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東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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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下坐僧,聚法斗妖魔,三五戒不破,來又化佛陀。

  建元十九年九月,在長安太極殿中,金雕九龍騰躍,殿堂外圓分明,此刻天色湛藍,萬里無雲,太陽懸距高空,肆意的吐著火舌,在過著連廊百二十步,又是另一番景象,美池假山交相映輝,游魚淺底,錦鱗游泳,荷塘花艷正盛,再回到太極殿,殿內的眾人都無暇享受這夏日艷光,文武兩班站在距離太極殿中心四個立柱之間的的龍椅的下面,文武對稱站立,以龍椅為中心向著殿門為中軸線,在中軸線兩端各留了二三尺的地方富餘,立柱上雲龍紋雕刻,龍爪飛舞,直欞窗全部緊閉,侍奉的宦僕從側門不停的往殿內加著冰塊,但殿內暑氣不減,本應燥熱難耐,幾乎此刻也無人再在意這份熱氣騰騰了,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好一個:

  身姿偉岸氣軒昂,闊面修髯韻自彰。

  目若寒星含睿慧,鼻如峻岳顯剛強。

  唇凝堅毅謀猷遠,態蘊雍容德望長。

  一代雄才形表異,風雲叱吒史流芳。

  他是一個胡人,但他身著右領交衽的長袍,實細膩柔美,透光看似薄而輕盈但色又濃厚是浙江的蠶絲,明煌煌亮堂堂,中間繫著束帶掛著玉佩,玉佩大抵是用上好的崑崙玉鑿成龍鳳的模樣,而此刻這兩隻神獸就靜靜的睡在他的大腿兩側,但其實睡得並不安穩他的雙腿時常的晃動變換姿勢,龍鳳之間就相互爭鬥碰的泠泠作響。他的雙目顫抖著,死死的盯著在距他大概三四步位置上的匍匐跪著的兩個明顯西域風範的人,這三四步當中也包括居高臨下的俯視,這顫抖的眼神中是渴望,是貪婪,是那份熊熊燃燒的北國雄心,這兩個人將會給他帶來他最想要的那份禮物,隨著思緒展開他的眼神逐漸飄忽了,但他的腦海卻時刻的清晰,他的思緒已經飄向了西方遙遠的西方,在那份思緒里,是河西走廊連接的西域諸國,漫天的黃沙,響徹的駝鈴,還有一位得道入佛的高僧,那位高僧,身量修偉,體貌清癯,有出塵之逸韻。其面削瘦,顴微聳而輪廓峻整,剛柔相濟。眉若新月,濃密且長,下覆雙眸,深邃而炯然,慧光內蘊,慈悲外顯。其目沉靜溫和,顧盼之間,似能洞察萬象,人見之,心自安謐。鼻高直而挺秀,呈堅毅之質。唇薄而線晰,嘴角常含微哂,祥和悲憫之意溢於其間。首已剃度,頂圓而潔。膚色如古銅,乃久修離塵之徵,顯歷經滄桑、沉穩內斂之態。常披赤袈裟,風拂之則衣袂輕揚,愈襯其超凡絕俗。舉手投足,皆具莊嚴氣象,舉止從容,無有躁急之態。講經說法時,言辭侃侃,音聲清越;尋常行止間,步履穩健,儀態端方。其周身所散發之高僧風範,令人望之而肅然起敬。其貌也如此,其才學更為遠甚。

  具宿慧之資,懷非凡才學,於東西佛域,聲名遠播。其幼承梵學,穎悟絕倫。早歲遍歷天竺諸國,廣參大德,精研三藏十二部經,於大小乘義理,皆能洞徹幽微。辯才無礙,每與外道論議,口若懸河,辭鋒犀利,立破諸邪見,令外道諸師,咸皆折服,聲譽漸起於西域……

  這份思緒想到這裡又一點一點消散了,反而被更強大的決心所替代,他現在的腦子裡又是西域諸國,喜迎王師,四夷歸化,共呼聖主,而那位和尚,他會為他做一座廟,讓他將佛學刊物經典儒學道統玄修齊齊的發展出來讓文化之風普及他所統轄的廣袤國土,胡人不善修化?南方的那些文人雅士皆外強中乾之輩,不堪大用。我北國精壯之風又有文華之氣。一統天下!一統天下!

