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子心情越來越不好，脾氣也越來越大。一大早剛到菜市場，就和一個賣菜的吵了起來。
賣菜人說：「看差了秤，也犯不著你罵人吧。」
英子得理不饒人：「罵你是輕的，還想罵死你呢！」說著把菜扔了回去。
進財勸英子說：「別吵吵了，快回去吧，要不中午就做不出菜來了。」
英子眼一瞪：「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用不著你多嘴！」嚇得進財不敢再吱聲。
英子買菜遲遲不歸，急壞了劉掌柜。在玉泉樓大廳里和蓮花說話的他，眼睛不停地往門口瞅。蓮花見劉掌柜心不在焉，藉口上茅房去了玉泉樓後院。
徐靜心正對著鏡子梳理頭髮，蓮花進來看到說：「不用打扮，也是濟南第一美人。」
徐靜心見到蓮花心裡不舒服，站起身不冷不熱地應付：「坐吧。」
蓮花撫摸著她的頭髮：「真好看，跟上了漆似的。」
「過獎了。」徐靜心說著躲開她。
蓮花坐下：「靜心，你別光悶在家裡，去聽聽說書，蠻有意思的。」
徐靜心抽搐了一下說：「我不喜歡。」她想起了蓮花和學棟聽說書的事兒，雖然不知道他倆幹了啥，卻知沒幹好事兒。
蓮花湊近她說：「比書上寫的有意思。」說著輕輕推了下徐靜心的手臂，徐靜心抽回胳膊。蓮花沒意識到她的態度，繼續說，「書聽多了，心更涼。女人對男人真情實意，可有幾個換來真情的？古代少有，現在更稀罕，你說這男女怎麼差別這麼大？」徐靜心沒有接話。蓮花感慨地：「要我說李隆基是個好男人，後宮佳麗三千，他只愛楊玉環，楊玉環死了還對她念念不忘，別忘了他是個皇帝呀。」說完嘆了口氣，「我認識的男人不少，可沒幾個好東西，要說好人也就是劉學棟、王大廚……」
徐靜心話中有話：「王師傅是好人，劉學棟算是好人嗎？」
蓮花愣住了，回過神兒來沉下臉：「哎，你咋這麼說學棟？誰說他個不字我可不依。」徐靜心輕蔑地一笑。蓮花說，「靜心，你怎麼這樣看他，他對你可是真心實意。」她既傷感又有點兒生氣。
徐靜心話中有話地：「他對哪個女人不都真心實意？」
蓮花一時語塞，徐靜心說完不再理她。蓮花馬上明白她知道了自己和學棟的事兒，覺得再聊也是自討沒趣，就離開西屋來到玉泉樓大廳。
英子和進財正推著菜進來，劉掌柜鬆了口氣：「哎呦，可回來了。」
蓮花起身叫了聲英子，英子看到蓮花，冷冷地白了她一眼，和進財進了廚房。蓮花一愣。
劉掌柜趕忙打圓場：「別理她，她又犯了牛脾氣。」
蓮花說：「不要緊，等會兒，看我不熊死她。」
王大廚看到英子和進財往廚房搬菜，用勺子敲著鍋沿埋怨英子：「你是讓我做中午飯，還是晚飯？」
英子沒好氣兒地說：「你願做什麼飯做什麼飯！」
王大廚吃驚地瞪著她問：「你想晾我場不是？」
英子蠻橫地反唇相譏：「我就晾了，怎麼著！」
王大廚大怒，一摔勺子：「我他媽不幹了！」說著氣呼呼地來到大廳：「掌柜的，結帳。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今兒就走人！」
劉掌柜一驚忙問他怎麼回事兒？
王大廚指著廚房憤憤地：「她一個毛丫頭，敢對我吹鬍子瞪眼，還想砸我的牌子，我不幹了！」
劉掌柜明白過來，忙勸他：「英子我訓她，你等著。」說完欲進廚房。
蓮花走過來拉住劉掌柜：「掌柜的，別罵英子，一會兒我熊她幾句。」她轉臉望了一眼王大廚對劉掌柜說，「王師傅什麼人？京城的名廚啊，名震北平、濟南，達官貴人談起來都豎大拇指，英子一個毛丫頭敢頂撞王師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王師傅是玉泉樓的頂樑柱，王師傅一走，你玉泉樓准塌。」
劉掌柜點頭：「那是，那是。」
蓮花說：「劉掌柜，多少回了，王掌柜那邊讓我挖走王師傅，說王師傅到了那裡月錢翻上一番。王師傅要受氣，我這就帶走他。」
王大廚氣兒順了：「幹活不在錢多少，圖個痛快。」
劉掌柜說：「就是，就是……」
蓮花說：「廚房裡不是忙不過來嗎？我到廚房擇菜去。」說著往廚房走。
王大廚忙拉住她：「不用，不用。」
蓮花有意道：「別做不出菜來。」
王大廚眉毛一挑：「哎，滿了不才十來張桌子嘛，當年在京城三四十張桌子呼呼地甩出去，菜個個油光鋥亮，人人叫好。行了，不多說了。」說著進了廚房。
劉掌柜轉過臉笑著：「蓮花小姐還真有本事。」
蓮花對一個夥計道：「去把英子喊來。」
英子正在西屋躺在床上生氣。
夥計在門外喊：「英子，蓮花讓你過去。」
英子「忽」地站起身衝著門大聲道：「告訴她我沒工夫！」
夥計一愣，不知如何是好，英子指著他，用威脅的口氣：「就這麼說，你要給我改一個字，我饒不了你！」
夥計來到大廳對蓮花說了，蓮花聽完一拍桌子氣沖沖地走向後院。進了西屋門，來到床邊衝著英子生氣地道：「英子，你跟別人耍脾氣行，跟我耍不著。怎麼叫沒工夫？怕我吃你喝你是吧？我來玉泉樓哪回不結帳，幹什麼受你的氣！」她湊近英子用諷刺的口吻：「你了不起了，英子現在是大人物了，成了玉泉樓買菜的總管了，多厲害，比起當年那個小要飯的強多了。噢，我還忘了，你還是玉泉樓掌柜的干閨女，多風光，比當年扶著你爹賣唱，不知風光到哪兒去了。可是呀，我沒說錯的話，當年沒有我，你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要不就成了艷翠樓掛牌的……」說到這兒，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窯姐了！」英子不敢吭一聲。
蓮花不依不饒：「你起來！我呀，今天非讓你陪我喝兩盅，不喝我就罵死你！」
英子「哇」地哭了。
徐靜心忙勸英子，回過頭來對蓮花說：「你坐吧，英子心情不好，惹你生氣了。」
蓮花說：「這年頭哪個心情好！你好嗎？我好嗎？犯不上誰跟誰犯渾！」英子用被子捂住嘴哭著，徐靜心趕緊掩上房門。
蓮花一手拤腰一手指著英子：「家裡人對你多好，你爸你媽拿你當親閨女，你哥你嬸多疼你，你不但不領情，還動不動耍牛脾氣，不怕傷人啊你？！」英子哭得更慘。蓮花說：「英子你想想你對得起誰？」
英子「忽」地坐起來：「都不是，是你，你幹麼那樣對我？」
蓮花愣了：「我？我怎麼了？」
英子說：「你和我哥……」說著撲倒床上又哭。
蓮花霎時明白過來，沉思良久道：「英子，你是看到昨天晚上我貼在你哥身上了不是？」徐靜心臉色大變，心裡不知啥滋味。
英子邊哭邊道：「你知道我喜歡我哥，幹麼還那樣，你不知道我哥救出我，我就把我哥當成自己的了麼？」說完撲到床上大哭。
蓮花望著她，片刻，坐下身說：「英子，這我知道。可你知道嗎？學棟也救過我，比你還早六年，早六年啊。」英子一下止住哭，徐靜心也吃驚地望著蓮花。蓮花沉思半晌說，「你知道你哥胸前有塊疤嗎？那是救我受的傷……」徐靜心、英子驚呆了。蓮花講起了自己十三歲那年的遭遇，和劉學棟救她的事。
蓮花講完，含著眼淚說：「從那我就惦念那個救我的少年，沒有這惦念，我早就自殺了。多少回我盼望能再見他一面，可是當我認出你哥，你哥卻認不出我了，你哥說當年的那個女孩現在一定是個好女人，可……可我不是。我配不上你哥，我又太傾心他了，為了他，我能去死。」她喘息一會兒望著英子，「我知道英子你也能。」她轉向徐靜心，「靜心，你也能。可誰讓咱們都碰到同一個好男人呢。」英子、徐靜心低下了頭。蓮花站起身，「英子，別告訴你哥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孩兒。他知道了，我在他心中就真死了。」說著流淚出了門。
這天夜裡，英子、徐靜心躺在自己的床上，臉朝里各自想著心事。
第二天上午，徐靜心約劉學棟來到珍珠泉，二人望著水中的游魚。徐靜心說：「我想離開玉泉樓。」劉學棟吃驚地望著她。徐靜心說，「我在這兒，英子太痛苦。」
劉學棟說：「她一個毛頭丫頭，懂什麼，三天兩早晨就把過去事兒忘了。」
徐靜心說：「你不了解女人……」她把英子的表現告訴了他。
劉學棟覺得不找英子認真談談不行了。
這天早晨，他看到英子和進財從車上往廚房卸菜，就走到英子身邊說：「卸完菜和哥去千佛山吧？」
英子吃驚地望著劉學棟，學棟單獨約她上山，令她有點不相信耳朵，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徐靜心，「還有誰？」
「就咱倆。」
英子高興了起來，她衝進財道：「你自已卸吧。」說完跑到屋裡梳妝打扮。
英子想有意刺激刺激徐靜心，特意來到劉夫人面前：「媽，俺嬸回來你告訴她，俺哥和俺去千佛山了。」
劉學棟和英子來到山腳下順著山路向上走。英子歡快地笑著跑著，她好些日子沒這麼高興了。
來到半山坡，英子說：「哥，咱歇一會兒吧。」二人坐下。英子望著密密的樹林說，「哥，你和俺三嬸來過這裡吧？」這裡是千佛山樹木最茂密的地方，過去她時常和學棟來這裡藏貓玩。她盯著劉學棟問。
劉學棟望著她問：「誰說的？」
英子「哼」了一聲說：「猜也猜的出來。」劉學棟不再說什麼。英子說，「俺嬸到底是北平人，蠻新潮的，叫我呀想也不敢想。」劉學棟望著遠處不吱聲。英子說，「俺嬸人挺好，你和她輩分不對，別和她到處去了，叫爸媽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劉學棟板起臉來：「我的事你少管。」
英子辯解道：「我不是為你好嗎？她以後回北平了啥話也聽不見，你在濟南不怕別人背後指點你？」
劉學棟生氣地說：「誰指點，我摔翻他！」
「人家是不敢惹你，可我做妹的不願丟這個人。」
劉學棟說：「啥丟人？英子，我今兒告訴你，徐靜心不是你三嬸，不是！」
英子愣愣地問：「啥不是？啥叫不是我三嬸？」
劉學棟不得不說，可又解釋不清，只得道：「這裡面的事太複雜，有些話說了你也不懂。我只告訴你，我和徐靜心的事兒你別添亂了。你是我妹，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想想咱們以前那樣多好，我還會一直對你像親妹妹一樣，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別再給我和靜心添亂！」英子不知所措，她沒想到劉學棟把一切都向她挑明了。劉學棟看到英子沒有回答，就問，「聽明白沒有？」
英子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回答。
劉學棟又問了一句。
英子才低聲答道：「明白了，哥。」
