解，陳野只好闔眸，勉強睡去。
就在陳野睡得酣熟的時候，月光清淡，晚風淒冷，此間房室驀起跫然悄微，無數人站在他的床邊，紫衣使者，右相，宮殿中的那人，乃至槐安城中所有人，他們面無血色，慘白如紙，口中念念有詞，辨其言語，卻是——
一成即成，無有不成。
「什麼情況？！」
陳野驚醒過來，發現原來是痴夢一場，拭去冷汗，才舒了口氣，耳邊又響起若有若無的呢喃，他咬緊牙，用力揉了揉當陽穴處，稍微清醒了一點。
「君可是有何不適？」
聽到紫衣使者詢問，陳野渾身僵住，終於察覺自己已不在榻上，而是坐於車廂之內。
向外看去，卻見幾多枯木，枝幹扭曲，奇形怪狀，有的好似朝聖者跪倒在地，雙手負背，引頸待戮，有的根底淌出慘白的膿液，周遭花草拼命生長，又轉瞬摧萎，化作泥肥，有的樹皮糾結，仿佛有了人臉模樣，五官模糊，滿是近乎形成喪氣的怨憎。
竟是復歸來路。
陳野問道：「不是去見上尊嗎？」
「正是去見上尊。」
青油小車停下，陳野走出，果真是回到了蒼槐所在。
正要詢問，卻見紫衣使者二人連同仆侍們俱是面露怖懼，恐慌而逃。
陳野搖了搖頭，獨自走到蒼槐之下，看來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上尊了。
他抬頭看向蒼槐枝頭，那高吊其上的頭顱已不見了蹤影，唯有無數張符籙，硃砂如血，黃紙如土，忽而紛紛落下，將猝不及防的他掩埋於此。
不知過了多久，陳野才掙扎出來，卻不見了蒼槐，自己也身在一片血紅而濃黃的土地上，每一寸土地似乎都覆著郁然陰影。
陳野又是抬頭一看，卻像是被人用冷水從頭澆到了腳底。
不知其高何許之處，端坐著一位至高至大至尊至上的存在，周身朦朧著淵黑而深沉的霧翳，霧翳中又透著朗淨明澈的皓光，皓光無有情緒，卻能夠看出悲憫的意味，但皓光縱使再如何澄明，也無法消減霧翳半分滿盈邪祟的陰晦，任其散漫著無邊邪性與至深誘惑，沉緩而囂狂地蠹蝕侵入。
祂左懸天鏡，仿佛蟾魄，鏡中又有一重天地，盈溢陰森之氣，異象紛華，四方各有奇殊，東有龐然古門，立桃樹為樘，架雲橋為楣，雄拔近乎遮霄，內側朦朧，難見具體情狀，而其北浮滄溟，穢濁惡腥，莫測邊際，中有一山，乃黑郁之氣盤結而成，其上六座宮殿懸然無憑，讓算是半個法教出身的陳野陡然想起兩段話來。
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萬鬼。善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
大庭氏禪神農氏，至於北地，國陰國，都酆都，號北陰酆都大帝。
祂右持斷碑，碑上有著似是文字的亂痕，陳野僅是看了一眼，耳邊響起甚是真切的呢喃聲，如聞魘囈讕語，如所周知，如得真理，無窮無盡常人理解不了的咒文頃刻湧入，天慧冥悟，缺薄器量，故而唯有深陷難以抑制的乖喪與譫妄，要將他徹底壓垮，碾碎，揉搓，而後咀嚼。
陳野跌坐在地，不由自主，嘔吐似的叫喊起來。
那位至高至大至尊至上的存在似是注意到了他，以男女莫辨的威嚴話音問道：「爾有何求？」
祂的言語卻讓陳野徹底淪陷，牙齒打顫地重複耳邊愈發真切的呢喃聲。
一成即成，無有不成。一成即成，無有不成。一成即成……
那位至高至大至尊至上的存在應是感應了陳野的祝禱，又以男女莫辨的威嚴話音說道：「念爾心誠，著以此籙，一成即成，誠則萬成。」
陳野耳邊的呢喃聲頓時變作敢奉上尊法旨之語。
他也跟著念道，敢奉上尊法旨。
