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劉掌柜回到玉泉樓,跟劉夫人、徐靜心、英子和王大廚一說學棟在刑訊室摔鬼子,把劉夫人、徐靜心、英子嚇壞了。劉夫人哭著道,「他咋這麼傻呢?鬼子不更往死里打你嗎!」劉掌柜流著淚說:「於明德也說他不服氣才挨了不少打。」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於明德指使手下人幹的。

  徐靜心跑進西屋,伏在桌上傷心地哭。她已見識過學棟上次受的傷,被打爛咬爛了,想到這次學棟會傷得更重,心像針扎般得疼痛。心想:「學棟,你也太犟了,幹嗎這時候還摔鬼子?不摔不少受點兒傷嗎?鬼子又不是人,能折磨死你!學棟,你太傻,太傻,太傻了。」她忽然想到,學棟是為了保護黑蛋他們才同日本鬼子動的手,又恨起了黑蛋等人。「你們那麼多人,幹嗎不一起上?學棟保護你們,你們為何不顧及他?眼睜睜地看他被打,於心何忍!學棟把你們當親兄弟,你們對學棟呢?都上手的話,挨打的就不光是學棟一個人了。你們太沒有骨氣!」

  范老鴇和王掌柜聽說劉學棟被日本憲兵隊抓起來很興奮。老鴇說:「劉學棟完了,他過去跟於明德就有仇,好記仇的於明德肯定會折磨死他。」王掌柜興奮過後,靜下心來想了片刻說:「我倒覺得於明德可能把他放出來。於明德好財,劉掌柜花大錢求他,於明德不可能不放他。」老鴇一琢磨,覺得丈夫說的有理,也著急起來:「劉小子不死,咱挽不回面子,玉泉樓也垮不了,是得想法弄死他!」二人商量了起來,范老鴇說:「要不花錢買通看守藥死劉小子,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拿錢去。」說著出了齊魯飯莊。

  范老鴇從艷翠樓拿來錢丟給丈夫,王掌柜搖頭說:「我覺得使錢辦不成這事兒。」老鴇嘴一撇:「娘娘還沒聽說過花上錢辦不成事兒的。」王掌柜說:「看守是日本兵,遞不上錢。」老鴇想了想道:「你不是跟馮營長他們熟嗎?錢給他們,他們就能想出辦法。」王掌柜搖頭:「他們不敢在日本兵看護下藥死劉小子。於明德要調查死因,跟日本上司匯報,查出咱斷了他的財源,會禍害咱們。要我說不如來個曲線救國。」老鴇沒好氣兒地:「你當咱是汪精衛啊?人家是蔣委員長的副手,咱算個嗎?春樓老鴇、飯莊掌柜,能跟他比嗎?」王掌柜說:「夫人莫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他就把如何弄死劉學棟的主意說了。老鴇聽後撫摸一下丈夫的面頰笑了:「你還真長進了。」說完去了艷翠樓。

  老鴇來到艷翠樓,在大廳等於明德。於明德一進門,老鴇便笑著迎上前拉他進了會客廳。她掩上門說:「您可別輕饒了劉小子,當年弄得您下不來台,趕他去了北平,也沒全找回面子。」

  於明德想起當年的事心裡就氣,恨恨地說:「輕饒他?我沒那善心,我還想把他弄殘呢。」

  老鴇說:「用刑只能傷他皮肉,傷不到他的心。」

  「啥意思?把話說透了。」

  老鴇說:「劉學棟當年把英子從你身下搶走,弄回玉泉樓當童養媳,將來和他成親,你幹了英子,不就傷了劉小子的心?傷他身不如傷他心,傷心能奪人性命,特別對脾氣暴躁的漢子。」她認為丈夫說的對。撮弄於明德禍害了英子就能氣死劉學棟,劉學棟氣不死,找於明德算帳也會被於明德弄死。

  於明德思索著。

  老鴇說:「您幹了英子,還能療好你的心傷。」她相信丈夫的話,於明德禍害了英子,玉泉樓就會垮,英子主管玉泉樓進貨,別人替代不了她。

  於明德不解地:「我心裡有啥傷?」

  老鴇說:「啥傷,你咋到現在還不知道呢?你忘了當年你正想干英子,英子被劉學棟拉走,你瓊就要射出了,被嚇了回去,這傷的多厲害。不但傷身,還縮短壽命。只有再干那個女人,才能療好心傷,干我們這行的都知道這個理兒。」

  於明德思索著。

  老鴇繼續道:「你逼劉掌柜讓英子來求你,你不正好藉此療傷?」

  於明德搖頭:「既然劉掌柜把她當閨女,咋可能讓英子來求我。」

  老鴇咂了一下嘴說:「你太高估他了,他把英子再當閨女,也不是親閨女,別忘了劉學棟可是他親侄啊。」

  於明德思索著老鴇的話有點動心。他對英子蠻有興趣,每次去玉泉樓吃飯,都喜歡看她兩眼,英子性感,他不止一次地想干她准挺刺激。

  老鴇繼續道:「你幹了英子才能療好心傷,不干就等著後悔吧。」

  於明德覺得老鴇說的有道理,決定逼劉掌柜讓英子來求自己。

  蓮花也為救劉學棟急得上火撓頭,於明德一進蓮花臥房,蓮花就求他放出劉學棟。

  於明德搖頭說:「我沒這權力,他摔了日本兵,哪能說放就放。」剛剛他還琢磨著如何干英子,當然不肯答應。


  蓮花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平日裡吹得天花亂墜,說在山東地界沒有辦不成的事兒,咋碰到事兒就沒本事了。」