劉學棟臉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把手伸給英子。英子回過神兒來伸出手，劉學棟把她拉起。
劉學棟哄著英子在山頂上玩了一會兒。下山時，英子非讓劉學棟和她一塊兒唱《小二郎》，劉學棟沒辦法就和她唱了起來。唱著唱著英子向山下飛奔而去，劉學棟怕她摔著也追了上去。
來到山下，英子停下腳步：「哥，你先回去，我到菜市看看行情。」說完向旁邊走去。
拐過山腳，英子滿臉悲戚地跑起來。她知道了劉學棟約她到山上來的目的，也知道自己的憧憬已化成了泡影，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飛跑著，跑到父親的墳上哭得撕心裂肺……
清晨，英子躺在床上面朝里閉著眼睛。自從昨天劉學棟把一切向她挑明，她已沒心思干任何事。徐靜心看到英子這點鐘了還不起來買菜，想叫她，又想到她不是貪睡誤了起床，就端盆來到院中水池邊洗頭髮。劉學棟從東屋看到她，出來走向她，徐靜心沖他莞爾一笑。
劉學棟走到她身邊問：「起得這麼早？」
徐靜心悄聲道：「睡不著。」
英子聽到悄聲說話聲，翻身坐起，透過窗戶望著劉學棟和徐靜心。
劉學棟瞅了下周圍，回過身伸手捧起徐靜心的頭髮撫摸，自從在大明湖船上喜歡上了她的頭髮，他心裡常有撫摸的衝動。
徐靜心慌忙環顧四周低聲道：「快放手，叫人看見。」
劉學棟似沒聽見，依舊撫摸。
徐靜心有點兒急了：「幹什麼呀你！」說著驚慌失措起來：「二叔二嬸看見多難堪，畢竟在他們心裡我是學棟的三嬸啊。」她心想。
劉學棟戀戀不捨地鬆開手。他比在北平時膽大多了，那時儘管三叔希望他和靜心好，可在三叔身邊，劉學棟還是情不自禁地束縛住了感情。回到濟南沒有了束縛，玉泉樓是自己的家，靜心是未婚妻，對未婚妻親熱有啥，他有點兒不在乎二叔二嬸和其他人了。
英子看到這一幕，怒火一下子頂到了腦門，她真真切切地知道了學棟和徐靜心啥關係。「不能再欺騙自己了，徐靜心搶走了哥，也就是自己未來的丈夫。她太可惡了，不要臉！明明是嬸兒，卻不知廉恥地勾引侄兒。你浪，回你北平浪去，別來濟南打我哥的主意！」她想出門罵她，卻沒敢出門，門外有學棟。她氣喘吁吁地瞪著他倆，見他倆分開，英子才壓抑住心中的怒火，胡亂地穿上衣服怒氣沖沖地出了門。
英子來到河邊，望著河水，眼中噴射著火焰，她不能容忍徐靜心把她哥從身邊搶走。她嫉妒徐靜心的風度和學識，現在她才相信蓮花的話：「你和徐靜心比處於劣勢。」可英子不甘於失敗，更不敢想像哥和徐靜心結為夫妻，真有那一天，她會傷心的一頭撞死。
英子來到「生發堂」門前，略一猶豫走了進去。屋裡櫃檯後坐著位年近五十的大夫，他看到英子濃密的頭髮知道不是給本人買藥就問：「病人掉頭髮多長時間了？」英子久久不語。大夫說，「我這是祖傳秘方，掉頭髮包管治好。」他唯恐跑了面前這個主顧。
英子問：「有沒有讓人掉頭髮的藥？」大夫愣住了，疑惑地望著她半晌，不明白她的意思。英子說，「我家病人的頭髮太多，想去一去。」
大夫吃驚地看著她，英子表情冷冷的。
大夫明白了英子來的目的，小心翼翼地問：「想去掉多少？」
英子惡狠狠地說：「去光了！」
大夫好半晌才說：「這可是傷天害理的事……」
英子從布袋裡掏出幾塊大洋拍到桌上。大夫看著錢思量半晌，收起大洋，從裡屋取出一個小藥包遞給英子，英子接過轉身往門口走。
大夫叫住了她：「咱可說好了，一年之內，你再來找我取生發的藥。」英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英子回到玉泉樓後院，見徐靜心正和二嬸在北屋說話，進了西屋。她隔窗又向北屋張望，看到徐靜心和二嬸談興正濃，回過身走到桌旁，從衣袋掏出藥包，把藥面倒入徐靜心的杯中。她晃了下杯子，急匆匆地走出了屋。她來到河邊，倚在柳樹上心驚膽跳地喘息。
夜晚，英子面朝里睜著眼睛聽著裡屋徐靜心的動靜，徐靜心靜靜地睡著了，英子更忐忑不安。天黑的時候，她回到臥房進門便望向徐靜心的杯子，見杯子已經空了，徐靜心坐在桌前安靜地看書，英子膽顫心驚地望著她那一頭濃密的黑髮。徐靜心抬起頭沖英子笑笑，英子神經質地咧了咧嘴，徐靜心又低頭看書。英子不敢在屋裡再待下去，轉身出了門。等到徐靜心睡下，她才回到屋中。這一夜，英子沒睡著，黎明才迷糊。
清晨，徐靜心慵懶地坐起身，下床來到梳妝檯前望著鏡中，忽然她吃驚地睜大眼睛，她頭髮稀疏地掛在頭上，頭皮一塊塊裸露著，她伸手擦了下鏡子，鏡中的她像個怪物。她驚駭地伸手撫摸了下頭髮，頭髮散落在手中。她望著手中的頭髮「啊」地驚叫一聲，渾身顫抖起來。
英子聽到驚叫坐起身，她擔驚受怕了一夜，剛剛才閉上眼睛。
徐靜心驚恐地望著鏡子，撫摸著光光的頭皮驚喊著：「頭髮，頭髮……」
英子看到徐靜心光禿禿的腦袋，驚得合不上嘴。徐靜心拾起地上和枕頭上的頭髮，湊到面前看著，渾身顫抖。她望著鏡中光亮的頭皮，面頰抽動幾下，雙手捂住臉，跌坐在椅子上痛哭。
徐靜心的哭聲把東屋的劉學棟驚醒，他聽了一下是靜心的哭聲，猛地翻身起床，來到西屋門口，「啪啪」地拍著房門：「靜心，怎麼了靜心？」
徐靜心驚恐地望著房門，猛地撲到床上，抓起被子捂住頭。
英子驚慌失措地穿上衣服下床打開門。
劉學棟問：「怎麼了？」英子不敢答話。劉學棟兩步來到徐靜心床前焦急地問：「怎麼了？靜心。」裹在被中的徐靜心渾身抽動著。
劉學棟回過身問英子，「你怎麼你嬸了？」
英子恐懼地往後倒退著說：「沒，沒……」
劉夫人從門外進來叫著：「他三嬸，他三嬸！」徐靜心「哇哇」地大哭了起來。劉學棟伸手去揭被子，劉夫人一把打開他的手：「出去，女人的事，你來幹嗎！」
劉學棟愣了一下，只好走了出去。
劉夫人拉開被子一看，嚇壞了，她抓起散落的頭髮驚駭地說：「鬼剃頭，鬼剃頭！」
徐靜心掩面哭泣，英子驚駭地望著她。
劉學棟急得在門口來回踱步，不一會兒，劉夫人拉開房門走了出來。劉學棟慌忙問：「什麼鬼剃頭？」
劉夫人嘆了口氣：「你三嬸的頭髮一夜間全掉光了。」
劉學棟驚得瞪大眼睛，他欲衝進房門，被劉夫人拉住：「做侄子的別沒規矩，趕快叫王大廚做飯，叫你嬸和英子吃了去看大夫！」
飯端上來了，徐靜心哪能吃得下，她捧著頭髮不停地傷心抽泣。英子心虛地低著頭。
劉夫人無奈地說：「別吃了，先去醫院吧。」
徐靜心和英子站起身略微收拾一下，徐靜心用毛巾裹著頭和英子出了門。煩躁不安的劉學棟看到徐靜心忙迎上去，二人眼光一對，徐靜心膽怯地低下頭和英子朝院外走。
劉學棟跟上去。劉夫人喊道：「學棟，回來。你去幹什麼？人家看了像怎麼回事。」
劉學棟說：「英子一個人忙不過來。」說著跑了出去。
來到醫院門診，徐靜心說什麼也不讓劉學棟進去，劉學棟只得等在門外。徐靜心和英子進了屋，大夫望著徐靜心光光的頭皮，問她近幾天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徐靜心搖頭，大夫說這就怪了，沒吃過特別的東西，怎能一夜之間掉的頭髮不剩？站在徐靜心身後的英子聽了差點癱倒在地。
大夫詢問著徐靜心病情，英子望著徐靜心光禿禿的頭和她焦急的神情，耳邊忽然想起了人們常說的「傷天害理」。望著劉學棟在走廊焦急地來回踱步，英子越發覺得自己惡毒，但她不後悔，「只要能得到學棟哥，我什麼事情也能做出。」
回到玉泉樓，劉學棟來到爐邊煎藥。王大廚過來說：「侄子給嬸兒煎藥不稀罕，可你這副心急火燎的模樣，讓人想三想四。」
劉學棟沒好氣兒地：「誰願想讓他想去！」
王大廚說：「我沒說錯的話，你跟徐靜心可不是一般關係。」劉學棟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王大廚說：「我要說錯了，你把我頭揪下來。」
劉學棟沉思半晌說：「你說的對，徐靜心其實不是我嬸……」他把他和徐靜心的事兒說了。
王大廚聽了說：「你就是個傻小子，幹嗎不聽你三叔的？聽了不就沒這事兒了！」他也有點急了。
劉學棟說自己沒辦法，不回來，二叔撐不下去。王大廚說：「可你帶徐靜心回來，註定要遭難啊！」
劉學棟熬完藥送到西屋，他把藥用兩隻碗倒了倒，用嘴嘗了一口，遞給徐靜心：「不熱了，就是有點苦。」
徐靜心不好意思地望了躺在床上的英子一眼，對劉學棟道：「你走吧。」
劉學棟說：「你喝了我再走。」徐靜心一飲而進。劉學棟將一個西紅柿遞到她手上。
徐靜心接過說：「你走吧，我們休息了。」
劉學棟才出了門。
徐靜心看著英子，給自己打圓場：「早先沒發現，你哥還挺婆婆媽媽的。」英子沒吱聲。徐靜心心虛地拉死燈上床躺下。
第二天上午，徐靜心來到北屋，劉夫人讓徐靜心坐下。劉夫人說：「我琢磨，你一夜掉光了頭髮，八成是看書累的。」
徐靜心說：「我原先天天看書，也很少掉頭髮。」
劉夫人說：「女人過了二十三，精神頭就不如從前了，八成是累的。」
蓮花穿過後院來到北屋，跟劉夫人打了個招呼，望著徐靜心用毛巾包裹的頭，心疼地問：「靜心，你掉頭髮了？」
徐靜心站起身：「你怎麼知道的？」
蓮花說：「我在路上碰見學棟，見他拿了把鏟子，問他幹什麼？他說上山給你挖山姜。」說著走近徐靜心，伸手欲揭她頭上的毛巾，被徐靜心捂住：「怪難看的。」蓮花停下手。
劉夫人說：「我說是看書累的，你說對吧？蓮花。」
蓮花說：「累，累不掉頭髮，主要是心裡有事兒。」
劉夫人說：「也許，三弟走了無依無靠。」說著聲音有點兒變調。
蓮花轉臉對劉夫人道：「我和靜心到那屋說兩句話。」
蓮花和徐靜心來到西屋，蓮花看到英子側身躺在床上問：「英子，不舒服？」英子翻身下床強打笑容。蓮花說：「你媽說你整天精神的要死，一個人能幹兩個人的活計，見你躺在床上還真稀罕。」英子尷尬地笑笑。
蓮花和徐靜心在裡屋床沿坐下，蓮花說：「我說的對吧？心裡有事，不操心掉不了頭髮。其實呀，都該想開，啥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別人爭不了去，不是你的你也爭不來。」徐靜心不好意思地笑了。
蓮花瞥了英子一眼：「你說是不是？英子。」英子尷尬地笑笑，沒有回答。
蓮花走後，英子躺在床上，想著哥哥那副心急火燎的樣子，還給徐靜心上山挖山姜，心裡更嫉妒她。徐靜心不時地走到門前向院中張望，盼著學棟回來。英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徐靜心察覺出了她對自己的嫉妒，對英子說：「你哥這個人對誰都熱心。」她為自己圓場。
英子冷冷地：「對別人不是。」徐靜心很尷尬。