  最後的思緒終於消散了。

  「呂光,率七萬步兵,五千大秦精騎,重開河西,統合西域,如果有幸見到鳩摩羅什,速請長安!」那聲音沉靜莊嚴,聲若洪鐘,乾卦爻曰「九五,飛龍在天」,其正是也。

  大秦天王苻堅做出了這項戰略安排之後。又將他深邃的目光看向了南國,他在計劃著與司馬氏的決戰,當他做出這項任命和決定的時候,文武百官人聲熙攘,他的從弟苻融面露難色,似乎在想如果王景略還活著應該不會讓今天的事情發生,他新招降的慕容垂眼神里都是躍躍欲試。但是隱藏的很深,幾乎難以察覺,最興奮的莫過於呂光,他幾乎類似於滑跪的跪在台前說著效忠的話,讚美的話,似乎四海風平的時代就在眼前。

  建元二十年,焉耆國望風而降,龜茲國似乎還想抵抗,鳩摩羅什對著自己的舅舅龜茲王說著國運衰微敵東來,我們應當公順地迎接他們,不要妄想一戰之類的話。龜茲王似乎打算放手一搏。他並沒有聽進去羅什的話,大秦的鐵騎踏破了燕,踏碎了代,百戰之精,西域的思維仿佛還停留在司馬氏,歷史的狂風再一次吹向了西域,幾乎無從站立,亂雲飛渡,只有鳩摩羅什仍顯得從容,他不停的回向再轉身,西方和東方在他眼裡沒什麼不同,但是預料到的東遊並沒有開始。呂光重合了西域,西域諸國都拿著漢使的符節來交換秦的符節,「光皆表而易之」,羅什與呂將軍的交往並不順暢,呂將軍之前的興奮得到了印證,他的野心,他的慾火也在噴薄而出,他看著這位被尊為聖僧的男人心情複雜,他實在是不明白他有什麼可以尊奉的,已經事實上做了西域王的他決定殺一殺這僧人的威風。


  想要在各種程度上殺死一位僧人,最重要的是使其破戒使他威信盡失,使他不淨不禪不空不修。

  要聖明,你連故土家國都守不住算什麼神僧。

  守戒律,我偏要你喝酒食肉讓你不堪欲魔。

  要寡慾,我偏要你娶我呂光的妹妹。你的父親鳩摩羅嚴當年不就是這樣娶了你的母親,不然哪來的你。

  我還要把你和我的妹妹關在一個房間,酒裡面摻上藥,和色魔做鬥爭吧和魔鬼作戰吧,想成佛這一刻是防不住的,在羅什的思緒里似乎魔王波旬的臉與呂光的臉漸漸重合了。雙嘴似在狂笑嘴巴咧到耳根,在嘲笑,在戲弄。羅什啊,羅什你離真的佛還遠著呢,在房間裡,在思緒里,一明一暗兩道光在不斷的融合交織碰撞,豆大的汗珠從他光滑的腦門上滴落,禪坐靜修雙手合十的羅什不停的念著自己的靜心咒,而那女人如蛇一樣糾纏著他的身軀,似乎在挑逗著他,「我不信你兩眼空空」成為佛陀應當是任務,還是執念,還是使命呢?我羅什答應母親是要去東土弘揚佛法,普度眾生。可我破了戒還能算是僧嗎?「波旬!我戰勝不了你了,但你也奈何不了我,我的佛在人心裡,在史冊里,在清風裡,我羅什雖污,佛法不可誣,我羅什不成佛。但對化眾生為佛,我羅什敗於此,佛法聖與宇宙。」他在心底里,在思緒里這樣咆哮著,他的能量似乎聚集到了極點,但是那束明亮亮的佛光卻暗淡了。他終究沒抵禦過色慾,他與呂光妹妹同房了,從此那個純潔的包含原陽的羅什消失了。但是他的佛性卻越來越濃盛了,他雖再也不能成佛,但已然雙目佛光,菩薩低眉,慈悲世間萬物以弘揚空之法,他要想辦法活著,影響來到此處的每一個人,包括統治者,他要向東去,向東去。他要為了佛法捨身,這種回向後的捨身才是真正的佛性。

  在此後人在矮檐下的羅什不停的用著各種方法來度化找他取樂的呂光,你與光打壓我,不過是想鞏固自己在西域的最高權威,那我羅什就放低姿態為你服務。我要去東土弘法無論這東來的是善還是惡我都要完成我的人生使命,鳩摩羅什為後來的呂光做了無數次的預言,幾乎每一個都成為了現實,桀驁的呂將軍再也不能輕視這個和尚,但他的野心,他的野望還需要著這個和尚,他決定囚禁他,呂光這個西北王註定當不安生,西北的分裂雜亂,都源於呂家這些年像土匪一樣統治著涼,掏空了富庶安定了百年的河西,但是這片土地他的任務遠遠沒有完成,它的文明種子和經史典籍將在下一個時代不斷的弘揚翻篇。