  於明德說:「那小子摔了日本人是犯了王法。」上樓的時候,他還想著如何逼迫劉掌柜讓英子來求自己。

  蓮花輕蔑地:「什麼王法?呸!日本鬼子來咱中國就犯了王法。他們殺了多少中國人不犯王法,學棟摔了他兩下就犯王法了?你別給中國人丟人!」

  於明德慌忙捂住她的嘴說:「姑奶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叫日本人聽見,你肯定被槍斃,我這官也當不成了。」

  蓮花不屑地:「你整日就想著當官,也不怕人家罵你祖宗。我問你,到底管不管?!」她瞪著於明德。

  於明德望著蓮花,忽然想起就是她給劉學棟送信救出的英子,想到自己再干英子,蓮花會跟自己拼命,他心虛了。

  蓮花見於明德思考,以為他在想救劉學棟,就不再說話。

  於明德忽然意識到:「就算不顧及蓮花,干英子也沒那麼容易,三年前她還是個孩子都不順從,十七八了能讓我順心?再說逼劉掌柜,劉掌柜也不一定讓她來。」想到這兒,干英子的想法就不那麼強烈了。

  黑蛋把振魯、福生招到家裡關起門來商量著如何救學棟。學棟被鬼子抓走,他們急壞了。

  福生說:「要是托人救不出學棟,咱幾個就到憲兵隊裡把他劫出來。」

  振魯拍他肩頭一巴掌說:「我也打過這譜,咱這就去憲兵隊周圍看看地形。」說著站起身。

  黑蛋說:「要我說別打那個譜。

  福生、振魯望著他。

  黑蛋解釋:「你倆想,憲兵隊院牆高四米,又有鐵絲網,就算進去怎麼把學棟弄出來?」見他倆還不明白,說:「學棟受了刑,站都站不住,那麼大塊兒頭,能背他翻過高牆嗎?」

  振魯問:「那你說怎麼辦?」

  黑蛋說:「還是花錢找人。」他考慮問題比振魯、福生周全。

  福生說:「不管用呢?」

  振魯說:「是呀,不管用咋辦,能看著學棟被折騰死?」

  黑蛋思索片刻:「這事我倒想過,實在不行就劫法場。」

  振魯、福生先是一愣,接著問:「劫法場不比從憲兵隊弄出人還難嗎?」

  黑蛋說:「看著難,其實不一定。我琢磨槍斃學棟八成在南門集市,咱來個亂中取勝,用手榴彈炸鬼子,趁亂救走學棟。」

  振魯問:「上哪兒弄手榴彈去?那玩意兒又沒賣的。」

  黑蛋不屑地:「沒賣的不會偷啊。」

  振魯問:「上哪兒偷?」

  黑蛋說:「不是商量嘛,商量就能想出辦法。」

  他們真的商量起來。儘管他們知道劫法場很可能搭上性命,可為了救學棟,已不管這些了。

  在刑訊室里,幾個打手輪番抽打劉學棟。劉學棟儘管皮開肉綻,仍然譏笑著望著他們,心想:「我在北平已做過一回鐵鉉了,倒要看看你們的本事。」打手見劉學棟這表情,更狠命地抽打他,劉學棟一次次被打昏。於明德進來看看遍體鱗傷的劉學棟對打手說:「別打死他,打人要有個度,打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成,這是個學問。今兒你們就研究研究這學問。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們這一行,也該出個高手。」打手們點頭。於明德走出門心裡暗想:「打死了,我找誰弄錢去。」

  於明德回到家裡,在寫字檯前欣賞著名人字畫,這些字畫是他多年搜刮來的。他認為有了這些東西,不管誰掌管天下,都能過的舒舒服服。敲門聲傳來,於明德知道劉掌柜來了,上前打開門。劉掌柜進來,於明德說:「別催的太急,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劉掌柜說:「我知道,知道,我來是想請您看樣東西。」說著打開包袱從盒子裡取出一個玉壺。於明德一見眼睛直了,他對文物鑑賞頗有研究,對玉器更是稔熟。這玉壺溫潤細膩雕工精美,一看就知是珍品。他弓下身神情專注地看著。劉掌柜解釋:「這是乾隆用過的玉壺。」於明德打了個激靈,他撫摸著玉壺細瞧。劉掌柜說,「當年乾隆下江南路過濟南,聽說俺老爺爺府上一個廚子菜做得好,就留下了玉壺帶走了廚子。這壺價值連城,咱知道處長大人喜歡文物,才讓您瞧瞧。喜歡不?」

  於明德喜形於色:「當然,當然。」說著把玩著玉壺仔細欣賞,玉壺薄如紙明如冰,他邊看邊嘖嘖讚嘆。


  劉掌柜說:「放進點茶葉能數出數來,我試給您看。」說著從茶葉盒取出茶葉放進去澆上水放在桌上,然後拉於明德後退一步說:「瞅瞅是不是壺裡的茶葉能數出數來。」

  於明德望著壺裡飄動的茶葉連連讚嘆:「真是好玩意兒!」

  劉掌柜不失時機地說:「如果處長大人喜歡就拿去。」於明德欣喜萬分。劉掌柜說:「不過我先帶回去放在元亨當鋪,學棟出來了,您就去取。想換一千塊大洋也行,不過可賠大了。」