劉學棟在山上尋找著山姜，他聽說山姜治掉頭髮管用，就滿山遍野地找。可是山上的山姜並不多，他找了一整天才找到幾塊。他拿著山姜往山下飛跑，他以為靜心掉頭髮是著急離不開濟南，覺得很對不起她。「靜心不願來，還把三叔的信拿給俺看，俺卻帶她還是來了，現在她掉光了頭髮，俺才知道她心裡的苦。」劉學棟想著心疼地掉下了淚，他跑到玉泉樓才停住腳步。他擦了一把眼淚，穿過玉泉樓來到廚房洗山姜，洗完才提著滴水的山姜進了西屋。
徐靜心正躺在床上傷心，劉學棟來到床邊：「這是山姜，我剛洗乾淨，你抹上准管用。」徐靜心坐起身望著他，劉學棟轉臉對躺在外屋床上的英子道：「你快用刀子切開給你嬸兒抹上。」
英子翻身下了床。
徐靜心對劉學棟道：「你快去給你叔嬸說一聲吧，他們正惦記著你呢。」
劉學棟道：「這是偏方，我覺得行。」徐靜心沖他擺擺手，劉學棟才不情願地出了屋。
徐靜心插上門，揭開了頭上的毛巾，讓英子給她擦山姜。英子望著徐靜心光禿禿的頭皮，手顫抖地把薑片切到了地上。
徐靜心悲悽地說：「我挺可怕是嗎？」英子又抓過一塊山姜切著，切下一片閉著眼睛往徐靜心頭上擦。徐靜心望著鏡中閉著眼睛的英子，「你都害怕，別人看見一定認為我是個怪物。」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下。
英子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太壞了，「哪個人也干不出這事兒，我真成了壞人，幹嗎要害徐靜心？就算她勾引我哥，也不該害她掉頭髮吧？傷天害理啊！」然而她馬上又想到，「假如徐靜心不掉頭髮，我就沒有機會。」她瞬間不那麼內疚了。可只過了幾分鐘，她又想到：「現在呢？學棟漫山遍野地給她挖山姜，沒因為掉了頭髮，不喜歡她。」英子的心沉了下來，「我白幹了一件惡毒的事兒。」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假如學棟哥看見了徐靜心光滑的頭皮，可能就不那麼喜歡她了……」想到這兒，她心境又平和下來。
次日清晨，英子早早地起來，同進財來到菜市場買菜，蓮花早在市場門口等她了，見面就指著她道：「英子，準是你，錯不了，不是你，你嬸掉不了頭髮！」英子嚇得差點兒跌在地上。蓮花瞪著眼睛問：「是不是？」英子恐懼地望著她。蓮花說：「你怎麼這麼狠？咱們都是女人啊！」英子渾身顫抖起來。蓮花說：「你看你嬸兒那個樣兒，於心何忍！」英子的心快跳出來了。蓮花道：「你不能再惹你嬸兒生氣了，再生氣還不定出什麼事兒呢。」英子抬起頭望著蓮花。蓮花說：「看我幹嗎？你不惹你嬸兒生氣，你嬸兒能掉頭髮！」英子的心跳才漸漸地平緩。
劉學棟每天早晨起來去山上挖山姜，很晚才回來，回來也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劉夫人心裡不舒服就說：「哪有侄子對嬸這個樣的。」劉學棟竟不客氣地回嘴道：「我願意！」氣得劉夫人幾天沒吃下飯去。
這天英子又用薑片給徐靜心塗抹頭皮，鏡中映出徐靜心悲傷的面容和表情呆滯的英子。敲門聲傳來，徐靜心知道是劉學棟來了，趕忙用圍巾裹住頭，劉學棟已經踏進了門。他問效果怎麼樣？徐靜心說：「抹上，感覺頭皮熱乎乎的，英子說好像在長小茸茸。」劉學棟說：「讓我看看。」說著欲摘圍巾。徐靜心慌忙擋住他的手：「摘了我跟怪物似的。」
劉學棟說：「讓我看怕啥？」
徐靜心望了英子一眼沒有說話，英子知趣地出了屋。剛出房門就聽到劉學棟說：「別說你掉了頭髮，就是掉了胳膊掉了腿，我也喜歡你。」徐靜心掩嘴哭了起來，英子快步跑出後院也哭了。
英子沿著河邊走邊哭，心想：「我白幹了，別人不敢幹的惡事我幹了，到頭來卻是這個結果。」她來到僻靜處，蹲在地上傷心地大哭。
英子不到睡覺的時候不敢再回臥房，她在廚房幹活也心不在焉。這天，她進了廚房抓起一把刀心煩意亂地切菜。她想用幹活來排遣心虛和懊悔，可是徐靜心捧著頭髮傷心欲絕的情景不停地在她眼前閃現，英子更加恐懼。突然覺得手疼，尖叫一聲，菜刀掉在地上，低頭一看，手被切下一塊肉。
劉學棟正好進來，過來一把抓起英子的手，看到滿是鮮血心疼地：「你咋整天莽莽撞撞的，走，快去醫院！」
英子掙脫他跑了出去。
徐靜心正對鏡子用山姜抹頭皮，英子捂著手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隨手抓起一張紙包住手。徐靜心一看英子滴血的手忙說：「不行，用紗布。」說著急忙裹住頭站起身翻找紗布藥棉。
劉學棟跑了進來拉住英子說：「走，去醫院。」
徐靜心說：「我先給她包上。」
「我去叫車。」劉學棟說著跑出了門。徐靜心心疼地蹙著眉頭給英子纏紗布。英子望著徐靜心內疚地閉上眼睛，覺得她比自己善良的多，很對不起她。
不一會兒，劉學棟跑進來拉著英子出了門。英子上了車，車夫拉著英子向前奔跑，劉學棟在旁邊不時地催促快點。劉學棟見英子的手流血不止，喝住車夫，一把抓住車把說，「我來。」說著拉起車向前飛跑。
自從抹了山姜，徐靜心頭皮上長出一層毛茸茸的頭髮，劉學棟心裡高興。這天早晨起來，他來到練功的地方玩起了石鎖，石鎖扔得比往常高。石鎖把上落了一層露水，他一把沒有接住，石鎖打在地上，他驚恐地「啊」的大叫一聲。正在屋裡對著鏡子抹山姜的徐靜心聽見喊聲，透過窗戶望見劉學棟受驚的樣子匆忙跑出門，來到劉學棟身邊，著急地問：「怎麼了？傷在哪兒？」她撫摸著劉學棟的腿腳，劉學棟搖了搖頭，徐靜心捂著胸口舒了一口氣。劉學棟的眼光直了，盯著徐靜心的頭皮驚訝地睜大眼睛，徐靜心看到他的眼光，恍然明白過來，慌忙捂住頭逃回屋裡。進了裡屋，拉過被子捂住頭傷心地哭了。過去學棟那麼喜歡自己濃密的頭髮，現在光光的頭皮上卻一根不剩，她覺得劉學棟一定把她視為了怪物。
徐靜心兩天沒有吃飯，劉夫人端來飯，她也不吃，劉夫人和劉掌柜擔起心來。劉學棟說他去勸勸三嬸，雖然劉掌柜、劉夫人心裡不舒服，可為了能讓靜心吃飯也不攔他。
劉學棟進來屋，徐靜心慌忙用被子捂住頭，劉學棟走到床邊說：「我知道你為啥不吃飯，是我看到了你的頭，對不？」徐靜心不吱聲。劉學棟說：「靜心，看見了你的頭，我才更喜歡你。」
徐靜心悲傷地：「你在笑話我。」
劉學棟真誠地說：「不，我說的真話。你當是我受了傷，啥也不顧就跑了出來，可見我在你心裡的份量。靜心，我沒選錯人。」
徐靜心慢慢拉開被子。
劉學棟說：「靜心，你的心眼兒和你的模樣一樣好，我劉學棟真有福氣。」徐靜心坐起身。劉學棟端起桌上的飯碗來到床邊，輕聲道：「我餵你。」
徐靜心愣了一下，轉臉望了一眼窗外，回過頭對劉學棟，「就一口。」劉學棟舀起一勺米飯湊到她嘴邊。徐靜心望著他張開嘴，劉學棟餵進了她的嘴，徐靜心嚼著笑了，劉學棟也笑了。他伸手撫摸一下她的面頰，徐靜心抓住了他的手，二人含情默默地對視著。半晌，劉學棟抽回手又餵她，徐靜心順從地張開嘴，劉學棟一直把碗中的飯餵完。
劉學棟、徐靜心相約來到河邊，徐靜心說：「我還是走吧。」
劉學棟說：「你怎麼又說胡話，現在到處都是鬼子漢奸，你一個女人家能上哪兒去？」徐靜心無語。劉學棟說，「我乾脆把三叔的信拿給二叔看，讓二叔二嬸知道你不是我嬸子。」劉學棟思索再三決定把一切跟叔嬸說開。
徐靜心說：「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同意，他們轉不過彎來，再說街坊鄰居都知道我是你嬸兒，他們怎麼向人解釋？」
劉學棟的心沉了下來。
過後，劉學棟問王大廚如何才能解決他和靜心的問題，王大廚沒有回答。劉學棟說：「我想把三叔如何撮合我和靜心的事兒告訴叔嬸，還有三叔寫給我的信，你覺得怎麼樣？」
王大廚說：「給他們看也白搭，他倆不同意不說，還給他倆添堵。濟南不比北平，別管你三叔和徐靜心是不是真夫妻，也別管你三叔多撮合你跟徐靜心，你叔嬸都接受不了。」
劉學棟問：「那我咋辦？」
「我也不知道，我只勸你，千萬別給你叔嬸說，說了能氣死他們。」
劉學棟才知道靜心說的對，他來到西屋對她說：「我帶你走，咱倆遠走高飛。」
徐靜心眼中放出了異彩，臉上露出笑容：「真的？」
劉學棟點了下頭，他不願讓徐靜心在玉泉樓再度日如年。
劉學棟來到河邊思索著帶徐靜心去哪兒，很自然地想到了上海。「俺跟陳掌柜熟，他是個好人，碰到困難會幫俺。俺還同那裡的幾家果鋪掌柜做過生意，劉七爺死了，他們不會不理俺，他們對山東特產有興趣。到了上海，先在陳掌柜旅店住下，然後就去跟那幾家果鋪掌柜談生意，定好價格斤兩就發電報給馬師傅……除了倒騰山東特產，每年八九月份，俺還到山東寧津逮蛐蛐買蛐蛐，然後帶到上海去賣去斗，也能掙錢。」想到這兒，他心裡有了底兒。
劉學棟站起身往回走，遠遠地看見玉泉樓，心又沉了下來：「我走了，二叔就很難撐下來了，光迎來送往就夠他受的，別說處理外邊的事和要帳了。我能要回欠帳，他很難。帳要不回來，就沒錢周轉，他著急上火，說不定身體很快垮了。」劉學棟想再待些日子幫二叔支撐支撐，可想到徐靜心的處境，就決定不再多管了，馬上帶她走。
過去英子買完菜就離開廚房，現在手受了傷也在這裡忙活。王大廚不時地瞟她一眼。他檢查完進財等人的配料，來到英子身旁坐下問：「英子，你有沒有覺得你嬸頭髮掉的有點兒蹊蹺？」英子埋頭擇菜沒答話。王大廚說，「頭髮愣是掉的一根不剩，你覺得是鬼剃頭，還是人剃頭？」英子手中的菜掉在地上。王大廚話裡有話地說，「你和你三嬸住在一個屋裡，准能看見或知道點什麼吧？」王大廚見多識廣，早看出英子嫉妒徐靜心，從英子近來反常的表現推測徐靜心掉頭髮八成跟她有關。
英子的手顫抖起來，王大廚斜眼眯著她。英子如坐針氈，突然，站起來跑出廚房。
英子跑到北屋裡間撲倒在床上痛哭，在外屋桌旁做針線的劉夫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過來問怎麼回事？英子哭著沒有回答。劉夫人著急地問，「誰欺負你了？快告訴媽，媽給你做主。」
英子爬起來，「撲通」跪在地上哭著說：「我嬸兒的頭髮……」她哭著說不下去了。
劉夫人琢磨著英子說的話，猛然明白過來，她生氣地用手指頭狠戳英子的頭：「你呀，你呀，真是傷天害理呀……」她氣得癱坐在床沿上。
英子抱住劉夫人的腿痛哭。
王大廚覺得有些話不能不跟劉掌柜說開了，就從廚房來到大廳，對正在翻看帳單的劉掌柜說了他的推測。劉掌柜一聽，扔下帳本快步走向後院北屋。
劉夫人正在訓斥著英子，聽到腳步聲慌忙從裡屋出來，並隨手帶上了門。劉掌柜進來，把劉夫人拉到桌旁，把王大廚的話給她說了，劉夫人一聽說：「王大廚胡說八道！」
