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人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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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思緒如潮,輾轉反側,不必多說。第二日睡夢之中,被高威搖醒,道:「大姐和一個女的來了,在院子裡。」柳志遠迷迷糊糊道:「什么女的?」高威道:「比咱們大不了多少,反正好看的很。」柳志遠皺皺眉頭,爬起床來。

  出門一看,不由吃了一驚,登時沒了一點兒睡意,和柳思遠在一塊兒的女子,不是高丹萍是誰?他微微一呆,隨即憤怒,黑著臉沖柳思遠道:「大姐,你咋回事?想幹什麼?」柳思遠快步走了過來,責備道:「嚷什麼?不怕別人聽見?」柳志遠冷哼一聲,不想理她,大步衝出院子。

  柳思遠叫道:「你幹嘛?回來!」柳志遠哪裡肯聽?柳思遠和高威慌忙去追。高丹萍微一思忖,也邁步追去。

  轉彎進了一條胡同,柳志遠看柳思遠緊追不捨,轉過身不耐煩道:「大姐,你究竟想幹嘛?」柳思遠一把將他拉住,看看後面的高丹萍,道:「她找你有事。」柳志遠道:「你不知道我不想看見她嗎?」柳思遠嘆口氣不答。

  高丹萍也到了近前,想給柳志遠笑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膽怯道:「志遠,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但是……」柳志遠沒好氣道:「但是什麼?」高丹萍道:「孟廠長說你辭職了,這怎麼行?」柳志遠怒極反笑,道:「你竟然管起我來了?」高丹萍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柳志遠冷笑不已。

  高丹萍道:「我剛才問過思遠了,慕遠和向遠都在上學,靠你們倆掙錢供應,你要是辭職了,或者找不到掙錢的活兒,慕遠和向遠怎麼上學,單靠思遠一人,能照顧得了嗎?」柳志遠鼻中重重哼了一聲,道:「你算什麼人?我家的事,輪不到你操心。」高丹萍聽了這話,臉上一紅。

  柳思遠見她難堪,心中不忍,勸道:「志遠,好好說話。」柳志遠怒道:「你讓我怎麼好好說話?我沒動手,已經夠客氣了。」高丹萍見他一再橫眉豎眼,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道:「志遠,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幫你找個工作,掙錢養家。」

  柳志遠聽她如此說話,心中更惱,只覺受了天大的侮辱,臉色通紅,吼道:「滾,你當我是什麼?誰要你施捨可憐。當自己是觀世音嗎?也不想自己是什麼貨色,不怕玷污了菩薩。」罵了幾句,怒沖衝掉頭就走。

  高丹萍臉色煞白,身子發抖,搖搖欲倒。柳思遠也覺柳志遠罵的有點兒惡毒,卻沒法當著高丹萍的面怪他,對高丹萍道:「你走吧。」頓一頓又道:「我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你幫忙。」說完這話,小跑著追柳志遠去了。

  高丹萍全身虛脫,只覺活著毫無意趣,雙膝發軟,癱坐在地。這些年心裡壓抑的委屈,如決堤洪水,控制不住,奔涌而出,在體內肆虐。她仰天大笑幾聲,又嚎啕幾聲,哭哭笑笑,站起來踉蹌而去。

  且說柳思遠追上柳志遠,見他臉色鐵青,小心翼翼道:「別惱了,我也不知道她找你,是為了這個。」柳志遠宛如未聞。柳思遠道:「這個女人,以後再也不見她了。」柳志遠霍地轉身,眼中儘是怒火,惡狠狠道:「我沒有你這大姐,你走。」

  柳思遠微微動氣,道:「你心裡有氣,撒在我身上幹嘛?」柳志遠道:「你為什麼要帶她來,不知道她是咱們的仇人嗎?」柳思遠道:「她一大早來廠里找我,說要見你,我以為她又說昨晚的事,誰知道是這個?你以為我忘了娘,要接受她的好處嗎?」柳志遠道:「我看你就是這樣想的。」

  柳思遠也生起氣來,道:「好,我不跟你吵。不過姓高的說的不錯,你以後打算咋辦?」柳志遠道:「什麼咋辦?當然是找活兒了,難道還會坐著等死?」柳思遠道:「好,我去上班,你沒事也好好想想,別什麼都覺得你對。」不再理柳志遠,繃著臉上班去了。