  於明德連連擺手:「不換,不換。」劉掌柜包起玉壺向外走。於明德讒涎欲滴地望著他手中的寶物囑咐:「慢慢走,千萬別摔了。」

  於明德原想整死劉學棟,可看到乾隆的玉壺便改變了想法,他讓人放了劉學棟。

  劉學棟被黑蛋、振魯、福生抬回玉泉樓。劉掌柜、劉夫人、徐靜心、英子、王大廚圍上來一見劉學棟血肉模糊,劉夫人、徐靜心、英子大哭起來。劉掌柜老淚縱橫:「不是人呵,不是人,日本鬼子是畜生,連畜生都不如!」王大廚忙沖黑蛋等人招手,黑蛋、振魯、福生把劉學棟抬進了東屋放到床上。英子嚎啕大哭。王大廚勸她:「你快去找大夫。」英子哭著跑出了門。徐靜心撥開眾人流著淚給劉學棟解衣服。衣服揭開渾身已爛成一片,劉夫人「哇」的一聲暈了過去,劉掌柜心疼地捶胸跺足。徐靜心叫王大廚端來清水,她輕輕地擦拭著劉學棟身上的血跡,眼淚順面頰流下,嘴唇咬得也滲出了血。

  大夫趕來一看連連擺手:「送醫院吧,老夫無能為力。」說完匆匆離去。劉掌柜吩咐道:「黑蛋你幾個趕快抬學棟上醫院。」黑蛋等人應聲要抬學棟。

  徐靜心趴在學棟的胸口聽聽,對劉掌柜說:「別送了,醫院還不如在家照顧的精細,快去抓來治外傷的藥,我護理就行。」徐靜心比過去冷靜多了,她知道傷心痛哭和埋怨黑蛋他們無益於救學棟。

  劉掌柜疑惑地:「你學過醫?」

  徐靜心搖頭:「沒有,不過我護理過一次,心裡有數。」

  劉掌柜喊道:「英子快去讓剛才的大夫開藥方。」英子答應著往外跑。

  王大廚喊住她:「不用了,用我哥的藥就行,我去煎藥。」

  劉掌柜問:「你哥是癆病,那藥哪能治外傷。」

  王大廚說:「你別管了,保證管用。」

  劉掌柜問:「你哥也有外傷?」

  王大廚說:「比這還厲害,你就別問了。」

  劉掌柜不解地搖搖頭。

  藥拿來了,徐靜心輕輕給學棟塗在傷口上,學棟面色蒼白像死人一般,玉泉樓的人和振魯、福生、黑蛋都提心弔膽。徐靜心讓他們回去,說自己護理。眾人離開了,徐靜心關上門抱著學棟掩嘴哭了,看著學棟身上的傷,她的心如刀扎似的疼痛。剛才在眾人面前強忍淚水,現在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學棟的呼吸像遊絲,徐靜心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面頰,像是給他補充著氣息。漸漸地,劉學棟的呼吸正常了。

  月淡星稀,劉學棟額頭浸出汗珠,徐靜心看著,臉上現出一絲笑意,她用毛巾輕輕拭去,撫摸他的臉就像母親護理嬰兒。英子悄悄地進了門,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眼淚奪眶而出。

  經過徐靜心幾天幾夜的護理,學棟的面色有了好轉。劉掌柜夫婦看了,臉上的愁雲漸漸散去。

  劉夫人對徐靜心說:「多虧了你,他三嬸兒。」看到靜心蒼白的臉道:「快去睡一會兒吧,看你臉色蒼白,累壞了。」

  劉掌柜說:「三天三夜沒合眼,能不累壞了。」

  徐靜心搖頭。

  劉夫人說:「別擔心,這裡有我和英子。」

  徐靜心道:「學棟還沒醒,我不能離開,你們忙別的去吧,店裡生意還要照顧。」

  劉掌柜說:「那不要緊,開不開門顧不上了,關鍵是學棟。」

  徐靜心說:「你們在這裡也起不了作用,再說還是靜一點兒好。」

  劉掌柜只得和夫人、英子出了門。

  蓮花進了玉泉樓來看學棟。劉掌柜看見她迎上去,感激地:「謝謝蓮花姑娘,學棟能回來是你出了力,快坐吧。」

  「人回來了就好,學棟沒事吧?」

  「咋沒事,快打死了。」劉掌柜說話的聲音哽咽了。

  蓮花吃驚地瞪起眼:「他在哪裡?」

  劉掌柜說:「東屋,你去吧。」


  蓮花匆匆地進了後院,來到東屋見徐靜心正給劉學棟擦拭身子,蓮花快步走到床邊,看著傷痕累累的學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徐靜心示意她輕點聲。蓮花用手掩住嘴,細細地察看著傷口,眼淚嘩嘩地流下,她頭暈得站立不穩,徐靜心忙扶住她,蓮花伏在她懷裡嗚咽起來。好久,蓮花才平靜下來,問徐靜心:「能醒過來嗎?」

  徐靜心自信地:「能。」

  蓮花急切地問:「你怎麼知道?」

  徐靜心說:「上次他就死過一回,也醒了,這次一定也能。」

  蓮花問:「那次也是你在他身邊?」徐靜心點頭,蓮花舒了口氣。徐靜心倒了杯水給她,蓮花接杯的檔兒注意到了徐靜心的臉色:「你幾天沒睡覺了?」

  「三天,沒事兒。」

  「這樣下去撐不住。」

  徐靜心說:「等學棟醒了,我就去睡。」

  「要是再有幾天不醒呢?」

  「那我就守著。」

  蓮花望著徐靜心剛毅的神情低下了頭,半晌才說:「你才是學棟的紅顏知己。」徐靜心的臉「刷」的紅了。蓮花說:「你比我強多了。」徐靜心不知道如何接話。

  蓮花說:「學棟碰到你是他的福氣。」她嘆了口氣站起來:「好好照顧他吧。」說著往外走,走到門口停住腳回過頭來對徐靜心說:「但願有情人終成眷屬。」說完走了出去,徐靜心琢磨著她的話。