劉掌柜說：「我也不相信是英子乾的，可這幾天英子顛三倒四的，我覺得也不對勁兒。」
劉夫人說：「別亂說，這可不是一般的事，要是讓英子知道傷了心離家出走，你可少了個閨女。」她知道丈夫特疼英子，才說出這話來嚇他。
劉掌柜一聽泄了氣，他對英子太疼愛了，覺得她就是親閨女。
劉掌柜一出門，劉夫人就拉起英子急匆匆地出了玉泉樓。二人來到生發堂門口，劉夫人氣急敗壞地一腳踢倒「生發堂」的牌子，拉著英子進了門。大夫見滿面怒容的劉夫人和英子進來，馬上明白了什麼，他堆著笑臉迎上前點著頭，劉夫人指著他的鼻子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徐靜心神態怡然地往皮箱裡放衣服，就要和學棟離開玉泉樓了，她興奮地幾天沒睡著覺。劉學棟興高采烈地進來從身後攬住她的腰。
徐靜心慌忙推他的手：「你瘋了。」
劉學棟鬆開手問：「都收拾好了？」徐靜心點了下頭。劉學棟笑道，「你還沒問咱們去哪兒呢。」
徐靜心笑著：「只要離開玉泉樓，去哪兒都行。」說著往皮箱裡裝衣服。
劉學棟笑著逗她：「把你領到閻王殿呢？」
徐靜心坦然地：「那怕啥，只要我倆在一起。」劉學棟哈哈笑了起來。徐靜心把手指放到他嘴邊「噓」了一下，指指外面說，「別肆無忌憚，還沒出玉泉樓呢。」
劉學棟冷靜下來：「我去南門跤場看看馬師傅，再和黑蛋、振魯、福生摔上幾跤。」他從心裡捨不得離開他們。
徐靜心笑著：「去吧，可別說溜了嘴。」
劉學棟扳住徐靜心的臉吧嘰吧嘰親了幾口，徐靜心慌忙推開他，劉學棟才戀戀不捨地出了門。
劉學棟出了玉泉樓，興高采烈地往南門跤場走。他想放聲地大笑，自己和靜心馬上就要擺脫束縛了。望著天空，他覺得自己已飛了起來，天這麼廣闊，飛吧，沒有了束縛真輕鬆自由啊，他覺得和靜心已像鳥兒無拘無束地飛翔了。
黑蛋正同振魯在跤場上較量，二人你來我往不分勝負，振魯力量大，卻摔不翻黑蛋，黑蛋腦瓜靈跤法精湛，還差點兒把振魯絆倒，觀眾不斷地鼓掌叫好。在後場，馬擰子指導著其他徒弟練習摔跤基本功二十四式，徒弟們在他口令下抖著跤衣繩一招一式地練著。馬擰子不像其他跤場師傅，捧著茶壺坐在椅子上邊喝茶邊指導，而是手把手地教。
劉學棟進來沖馬擰子喊：「師傅。」
馬擰子對徒弟道：「先練著。」說完拉劉學棟坐下說話。
劉學棟從包里取出牛肉遞給馬擰子，馬擰子接過啃了起來，劉學棟望著師傅有點依依不捨。馬擰子待他就像親兒，想到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劉學棟心裡很不是滋味。
馬擰子問學棟為何幾日不來跤場？劉學棟不敢說靜心掉了頭髮。靜心來玉泉樓他都沒跟馬師傅提過，更不敢說給靜心漫山遍野地挖山姜了。
馬擰子說：「功不能一天不練，不練不光手腳不靈活，力氣也下降，就像我每天開場耍一通石鎖，不練功石鎖就玩不了那麼溜，腳面也接不穩。說起來咱摔跤跟唱戲差不多，人家有句行話叫：一天不練功，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同行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這話也像是對咱們說的。」劉學棟點頭說是，張嘴想說沒事兒我就過來，想到和靜心就要遠走高飛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馬擰子見他有話沒說出來，問：「出了什麼事兒嗎？」
劉學棟不知如何回答。馬擰子說：「你玉泉樓有事兒就跟我說，師傅能幫把手不會不幫。」話音剛落，突然前場傳來一陣騷亂聲，緊跟著嘰里呱啦的日語聲傳來。馬擰子站起身道：「日本鬼子來了。」說完抹把嘴走了出去。
劉學棟和其他徒弟也跟了出去。
觀眾已被嚇跑了，五六個鬼子兵脫去上衣示意黑蛋等人和他們摔跤。黑蛋等人冷眼望著他們。
馬擰子上前陪著笑臉：「太君來玩玩？」
一個鬼子推他一把，上前抓住黑蛋就摔。黑蛋一動不動，鬼子接連使了幾個柔道動作也沒摔倒他，反被黑蛋摔倒在地。其他鬼子氣得嗷嗷亂叫。
倒地的鬼子惱羞成怒，爬起來抓住黑蛋用皮靴猛踢，黑蛋腿似樹幹長在地上，任鬼子踢也踢不倒他。
旁邊的鬼子瘋狂地叫喊：「踢死他，踢死他！」
鬼子踢得更凶，黑蛋咬牙堅持著不倒地。
馬擰子看了，對鬼子作揖：「太君，你們自個兒摔著玩吧。」他上前拉摔黑蛋的鬼子兵，一個鬼子一巴掌扇向他的臉，馬擰子用手擋住。另一個鬼子猛地一腳踢在馬擰子襠部，馬擰子痛苦地倒在地上。
眾徒弟欲動手同鬼子拼命，一個鬼子抓過槍對準了他們，振魯、福生和師兄弟想同鬼子開打，劉學棟攔住了他們。他望了持槍的鬼子兵一眼，走到場中間示意鬼子放了黑蛋跟自己交手。鬼子果真放了黑蛋向他逼來，劉學棟不動聲色脫去外衣丟在地上，鬼子兵見他渾身肌肉，不覺停下腳步，劉學棟輕蔑地看著他。鬼子兵心虛地圍著他轉了幾圈，突然喊叫著衝上來，劉學棟待鬼子衝到跟前，身子一閃隨著用手在他腦後一拍，鬼子便被摔出了場外來了個嘴啃泥。
眾鬼子一看齊衝上來打劉學棟。劉學棟同鬼子們廝打了起來。五短身材的鬼子哪是劉學棟的對手，劉學棟連打帶摔，瞬間把他們擺平在地上。鬼子爬起來抄起凳子要砸劉學棟，黑蛋上前抓住了凳子，鬼子踹他，振魯、福生等眾師兄欲同鬼子動手。持槍的鬼子朝天放了一槍，眾師兄弟才停下了手。劉學棟繼續同其他鬼子廝打，持槍的鬼子衝到他身後一槍托砸在他腰間，劉學棟慘叫一聲倒地。其他鬼子上來一陣猛踢，劉學棟疼得在地上翻滾，鬼子兵上來摁住他捆起架出了跤場。
山田處長聽說有人打了日本軍人，嚴厲地訓斥副處長於明德。於明德分管濟南治安，日本軍人被打是他失職，他筆挺地立在屋中不停地「嘿」著。他自從當了保安處副處長，也學起了日本鬼子的軍人風範。山田發完火令他親自處理，他一直奉行中國人治中國人的政策，而且收到了奇效。
於明德來到刑訊室，透過窗口望著綁在柱子上的劉學棟恨得牙根痒痒。「我當稅務局長那會兒，你小子就敢頂撞我，弄得我下不來台，現在又鬧了這一出，我馬上讓憲兵隊槍斃了你！」可想到槍斃了解不了日本人的氣，就想把他折磨死。他向後招了下手，特務頭目過來。於明德吩咐：「叫來那幾個被摔的太君。」
片刻，特務頭目同在跤場鬧事的五個鬼子兵來到刑訊室門外，於明德對他們說：「太君再和他摔，」他指著室內的劉學棟。日本兵透過窗戶望著劉學棟，臉上現出膽怯，劉學棟太厲害了，他們五個也沒有打過他，還被他摔的打的受了傷。於明德見他們心虛，對特務頭目吩咐：「你安排幾個人拿鞭子在旁邊看著，他敢摔倒太君就給他一頓鞭子。」
日本兵聽他這麼說狂笑了起來。
日本兵和其他特務進了刑訊室，四五個特務持鞭圍成一圈，日本兵脫下上衣來到了屋中央。一個特務上前給劉學棟解開繩子，特務頭目對劉學棟說：「你不是想和太君摔跤嗎？今天讓你小子摔個夠。」
日本兵又是一陣狂笑。
劉學棟望著比自己矮一頭的小鬼子，又看了看手持鞭子的特務，知道摔倒小鬼子就挨鞭子，心想：「鞭子是厲害，我已嘗過了那滋味兒，可大不了一死，就是死也讓你們知道老子是條漢子。」他開始活動腿腳。日本兵見他要應戰，都沉默了下來，剛才的狂勁兒瞬間沒了影兒。剛剛被他摔得那麼慘，心有餘悸，這水泥地不是跤場的沙地。再說摔倒了不光身體受傷，還大失面子。沒人敢上前。好一會兒，塌鼻子伍長才不得不逼向劉學棟。劉學棟不動聲色地活動著腳腕手腕，塌鼻子猛地撲來，劉學棟一個背布袋將他摔過頭頂，塌鼻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來回翻滾。其他日本兵氣得哇哇亂叫，卻不敢上前。
特務頭目一揮手，眾特務掄起鞭子抽打劉學棟。劉學棟用胳膊遮擋，可是遮東擋不了西，不一會兒，便被打得遍體鱗傷摔倒在地。日本兵狂笑不止。
特務頭目走到劉學棟身邊說：「只能皇軍摔你，你摔皇軍就挨鞭子！」劉學棟喘息著。特務頭目踢他一腳說，「聽見了沒有？！」劉學棟點頭。特務頭目走到幾個日本兵跟前說，「這小子服了，太君們摔著玩吧。」
日本兵又摩拳擦掌，刀疤臉晃著膀子走向劉學棟，劉學棟掙扎著直起身子。刀疤臉示意和劉學棟交手，劉學棟斜眼望著他，刀疤臉抓住劉學棟的手腕，想使背布袋，劉學棟突然抓住他的後腰帶，一個變臉看腳後跟動作就把他扔了出去。
刀疤臉被摔的鼻子嘴裡都是血，其他日本兵發瘋似地嚎叫。特務頭目驚慌失措，跑到眾日本兵面前連連鞠躬，隨即沖特務喊道：「打，狠狠打，照死里打！」
眾特務掄起鞭子死命抽打劉學棟，劉學棟癱倒在地。眾日本兵圍過來又踢又打。劉學棟吃力地爬起，剛一站起又摔倒在地。他扶著立柱頑強地站起伸手示意日本兵過來，日本兵驚愕地望著他。日本兵大頭小心翼翼地逼近劉學棟。劉學棟望著他那副模樣輕蔑地笑了，大頭惱羞成怒沖了上來，劉學棟一個立倒勾，將他摔了個仰面朝天。大頭後腦勺撞到地上昏了過去。其他日本兵衝上來把劉學棟擁倒在地連打帶踹，劉學棟昏死了過去。
一直在刑訊室外面觀望的於明德連連搖頭，他沒想到劉學棟膽大包天敢摔日本人，要是讓處長山田知道了，不扇自己耳光。他進了刑訊室，對特務頭目命令道：「醒過來，給我狠狠打，打服氣！」他歇斯底里。
特務頭目連連點頭答應著。
於明德走到劉學棟身邊，劉學棟已不省人事，可是剛才的情景，還是令於明德不寒而慄。他望著地上的彪形大漢，突然看到了劉學棟身上遺留下的疤痕，他蹲下身湊近仔細看著，疤痕是鞭傷和狗咬的痕跡。於明德叫過特務頭目指給他看，特務頭目細看後點頭。
劉學棟剛醒來，特務頭目就追問他身上的舊傷是哪兒來的？劉學棟說和人家打架落下的。特務頭目知道他說假話，就令手下狠打他，劉學棟不吐一個字，又被打昏了過去。
劉學棟被抓玉泉樓大亂，劉夫人、徐靜心光著急不知如何是好，英子也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王大廚給劉掌柜出主意，讓他去找於明德。劉掌柜忙提起錢袋去了日軍司令部。
於明德和兩個日本軍官從大門出來正準備上轎車，劉掌柜慌忙跑到他面前，哀求他高抬貴手放了侄子。於明德不耐煩地推開他，拉開車門上車。劉掌柜急了，慌忙掏出錢袋塞到他手裡。於明德眼睛一瞪把錢袋扔在地上，轎車揚長而去。
劉掌柜心灰意冷地回到玉泉樓，把經過跟王大廚說了。王大廚說：「你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他守著鬼子敢收嗎？」
劉掌柜明白過來，連拍腦門說：「唉，我昏了頭了。」近來玉泉樓連連出事，已折騰的他疲憊不堪，腦子反應遲鈍了。