  柳志遠心煩氣躁,胡亂轉了一會兒,沿街找活兒,但哪兒那麼容易找到合心意的?轉了一天,毫無結果,傍晚垂頭喪氣回去,谷芷蘭正在高威家等他。

  柳志遠道:「姐讓你來的,是不是?」谷芷蘭笑道:「是又咋了?你不想見我?」柳志遠黑著臉不答。谷芷蘭嬌聲道:「走,咱們隨便轉轉。」拉著他的手搖晃不已。

  柳志遠見她柔情如水,一腔煩愁,化為烏有,禁不住笑了起來,道了聲好。谷芷蘭笑盈盈道:「不過大姐在前邊等你,你別生氣。」柳志遠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谷芷蘭笑道:「看你的模樣,像個心胸寬廣的男子漢嗎?志遠,咱們既然交往,有些話我不能不說,說了你也不能生氣,反正是為了咱們姐弟們好。」柳志遠嘆道:「你想幫大姐說好話,是不是?」谷芷蘭道:「大姐把事情都跟我說了,我和她想法一樣,高丹萍雖然可恨,但更加可憐。」

  柳志遠聽著甚不順耳,白他一眼,道:「你怎麼也和姐一樣是非不分,顛倒黑白?」谷芷蘭嘻嘻而笑,道:「我有你說的那麼差嗎?」推推他道:「快走吧,大姐還等著呢!」柳志遠半推半就,不情不願去了。


  二人見到柳思遠,谷芷蘭點頭微笑,柳志遠則悶聲不答。柳思遠道:「老三,左右無事,咱們有些話好好說說。」柳志遠道:「有什麼說的?」柳思遠看著他道:「你不想聽聽高丹萍是怎樣變成縣長夫人的?」谷芷蘭連聲道:「想聽想聽。」挽住柳志遠的胳臂,朝他輕輕一笑。

  柳志遠對她無法可施,只得對柳思遠道:「好,有話快說吧,我不想浪費時間。」柳思遠沉思片刻,望著西天如血殘陽,道:「她也算命運多舛,多災多難,讓人可憐。」緩緩說出一段話來。

  原來那晚高丹萍離開柳家莊,滿腦子都是柳付庭的涼薄無情,寡恩少義,心裡又是後悔,又是傷心。一口氣奔出二三十里,愁情煩緒不減半點,反而越積越多,壓在胸口,令人喘不過氣來。又奔一陣,只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昏倒在地。

  醒過來時,已在醫院。見病床前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四十多歲,身子微微發福,卻是彬彬儒雅。那男子看她醒來,急忙上前細心詢問。高丹萍心知被他救了,道謝不已,那人連稱不必,道:「你三更半夜昏倒在路上,任誰見了,都會救的。」說完微微一笑,轉過身喊來一個年輕小伙兒,吩咐他出去買些水果,讓高丹萍吃。

  高丹萍甚是惶恐,急得坐了起來,不住口攔阻。那男子道:「你病後初愈,吃點兒水果,對身體有好處,客氣什麼?」又笑道:「我姓孔,叫孔國華,你怎麼稱呼?」高丹萍猶豫片刻,紅著臉說了。孔國華又隨便問了幾句,讓她好好休息。

  高丹萍並無大礙,勉強躺了半天,記掛著醫藥費,下午非要出院。孔國華勸不住她,只得答應,陪她辦了出院手續,執意替她出看病的錢,高丹萍說什麼也不同意。孔國華旁邊的年輕人笑道:「姐,你別過意不去,孔縣長愛民如子,幫你出點兒醫藥費,不過是為人民服務,算不了什麼?」孔國華連連點頭,道:「不錯,小李說的很對。」

  高丹萍聽了這話,大吃一驚,萬料不到孔國華竟是縣長,不由驚恐萬分,頓覺他身上多了幾分威嚴,結結巴巴道:「你是……縣長?謝謝,謝謝。」孔國華笑道:「不謝,我是人民公僕,這麼做理所當然。」態度甚是和藹。

  高丹萍心中卻是一片茫然,「縣長」這個詞,只在廣播裡聽過,誰承想此刻會與自己面面相對?聽孔國華道:「出了院你打算上哪裡去?」不由遲疑,愣了片刻,方吞吞吐吐道:「找一個親戚。」孔國華又問:「你親戚住在哪裡?我開車送你去。」高丹萍急忙道:「就在這醫院附近,我走過去就行。」

