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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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便哪兒都沒有像丹辰齋門前停留著這麼多的人。這家書畫店不僅經營南紙、法帖、裱畫、筆墨、刻碑、古董,還搜集著許多世人所罕見的藝術珍品。諸如文徵明,沈周鈞山水、人物;唐寅、陳洪綬的仕女、花鳥;王麓台,朱奪的書法、篆刻;八大山人、任伯年的寫意等等。這些東西往往價值連城,通常很少有買主,但圍觀的人卻應接不暇。你看!此刻一個王公大臣模樣的人,正捋著長髯,面對著《王蒙丹山瀛海圖》心往神馳。一個手拎提盒的僕人,瞅著畫上那吹氣如蘭的仕女,張大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出氣不勻,吹跑了畫上的美嬌娘。果會兒,他的主人吃著已經涼了的菜,一定會氣得發瘋。店門口,一個落魄的儒生,則表情嚴肅地鑑賞著櫥窗里的扇面小品。偶而有一陣香風襲來,那定是誰家的丫環陪著小姐踏春歸來,路過這裡偶然駐足。一個從廊坊進城送菜的小伙子,見圍了這麼多人,以為出了什麼新鮮事,伸長了脖子,往裡看,打聽了幾個人,誰也不告訴他。待他弄明白了不過是幾張破畫,挑起擔子就走,他真不懂世上除了穿衣吃飯,還有什麼事令人勞神費心。最有趣的是那些店鋪里的小夥計和官府里的小聽差,他們結伴在這裡東張西望,指著面上的人互相打哈哈取樂,不為別的,為的是偷一會兒懶。而那幾個年輕的女人相邀擠進人叢中,隧著小鹿一般驚惶的眸子,實在是因了好奇心的驅使,要看看人家瞧些什麼,要聽聽人家說些什麼。

  忽然,有兩個人,在那裡高聲爭辯不休,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大家立刻不約而同地湊了過去,只見其中一人長得高而瘦,五官過予秀氣,如果他的面孔換給一個女人,真會使人傾倒,不幸的是錯長在他的臉上,使人不免覺得媚而俗。此刻,他見自已吸引了不少聽眾,不禁十分得意,指著懸掛在鄖雖柏自認仇十洲畫的《史湘雲春睡圖》賣弄道:「阜西兄!我敢說此畫絕對是真跡!其用筆非十洲不可。再看題款與印章無一不絕妙,而縑帛亦非近百年之物……」

  被叫做金阜西的那個矮而胖的人,聽了這話,不禁搖頭晃腦,頗不以為然。「吳楓賢弟!你言之差矣!我以為此畫決非真跡。來來來!你看!布局何其散漫,線條何其零亂,雖筆法幾乎可以亂真,也恐非出自仇十洲之手,我懷疑此作為高手所摹……」

  吳楓笑道:「金兄!你不聞這運筆設色之源流,構思匠心之微妙,畢顯無遺。十洲雖專工仕女,山水亦間或為之,如《丹邱小景》、《細柳枯楊圖》皆超逸名貴,深得周臣真傳,一生虛懷若谷,不肯多畫,有周坊復起亦未能過之評。因此,我觀這《史湘雲春睡圖》非他莫屬!」

  金阜西哂笑不已:「話雖如此說,但我仍以為這幅春睡圖無論設色、筆法都還遠沒有達到十洲那種流轉勁利的境界。當然有一點可以肯定,此畫成畫年代頗為久遠,可以追溯為十洲同時代的人,但充其量,不過是高手的一紙臨摹而已……哈哈……哈哈!」

  兩人正爭辯得有趣,忽聽背後有人搭言:「請了!兩位鑑賞家在這裡各抒高見,在下不敢苟同。不過有一事不明,想在二位台前領教!」

  兩人回頭一看,是一個英俊少年,年紀二十五六,面如敷粉,清眉秀目之間透出一股軒昂之氣,雙目炯然,一臉嘲弄的神氣。不由得都有些惱怒,心想哪來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掃我等雅興。吳楓想找出一句有份量的話,鎮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金阜西到底年紀稍長,老成持重,矜持道:「不敢!仁兄有何高見,不妨講來,也好彼此探討!」

  少年一抱拳:「既然如此,敢問二位兄長,這仇十洲何許人也?」

  金阜西一聽問這個頓時放不下心來,想:別看你少年氣盛,不過爾爾,當下侃侃而談。「噢!這仇十洲嘛,京師婦孺皆知,乃明朝著名畫家仇英,十洲是他的號,字實父,太倉人,居蘇州,出身工匠,後從周臣學畫,為文徵明所稱譽,從而知名於世,以賣畫為生,擅畫人物,尤長仕女。晚年客於收藏家項元汴處,摹仿歷代名跡,落筆亂真,與沈周、文徵明、唐寅並稱『明四家』。」說完這段話,竟躊躇滿志地瞅著少年,大有言猶未盡之意。

  少年點頭含笑:「多謝這位兄長開導,這仇十洲是明朝人,我記下了。那麼我再問一句,這春睡圖上所畫的史湘雲又何許人也?」

  金阜西猝不及防,頓時語塞:「這……」

  這時,人群中一個小學徒嘴快,尖聲喊道:「我知道!史湘雲是《石頭記》那本小說里的人!」

  「對!」少年讚許地沖小學徒點點頭,然後不無揶揄地問金阜西:「兄長!據我所知,《石頭記》的作者曹雪芹乃本朝人,這明朝畫家能畫出本朝小說里的人物,豈不是海外奇談?難道那仇十洲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畫的?」

  哈哈!哈哈哈!一陣嘲弄的笑聲,從人群中騰空而起。笑過之後,人們都覺虧得來了這麼個明白人,要不,光聽這兩個人高談闊論,還真以為是什麼寶物呢。其中一人說了聲糟糕,轉身就走,想必是光顧聽下巴嗑,耽誤了什么正經事。其他人見狀,也想起了自己該辦的事,紛紛離開了。不一會工夫,只剩下他們三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金阜西心裡很是慚愧,自言自語地道:「吾輩鑑賞乃在牝牡驪黃之外呵…」

  吳楓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搭訕地問道:「敢問仁兄台甫?」

  少年雙手一拱,謙虛地道。「在下馬世琪,為人憨直樸野,適才冒昧直言,多有得罪,還望二位兄長海涵!」

  金阜西贊道:「哪裡!哪裡!仁兄慧眼獨具,一語道出此畫端倪,我等望塵莫及。」

  吳楓此時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畢恭畢敬地請教道。「依仁兄看來,此幅贗畫竟是一錢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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