  王大廚端藥進來,徐靜心回過神兒來接過藥:「王師傅,這是什麼藥?這麼管用。」

  王大廚說:「祖傳秘方。」

  「怪不得呢,比我在北平抓的藥還管用。」

  王大廚說:「秘方就是秘方。」

  徐靜心問:「你屋裡那些藥都是這個方子的嗎?」王大廚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徐靜心又問:「你抓這麼多藥幹嗎?」

  王大廚忙擺手:「別提了,這事以後別提。」

  徐靜心不解地問:「為什麼?」

  王大廚說:「我說了,往後對外不要提抓藥的事兒。」說完轉身出了門。

  馬擰子的徒弟站在跤場上耷拉著頭,馬擰子邊圍著他們轉邊罵:「你們白跟了我這麼多年,碰到事都成了孫子!日本鬼子算個球?不就有幾杆破槍嗎?你們都上手,早把那些王八羔子摔沒氣了,學棟也脫了這一劫!我看哪,你們他媽的都是些膽小怕事的玩意兒,不配做我的徒弟!我馬擰子怎麼帶出你們這幫狼崽子!」他轉到黑蛋身邊一腳踹倒他,「你小子有種也算不上一條硬漢,是硬漢後來一哄而上呀!」他走到別的徒弟面前吼著,「你們還不如他!當初我真瞎了眼怎麼收了你們這幫徒弟。告訴你們:今後少在別人面前說我是你們師傅,我馬擰子只有一個徒弟——劉學棟!」

  他罵完了坐在椅子上喘息。

  眾徒弟羞愧萬分。

  半晌,馬擰子抬起頭看著徒弟們低聲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你們,是師傅說過了頭,要是你們都上手,咱們都死了。不過你們記住,骨子裡要學學棟,聽見了沒有?!」

  徒弟們應聲道:「聽見了!」

  夜裡,徐靜心漸漸地有點支持不住了,她眼皮慢慢地合上,她夢見劉學棟被人抬進了棺木,並一杴杴埋在了地下。徐靜心猛然驚醒,驚恐地爬上床把劉學棟的頭緊緊抱在懷中。

  忽然,劉學棟動了一下,徐靜心一驚,忙捋他的心口。劉學棟猛地一陣咳嗽,吐出一口痰,睜開了眼睛。徐靜心驚喜地望著他,眼淚噴涌而出。劉學棟看到滿臉疲憊掛著淚花的徐靜心笑了,徐靜心抱著他輕輕哭出了聲。

  英子一直未入睡,聽到東屋徐靜心的哭聲,慌忙下床跑進屋,看到徐靜心正抱著劉學棟哭,驚恐地問:「怎麼了?」

  徐靜心抬起掛滿淚水的臉說:「醒了。」說著又哭。

  英子驚喜地跑過去叫著:「哥——哥——」

  劉掌柜、劉夫人聞聲也急匆匆地過來,看到學棟醒了,長長舒了一口氣。劉掌柜讓英子趕快去弄點吃的,英子跑出門。

  劉夫人破涕為笑對徐靜心說:「快,快讓學棟躺下。」

  徐靜心才意識到還抱著學棟,她臉一紅忙將學棟放下。

  英子端來飯,徐靜心接過來用勺子舀起一勺嘗嘗送到劉學棟嘴邊,劉學棟順從地張開嘴。

  劉掌柜對徐靜心說:「他三嬸,你已經四天沒合眼了,快去睡一會兒吧。」看到徐靜心和侄子這麼親近,心裡不舒服。


  徐靜心說:「我給學棟吃完再休息。」

  劉夫人說:「你熬壞了,快去歇歇吧,這裡有我和英子。」她和丈夫的感覺是一樣的。

  徐靜心餵完飯,才感覺出自己做的不對勁兒,她不敢再瞧劉掌柜夫婦,只看了一眼學棟便出了門。

  英子見徐靜心走了鬆了口氣,對劉夫人說:「媽,用不了兩個人,你去睡吧。」

  劉夫人說:「你能行?自個兒還睡不夠呢,還是我在這裡吧。」

  英子嗔怒道:「媽,人家還小啊。」她希望劉夫人快點兒離開,自己好服侍學棟。徐靜心在學棟身邊待了那麼久,英子已有點兒迫不及待了。

  劉夫人說:「好,好,聽閨女的,要是不會弄就喊媽去。」英子答應著,劉夫人和丈夫走了出去。

  夜裡,英子坐在劉學棟身邊久久地注視著他,劉學棟咳嗽一聲,英子就心疼地抓一把自己的心口,她真替學棟感到心疼。夜深了,劉學棟睡的平穩了,英子悄悄地抓住他的手。劉學棟猛然驚醒:「誰?」

  英子答道:「哥,我英子。」

  劉學棟抽回手問:「靜心呢?」

  英子說:「我嬸她回去歇息了。」劉學棟喘了口氣。英子問:「有麼事,我辦。」劉學棟搖搖頭說:「你去睡覺吧。」

  「媽囑咐了,不能離開,你睡吧。」英子不願離開他。

  劉學棟說:「不用,去吧。」英子不再言語。劉學棟睜著眼望著房頂,英子只好退到門口注視著他。

  大夫被請來了,他給劉學棟號完脈,又查看了傷口說:「外傷好多了,內傷得慢慢養。」說完開出藥方遞給英子:「內傷引起發燒就用藥酒調著藥給他喝下去,這樣燒就降下來了。」英子點頭。

  大夫走後,徐靜心用手拭拭劉學棟的額頭說:「睡吧,我在這兒呢。」劉學棟閉上眼睛便響起了酣睡聲,徐靜心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英子注視著徐靜心和劉學棟,心裡說不上啥滋味兒。徐靜心意識到了什麼,轉臉望向英子,見英子正看著她就說:「你回去歇歇吧。」