劉掌柜來到艷翠樓門口等候於明德，蓮花出來看到他吃驚地問來幹什麼？劉掌柜就把學棟被抓的事說了。蓮花大驚。劉掌柜問於明德啥時候來？蓮花說他隔天來一次，今天晚上在家。劉掌柜向蓮花告辭，徑直去了於明德家。
於明德知道劉掌柜會來家裡送錢，就推了一場酒局，專門在家裡等他。敲門聲傳來，於明德上前打開門，劉掌柜走了進來。
於明德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為侄子的事吧？」
劉掌柜連連作揖：「對對，還仰仗處長高抬貴手。」說著從懷中掏出錢袋放在桌上。劉掌柜知道於明德的秉性，不見錢他都懶得跟你說話。
二人坐下。於明德說：「你侄子犯了死罪，你不想想什麼人敢打皇軍？」
「所以來求處長您啊。」
「求我也白搭，川井司令親自過問的事，我一個副處長能做主嗎？」
劉掌柜忙道：「於處長，您說什麼也得幫這個忙。這是二百大洋，不夠我再去淘換，只要學棟能出來。」
「出來沒門，這點錢只夠上下打點先不槍斃的。實話告訴你，你侄子一抓進來我就認出了他，別看兩年多沒見。我不記前嫌再三囑咐刑訊室的小兄弟手下留情，要不他早被打死了。」劉掌柜連聲道謝。於明德說，「這麼著吧，我儘量辦，誰讓咱們是老朋友呢。可話說回來，事辦成什麼樣我沒把握。」
劉掌柜說：「全靠於處長您了，我傾家蕩產都行，只要我孩子能出來。」
賣菜人說：「看差了秤，也犯不著你罵人吧。」
英子得理不饒人：「罵你是輕的，還想罵死你呢！」說著把菜扔了回去。
進財勸英子說：「別吵吵了，快回去吧，要不中午就做不出菜來了。」
英子眼一瞪：「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用不著你多嘴！」嚇得進財不敢再吱聲。
英子買菜遲遲不歸，急壞了劉掌柜。在玉泉樓大廳里和蓮花說話的他，眼睛不停地往門口瞅。蓮花見劉掌柜心不在焉，藉口上茅房去了玉泉樓後院。
徐靜心正對著鏡子梳理頭髮，蓮花進來看到說：「不用打扮，也是濟南第一美人。」
徐靜心見到蓮花心裡不舒服，站起身不冷不熱地應付：「坐吧。」
蓮花撫摸著她的頭髮：「真好看，跟上了漆似的。」
「過獎了。」徐靜心說著躲開她。
蓮花坐下：「靜心，你別光悶在家裡，去聽聽說書，蠻有意思的。」
徐靜心抽搐了一下說：「我不喜歡。」她想起了蓮花和學棟聽說書的事兒，雖然不知道他倆幹了啥，卻知沒幹好事兒。
蓮花湊近她說：「比書上寫的有意思。」說著輕輕推了下徐靜心的手臂，徐靜心抽回胳膊。蓮花沒意識到她的態度，繼續說，「書聽多了，心更涼。女人對男人真情實意，可有幾個換來真情的？古代少有，現在更稀罕，你說這男女怎麼差別這麼大？」徐靜心沒有接話。蓮花感慨地：「要我說李隆基是個好男人，後宮佳麗三千，他只愛楊玉環，楊玉環死了還對她念念不忘，別忘了他是個皇帝呀。」說完嘆了口氣，「我認識的男人不少，可沒幾個好東西，要說好人也就是劉學棟、王大廚……」
徐靜心話中有話：「王師傅是好人，劉學棟算是好人嗎？」
蓮花愣住了，回過神兒來沉下臉：「哎，你咋這麼說學棟？誰說他個不字我可不依。」徐靜心輕蔑地一笑。蓮花說，「靜心，你怎麼這樣看他，他對你可是真心實意。」她既傷感又有點兒生氣。
徐靜心話中有話地：「他對哪個女人不都真心實意？」
蓮花一時語塞，徐靜心說完不再理她。蓮花馬上明白她知道了自己和學棟的事兒，覺得再聊也是自討沒趣，就離開西屋來到玉泉樓大廳。
英子和進財正推著菜進來，劉掌柜鬆了口氣：「哎呦，可回來了。」
蓮花起身叫了聲英子，英子看到蓮花，冷冷地白了她一眼，和進財進了廚房。蓮花一愣。
劉掌柜趕忙打圓場：「別理她，她又犯了牛脾氣。」
蓮花說：「不要緊，等會兒，看我不熊死她。」
王大廚看到英子和進財往廚房搬菜，用勺子敲著鍋沿埋怨英子：「你是讓我做中午飯，還是晚飯？」
英子沒好氣兒地說：「你願做什麼飯做什麼飯！」
王大廚吃驚地瞪著她問：「你想晾我場不是？」
英子蠻橫地反唇相譏：「我就晾了，怎麼著！」
王大廚大怒，一摔勺子：「我他媽不幹了！」說著氣呼呼地來到大廳：「掌柜的，結帳。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今兒就走人！」
劉掌柜一驚忙問他怎麼回事兒？
王大廚指著廚房憤憤地：「她一個毛丫頭，敢對我吹鬍子瞪眼，還想砸我的牌子，我不幹了！」
劉掌柜明白過來，忙勸他：「英子我訓她，你等著。」說完欲進廚房。
蓮花走過來拉住劉掌柜：「掌柜的，別罵英子，一會兒我熊她幾句。」她轉臉望了一眼王大廚對劉掌柜說，「王師傅什麼人？京城的名廚啊，名震北平、濟南，達官貴人談起來都豎大拇指，英子一個毛丫頭敢頂撞王師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王師傅是玉泉樓的頂樑柱，王師傅一走，你玉泉樓准塌。」
劉掌柜點頭：「那是，那是。」
蓮花說：「劉掌柜，多少回了，王掌柜那邊讓我挖走王師傅，說王師傅到了那裡月錢翻上一番。王師傅要受氣，我這就帶走他。」
王大廚氣兒順了：「幹活不在錢多少，圖個痛快。」
劉掌柜說：「就是，就是……」
蓮花說：「廚房裡不是忙不過來嗎？我到廚房擇菜去。」說著往廚房走。
王大廚忙拉住她：「不用，不用。」
蓮花有意道：「別做不出菜來。」
王大廚眉毛一挑：「哎，滿了不才十來張桌子嘛，當年在京城三四十張桌子呼呼地甩出去，菜個個油光鋥亮，人人叫好。行了，不多說了。」說著進了廚房。
劉掌柜轉過臉笑著：「蓮花小姐還真有本事。」
蓮花對一個夥計道：「去把英子喊來。」
英子正在西屋躺在床上生氣。
夥計在門外喊：「英子，蓮花讓你過去。」
英子「忽」地站起身衝著門大聲道：「告訴她我沒工夫！」
夥計一愣，不知如何是好，英子指著他，用威脅的口氣：「就這麼說，你要給我改一個字，我饒不了你！」
夥計來到大廳對蓮花說了，蓮花聽完一拍桌子氣沖沖地走向後院。進了西屋門，來到床邊衝著英子生氣地道：「英子，你跟別人耍脾氣行，跟我耍不著。怎麼叫沒工夫？怕我吃你喝你是吧？我來玉泉樓哪回不結帳，幹什麼受你的氣！」她湊近英子用諷刺的口吻：「你了不起了，英子現在是大人物了，成了玉泉樓買菜的總管了，多厲害，比起當年那個小要飯的強多了。噢，我還忘了，你還是玉泉樓掌柜的干閨女，多風光，比當年扶著你爹賣唱，不知風光到哪兒去了。可是呀，我沒說錯的話，當年沒有我，你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要不就成了艷翠樓掛牌的……」說到這兒，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窯姐了！」英子不敢吭一聲。
蓮花不依不饒：「你起來！我呀，今天非讓你陪我喝兩盅，不喝我就罵死你！」
英子「哇」地哭了。
徐靜心忙勸英子，回過頭來對蓮花說：「你坐吧，英子心情不好，惹你生氣了。」
蓮花說：「這年頭哪個心情好！你好嗎？我好嗎？犯不上誰跟誰犯渾！」英子用被子捂住嘴哭著，徐靜心趕緊掩上房門。
蓮花一手拤腰一手指著英子：「家裡人對你多好，你爸你媽拿你當親閨女，你哥你嬸多疼你，你不但不領情，還動不動耍牛脾氣，不怕傷人啊你？！」英子哭得更慘。蓮花說：「英子你想想你對得起誰？」
英子「忽」地坐起來：「都不是，是你，你幹麼那樣對我？」
蓮花愣了：「我？我怎麼了？」
英子說：「你和我哥……」說著撲倒床上又哭。
蓮花霎時明白過來，沉思良久道：「英子，你是看到昨天晚上我貼在你哥身上了不是？」徐靜心臉色大變，心裡不知啥滋味。
英子邊哭邊道：「你知道我喜歡我哥，幹麼還那樣，你不知道我哥救出我，我就把我哥當成自己的了麼？」說完撲到床上大哭。
蓮花望著她，片刻，坐下身說：「英子，這我知道。可你知道嗎？學棟也救過我，比你還早六年，早六年啊。」英子一下止住哭，徐靜心也吃驚地望著蓮花。蓮花沉思半晌說，「你知道你哥胸前有塊疤嗎？那是救我受的傷……」徐靜心、英子驚呆了。蓮花講起了自己十三歲那年的遭遇，和劉學棟救她的事。
蓮花講完，含著眼淚說：「從那我就惦念那個救我的少年，沒有這惦念，我早就自殺了。多少回我盼望能再見他一面，可是當我認出你哥，你哥卻認不出我了，你哥說當年的那個女孩現在一定是個好女人，可……可我不是。我配不上你哥，我又太傾心他了，為了他，我能去死。」她喘息一會兒望著英子，「我知道英子你也能。」她轉向徐靜心，「靜心，你也能。可誰讓咱們都碰到同一個好男人呢。」英子、徐靜心低下了頭。蓮花站起身，「英子，別告訴你哥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孩兒。他知道了，我在他心中就真死了。」說著流淚出了門。
這天夜裡，英子、徐靜心躺在自己的床上，臉朝里各自想著心事。
第二天上午，徐靜心約劉學棟來到珍珠泉，二人望著水中的游魚。徐靜心說：「我想離開玉泉樓。」劉學棟吃驚地望著她。徐靜心說，「我在這兒，英子太痛苦。」
劉學棟說：「她一個毛頭丫頭，懂什麼，三天兩早晨就把過去事兒忘了。」
徐靜心說：「你不了解女人……」她把英子的表現告訴了他。
劉學棟覺得不找英子認真談談不行了。
這天早晨，他看到英子和進財從車上往廚房卸菜，就走到英子身邊說：「卸完菜和哥去千佛山吧？」
英子吃驚地望著劉學棟，學棟單獨約她上山，令她有點不相信耳朵，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徐靜心，「還有誰？」
「就咱倆。」
英子高興了起來，她衝進財道：「你自已卸吧。」說完跑到屋裡梳妝打扮。
英子想有意刺激刺激徐靜心，特意來到劉夫人面前：「媽，俺嬸回來你告訴她，俺哥和俺去千佛山了。」
劉學棟和英子來到山腳下順著山路向上走。英子歡快地笑著跑著，她好些日子沒這麼高興了。
來到半山坡，英子說：「哥，咱歇一會兒吧。」二人坐下。英子望著密密的樹林說，「哥，你和俺三嬸來過這裡吧？」這裡是千佛山樹木最茂密的地方，過去她時常和學棟來這裡藏貓玩。她盯著劉學棟問。
劉學棟望著她問：「誰說的？」
英子「哼」了一聲說：「猜也猜的出來。」劉學棟不再說什麼。英子說，「俺嬸到底是北平人，蠻新潮的，叫我呀想也不敢想。」劉學棟望著遠處不吱聲。英子說，「俺嬸人挺好，你和她輩分不對，別和她到處去了，叫爸媽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劉學棟板起臉來：「我的事你少管。」
