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濁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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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離鄉上京趕考已有半月,誰料自己省吃儉用,盤纏卻已悉數用盡,真是去也不成,歸也不得。愁苦之間,已走至一座道觀之前。

  抬頭一望,匾額上書清虛觀三字,道觀雖顯破舊,但門前無雜草叢生,屋後亦可見灶火炊煙,想來是有道門修士隱居於此清修道法。畢竟,在這窮山僻壤之所,也無甚香火錢可收。

  眼見天色已晚,心下一想,客棧自是住不起了,不若就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再做打算不遲。再且,若觀主是個好客積德的善人,自然會提供飲食,不讓客人餓肚子的。一想到自己從昨夜起便未進食水谷,肚子早已咕咕作響,我便立即拍門求宿。

  不一會,一個中年道士推開觀門,滿臉不悅地看向我,問道:「施主有何事光顧本觀啊?」

  我自知打擾了其清修,但為了住宿一夜,也不得不厚著臉皮說道:「我是上京趕考的書生,現天色已晚,行至貴觀,想打擾一二,住宿一夜,明日天明便走,希望能得觀主應允,只當是行善積德了。」至於盤纏用盡之事,我自是不敢多提。

  不過,他聽完之後,臉色更發不善,而且還有怒氣,沖我揮手驅趕,直道:「你擾了我清修,還想以積德要挾於我?快走,快走,本觀不收留儒生!」說完便碰地將門關上,把我拒之門外。

  我本想繼續拍門,懇求觀主大發慈悲,但又覺這是在自損氣節,便放下手,坐倒在地,獨自看著天色發呆。

  夜色漸濃,山間寒意也愈發侵人,我捲縮著身子倚在門檻旁,心想今夜恐怕要露宿此地了。想起那道士的話,心中更是憋悶委屈。當今天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連田野老農都曉得的道理,偏偏這道士如此看不起我,還說出「本觀不收留儒生」之語。思來想去,雖然氣惱,但不問明真相便不知緣由,故只能作罷。

  環看四周,乃是天光黯淡,廖無星辰,荒山野嶺,樹林葳蕤,夜風呼嘯,草木作響,鴞鳥嗚啼,鬼魅追魂。離開客棧前聽小二說起,這片山嶺有山君、黑面郎出沒,囑託我小心一二,最好與人接伴而行。但我當時卻在為盤纏發愁,全然沒放在心上。如今想到此,不禁惶恐起來,看見風吹草動,便心驚膽戰,已有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態。

  可惜這院牆太高,我又如何能翻將過去?而攀樹更難比攀天,我亦是不會的。一時之間,是驚恐交加,焦躁不安,全將怒氣撒在那牛鼻子道士身上。誰料,正在我預要破口大罵時,乎聽得背後有推門聲響。

  我回頭一看,只見門被輕輕地推開一條縫,一個清秀道童探出頭,朝我看來。道童見我看向他,便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又朝我勾手,似在叫我跟他進去。我心中大喜,立即躡腳跟上。待進了觀內,他又將我引到一處偏房,並讓我進去等候片刻,一會便端些齋飯過來,我自又是萬分感謝。

  進了屋門,房間雖小,但打掃得乾淨利落,床榻桌椅樣樣俱全,桌上還擺放著一套茶具。我端起茶杯仔細一瞧,瓷白如雪未有圖紋字樣,茶壺具是一樣潔白。我又翻過來看向杯底,上單刻著「濁」字,我心下好奇,又拿起其餘茶杯一一看過,六俱茶杯皆刻「濁」字。見此,我更是驚奇,於是將茶壺也端起細看,出乎意料的是,壺底獨刻著「清」字。

  正在我思索其中奧妙時,屋門被推開了,只見道童端菜進來,我連忙放下手中的茶壺。道童將一盤饅頭和一碟小菜放在桌上,雖然都是些素食,但早已飢腸轆轆的我也不挑剔,一手抓饅頭一手用筷子夾菜,吃得好不痛快。我在這狼吞虎咽,道童也不閒著,只見他出去一會,便提著一個鐵壺回來,並將熱水倒進那刻有「清」字的白瓷壺中。頓時,清香噴鼻,讓人好生饞嘴。我不等道童動手,便自拿起茶壺,給那刻有「濁」字的茶杯滿上,然後一飲而盡。誰曾想,這茶雖香濃,但口味卻苦辣腥臊,如飲泔水。