  建元二十年或者白雀二年,苻堅魂喪武將山。他死了,但也遠遠沒有死,他的鬼魂魂魄依然在於這個世間做著鬥爭,呂光自立為帝,慕容垂也背叛了他,他深信的龍驤將軍姚萇更是一位野心家,只不過這個野心家竟然有一個崇尚佛法的兒子,他叫姚興。在新平佛寺之內,笑口常開的彌勒佛笑看著這世間發生的死斗,金剛怒目,降魔杵高揮卻無法消滅這世間魔鬼。妖魔不能依靠念經念走,一切眾生皆是未來佛,所謂佛是福慧兩足尊,羅什就這樣走著,他覺悟著。他在西域毫不掩蓋自己大開智慧的光芒,但卻可以在呂光來了之後一夜之間仿佛自己不再存在了。他就這樣坐視著中原北國大亂,他低頭翻譯佛經,做著自己要做的事情,但是他心中的佛光沒有絲毫的削減,他在等待,一直在等待,而此時他的希望之火又熊熊燃燒到了魏,似乎下一個安定就快要到了,弘始四年,鳩摩羅什終於到達了長安,在涼州的16年,鳩摩羅什已經學習了濃厚的漢文化。他將自己的全部氣力投入到翻譯佛經當中。姚興他愛佛愛智慧,他幾乎給予了羅什所有的一切。但此時羅什也即將走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只剩10年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他終於將他愛的佛法廣布於這片大陸,但是一切眾生真的是未來佛嗎?在這片土地上,未來還會有一次又一次的洪水滔天,羅什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他開始享受女人,他生了孩子,他在修行路上有魔障只要有魔就有外魔和心魔。他與惡魔波旬作了交易從此他未來的道路就已經被影響了,大神如此,佛慧如此,五蘊皆空。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但羅什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是妥協了,他想他的生命再長一些,他念了無數次救命的咒,他讓所有懂外國語的僧人為他念咒,他犯了大錯,也有了大功他的有為法,似乎難尋根基,但是他卻翻譯了最全的無為之法。佛法講的到底是什麼呢?

  問:「如何過好此生?」

  答:「日日過好當下。」

  弘始十五年,鳩摩羅什涅槃。

  太延五年,太武帝一統北國……

  「明月,你喜歡這個故事嗎?」那聲音溫柔,似乎像對喜歡的姑娘訴說對人生事物的理解。

  「日日過好當下,感覺又簡單又複雜的。」元明月嘟囔著小嘴有些難過,委屈悵然,她在想自己真的能如願過自己的日子嗎?

  這些事情既近又遠,聖僧尚不能抵禦流言,尚不能抵禦色魔。元明月的內心很苦惱,她內心住著一個男人,她也住在另一個男人的心中,這些只是愛情的煩惱,但在此之上,她無法再繼續想下去,她的眼神單純純潔而看她的人眼神似乎是深淵要將她吸入進去。

  此時在佛堂內,睿智聰穎,雙眸清澈的孫騰似乎還想講講羅什的故事。但明月實在沒什麼興趣了。

  在佛堂之外,宮城之外,洛陽城內土木大興,千座萬座的佛堂佛窟同時建工,共同勞作的人里有羌人羯人還有漢人,千萬卷的佛法印傳著,較高等級的鮮卑人穿著布甲穿梭於市井當中,稍低一等的鮮卑人則手拿皮鞭驅使著那些幹活的人。雖然有如此這麼多不愉快但洛陽城裡依舊歌舞昇平,佛光普照。而在幾千里外,帝國的北境則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怒吼。在長夜裡顯得那樣刺耳,所有人平靜的生活都將要被擊碎,而在洛陽市井中掙扎的生活依然要繼續只不過未來的日子更艱險許多,可怕許多。

  ps:光既獲什,未測其智量,見年齒尚少,乃凡人戲之,強妻以龜茲王女,什距而不受,辭甚苦到。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可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什被逼既至,遂虧其節。或令騎牛及乘惡馬,欲使墮落。什常懷忍辱,曾無異色,光慚愧而止。——《高僧傳·鳩摩羅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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