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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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曆十六年四月十五日,亦為清康熙元年,昆明龍泉觀,天空仿佛也在為即將發生的悲劇而哀悼。突如其來的一道驚雷劃破了沉悶的天空,雷電在山間的密林中轟鳴而過,瞬間掀起一陣狂風暴雨,但這狂躁的天象作為一個王朝甚至是民族的輓歌也不足為奇。

  「啪!」雷聲響起的同時,王祿德無意間抬起了頭,看著外面傾盆而下的暴雨,不禁打了個寒戰。他躲在龍泉觀的屋檐下,臉上有些許無奈地看向同樣在躲雨的年輕道士嚴守承。

  「你們這裡跟我們廣州還挺像的嘛,暴雨說下就下。」王祿德抬起手,甩了甩濕透的衣袖,試圖與嚴守承聊上一些輕鬆的話題,然而,嚴守承似乎並沒有心情回應那些與眼前狀況不太相符的輕鬆話語。

  「不,這雨有些反常了。」嚴守承撓了撓頭,似乎在琢磨著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他眉頭微微緊鎖,忽然有些低聲說道:「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有好點的雷擊木,剛好讓師父給我弄個法器。」

  「雷擊木?」王祿德一時有些好奇,「那是什麼?」

  「虧你也是玄門中人,連雷擊木都不知道。」嚴守承語氣帶著幾分驚訝,他看向王祿德的眼神里有些無奈,「雷擊木是雷公和電母用天雷所劈開的。雷公、電母是正義之神,專劈違逆天條的妖邪或大逆不道的惡人。我們道家中有說,雷擊木是製作法器的聖木,最為珍貴。」

  王祿德聽後有些愣住,「那祂們為什麼不劈那些韃子?」

  嚴守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稍微低頭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不過雷擊木確實極為珍貴。師父說過,雷擊棗木是製作法器的第一聖木,若能得到一根,便能製作一件頂級法器。希望這次能碰上。」

  王祿德對雷擊木的興趣又多了幾分,「那能不能給我整個雷擊木的十字架?」

  「一邊去,這是我們道家的聖木。」,嚴守承的語氣突然變得低沉,似乎預感到某種無形的變化正在悄然發生。「唉,這天有異象,大概是要殯天了啊。」幾個孩童同時沉默了片刻,外面的雷雨依舊肆虐著整個大地。

  然而,外面山林中的異動並不僅僅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在五華山的密林之中,陳安德帶著樊勇和其他幾名孤忠,正在悄悄地藏伏著。突如其來的衝殺聲讓樊勇有些慌亂,眼神中既有疑惑,也有驚訝。

  「殿邦公信不過樊某?」樊勇壓低聲音,滿臉不解又欣喜地望向陳安德,「數千人的部隊,殿邦公好手段啊!」

  「如果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你相信嗎?」陳安德看著前方的混戰,目光變得迷茫而複雜。他也意識到,眼前這場混戰並非是他一開始預想的義軍和清軍之戰——對陣的雙方,都是滿人長相,唯一的區別,是其中一方已經割去了辮子。這個細節讓陳安德感到一陣不安,但隨即又釋懷的笑了笑。

  「這真天子也,必奉之為百世功!」,其中一名高舉舉著藍色旗幟的男子高聲喊道。

  「萬歲!」,隨後是千百人的齊呼,剎那見壓住了轟鳴不絕的馬蹄聲。此時的陳安德終於意識到,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可能遠超他之前的預想。

  陳安德眉頭緊皺,滿心狐疑地望著眼前混亂不堪的戰場。他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過四周,然後舉起右手,示意身旁的樊勇等人暫且不要輕舉妄動。只見遠處,那些高呼萬歲的隊伍猶如洶湧澎湃的潮水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著另一方的清軍猛撲過去。剎那間,戰場上喊殺聲、兵器相交之聲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割辮的清軍雖然在人數上稍顯劣勢,但他們的出現卻完全出乎敵人的意料之外。而且這些清兵們一個個都勇猛無畏,悍不畏死。陳安德親眼目睹一名已經割辮的清兵手持長刀,身形矯健地沖入敵陣之中。只見他手起刀落,寒光一閃之間,竟一下子就將數名敵軍砍翻在地。這凌厲的刀法和威猛的氣勢,令周圍的人無不膽寒。