忽有一道蒼青古槎落下，將心神恍惚的陳野載起，飛向天邊。
待得陳野漸漸舒緩過來，才發現自己隨著古槎到了海上。
就這樣飄蕩了大概十餘日，古槎終於停泊於一處河港，有人正在邊上牽牛飲水。
陳野無意打擾，默然遙望遠方，但見諸多婦女在閣樓上擺弄織機。
那牽牛人忽然看到古槎上的陳野，驚疑地問道：「君何以至此？」
陳野想起那生不如死的經歷，神色難堪地苦笑道：「身不由己。」
又問牽牛人此是何處，牽牛人笑而不答，卻是說道：「君還至蜀中郡訪莊君平則知之。」
並為陳野指引了方向。
古槎就此繼續飄蕩了不知幾許時日，又停泊於一處河港，這次也有卜士打扮的人坐在邊上，像是一直等著他的到來。
陳野問道：「不知此處是否就是蜀中郡？」
卜士道：「然也。」
陳野又問：「君便是莊君平？」
卜士道：「不錯。」
陳野正要問他牽牛人的事，見莊君平大笑起來，他心中忽然明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正所謂：
我自天河向海涯，平生一芥寄浮槎。
二十年來在川蜀，不問君平誤歲華。
大夢初醒，天色已明。
尚在鞘中溫養心神的劍靈御劍而出，看到少年道士竟是罕見地早起勾畫符籙。
劍靈感到欣慰，卻是嘆道：「還山，暫且歇一……」
話未說完，卻見陳野身前復又綻出光來，硃砂如血，黃紙如土，墨筆如通了靈明，一揮而就，畫作一道漫著光華的符籙。
其名，通幽昭明上尊感應符。
得有此符，一成即成，誠則萬成。
……
繼而倒在榻上躺著，身子壓得木板吱呀作響，頗為刺耳，讓陳野感到些許難受。
空望著塵灰飄散去，陳野輕嘆一聲，一成即成，無有不成，縱使得了神通，也不過是在夢中而已。
可是，若真能籍此安心便好，一時半會也足夠了。
此前的事未能了斷，此後的事未可盡知，生死容易，但與之牽繫的有事無事身事他事好事壞事成事敗事一應世間事，偏偏大多不甚如意。
慰己疏懷，哀愁難解，陳野只好闔眸，勉強睡去。
就在陳野睡得酣熟的時候，月光清淡，晚風淒冷，此間房室驀起跫然悄微，無數人站在他的床邊，紫衣使者，右相，宮殿中的那人，乃至槐安城中所有人，他們面無血色，慘白如紙，口中念念有詞，辨其言語，卻是——
一成即成，無有不成。
「什麼情況？！」
陳野驚醒過來，發現原來是痴夢一場，拭去冷汗，才舒了口氣，耳邊又響起若有若無的呢喃，他咬緊牙，用力揉了揉當陽穴處，稍微清醒了一點。
「君可是有何不適？」
聽到紫衣使者詢問，陳野渾身僵住，終於察覺自己已不在榻上，而是坐於車廂之內。
向外看去，卻見幾多枯木，枝幹扭曲，奇形怪狀，有的好似朝聖者跪倒在地，雙手負背，引頸待戮，有的根底淌出慘白的膿液，周遭花草拼命生長，又轉瞬摧萎，化作泥肥，有的樹皮糾結，仿佛有了人臉模樣，五官模糊，滿是近乎形成喪氣的怨憎。
竟是復歸來路。
陳野問道：「不是去見上尊嗎？」
「正是去見上尊。」
青油小車停下，陳野走出，果真是回到了蒼槐所在。
正要詢問，卻見紫衣使者二人連同仆侍們俱是面露怖懼，恐慌而逃。
陳野搖了搖頭，獨自走到蒼槐之下，看來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上尊了。
他抬頭看向蒼槐枝頭，那高吊其上的頭顱已不見了蹤影，唯有無數張符籙，硃砂如血，黃紙如土，忽而紛紛落下，將猝不及防的他掩埋於此。
不知過了多久，陳野才掙扎出來，卻不見了蒼槐，自己也身在一片血紅而濃黃的土地上，每一寸土地似乎都覆著郁然陰影。