  孔國華見她誠惶誠恐,又言不由衷,知她面對自己,心理上有很大壓力,笑了笑道:「既然這樣,你小心點兒好了。」不再多說。三人出了住院部,小李轉身走開,少頃開來一輛轎車。孔國華鑽進車裡,向高丹萍點了點頭,小李發動車子,一溜煙跑了。

  高丹萍看著車子絕塵而去,宛如做了一場大夢,真假虛幻,一時難辨。呆了半晌,背起包裹,走出醫院。她自小到大,見過最繁華的地方,也不過是鄉政府所在的鎮子,何曾見過縣城的馬路和高樓?此刻身在其中,登時懵懵懂懂,漫無目的而行,心裡又是新鮮興奮,又是害怕驚恐,不知道該幹什麼,到哪裡去。活了二十多歲,突然之間,就似不知道怎樣邁步走路一般。

  轉了半日,天色已晚,馬路邊的街燈依次亮起。她心裡著急,心想先找個住的地方再說。見路邊有一個胡同,胡同里一排排都是民居,有住戶大門口挑起牌子,寫著「住宿」二字,知道是小旅社、干店之類,當下便往裡走去,隨便找了一家旅社歇息。

  那旅社老闆是一對夫妻,五十多歲,男的乾乾瘦瘦,一對色眯眯的眼睛在她身上轉來轉去。高丹萍甚是厭惡,忙交了押金進房,聽那女的道:「孩兒他爸,別看了。」那男的罵道:「老子看就看了,要你多管?」又自語道:「估計是剛進城的,模樣倒是水靈。」

  高丹萍肚裡暗罵不已,簡單洗漱,上床休息。睡到半夜,忽覺有人在自己身上亂摸,她悚然一驚,呼地坐了起來,道:「誰?」嚇得聲音都是變了。那人一言不發,又朝她臉上摸來。高丹萍慌亂之中,張口一咬,只聽「哎呀」一聲,那人被他咬住手指,疼得亂叫。

  高丹萍聽他聲音,陡地想起住宿時那個色眯眯的店主來,心中更是驚恐,不敢鬆口,摸索著去穿衣服。心想你若是亂動,先咬下你一根指頭來。那店主疼得齜牙咧嘴,不敢稍動。

  高丹萍胡亂穿好衣服,漸漸鎮定,心中計較脫身之法。想了一想,猛地用牙狠咬,那店主「啊呀」幾聲,疼得快要哭出聲來,撲通跪倒。高丹萍趁機抓起床頭檯燈,狠狠砸在他腦袋上,鬆口掀起被子,跳下床就逃。

  出了房間,大喊救命,打開大門往外急沖。摸黑跑了一陣,摔了幾個跟頭,聽後面沒人追趕,才坐在路邊,放聲大哭。哭得淚也幹了,才起身遊逛,直至天色破曉,紅日東升。她看著那一輪朝陽蓬勃如火,照得早起的城裡人喜氣洋洋,對比自己,更覺淒涼無依,只覺惶恐無限,不知如何渡過這新的一天。

  正茫然無措,突聽不遠處鼓樂聲聲,鞭炮陣陣,想是有人家置辦喪事。那嗩吶聲吹得哀哀切切,隨晨風送來,更令人傷感斷腸。她聽了一會兒,心為曲動,不知不覺循聲尋找,轉過一條馬路,只見前面幾個響器班你吹我唱,正卯著勁吸引看客。她一步一步,不知不覺走到近前。

  聽了一會兒曲子,漸漸忘了憂傷煩惱,輕輕哼唱起來。吹奏的一個男子無意間看她一眼,見她痴迷沉醉,不由一笑。高丹萍一怔,立時覺出自己的忘形,想到自身的處境,心中黯然,低下頭來,掉頭就走。剛剛轉身,那男子便「餵」了一聲,道:「妹子,你會唱戲?」

  高丹萍不去理他,那人急忙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道:「別誤會,我是這響器班的頭兒,沒有惡意。」高丹萍轉過身來,輕聲道:「唱過。」那人喜道:「有個事和你商量,好不好?」

  高丹萍心中一動,想:「他一個響器班的班主,和我商量什麼?」那人道:「妹子,看你的樣子,也是落魄人,到城裡遭了難,是不是?」高丹萍見他查探自己的底細,心生戒意,閉口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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