  我心中困惑,便開口向道童問道:「小師傅,這是什麼茶,為何聞起清香噴鼻,入口卻苦澀難飲?」

  道童笑道:「施主說笑了,這茶葉乃是世間平常之物,這水也是小道剛才燒好,並無甚稀奇。」

  聽他這麼說,我更是納悶,忙繼續問道:「那難道是我口舌失靈了不成?」

  然而道童搖頭道:「非也、非也。並非施主口舌有恙,乃是這茶具所為。」

  我不解道:「這又是何說法,還請小師傅解惑。」

  道童便指向茶壺說道:「此乃清壺,清者,德之善也,以壺載清水,喻人以身養德,壺大比德厚,故而氣香清心。」

  他又指向茶杯說道:「此乃濁杯,濁者,德之惡也,惡分六類,乃貪嗔痴疑慢惰,以杯載清水,則喻人沾六惡,又至六根不淨,故而眼耳舌鼻身意皆會異。雖為白瓷之貌,如同茶壺,實則是故作清高,外白內黑。你適才飲了痴杯之水,痴在體為舌,故而口舌苦澀,以後更會口舌愚笨,胡言亂語。」


  聽完之後,我臉色大變,自只遇到仙人,忙拜下身道:「仙童請救我一命,若無口舌之利,以後怎可為官?」

  道童卻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笑罵道:「爾等儒生庸碌至此,真真氣煞我也。也罷,念你退進兩難還算可救,便饒你一次,你清醒過後便原路而返,若依舊往京而去,便是自尋死路。」

  說完,我便昏睡過去,只夢見一黃一黑兩名道士踏著青雲往東方而去。

  帶我醒來,天已大亮,我環顧四周哪有什麼道觀,四處皆是荒地。我低頭看去,直嚇的連將跳起,原來我昏睡之地,躺有六俱白骨。

  我驚恐萬分,直直按原路往山下跑去,便遇見一隊獵戶上山打獵。我便忙向他們述說昨夜的經過,他一聽也是驚詫不已,只道:「我今日在城門口見到官府通告,聽人講是有六位官老爺致仕返鄉途徑此山,可是遇到猛虎,下人們大多被老虎吞食,幾個利索的棄車而逃,但那六位官老爺則被棄在車上,不知生死。」

  我一聽更是背脊發涼,忙叫他們去報官,又帶上幾人回去索那夜宿荒地。不多時,縣令帶著三班衙役過來,看完屍骨,便又問向我來,我便又重言一遍昨夜之事。但縣令卻認為我滿口胡言亂語,儘是扯謊,令衙役直接將我綁了,帶到堂前審問。

  公堂之上,縣令命我如實招供,但我仍是老調重彈,更令縣令惱火,讓人打了我幾十大板。可我雖皮肉作痛,但依舊不改所言,縣令無奈只得將我收押牢獄。

  進了監牢,四下漆黑一片。我回顧今夜所遇,思索良久,終撥開雲霧見月明。自嘲道:「人間哪可辨清濁,貪嗔痴疑慢惰全。自比清高分貴賤,莫怨蒼天不公廉。」

  語閉,心中頓感清朗,卻聽得有一聲音傳入腦內,正是那中年道士之聲。

  「施主既然能明此理,也不枉這皮肉之災了,明日你自會得救。」

  我聽完之後,立刻朝東方一拜。

  果然,翌日,縣令將我放了出來,據說是衙役們在山林子東邊找到了六輛空轎,上面沾染了血跡和虎毛、豬毛,因此斷定六人確實是給老虎吃了。

  我回鄉之後,便棄讀而耕。又過了六年,辛亥動盪,清朝覆滅,民國初立,此後神州更是風雨縹緲,動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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