陳野又是抬頭一看，卻像是被人用冷水從頭澆到了腳底。
不知其高何許之處，端坐著一位至高至大至尊至上的存在，周身朦朧著淵黑而深沉的霧翳，霧翳中又透著朗淨明澈的皓光，皓光無有情緒，卻能夠看出悲憫的意味，但皓光縱使再如何澄明，也無法消減霧翳半分滿盈邪祟的陰晦，任其散漫著無邊邪性與至深誘惑，沉緩而囂狂地蠹蝕侵入。
祂左懸天鏡，仿佛蟾魄，鏡中又有一重天地，盈溢陰森之氣，異象紛華，四方各有奇殊，東有龐然古門，立桃樹為樘，架雲橋為楣，雄拔近乎遮霄，內側朦朧，難見具體情狀，而其北浮滄溟，穢濁惡腥，莫測邊際，中有一山，乃黑郁之氣盤結而成，其上六座宮殿懸然無憑，讓算是半個法教出身的陳野陡然想起兩段話來。
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萬鬼。善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
大庭氏禪神農氏，至於北地，國陰國，都酆都，號北陰酆都大帝。
祂右持斷碑，碑上有著似是文字的亂痕，陳野僅是看了一眼，耳邊響起甚是真切的呢喃聲，如聞魘囈讕語，如所周知，如得真理，無窮無盡常人理解不了的咒文頃刻湧入，天慧冥悟，缺薄器量，故而唯有深陷難以抑制的乖喪與譫妄，要將他徹底壓垮，碾碎，揉搓，而後咀嚼。
陳野跌坐在地，不由自主，嘔吐似的叫喊起來。
那位至高至大至尊至上的存在似是注意到了他，以男女莫辨的威嚴話音問道：「爾有何求？」
祂的言語卻讓陳野徹底淪陷，牙齒打顫地重複耳邊愈發真切的呢喃聲。
一成即成，無有不成。一成即成，無有不成。一成即成……
那位至高至大至尊至上的存在應是感應了陳野的祝禱，又以男女莫辨的威嚴話音說道：「念爾心誠，著以此籙，一成即成，誠則萬成。」
陳野耳邊的呢喃聲頓時變作敢奉上尊法旨之語。
他也跟著念道，敢奉上尊法旨。
忽有一道蒼青古槎落下，將心神恍惚的陳野載起，飛向天邊。
待得陳野漸漸舒緩過來，才發現自己隨著古槎到了海上。
就這樣飄蕩了大概十餘日，古槎終於停泊於一處河港，有人正在邊上牽牛飲水。
陳野無意打擾，默然遙望遠方，但見諸多婦女在閣樓上擺弄織機。
那牽牛人忽然看到古槎上的陳野，驚疑地問道：「君何以至此？」
陳野想起那生不如死的經歷，神色難堪地苦笑道：「身不由己。」
又問牽牛人此是何處，牽牛人笑而不答，卻是說道：「君還至蜀中郡訪莊君平則知之。」
並為陳野指引了方向。
古槎就此繼續飄蕩了不知幾許時日，又停泊於一處河港，這次也有卜士打扮的人坐在邊上，像是一直等著他的到來。
陳野問道：「不知此處是否就是蜀中郡？」
卜士道：「然也。」
陳野又問：「君便是莊君平？」
卜士道：「不錯。」
陳野正要問他牽牛人的事，見莊君平大笑起來，他心中忽然明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正所謂：
我自天河向海涯，平生一芥寄浮槎。
二十年來在川蜀，不問君平誤歲華。
大夢初醒，天色已明。
尚在鞘中溫養心神的劍靈御劍而出，看到少年道士竟是罕見地早起勾畫符籙。
劍靈感到欣慰，卻是嘆道：「還山，暫且歇一……」
話未說完，卻見陳野身前復又綻出光來，硃砂如血，黃紙如土，墨筆如通了靈明，一揮而就，畫作一道漫著光華的符籙。
其名，通幽昭明上尊感應符。
得有此符，一成即成，誠則萬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