  英子搖了搖頭說:「還是嬸兒回去吧,你五天睡了不過幾個鐘頭,再不睡就受不了了。」徐靜心站起身,忽然一陣眩暈,忙用手捂住了頭。英子忙上前扶住她,徐靜心說:「我頭暈。」英子道:「嬸兒,你快回屋睡一覺。」說著扶她回西屋裡間躺下。

  徐靜心叮囑英子:「夜裡,你哥還可能發燒,多留點心,有事喊我。」說著指指自己的外套讓英子穿上,然後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英子披著徐靜心的外套回到東屋在床邊坐下,她注視著滿身傷痕的學棟心裡又疼又愛。

  月過中天,英子疲倦地打起哈欠,開始還堅持,後來就睡著了。

  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將英子驚醒,她睜開眼睛看到劉學棟煩躁不安地翻著身,忙伸手一拭他的額頭,滾燙,她抓過毛巾醮著冷水給他降溫。劉學棟的頭依然很熱,英子忽然記起了大夫說的話,慌忙跑到大廳從柜子里取出一瓶「三鞭酒」,來到東屋將藥倒入酒中,晃了晃,扶起學棟把藥酒灌入了他口中。劉學棟漸漸地平靜下來,英子放平他才鬆了口氣,她坐在椅子上片刻又迷糊了起來。

  不一會兒,劉學棟又煩躁不安地翻動身子,並迷迷糊糊地喊著:「靜心,靜心……」

  英子被驚醒,站起身抓過毛巾蘸蘸冷水貼在他的額頭上。劉學棟迷迷糊糊地看見徐靜心在眼前晃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拉,英子被拉到床上。劉學棟翻身壓在她身上,英子驚駭地睜大眼睛。劉學棟迷亂地解著她的衣服,英子先是吃驚羞卻,回過神兒來,一把扯過徐靜心的外套蓋住了自己的臉……

  終於,劉學棟疲倦地翻身下來睡去,英子才恢復平靜。她爬起來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床上一片鮮紅的血跡。英子下了床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酣睡的劉學棟。

  清晨,徐靜心醒來,趕忙下了床進了東屋。來到床邊用手摸摸劉學棟的額頭,不熱了,還有點汗,徐靜心鬆了口氣。她回頭滿意地沖英子點了下頭,發現英子神色不對,以為她累了,就讓她回去休息。英子表情呆滯地站起身往外走。徐靜心忽然發現了床上的血跡,驚叫起來:「英子,床上怎麼這麼多血?」英子停住了腳。

  徐靜心慌忙檢查學棟的傷口,沒發現傷口流血自言自語:「哪兒來的?」說著又察看他的傷口。

  英子面無表情地:「別找了,是我的。」

  徐靜心不解地問:「你的?」

  英子快步出了屋,徐靜心思索片刻,霎時明白了,一陣眩暈……


  劉掌柜、劉夫人剛起床,英子推門進了屋。劉夫人問她,學棟夜裡怎麼樣?英子沒有回答。劉掌柜問她怎麼不說話?英子跪在了地上。劉夫人和劉掌柜吃了一驚,忙問英子學棟到底怎麼了?英子哭著說了昨天晚上的事。劉掌柜、劉夫人半晌回不過神兒來,好一會兒,劉掌柜生氣地在屋裡來回踱步:「這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兒啊!」他急得拍桌子拍腦袋。

  劉夫人瞪著英子:「我就不信你不依,你哥能占了你身子!」英子哭聲小了。劉掌柜指著她生氣地:「這事叫人知道了,我和你媽怎麼做人!」

  劉夫人生氣地說:「你甭跟我來這一套,你心裡想的嗎,媽心裡清楚!」英子耷拉著腦袋不哭了。劉夫人喘息地道:「還你哥拉你上的床,你巴不得和你哥出事兒呢!」

  劉掌柜生氣地對夫人道:「這時候了還追問這個幹嗎,快想想怎麼辦吧?」

  劉夫人白了他一眼:「還能怎麼辦,只能嫁給學棟了!」

  劉掌柜煩躁地:「這怎麼行,一個兒一個閨女,不讓人說閒話!」

  劉夫人說:「兩個孩子都不是親生的,有什麼不可以?只不過英子嫁給學棟,我覺得虧。」她沒有說心裡話,原先她想通過學棟的婚事和大戶人家聯姻。

  劉掌柜思索著。

  劉夫人對英子道:「原來媽想給你說個更好的人家,起碼有文化,你只認你哥,也太性急,好像天下就沒有比學棟更好的男人了。」她也想過給英子說一戶好人家,最好男孩兒上過大學。

  劉掌柜不依了:「我侄子就這麼不受你待見?我看滿濟南還沒有跟上他好的呢!」

  劉夫人知道自己說的話不貼切就道:「行了行了,我不跟你犟。閨女,起來吧。」

  英子跪在地上不動。

  「媽讓你起來就起來。」劉夫人不願看她裝模作樣。

  英子小心翼翼地起來,來到劉夫人身邊。

  劉夫人道:「從今天起,你就在學棟屋裡日夜伺候,等學棟傷好了,爸媽就張羅你倆成親。」

  英子臉上飛起紅暈。

  劉夫人對英子說:「你守著學棟去吧。」

  英子低著頭掩飾住喜悅出了門。

  劉掌柜煩躁地:「你說這是怎麼一檔子事兒啊。」他坐下生氣地喘息。

  劉夫人嘆了口氣:「這樣也好,英子是閨女又是兒媳,再說……」劉掌柜沒好氣兒地:「你想說嗎?」劉夫人道:「我也擔心靜心和學棟出點兒事,你看這些日子靜心照顧學棟哪像嬸子照顧侄兒……」劉掌柜思索著,也覺出靜心與侄兒的關係太親密了,「讓別人看見,跑不了會傳出閒話。」他心裡想。