  與此同時,城中的喊殺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個別聽聞戰況的民眾紛紛迫不及待地從家中翻湧而出。他們順手剪下自己腦後的辮子,隨手抄起一根竹竿當作武器,毫不猶豫地投身到這場激烈的戰鬥當中,同樣高呼著萬歲。然而,由於這些民眾並未身著鎧甲,當他們面對著如狂風驟雨般衝鋒而來的鐵騎時,顯得如此脆弱無力。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被鋒利的長槍無情地捅穿身體,然後被沉重的鐵蹄狠狠地踐踏而過。鮮血四濺,骨肉橫飛,原本鮮活的生命瞬間變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突圍!」突然,為首的那名滿人壯士扯著嗓子高聲呼喊起來。他一邊用滿語大聲下達命令,一邊張弓搭箭,嗖嗖嗖幾聲連射,數支利箭如同流星趕月一般疾射而出。緊接著,他身後的令旗一揮,指揮著身邊的義軍徑直向著金蟬寺的方向奮力衝去。


  而就在這支義軍奮勇向前衝刺的時候,他們的身後也有大批清軍如餓狼猛虎一般緊緊包圍了上來。雙方短兵相接,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殊死搏鬥。在這混戰之中,夾雜著不少昆明居民的義軍毫不退縮,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竭盡全力地延緩著後方清軍進攻的步伐。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欒俊焦急地問道,心中有些躍躍欲試,充滿了加入戰場的欲望。

  「先去金蟬寺,然後樊將軍留下觀察情況,如有大的變動便儘快匯合。」,金蟬寺,正是永曆帝朱由榔的行刑之地。陳安德沉聲說道,迅速做出了決斷,「若是義軍能占上風,我等儘可能救出聖駕。」

  此刻義軍與清軍正在陷入一片混亂的廝殺當中,但陳安德的心中依然熊熊燃燒著希望之火。他默默地祈禱著,期盼著義軍能夠旗開得勝,即便只是暫時取得優勢也好,只要劫下永曆帝,便能逃離這令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絕望深淵。

  然而,此刻的金蟬寺之內,吳三桂正躊躇滿志地準備親手處置這個即將落入自己手中的勝利成果。此刻的他依舊披著戰甲,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宛如一尊戰神般讓人不寒而慄,前不久才被受封親王的他,此時多少有些春風得意。一旁的昆明知縣聶聯甲則小心翼翼地湊到吳三桂身旁,壓低聲音向其稟報著突發的狀況。

  「殿下!大事不好啦!章京兀兒特造反了!」

  吳三桂聽聞後,微微揚起嘴角,臉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鼻腔里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哼,我就知道這幫亂臣賊子不會善罷甘休,果然還有漏網之魚啊!」然而,話音未落,他的眉頭忽地緊緊皺起,雙眼之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自言自語道:「嗯?章京兀兒特?那個蠻子為何要造反呢?難道是有人故意挑撥離間不成?」

  站在一旁的探子趕忙拱手回答道:「回殿下,據前方傳來的消息稱,章京兀兒特聲稱朱由榔乃是真正的天子,妄圖擁立他成就百世功業。」

  吳三桂聞言,先是一陣大笑,隨後用力地搖了搖頭,冷笑道:「真是可笑至極!真天子!所謂的真天子,竟然能說出『以南方片席,俾朕備位共主,惟將軍命』這般軟弱無能的話語來?這與他那位自縊於煤山的堂兄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毫無氣節可言!」

  說著,他隨手地將朱由榔親筆寫給自己的信件收進懷中。緊接著,他轉身對著身後的親兵高聲下令道:「速傳馬寶前來見本王!」

  不多時,一個魁梧赤眼的漢子匆匆趕來,單膝跪地抱拳施禮道:「末將參見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吳三桂大手一揮,果斷地下達命令:「馬寶,你即刻率領一千八旗軍和四千漢軍前去剿滅那些膽敢造反的跳樑小丑!勢必要將他們一網打盡,除了惡首外一個不留!本王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

