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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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老闆早有精神準備,笑呵呵地說:「先生您來遲一步,適才畫已實出啦!」

  馬世琪一聽,急得眼睛都直了:「你…你這個人怎麼不講信義!說好了的,給我留著,你怎麼可以賣了呢?」

  黃老闆陰陽怪氣地說道:「你給一百,人家給二百,我當然要賣。」

  馬世琪指著他的鼻子:「你,你見利忘義!」

  黃老闆冷笑道:「我見利忘義?誰知道你真買假買?傻等你,這買賣還做不做?」

  「你怎麼強詞奪理?說好了的,我怎麼不是真買?」

  「真買?請問你留定錢了嗎?」

  馬世琪一時語塞,氣得真想把這個錢串子腦袋一頓,但一想跟這種人還有什麼理可講,於是拿起錢包袱就走,出了琉璃廠,邊走邊尋思;出了這麼大事,說不定顧老伯還蒙在鼓裡呢,該去看看。於是叫了一乘小轎,一屁股坐上,直奔落花胡同而來。

  原來這顧權是蘇州的一名畫工,開始以寫真聞名於世,後又致力工筆,專攻仕女、山水。偶作小幅,貼於書齋。一次被國畫大師任伯年看到,讚賞備致,為其講析六法之要,古今異同之辯,顧權潛心鑽研,於是筆法大進。一時之間,求畫者盈門。平頭百姓求畫,有求必應,筆資毫不計較;而官商富賈求畫,倒十有九不畫。蘇州府台慣於附庸風雅,讓其為己寫真,顧權惡其為人,只畫其翎頂靴袍,而不畫面目。顧權出府後,有人問其緣故,

  他冷笑道:「狗官魚肉百姓,本無面目,非我不畫也。」府台得知,勃然大怒,派員捉拿,誰知顧權帶兒子雨亭已連夜逃往北京。到京後,深居簡出,一面潛心畫理研究,一面悉心指導雨亭苦練筆墨。父子舍山水而習人物,斟酌古今,一洗時尚,不時有高曠之品問世。於是海內畫家宗之。顧權平日不肯多畫,倘遇知己,可匝日為之點染;而士大夫慕名求畫時,雖筆資往往百金,卻視如土芥而不為。因此,父子倆雖慘澹經營多年,卻仍一貧如洗。時有京官賈斯聞多次索畫,他為耳邊清淨,在其扇上戲作鼠圖,旁畫胡桃一顆、花生數枚,題字道:「老鼠哥哥,你為甚終宵鬧我?蠟燭已殘,油燈已破,忍使俺無端悶坐。剛到新年,福桔烏菱早飽哥哥肚,只剩得幾莢花生,還有胡桃一顆,不值今朝小吃,恐教受餓,勸哥哥明日還來,俺多預備些野果,管教你肚皮脹破。「這賈斯聞得扇如獲至寶,對譏諷之意渾然不覺。次日早朝,在朝房中,展扇於同僚。眾官員觀畫讀文,始而,你瞅我,我瞅你,繼而頓足鼓掌大笑。賈斯聞才知受了愚弄。官員中有一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大人,作官清廉,為人正直,且護士愛才,散朝後,換了青衣小帽,隻身拜訪了顧權,兩人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機。顧權感其知遇之恩,作「黃庭堅小楷」相送。賈斯聞見了深愛之,又萌僥倖之想,命人以數十金購得宋紙一卷,親往求書。翌日,雨亭將紙送到賈府,賈斯聞得著訝其神速,大喜過望,展紙視之,竟無一字,唯左下角有三個蠅頭小字,猝不易辨,細細看去,仍是「你也配!」三個字。他不看猶可,一看氣得七竅生煙。編了個罪名,將顧權拘捕入獄。虧得左都御史林大人得知,申斥他陷害無辜,將其削職為民。賈斯聞銜恨歸里作寓公後,對林、顧兩人恨之入骨,伺機報復。此時,顧權因受了這意外的打擊,頓感世態炎涼,積鬱成疾,暗啞不能言。見了好友之子馬世琪突然而至,百感交集,相顧無言只有淚千行,兩手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搖頭嘆息,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其傾吐。馬世琪眼見這一代國畫大師,被病痛折磨得心力交瘁,奄奄一息,心中怎能不隱隱作痛?本想把春睡圖一事原原本本地講給老人家聽,又怕他經受不住這致命的打擊,只是好言安慰幾句,待老人昏昏地合上了眼睛,給雨亭遞了個眼色,兩人來到外間,馬世琪悄聲把買畫經過講給自己的好友聽。顧雨亭聽了,先是一愣,隨後急切地問:「世琪兄,此事非同小可呵」

  馬世琪深感內疚地說道:「是呵!都怨我。當時身上要帶了錢,就不會出現這等事了!」

  「世琪兄,千萬不要這樣說,還是家父不小心,中了人家的圈套……」

  「雨亭!但不知道這幅贗畫是怎樣出來的?」

  「想家父為人,你也略知一二。他一生磊落不羈,性情疏傲,每懶於濡筆,達官貴人倍送筆資,案頭積紙如山,猶不肯伸一紙。因此他很少作畫,那春睡圖本不是家父所畫,而是我的習筆。記得那天,魏文曾和蘇世桐兩位老先生來家作客。在門前見一學徒倚門而泣,一問,那孩子哭訴道:「幾次取畫都空手而歸,家主人罵我私吞了銀子。今又命我來取,如仍不得,就要辭了我的差事,沒了關餉的地方,怎麼養活父母啊?」兩位老前輩非常同情,答應替他索畫。進屋後,見家父還躺在床上,就大聲責難,家父不解二人氣從何來,魏先生板著面孔亂嚷:『得人錢不為人畫,這是何道理?使小兒兩頭為難,情急哭於門外,你今日若不畫一張,使孩子有個交代,我倆定不饒你』說罷二人,一個為其調色,一個為其伸紙。家父已臥床數日,此時,只見他艱難地坐起,詼諧地笑道:『二位賢弟!請息雷霆之怒,你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佩服。只是在下偶感風寒,手無縛雞之力,可否通融通融,寬限二日,等賤軀稍愈,必當效命則個!』魏、蘇二人見家父一臉病容,又說得這樣可憐,都撐不住笑了,魏文曾提議:『不現畫也使得,舊作也可頂缸,找一張,打發走那孩子算了!』這時蘇世桐發現了案頭那張春睡圖,快活地大叫:『這張滿好!看筆意大似仇十洲的真源正宗呢!』當時我笑著阻攔:『這是愚侄習作,難登大雅之堂的!』誰料魏文曾搶過去,說道:『管你們爺倆誰畫的,我作主,就是它啦!』家父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地提醒:『還沒有落款用印呢!』魏文曾得意地亂嚷:『嘿!這樣更好,讓他們猜去吧!誰畫的?老顧?小顧?乃至仇十洲?豈不有趣?哈哈!』說完,也不容商量,就把那畫給那孩子啦,當時我就有一種預感,那畫早晚要出毛病。今天果然照那話來啦,唉!世間的事,就是這麼複雜,偶一疏忽,就會釀成大錯……」

  馬世琪聽到這裡,已知此畫的來龍去脈,遂問道:「你的意思是老伯的仇家,偶然得了這幅沒有題識的畫,找了善於作偽的行家,做了手腳,用它來敗壞老伯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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