  徐靜心不知道怎樣回到的西屋,趴在床上捂嘴痛哭,她怕哭聲驚動了北屋劉掌柜夫婦,抓過被子死死地捂住嘴。五臟六腑在燃燒,大腦也是,她太悲傷了,和學棟深深地相愛,卻是這個結果……她哭啊哭,哭不出聲來,心肺像要爆炸。她想衝出門,跑到千佛山上嚎出來,卻沒有起來的力氣。她覺得自己完了,什麼都完了,心愛的人不屬於自己了,和他的夫妻夢成了泡影。「活在世上還有啥意思。」她第一次想到了死……

  劉學棟醒來,沒見到徐靜心就喊了起來。英子急匆匆進來,她面色潮紅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劉學棟問:「靜心呢?」

  英子不言語。劉學棟又問了一句,英子轉過身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劉學棟又問:「你嬸呢?」

  英子支吾道:「她累了,回去歇著了。」

  劉學棟轉臉往西屋瞧,英子端著水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劉學棟見英子還在站著就說:「你去忙吧。」

  英子怯聲說:「媽讓我在這兒伺候。」

  「店裡那麼多事等著你,讓你嬸來就行。」劉學棟又一次提到了靜心,他想儘快見到她,把剛才做的夢告訴她。

  英子放下杯子緊咬嘴唇跑了出去。

  英子跑進西屋趴到外屋的床上痛哭,徐靜心知道學棟醒了,不覺望向東屋,眼淚「嘩嘩」地流下。她不願再見他,卻又想去質問,「你為何做出這事?!」想到昏迷中的他做事不受大腦支配,心想:「能怨得著他嗎?」徐靜心恢復了理智,她知道自己沒有了未來,卻不能表現出太過悲傷,「那會令劉掌柜夫婦難堪,引起客人鄰居譏笑和議論。劉掌柜夫婦是好人,不能傷害到他們。」

  英子哭了一會兒,對徐靜心說:「嬸,你過去吧,我哥叫你。」說完又捂嘴哭。


  徐靜心默默地站起身走向東屋。她一進門,就聽到劉學棟說:「一聽腳步就知道你沒睡好,要不走起來不會沒勁兒,是不是病了?」

  徐靜心站在屋中望著他,覺得他那麼陌生,和過去的他完全不同。劉學棟說:「靜心你過來。」徐靜心不動。劉學棟又道,「過來呀靜心。」徐靜心依然不動。劉學棟吃力地撐起身子,「我做了個夢,和你上了千佛山,在山上……」徐靜心猛地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劉學棟說,「你別傷心,等我好了傷就帶你走。」徐靜心的淚水噴涌而出。劉學棟繼續道:「俺早想好了,和你去上海,咱先在陳掌柜的旅館住下,然後俺就去那幾個果品鋪推銷大棗、栗子、核桃、花生。」徐靜心控制不住了,急忙緊捂嘴快步出了房門,來到西屋裡屋撲到床上抓過被子掩嘴痛哭。

  劉學棟對徐靜心的突然離開有點迷茫不解,琢磨著:「靜心這是怎麼了?準是生我的氣了,要是我不去跤場,不和鬼子打起來,就不會讓她傷心受累了,可俺見黑蛋受鬼子欺負,哪能不管?」他想等徐靜心再過來向她解釋。

  劉夫人拉英子進來,劉夫人來到床邊摸摸劉學棟的頭。

  劉學棟說:「沒事了,身上感覺好多了。」

  劉夫人說:「學棟啊,以後就讓英子在這裡伺候你。鋪,你也別全占了,給英子倒出個空兒,英子也好睡覺。」

  劉學棟有點不解地:「英子住在這兒?」

  劉夫人說:「不住這兒住哪兒?英子都是你的人了。」

  劉學棟不解地問:「什麼我的人?」

  劉夫人嘆了口氣一指床上的血跡說:「你看床上是英子身上的血,你昨夜燒迷糊了,做的什麼事都不知道,可英子是你的人了。」劉學棟詫異地望著英子,英子躲到了劉夫人身後。劉夫人拉過她,把她推到劉學棟面前說:「學棟,英子就是你媳婦,等你傷好了,就給你倆辦喜事。」

  劉學棟恍然明白過來,眼前一陣發黑,好久才清醒過來。他悔恨地死命拍著腦袋,後腦勺使勁兒地撞著床板,心想:「我咋做出這事!」他痛苦的心碎了。他不能原諒自己,知道靜心也不會原諒他。「她把心掏給了俺,盼望和俺做夫妻,俺卻做出了這事!」他恍然感覺同徐靜心之間豎起了一道高牆,再也無法在一起。劉學棟哭了,傷心地哭了,他從沒這樣傷心過,淚水濕透了枕巾枕頭。他渴望得到靜心的原諒,願為彌補這過錯搭上一切,甚至生命……

  夜裡,劉學棟望著屋頂懊悔憤懣,英子端水送到他面前,劉學棟看也不看她厲聲道:「出去!」英子嚇得後退幾步。她向外走,走到門邊停下。劉學棟吼道,「出去!出去!」他反感厭惡英子,恨不能永遠不見她!