英子辯解道：「我不是為你好嗎？她以後回北平了啥話也聽不見，你在濟南不怕別人背後指點你？」
劉學棟生氣地說：「誰指點，我摔翻他！」
「人家是不敢惹你，可我做妹的不願丟這個人。」
劉學棟說：「啥丟人？英子，我今兒告訴你，徐靜心不是你三嬸，不是！」
英子愣愣地問：「啥不是？啥叫不是我三嬸？」
劉學棟不得不說，可又解釋不清，只得道：「這裡面的事太複雜，有些話說了你也不懂。我只告訴你，我和徐靜心的事兒你別添亂了。你是我妹，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想想咱們以前那樣多好，我還會一直對你像親妹妹一樣，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別再給我和靜心添亂！」英子不知所措，她沒想到劉學棟把一切都向她挑明了。劉學棟看到英子沒有回答，就問，「聽明白沒有？」
英子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回答。
劉學棟又問了一句。
英子才低聲答道：「明白了，哥。」
劉學棟臉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把手伸給英子。英子回過神兒來伸出手，劉學棟把她拉起。
劉學棟哄著英子在山頂上玩了一會兒。下山時，英子非讓劉學棟和她一塊兒唱《小二郎》，劉學棟沒辦法就和她唱了起來。唱著唱著英子向山下飛奔而去，劉學棟怕她摔著也追了上去。
來到山下，英子停下腳步：「哥，你先回去，我到菜市看看行情。」說完向旁邊走去。
拐過山腳，英子滿臉悲戚地跑起來。她知道了劉學棟約她到山上來的目的，也知道自己的憧憬已化成了泡影，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飛跑著，跑到父親的墳上哭得撕心裂肺……
清晨，英子躺在床上面朝里閉著眼睛。自從昨天劉學棟把一切向她挑明，她已沒心思干任何事。徐靜心看到英子這點鐘了還不起來買菜，想叫她，又想到她不是貪睡誤了起床，就端盆來到院中水池邊洗頭髮。劉學棟從東屋看到她，出來走向她，徐靜心沖他莞爾一笑。
劉學棟走到她身邊問：「起得這麼早？」
徐靜心悄聲道：「睡不著。」
英子聽到悄聲說話聲，翻身坐起，透過窗戶望著劉學棟和徐靜心。
劉學棟瞅了下周圍，回過身伸手捧起徐靜心的頭髮撫摸，自從在大明湖船上喜歡上了她的頭髮，他心裡常有撫摸的衝動。
徐靜心慌忙環顧四周低聲道：「快放手，叫人看見。」
劉學棟似沒聽見，依舊撫摸。
徐靜心有點兒急了：「幹什麼呀你！」說著驚慌失措起來：「二叔二嬸看見多難堪，畢竟在他們心裡我是學棟的三嬸啊。」她心想。
劉學棟戀戀不捨地鬆開手。他比在北平時膽大多了，那時儘管三叔希望他和靜心好，可在三叔身邊，劉學棟還是情不自禁地束縛住了感情。回到濟南沒有了束縛，玉泉樓是自己的家，靜心是未婚妻，對未婚妻親熱有啥，他有點兒不在乎二叔二嬸和其他人了。
英子看到這一幕，怒火一下子頂到了腦門，她真真切切地知道了學棟和徐靜心啥關係。「不能再欺騙自己了，徐靜心搶走了哥，也就是自己未來的丈夫。她太可惡了，不要臉！明明是嬸兒，卻不知廉恥地勾引侄兒。你浪，回你北平浪去，別來濟南打我哥的主意！」她想出門罵她，卻沒敢出門，門外有學棟。她氣喘吁吁地瞪著他倆，見他倆分開，英子才壓抑住心中的怒火，胡亂地穿上衣服怒氣沖沖地出了門。
英子來到河邊，望著河水，眼中噴射著火焰，她不能容忍徐靜心把她哥從身邊搶走。她嫉妒徐靜心的風度和學識，現在她才相信蓮花的話：「你和徐靜心比處於劣勢。」可英子不甘於失敗，更不敢想像哥和徐靜心結為夫妻，真有那一天，她會傷心的一頭撞死。
英子來到「生發堂」門前，略一猶豫走了進去。屋裡櫃檯後坐著位年近五十的大夫，他看到英子濃密的頭髮知道不是給本人買藥就問：「病人掉頭髮多長時間了？」英子久久不語。大夫說，「我這是祖傳秘方，掉頭髮包管治好。」他唯恐跑了面前這個主顧。
英子問：「有沒有讓人掉頭髮的藥？」大夫愣住了，疑惑地望著她半晌，不明白她的意思。英子說，「我家病人的頭髮太多，想去一去。」
大夫吃驚地看著她，英子表情冷冷的。
大夫明白了英子來的目的，小心翼翼地問：「想去掉多少？」
英子惡狠狠地說：「去光了！」
大夫好半晌才說：「這可是傷天害理的事……」
英子從布袋裡掏出幾塊大洋拍到桌上。大夫看著錢思量半晌，收起大洋，從裡屋取出一個小藥包遞給英子，英子接過轉身往門口走。
大夫叫住了她：「咱可說好了，一年之內，你再來找我取生發的藥。」英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英子回到玉泉樓後院，見徐靜心正和二嬸在北屋說話，進了西屋。她隔窗又向北屋張望，看到徐靜心和二嬸談興正濃，回過身走到桌旁，從衣袋掏出藥包，把藥面倒入徐靜心的杯中。她晃了下杯子，急匆匆地走出了屋。她來到河邊，倚在柳樹上心驚膽跳地喘息。
夜晚，英子面朝里睜著眼睛聽著裡屋徐靜心的動靜，徐靜心靜靜地睡著了，英子更忐忑不安。天黑的時候，她回到臥房進門便望向徐靜心的杯子，見杯子已經空了，徐靜心坐在桌前安靜地看書，英子膽顫心驚地望著她那一頭濃密的黑髮。徐靜心抬起頭沖英子笑笑，英子神經質地咧了咧嘴，徐靜心又低頭看書。英子不敢在屋裡再待下去，轉身出了門。等到徐靜心睡下，她才回到屋中。這一夜，英子沒睡著，黎明才迷糊。
清晨，徐靜心慵懶地坐起身，下床來到梳妝檯前望著鏡中，忽然她吃驚地睜大眼睛，她頭髮稀疏地掛在頭上，頭皮一塊塊裸露著，她伸手擦了下鏡子，鏡中的她像個怪物。她驚駭地伸手撫摸了下頭髮，頭髮散落在手中。她望著手中的頭髮「啊」地驚叫一聲，渾身顫抖起來。
英子聽到驚叫坐起身，她擔驚受怕了一夜，剛剛才閉上眼睛。
徐靜心驚恐地望著鏡子，撫摸著光光的頭皮驚喊著：「頭髮，頭髮……」
英子看到徐靜心光禿禿的腦袋，驚得合不上嘴。徐靜心拾起地上和枕頭上的頭髮，湊到面前看著，渾身顫抖。她望著鏡中光亮的頭皮，面頰抽動幾下，雙手捂住臉，跌坐在椅子上痛哭。
徐靜心的哭聲把東屋的劉學棟驚醒，他聽了一下是靜心的哭聲，猛地翻身起床，來到西屋門口，「啪啪」地拍著房門：「靜心，怎麼了靜心？」
徐靜心驚恐地望著房門，猛地撲到床上，抓起被子捂住頭。
英子驚慌失措地穿上衣服下床打開門。
劉學棟問：「怎麼了？」英子不敢答話。劉學棟兩步來到徐靜心床前焦急地問：「怎麼了？靜心。」裹在被中的徐靜心渾身抽動著。
劉學棟回過身問英子，「你怎麼你嬸了？」
英子恐懼地往後倒退著說：「沒，沒……」
劉夫人從門外進來叫著：「他三嬸，他三嬸！」徐靜心「哇哇」地大哭了起來。劉學棟伸手去揭被子，劉夫人一把打開他的手：「出去，女人的事，你來幹嗎！」
劉學棟愣了一下，只好走了出去。
劉夫人拉開被子一看，嚇壞了，她抓起散落的頭髮驚駭地說：「鬼剃頭，鬼剃頭！」
徐靜心掩面哭泣，英子驚駭地望著她。
劉學棟急得在門口來回踱步，不一會兒，劉夫人拉開房門走了出來。劉學棟慌忙問：「什麼鬼剃頭？」
劉夫人嘆了口氣：「你三嬸的頭髮一夜間全掉光了。」
劉學棟驚得瞪大眼睛，他欲衝進房門，被劉夫人拉住：「做侄子的別沒規矩，趕快叫王大廚做飯，叫你嬸和英子吃了去看大夫！」
飯端上來了，徐靜心哪能吃得下，她捧著頭髮不停地傷心抽泣。英子心虛地低著頭。
劉夫人無奈地說：「別吃了，先去醫院吧。」
徐靜心和英子站起身略微收拾一下，徐靜心用毛巾裹著頭和英子出了門。煩躁不安的劉學棟看到徐靜心忙迎上去，二人眼光一對，徐靜心膽怯地低下頭和英子朝院外走。
劉學棟跟上去。劉夫人喊道：「學棟，回來。你去幹什麼？人家看了像怎麼回事。」
劉學棟說：「英子一個人忙不過來。」說著跑了出去。
來到醫院門診，徐靜心說什麼也不讓劉學棟進去，劉學棟只得等在門外。徐靜心和英子進了屋，大夫望著徐靜心光光的頭皮，問她近幾天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徐靜心搖頭，大夫說這就怪了，沒吃過特別的東西，怎能一夜之間掉的頭髮不剩？站在徐靜心身後的英子聽了差點癱倒在地。
大夫詢問著徐靜心病情，英子望著徐靜心光禿禿的頭和她焦急的神情，耳邊忽然想起了人們常說的「傷天害理」。望著劉學棟在走廊焦急地來回踱步，英子越發覺得自己惡毒，但她不後悔，「只要能得到學棟哥，我什麼事情也能做出。」
回到玉泉樓，劉學棟來到爐邊煎藥。王大廚過來說：「侄子給嬸兒煎藥不稀罕，可你這副心急火燎的模樣，讓人想三想四。」
劉學棟沒好氣兒地：「誰願想讓他想去！」
王大廚說：「我沒說錯的話，你跟徐靜心可不是一般關係。」劉學棟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王大廚說：「我要說錯了，你把我頭揪下來。」
劉學棟沉思半晌說：「你說的對，徐靜心其實不是我嬸……」他把他和徐靜心的事兒說了。
王大廚聽了說：「你就是個傻小子，幹嗎不聽你三叔的？聽了不就沒這事兒了！」他也有點急了。
劉學棟說自己沒辦法，不回來，二叔撐不下去。王大廚說：「可你帶徐靜心回來，註定要遭難啊！」
劉學棟熬完藥送到西屋，他把藥用兩隻碗倒了倒，用嘴嘗了一口，遞給徐靜心：「不熱了，就是有點苦。」
徐靜心不好意思地望了躺在床上的英子一眼，對劉學棟道：「你走吧。」
劉學棟說：「你喝了我再走。」徐靜心一飲而進。劉學棟將一個西紅柿遞到她手上。
徐靜心接過說：「你走吧，我們休息了。」
劉學棟才出了門。
徐靜心看著英子，給自己打圓場：「早先沒發現，你哥還挺婆婆媽媽的。」英子沒吱聲。徐靜心心虛地拉死燈上床躺下。
第二天上午，徐靜心來到北屋，劉夫人讓徐靜心坐下。劉夫人說：「我琢磨，你一夜掉光了頭髮，八成是看書累的。」
徐靜心說：「我原先天天看書，也很少掉頭髮。」
劉夫人說：「女人過了二十三，精神頭就不如從前了，八成是累的。」
蓮花穿過後院來到北屋，跟劉夫人打了個招呼，望著徐靜心用毛巾包裹的頭，心疼地問：「靜心，你掉頭髮了？」
徐靜心站起身：「你怎麼知道的？」
蓮花說：「我在路上碰見學棟，見他拿了把鏟子，問他幹什麼？他說上山給你挖山姜。」說著走近徐靜心，伸手欲揭她頭上的毛巾，被徐靜心捂住：「怪難看的。」蓮花停下手。
劉夫人說：「我說是看書累的，你說對吧？蓮花。」
蓮花說：「累，累不掉頭髮，主要是心裡有事兒。」
劉夫人說：「也許，三弟走了無依無靠。」說著聲音有點兒變調。
蓮花轉臉對劉夫人道：「我和靜心到那屋說兩句話。」