  「末將領命!定不辱使命!」不久前才歸降的馬寶接過令旗,領命而去,迅速點齊兵馬,向著叛軍所在之處疾馳而去。一時間,馬蹄聲響徹雲霄,塵煙滾滾而起……

  金蟬寺的氣氛一直緊張而壓抑。陳安德正趴在一顆樹上,用楊清琮借給他的望遠鏡觀察著這一切,他什麼也聽不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輛被重兵包圍的車架越來越接近吳三桂,而此時他們手中的兵器僅僅是幾柄鏽跡斑斑的長刀,相較於吳三桂的大軍如同螻蟻。

  就在此時,樊勇像一陣疾風般急匆匆地趕來,額頭上還掛著幾滴豆大的汗珠,他滿臉焦急之色,聲音略微顫抖地說道:「陳公!義軍敗了!大勢已去,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然而,陳安德卻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紋絲不動。他死死地抱著樹枝,睜開的那隻眼通過望遠鏡緊緊地盯著前方不遠處,那裡正上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悲劇——吳三桂的弓弦已經架到了朱由榔的脖子上。

  此刻,他的內心猶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種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對這位天子的無盡哀悼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深知自己無力回天,無法改變眼前這殘酷的現實,正如他沒能夠從泰西請來援助一樣。也許是上天有意為之,就在這時,一道金色的陽光穿透了厚重的烏雲裂縫,直直地照射在望遠鏡的鏡片上,而後又經過折射,恰好落在了永曆帝那張蒼白而堅毅的面龐上。

  朱由榔似乎感受到了這一絲微弱的閃爍光芒,他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那光亮的來源。儘管他並不清楚望遠鏡後面的人到底是誰,但在這一刻,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釋然和超脫。仿佛他早已看淡了生死,看穿了自己註定的命運。

  隨後,朱由榔對著那光源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無奈,又有一絲解脫。緊接著,他從容地將自己的腦袋輕輕地靠在了冰冷的弓弦之上。只聽得「嗖」的一聲輕響,弓弦猛地回彈,瞬間結束了這位帝王波瀾壯闊的一生,從此,南明也成為了歷史。

  望遠鏡後的陳安德的淚水如決堤之水般肆意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呆呆地望著遠方,心中滿是悲痛和絕望。「殿邦公,我們該走了,不然清軍該圍過來了。」一旁的欒俊輕聲說道。然而,陳安德仿佛沒有聽見一般,身體如同雕塑般僵硬地呆滯在原地。

  欒俊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走上前去,用力地將陳安德的胳膊架起。陳安德這才如夢初醒,任由欒俊攙扶著自己走了幾步。

  數日後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向昆明城時,整個城市陷入了一片肅穆之中。市民們紛紛穿上了素白的喪服,手中挎著裝滿香燭和紙錢的竹籃,默默地向北門外走去。

  儘管這些屍骨已歷經焚燒和風雨侵蝕,變得殘缺不全,但它們依然承載著那個逝去朝代的深深印記。每一塊骨頭、每一截殘肢,都似乎在訴說著曾經大明的繁華與輝煌,以及那無法言說的苦難與哀傷。

  陳安德和欒俊也夾雜在人群之中,他們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些散落的屍骨,放入事先準備好的棺槨之中。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人說話,只有偶爾傳來的輕微抽泣聲打破這片寂靜。

  最後,當所有能收殮的遺骨都被收殮完畢後,陳安德從懷中掏出了那份他從遙遠的泰西帶回來的國書。他輕輕地將國書放在棺槨之上,然後用手輕輕撫摸著,仿佛在與過去做最後的道別。

  做完這一切,陳安德站起身來,環顧四周。這座曾經熟悉而繁榮的城池如今已是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和燒焦的痕跡。戰爭的殘酷讓這裡變成了人間地獄,百姓們流離失所,生活苦不堪言。

  帶著滿心的傷痛與不舍,陳安德和欒俊等人轉身離去,漸行漸遠。他們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只留下那座掩埋著遺骨和國書的土丘,靜靜地矗立在郊外,見證著歷史的滄桑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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