  英子並沒有出門,她得照顧學棟。望著學棟厭惡的神情,她感到渾身發冷,她流淚倚靠在門邊,不敢吭一聲。

  在西屋的徐靜心聽到劉學棟「出去!出去」的吼聲,透過窗戶望向東屋,見英子倚在門框流淚,心裡不知是啥滋味兒。

  早晨,劉夫人出來看到倚門而睡的英子,心疼地叫醒女兒。拉她進屋來到劉學棟床前,有點兒生氣地:「你咋這樣待英子?」

  劉學棟猛地坐起喊道:「我不用她伺候!出去,都出去!」喊完劇烈地咳嗽起來。劉夫人慌忙上前扶他。劉學棟聲嘶力竭地喊道,「出去,都出去!」

  劉夫人和英子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徐靜心走了進來,劉學棟一見她瞬間泄了氣,長嘆一聲仰倒在床上。

  劉夫人對侄子和徐靜心的感情已心知肚明,見學棟這麼反感英子,不敢讓她再去東屋了。

  徐靜心給學棟端來水端來飯出了門。劉學棟哭了起來,徐靜心在西屋聽到也哭了,但她沒有再過去,「過去能跟他說什麼?說啥也沒有意義了。」兩人就這樣哭呀哭。

  夜裡,徐靜心和英子各自躺在里外間的床上面朝里默默地流淚。忽然,英子擦乾淚水回過頭說:「嬸,我現在知道了,我哥多喜歡你……我後悔,我不貪心多好,我哥還是我哥,還那麼疼我,也不折磨自己,我太后悔了……」

  徐靜心哭著:「別說了,什麼也別說了……」

  劉學棟已經能下床了,他吃力地扶著牆來到院中。英子想過來扶他,可看到他憤怒的眼神,膽怯地不敢上前。劉掌柜、劉夫人想讓店裡的夥計扶他行走,被劉學棟的吼叫聲嚇了回去。他慢慢地扶著牆在院中走著,徐靜心透過窗戶望見他,心痛地掩嘴痛哭。

  這天,劉學棟出了玉泉樓,沿著護城河吃力地往前挪著。他蒼老了許多,眼中流露出悲憤,走了好長時間才來到大明湖。他吃力地爬上北極廟台階來到大鐘前,怒視著大鐘。


  道士過來說:「寫個心愿,呈到真人面前,敲三下鍾,事事如意。」

  劉學棟悽慘地一笑:「事事如意?」道士點頭。劉學棟悲憤地:「事事如意,事事如意!」說完悲悽地大笑,道士見他這副模樣趕緊離開了。劉學棟掏出一把錢往空中一拋悲悽地大笑,笑完悲憤地大喊:「劉學棟、徐靜心結姻緣——」他抓過撞鐘木死命地撞鐘,「咣咣咣」的鐘聲在泉城上空轟鳴。

  劉夫人正坐在玉泉樓北屋埋怨英子沒看好學棟,讓他溜了出去。徐靜心勸劉夫人別著急,說學棟一會兒就會回來。這些日子,她感情已麻木,覺得再傷心也無濟於事,就渾渾噩噩地過一天算一天。鐘聲傳來,三人傾聽,這鐘聲太響了,過去從來沒有聽到過。劉夫人說:「來濟南幾十年就沒聽到過這麼響的鐘聲,這得多壯的漢子啊。」徐靜心恍然明白過來不禁渾身顫抖一下,她知道這是學棟在撞鐘,她的心被刺得生疼,捂住了耳朵。「咣——咣——咣——」的鐘聲震得屋頂上的粉塵散落下來。劉夫人仰頭看了一眼房頂說,「這哪是許願呀,是咒什麼吧?這漢子八成碰到了捅心窩子的事了。」徐靜心扭過頭去已淚流滿面,英子看到頓時明白過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徐靜心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站起身快步出了北屋,她來到西屋裡屋,關上門閉著眼睛悲痛欲絕地往後撞著頭。她被撞得頭暈目眩,依舊不停地撞著。

  劉學棟撞完鍾悲痛地抱頭大哭,哭聲震得樹林中的鳥兒四散,震得湖面上的野鴨、白鷺騰空而起。

  劉學棟哭完,已無力從高高的北極廟上下來了,望著幾十級台階,他猛然想到了幾個月前,「自己還抱著靜心從光滑如鏡的石面上滑下,靜心的驚叫令自己興奮。那不光是刺激,是和靜心結了姻緣啊。那仍在轟鳴的鐘聲就是我倆結緣的見證,滿濟南的人都會聽到,也會祝福我們。可現在姻緣已成了泡影,靜心會怨恨自己,自己也悔恨痛心。最愛的靜心已不屬於自己,姻緣沒了,仿佛那轟鳴的鐘聲是在嘲笑自己。」他看到了湖中碧綠的荷葉,想到和靜心從北極廟上滑下後,自己攬著她來到湖邊上船划進了荷花叢中,「俺吻了她,那吻太甜蜜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想起來,都甜得笑出聲。」可現在想來,他心如針扎。他忽然覺得再活下去已沒有了意義,想到這兒,他眼睛一閉一頭向下栽去……劉學棟順著五六十級台階向下跌跌撞撞地翻滾,滾下來摔昏了過去。

  劉學棟被人送到了玉泉樓。劉掌柜和夫人在他身邊守了一天一夜,學棟才甦醒。老兩口不知怎麼勸學棟,讓王大廚來勸他。王大廚沒結過婚,對感情的事理解卻很深。他從心裡怨恨英子,也埋怨劉掌柜夫婦,「幹嗎把靜心和學棟盯得那麼緊,人家相愛怎麼了?他三叔都撮合他倆,你老兩口乾嗎棒打鴛鴦?」當然他也理解濟南人守舊,別說劉掌柜夫婦,其他人也接受不了這關係。學棟是王大廚最知心的朋友,他不願見學棟受折磨,認為只有徐靜心才配得上他這兄弟。他一口回絕劉掌柜夫婦說:「我只管做菜,沒閒心管那事兒!」