蓮花和徐靜心來到西屋，蓮花看到英子側身躺在床上問：「英子，不舒服？」英子翻身下床強打笑容。蓮花說：「你媽說你整天精神的要死，一個人能幹兩個人的活計，見你躺在床上還真稀罕。」英子尷尬地笑笑。
蓮花和徐靜心在裡屋床沿坐下，蓮花說：「我說的對吧？心裡有事，不操心掉不了頭髮。其實呀，都該想開，啥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別人爭不了去，不是你的你也爭不來。」徐靜心不好意思地笑了。
蓮花瞥了英子一眼：「你說是不是？英子。」英子尷尬地笑笑，沒有回答。
蓮花走後，英子躺在床上，想著哥哥那副心急火燎的樣子，還給徐靜心上山挖山姜，心裡更嫉妒她。徐靜心不時地走到門前向院中張望，盼著學棟回來。英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徐靜心察覺出了她對自己的嫉妒，對英子說：「你哥這個人對誰都熱心。」她為自己圓場。
英子冷冷地：「對別人不是。」徐靜心很尷尬。
劉學棟在山上尋找著山姜，他聽說山姜治掉頭髮管用，就滿山遍野地找。可是山上的山姜並不多，他找了一整天才找到幾塊。他拿著山姜往山下飛跑，他以為靜心掉頭髮是著急離不開濟南，覺得很對不起她。「靜心不願來，還把三叔的信拿給俺看，俺卻帶她還是來了，現在她掉光了頭髮，俺才知道她心裡的苦。」劉學棟想著心疼地掉下了淚，他跑到玉泉樓才停住腳步。他擦了一把眼淚，穿過玉泉樓來到廚房洗山姜，洗完才提著滴水的山姜進了西屋。
徐靜心正躺在床上傷心，劉學棟來到床邊：「這是山姜，我剛洗乾淨，你抹上准管用。」徐靜心坐起身望著他，劉學棟轉臉對躺在外屋床上的英子道：「你快用刀子切開給你嬸兒抹上。」
英子翻身下了床。
徐靜心對劉學棟道：「你快去給你叔嬸說一聲吧，他們正惦記著你呢。」
劉學棟道：「這是偏方，我覺得行。」徐靜心沖他擺擺手，劉學棟才不情願地出了屋。
徐靜心插上門，揭開了頭上的毛巾，讓英子給她擦山姜。英子望著徐靜心光禿禿的頭皮，手顫抖地把薑片切到了地上。
徐靜心悲悽地說：「我挺可怕是嗎？」英子又抓過一塊山姜切著，切下一片閉著眼睛往徐靜心頭上擦。徐靜心望著鏡中閉著眼睛的英子，「你都害怕，別人看見一定認為我是個怪物。」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下。
英子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太壞了，「哪個人也干不出這事兒，我真成了壞人，幹嗎要害徐靜心？就算她勾引我哥，也不該害她掉頭髮吧？傷天害理啊！」然而她馬上又想到，「假如徐靜心不掉頭髮，我就沒有機會。」她瞬間不那麼內疚了。可只過了幾分鐘，她又想到：「現在呢？學棟漫山遍野地給她挖山姜，沒因為掉了頭髮，不喜歡她。」英子的心沉了下來，「我白幹了一件惡毒的事兒。」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假如學棟哥看見了徐靜心光滑的頭皮，可能就不那麼喜歡她了……」想到這兒，她心境又平和下來。
次日清晨，英子早早地起來，同進財來到菜市場買菜，蓮花早在市場門口等她了，見面就指著她道：「英子，準是你，錯不了，不是你，你嬸掉不了頭髮！」英子嚇得差點兒跌在地上。蓮花瞪著眼睛問：「是不是？」英子恐懼地望著她。蓮花說：「你怎麼這麼狠？咱們都是女人啊！」英子渾身顫抖起來。蓮花說：「你看你嬸兒那個樣兒，於心何忍！」英子的心快跳出來了。蓮花道：「你不能再惹你嬸兒生氣了，再生氣還不定出什麼事兒呢。」英子抬起頭望著蓮花。蓮花說：「看我幹嗎？你不惹你嬸兒生氣，你嬸兒能掉頭髮！」英子的心跳才漸漸地平緩。
劉學棟每天早晨起來去山上挖山姜，很晚才回來，回來也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劉夫人心裡不舒服就說：「哪有侄子對嬸這個樣的。」劉學棟竟不客氣地回嘴道：「我願意！」氣得劉夫人幾天沒吃下飯去。
這天英子又用薑片給徐靜心塗抹頭皮，鏡中映出徐靜心悲傷的面容和表情呆滯的英子。敲門聲傳來，徐靜心知道是劉學棟來了，趕忙用圍巾裹住頭，劉學棟已經踏進了門。他問效果怎麼樣？徐靜心說：「抹上，感覺頭皮熱乎乎的，英子說好像在長小茸茸。」劉學棟說：「讓我看看。」說著欲摘圍巾。徐靜心慌忙擋住他的手：「摘了我跟怪物似的。」
劉學棟說：「讓我看怕啥？」
徐靜心望了英子一眼沒有說話，英子知趣地出了屋。剛出房門就聽到劉學棟說：「別說你掉了頭髮，就是掉了胳膊掉了腿，我也喜歡你。」徐靜心掩嘴哭了起來，英子快步跑出後院也哭了。
英子沿著河邊走邊哭，心想：「我白幹了，別人不敢幹的惡事我幹了，到頭來卻是這個結果。」她來到僻靜處，蹲在地上傷心地大哭。
英子不到睡覺的時候不敢再回臥房，她在廚房幹活也心不在焉。這天，她進了廚房抓起一把刀心煩意亂地切菜。她想用幹活來排遣心虛和懊悔，可是徐靜心捧著頭髮傷心欲絕的情景不停地在她眼前閃現，英子更加恐懼。突然覺得手疼，尖叫一聲，菜刀掉在地上，低頭一看，手被切下一塊肉。
劉學棟正好進來，過來一把抓起英子的手，看到滿是鮮血心疼地：「你咋整天莽莽撞撞的，走，快去醫院！」
英子掙脫他跑了出去。
徐靜心正對鏡子用山姜抹頭皮，英子捂著手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隨手抓起一張紙包住手。徐靜心一看英子滴血的手忙說：「不行，用紗布。」說著急忙裹住頭站起身翻找紗布藥棉。
劉學棟跑了進來拉住英子說：「走，去醫院。」
徐靜心說：「我先給她包上。」
「我去叫車。」劉學棟說著跑出了門。徐靜心心疼地蹙著眉頭給英子纏紗布。英子望著徐靜心內疚地閉上眼睛，覺得她比自己善良的多，很對不起她。
不一會兒，劉學棟跑進來拉著英子出了門。英子上了車，車夫拉著英子向前奔跑，劉學棟在旁邊不時地催促快點。劉學棟見英子的手流血不止，喝住車夫，一把抓住車把說，「我來。」說著拉起車向前飛跑。
自從抹了山姜，徐靜心頭皮上長出一層毛茸茸的頭髮，劉學棟心裡高興。這天早晨起來，他來到練功的地方玩起了石鎖，石鎖扔得比往常高。石鎖把上落了一層露水，他一把沒有接住，石鎖打在地上，他驚恐地「啊」的大叫一聲。正在屋裡對著鏡子抹山姜的徐靜心聽見喊聲，透過窗戶望見劉學棟受驚的樣子匆忙跑出門，來到劉學棟身邊，著急地問：「怎麼了？傷在哪兒？」她撫摸著劉學棟的腿腳，劉學棟搖了搖頭，徐靜心捂著胸口舒了一口氣。劉學棟的眼光直了，盯著徐靜心的頭皮驚訝地睜大眼睛，徐靜心看到他的眼光，恍然明白過來，慌忙捂住頭逃回屋裡。進了裡屋，拉過被子捂住頭傷心地哭了。過去學棟那麼喜歡自己濃密的頭髮，現在光光的頭皮上卻一根不剩，她覺得劉學棟一定把她視為了怪物。
徐靜心兩天沒有吃飯，劉夫人端來飯，她也不吃，劉夫人和劉掌柜擔起心來。劉學棟說他去勸勸三嬸，雖然劉掌柜、劉夫人心裡不舒服，可為了能讓靜心吃飯也不攔他。
劉學棟進來屋，徐靜心慌忙用被子捂住頭，劉學棟走到床邊說：「我知道你為啥不吃飯，是我看到了你的頭，對不？」徐靜心不吱聲。劉學棟說：「靜心，看見了你的頭，我才更喜歡你。」
徐靜心悲傷地：「你在笑話我。」
劉學棟真誠地說：「不，我說的真話。你當是我受了傷，啥也不顧就跑了出來，可見我在你心裡的份量。靜心，我沒選錯人。」
徐靜心慢慢拉開被子。
劉學棟說：「靜心，你的心眼兒和你的模樣一樣好，我劉學棟真有福氣。」徐靜心坐起身。劉學棟端起桌上的飯碗來到床邊，輕聲道：「我餵你。」
徐靜心愣了一下，轉臉望了一眼窗外，回過頭對劉學棟，「就一口。」劉學棟舀起一勺米飯湊到她嘴邊。徐靜心望著他張開嘴，劉學棟餵進了她的嘴，徐靜心嚼著笑了，劉學棟也笑了。他伸手撫摸一下她的面頰，徐靜心抓住了他的手，二人含情默默地對視著。半晌，劉學棟抽回手又餵她，徐靜心順從地張開嘴，劉學棟一直把碗中的飯餵完。
劉學棟、徐靜心相約來到河邊，徐靜心說：「我還是走吧。」
劉學棟說：「你怎麼又說胡話，現在到處都是鬼子漢奸，你一個女人家能上哪兒去？」徐靜心無語。劉學棟說，「我乾脆把三叔的信拿給二叔看，讓二叔二嬸知道你不是我嬸子。」劉學棟思索再三決定把一切跟叔嬸說開。
徐靜心說：「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同意，他們轉不過彎來，再說街坊鄰居都知道我是你嬸兒，他們怎麼向人解釋？」
劉學棟的心沉了下來。
過後，劉學棟問王大廚如何才能解決他和靜心的問題，王大廚沒有回答。劉學棟說：「我想把三叔如何撮合我和靜心的事兒告訴叔嬸，還有三叔寫給我的信，你覺得怎麼樣？」
王大廚說：「給他們看也白搭，他倆不同意不說，還給他倆添堵。濟南不比北平，別管你三叔和徐靜心是不是真夫妻，也別管你三叔多撮合你跟徐靜心，你叔嬸都接受不了。」
劉學棟問：「那我咋辦？」
「我也不知道，我只勸你，千萬別給你叔嬸說，說了能氣死他們。」
劉學棟才知道靜心說的對，他來到西屋對她說：「我帶你走，咱倆遠走高飛。」
徐靜心眼中放出了異彩，臉上露出笑容：「真的？」
劉學棟點了下頭，他不願讓徐靜心在玉泉樓再度日如年。
劉學棟來到河邊思索著帶徐靜心去哪兒，很自然地想到了上海。「俺跟陳掌柜熟，他是個好人，碰到困難會幫俺。俺還同那裡的幾家果鋪掌柜做過生意，劉七爺死了，他們不會不理俺，他們對山東特產有興趣。到了上海，先在陳掌柜旅店住下，然後就去跟那幾家果鋪掌柜談生意，定好價格斤兩就發電報給馬師傅……除了倒騰山東特產，每年八九月份，俺還到山東寧津逮蛐蛐買蛐蛐，然後帶到上海去賣去斗，也能掙錢。」想到這兒，他心裡有了底兒。
劉學棟站起身往回走，遠遠地看見玉泉樓，心又沉了下來：「我走了，二叔就很難撐下來了，光迎來送往就夠他受的，別說處理外邊的事和要帳了。我能要回欠帳，他很難。帳要不回來，就沒錢周轉，他著急上火，說不定身體很快垮了。」劉學棟想再待些日子幫二叔支撐支撐，可想到徐靜心的處境，就決定不再多管了，馬上帶她走。
過去英子買完菜就離開廚房，現在手受了傷也在這裡忙活。王大廚不時地瞟她一眼。他檢查完進財等人的配料，來到英子身旁坐下問：「英子，你有沒有覺得你嬸頭髮掉的有點兒蹊蹺？」英子埋頭擇菜沒答話。王大廚說，「頭髮愣是掉的一根不剩，你覺得是鬼剃頭，還是人剃頭？」英子手中的菜掉在地上。王大廚話裡有話地說，「你和你三嬸住在一個屋裡，准能看見或知道點什麼吧？」王大廚見多識廣，早看出英子嫉妒徐靜心，從英子近來反常的表現推測徐靜心掉頭髮八成跟她有關。