  劉掌柜只得讓小廚子進財去伺候學棟。

  徐靜心知道學棟從高高的北極廟上跌下來是在尋死,心想:「既然你這樣,我為何還活下去?」

  深夜,徐靜心打開燈,對著鏡子梳妝,梳完出了門。她看到東屋還亮著燈,走近,透過窗戶向里望去,見滿臉傷痕的劉學棟在沉睡,她長久地注視著他,真想進去抱住他痛哭。可她沒有進門,她出了玉泉樓順著護城河往大明湖走。路上她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生活沒了希望,不如去死。她像夢遊的人,來到大明湖岸邊,望著寬闊黝黑的水面,覺得學棟在裡面等自己。想到這兒,她情不自禁地往水中走,走出不遠,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呼喊:「嬸兒——」

  徐靜心轉過身,見英子衝過來死死地抓住她胳膊往岸上拽。英子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見徐靜心關門在裡屋化妝,英子就有種不祥的感覺。她跟著徐靜心來到了這兒。她把徐靜心拽上了岸,跪地傷心地大哭。徐靜心望著英子,也哭了。夜深人靜沒人打攪,她們哭了很久很久……

  英子受良心的譴責來到生發堂,讓大夫開了生發的藥。夜晚,她在爐邊細細地煎著,想著嬸子一頭烏髮被她害的全部掉光,她內疚的要死。多少回她對著佛像懺悔,又有多少回想向徐靜心和哥哥坦白自己的罪惡,但都沒有勇氣。

  藥煎好了,她端著來到徐靜心面前。徐靜心接過藥道了聲謝,英子心虛地趕緊離開了。

  英子的肚子越來越大,看到紙包不住火了,劉夫人拉著英子來到了劉學棟房間說:「學棟,我打譜挑個日子,讓你和英子成親。」

  劉學棟瞪起眼睛:「不,我不!」

  劉夫人說:「嚷嚷什麼呀,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你把英子弄成這個樣了,英子心裡苦不苦?英子腆著肚子進來出去的,我和你叔丟不丟人?」


  劉學棟火更大:「我就是不!」說完衝出門。

  劉夫人來到西屋對徐靜心說:「他三嬸,我知道學棟最聽你的,你勸勸他,要不英子沒臉做人,咱玉泉樓也丟人呀。」她知道這事只有徐靜心才能勸動學棟。

  徐靜心心裡苦的要命,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只得按劉夫人說的去做。

  在黑虎泉邊,徐靜心找到了滿臉悲憤的劉學棟。她走到他身邊。劉學棟猛然看到她,眼中放光「忽」地站起,緊緊攥住她的手。徐靜心側過臉眼淚流下。劉學棟心虛了,手無力地鬆開。

  好久,徐靜心輕聲道:「別內疚了,那事兒不怨你。」劉學棟一聽,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他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徐靜心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說:「不來濟南多好。」劉學棟止住哭。徐靜心自言自語地說,「你三叔說的對,我們該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劉學棟站起身抓住徐靜心的胳膊:「咱們走!」徐靜心沒有說話。劉學棟晃動著她,「靜心,這就走,咱去上海!」

  徐靜心痛苦地:「晚了,英子已那個樣了……」

  「我不管,我就要帶你走!」劉學棟嚎了起來,這話壓在他心底太久了,他恨不能這就帶靜心上火車。

  徐靜心說:「我們走了,英子怎麼辦?她挺著肚子能在玉泉樓待嗎?再說生下孩子來,你叔嬸怎麼向人解釋?你就不記掛孩子?」

  劉學棟思索著。

  徐靜心道:「我真和你走了,你叔你嬸不恨死我?還有英子。你叔嬸對我這麼好,我哪能那樣做。」說著嗓音變了調。

  劉學棟從夢中醒來,怔怔地望著靜心半晌:「咱們就完了?」徐靜心木然地點頭。劉學棟慘叫一聲:「不——」他鬆開徐靜心的手蹲在地上大哭。

  徐靜心準備離開濟南了,既然劉掌柜夫婦、英子、蓮花和玉泉樓的人都感覺出了自己同學棟的關係不一般,再待下去太尷尬。「去哪兒呢?北平不能回,往南走吧,去杭州或上海。到那兒幹什麼呢?」她想到了繪畫特長,「我的畫能賣出去嗎?」她長久地思索,認為可能性不大。「世道亂,名家畫都很難賣出,看來我只能在街頭給人畫像了。」為了熟練畫技,徐靜心買來畫筆畫紙和畫夾,每天練習。

  為了身臨其境,她給劉夫人畫像,畫的不滿意,又懷疑起了自己的特長。「我行嗎?畫不了,又能幹什麼?」她反覆地思考。想到大戶人家有的有家庭教師,認為自己可以一試。她又想到女教師可能被男主人欺負,就想:「那怎麼辦呢?換個人家,可換也不易……」她反覆地思索,覺得:「別想那麼多了,到時候再說吧,反正玉泉樓不能待了。」她又想到了上海,如何推銷自己,「先在報紙上登出GG,可我只是高中肄業,沒有優勢。」想到自己出生在書香門第,又跟劉明智生活過多年,有了自信,「我文化底蘊還可以,教孩子大學以下的課程和繪畫應該稱職。」她有了底氣。

  徐靜心每天不是作畫,就是讀書,似乎把劉學棟忘了。這讓劉夫人有點兒納悶,她一直認為徐靜心是個很重感情的人,現在有點兒不理解了。

  徐靜心儘量不想學棟,可就要離開了,哪能不想,「我倆從北平到濟南經歷了多少磨難,還在大明湖敲鐘許過願,今後不再相見……」一想到這,她不覺流淚或哭出聲,畫畫和讀書效率自然打了折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