英子的手顫抖起來，王大廚斜眼眯著她。英子如坐針氈，突然，站起來跑出廚房。
英子跑到北屋裡間撲倒在床上痛哭，在外屋桌旁做針線的劉夫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過來問怎麼回事？英子哭著沒有回答。劉夫人著急地問，「誰欺負你了？快告訴媽，媽給你做主。」
英子爬起來，「撲通」跪在地上哭著說：「我嬸兒的頭髮……」她哭著說不下去了。
劉夫人琢磨著英子說的話，猛然明白過來，她生氣地用手指頭狠戳英子的頭：「你呀，你呀，真是傷天害理呀……」她氣得癱坐在床沿上。
英子抱住劉夫人的腿痛哭。
王大廚覺得有些話不能不跟劉掌柜說開了，就從廚房來到大廳，對正在翻看帳單的劉掌柜說了他的推測。劉掌柜一聽，扔下帳本快步走向後院北屋。
劉夫人正在訓斥著英子，聽到腳步聲慌忙從裡屋出來，並隨手帶上了門。劉掌柜進來，把劉夫人拉到桌旁，把王大廚的話給她說了，劉夫人一聽說：「王大廚胡說八道！」
劉掌柜說：「我也不相信是英子乾的，可這幾天英子顛三倒四的，我覺得也不對勁兒。」
劉夫人說：「別亂說，這可不是一般的事，要是讓英子知道傷了心離家出走，你可少了個閨女。」她知道丈夫特疼英子，才說出這話來嚇他。
劉掌柜一聽泄了氣，他對英子太疼愛了，覺得她就是親閨女。
劉掌柜一出門，劉夫人就拉起英子急匆匆地出了玉泉樓。二人來到生發堂門口，劉夫人氣急敗壞地一腳踢倒「生發堂」的牌子，拉著英子進了門。大夫見滿面怒容的劉夫人和英子進來，馬上明白了什麼，他堆著笑臉迎上前點著頭，劉夫人指著他的鼻子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徐靜心神態怡然地往皮箱裡放衣服，就要和學棟離開玉泉樓了，她興奮地幾天沒睡著覺。劉學棟興高采烈地進來從身後攬住她的腰。
徐靜心慌忙推他的手：「你瘋了。」
劉學棟鬆開手問：「都收拾好了？」徐靜心點了下頭。劉學棟笑道，「你還沒問咱們去哪兒呢。」
徐靜心笑著：「只要離開玉泉樓，去哪兒都行。」說著往皮箱裡裝衣服。
劉學棟笑著逗她：「把你領到閻王殿呢？」
徐靜心坦然地：「那怕啥，只要我倆在一起。」劉學棟哈哈笑了起來。徐靜心把手指放到他嘴邊「噓」了一下，指指外面說，「別肆無忌憚，還沒出玉泉樓呢。」
劉學棟冷靜下來：「我去南門跤場看看馬師傅，再和黑蛋、振魯、福生摔上幾跤。」他從心裡捨不得離開他們。
徐靜心笑著：「去吧，可別說溜了嘴。」
劉學棟扳住徐靜心的臉吧嘰吧嘰親了幾口，徐靜心慌忙推開他，劉學棟才戀戀不捨地出了門。
劉學棟出了玉泉樓，興高采烈地往南門跤場走。他想放聲地大笑，自己和靜心馬上就要擺脫束縛了。望著天空，他覺得自己已飛了起來，天這麼廣闊，飛吧，沒有了束縛真輕鬆自由啊，他覺得和靜心已像鳥兒無拘無束地飛翔了。
黑蛋正同振魯在跤場上較量，二人你來我往不分勝負，振魯力量大，卻摔不翻黑蛋，黑蛋腦瓜靈跤法精湛，還差點兒把振魯絆倒，觀眾不斷地鼓掌叫好。在後場，馬擰子指導著其他徒弟練習摔跤基本功二十四式，徒弟們在他口令下抖著跤衣繩一招一式地練著。馬擰子不像其他跤場師傅，捧著茶壺坐在椅子上邊喝茶邊指導，而是手把手地教。
劉學棟進來沖馬擰子喊：「師傅。」
馬擰子對徒弟道：「先練著。」說完拉劉學棟坐下說話。
劉學棟從包里取出牛肉遞給馬擰子，馬擰子接過啃了起來，劉學棟望著師傅有點依依不捨。馬擰子待他就像親兒，想到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劉學棟心裡很不是滋味。
馬擰子問學棟為何幾日不來跤場？劉學棟不敢說靜心掉了頭髮。靜心來玉泉樓他都沒跟馬師傅提過，更不敢說給靜心漫山遍野地挖山姜了。
馬擰子說：「功不能一天不練，不練不光手腳不靈活，力氣也下降，就像我每天開場耍一通石鎖，不練功石鎖就玩不了那麼溜，腳面也接不穩。說起來咱摔跤跟唱戲差不多，人家有句行話叫：一天不練功，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同行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這話也像是對咱們說的。」劉學棟點頭說是，張嘴想說沒事兒我就過來，想到和靜心就要遠走高飛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馬擰子見他有話沒說出來，問：「出了什麼事兒嗎？」
劉學棟不知如何回答。馬擰子說：「你玉泉樓有事兒就跟我說，師傅能幫把手不會不幫。」話音剛落，突然前場傳來一陣騷亂聲，緊跟著嘰里呱啦的日語聲傳來。馬擰子站起身道：「日本鬼子來了。」說完抹把嘴走了出去。
劉學棟和其他徒弟也跟了出去。
觀眾已被嚇跑了，五六個鬼子兵脫去上衣示意黑蛋等人和他們摔跤。黑蛋等人冷眼望著他們。
馬擰子上前陪著笑臉：「太君來玩玩？」
一個鬼子推他一把，上前抓住黑蛋就摔。黑蛋一動不動，鬼子接連使了幾個柔道動作也沒摔倒他，反被黑蛋摔倒在地。其他鬼子氣得嗷嗷亂叫。
倒地的鬼子惱羞成怒，爬起來抓住黑蛋用皮靴猛踢，黑蛋腿似樹幹長在地上，任鬼子踢也踢不倒他。
旁邊的鬼子瘋狂地叫喊：「踢死他，踢死他！」
鬼子踢得更凶，黑蛋咬牙堅持著不倒地。
馬擰子看了，對鬼子作揖：「太君，你們自個兒摔著玩吧。」他上前拉摔黑蛋的鬼子兵，一個鬼子一巴掌扇向他的臉，馬擰子用手擋住。另一個鬼子猛地一腳踢在馬擰子襠部，馬擰子痛苦地倒在地上。
眾徒弟欲動手同鬼子拼命，一個鬼子抓過槍對準了他們，振魯、福生和師兄弟想同鬼子開打，劉學棟攔住了他們。他望了持槍的鬼子兵一眼，走到場中間示意鬼子放了黑蛋跟自己交手。鬼子果真放了黑蛋向他逼來，劉學棟不動聲色脫去外衣丟在地上，鬼子兵見他渾身肌肉，不覺停下腳步，劉學棟輕蔑地看著他。鬼子兵心虛地圍著他轉了幾圈，突然喊叫著衝上來，劉學棟待鬼子衝到跟前，身子一閃隨著用手在他腦後一拍，鬼子便被摔出了場外來了個嘴啃泥。
眾鬼子一看齊衝上來打劉學棟。劉學棟同鬼子們廝打了起來。五短身材的鬼子哪是劉學棟的對手，劉學棟連打帶摔，瞬間把他們擺平在地上。鬼子爬起來抄起凳子要砸劉學棟，黑蛋上前抓住了凳子，鬼子踹他，振魯、福生等眾師兄欲同鬼子動手。持槍的鬼子朝天放了一槍，眾師兄弟才停下了手。劉學棟繼續同其他鬼子廝打，持槍的鬼子衝到他身後一槍托砸在他腰間，劉學棟慘叫一聲倒地。其他鬼子上來一陣猛踢，劉學棟疼得在地上翻滾，鬼子兵上來摁住他捆起架出了跤場。
山田處長聽說有人打了日本軍人，嚴厲地訓斥副處長於明德。於明德分管濟南治安，日本軍人被打是他失職，他筆挺地立在屋中不停地「嘿」著。他自從當了保安處副處長，也學起了日本鬼子的軍人風範。山田發完火令他親自處理，他一直奉行中國人治中國人的政策，而且收到了奇效。
於明德來到刑訊室，透過窗口望著綁在柱子上的劉學棟恨得牙根痒痒。「我當稅務局長那會兒，你小子就敢頂撞我，弄得我下不來台，現在又鬧了這一出，我馬上讓憲兵隊槍斃了你！」可想到槍斃了解不了日本人的氣，就想把他折磨死。他向後招了下手，特務頭目過來。於明德吩咐：「叫來那幾個被摔的太君。」
片刻，特務頭目同在跤場鬧事的五個鬼子兵來到刑訊室門外，於明德對他們說：「太君再和他摔，」他指著室內的劉學棟。日本兵透過窗戶望著劉學棟，臉上現出膽怯，劉學棟太厲害了，他們五個也沒有打過他，還被他摔的打的受了傷。於明德見他們心虛，對特務頭目吩咐：「你安排幾個人拿鞭子在旁邊看著，他敢摔倒太君就給他一頓鞭子。」
日本兵聽他這麼說狂笑了起來。
日本兵和其他特務進了刑訊室，四五個特務持鞭圍成一圈，日本兵脫下上衣來到了屋中央。一個特務上前給劉學棟解開繩子，特務頭目對劉學棟說：「你不是想和太君摔跤嗎？今天讓你小子摔個夠。」
日本兵又是一陣狂笑。
劉學棟望著比自己矮一頭的小鬼子，又看了看手持鞭子的特務，知道摔倒小鬼子就挨鞭子，心想：「鞭子是厲害，我已嘗過了那滋味兒，可大不了一死，就是死也讓你們知道老子是條漢子。」他開始活動腿腳。日本兵見他要應戰，都沉默了下來，剛才的狂勁兒瞬間沒了影兒。剛剛被他摔得那麼慘，心有餘悸，這水泥地不是跤場的沙地。再說摔倒了不光身體受傷，還大失面子。沒人敢上前。好一會兒，塌鼻子伍長才不得不逼向劉學棟。劉學棟不動聲色地活動著腳腕手腕，塌鼻子猛地撲來，劉學棟一個背布袋將他摔過頭頂，塌鼻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來回翻滾。其他日本兵氣得哇哇亂叫，卻不敢上前。
特務頭目一揮手，眾特務掄起鞭子抽打劉學棟。劉學棟用胳膊遮擋，可是遮東擋不了西，不一會兒，便被打得遍體鱗傷摔倒在地。日本兵狂笑不止。
特務頭目走到劉學棟身邊說：「只能皇軍摔你，你摔皇軍就挨鞭子！」劉學棟喘息著。特務頭目踢他一腳說，「聽見了沒有？！」劉學棟點頭。特務頭目走到幾個日本兵跟前說，「這小子服了，太君們摔著玩吧。」
日本兵又摩拳擦掌，刀疤臉晃著膀子走向劉學棟，劉學棟掙扎著直起身子。刀疤臉示意和劉學棟交手，劉學棟斜眼望著他，刀疤臉抓住劉學棟的手腕，想使背布袋，劉學棟突然抓住他的後腰帶，一個變臉看腳後跟動作就把他扔了出去。
刀疤臉被摔的鼻子嘴裡都是血，其他日本兵發瘋似地嚎叫。特務頭目驚慌失措，跑到眾日本兵面前連連鞠躬，隨即沖特務喊道：「打，狠狠打，照死里打！」
眾特務掄起鞭子死命抽打劉學棟，劉學棟癱倒在地。眾日本兵圍過來又踢又打。劉學棟吃力地爬起，剛一站起又摔倒在地。他扶著立柱頑強地站起伸手示意日本兵過來，日本兵驚愕地望著他。日本兵大頭小心翼翼地逼近劉學棟。劉學棟望著他那副模樣輕蔑地笑了，大頭惱羞成怒沖了上來，劉學棟一個立倒勾，將他摔了個仰面朝天。大頭後腦勺撞到地上昏了過去。其他日本兵衝上來把劉學棟擁倒在地連打帶踹，劉學棟昏死了過去。
一直在刑訊室外面觀望的於明德連連搖頭，他沒想到劉學棟膽大包天敢摔日本人，要是讓處長山田知道了，不扇自己耳光。他進了刑訊室，對特務頭目命令道：「醒過來，給我狠狠打，打服氣！」他歇斯底里。
特務頭目連連點頭答應著。
於明德走到劉學棟身邊，劉學棟已不省人事，可是剛才的情景，還是令於明德不寒而慄。他望著地上的彪形大漢，突然看到了劉學棟身上遺留下的疤痕，他蹲下身湊近仔細看著，疤痕是鞭傷和狗咬的痕跡。於明德叫過特務頭目指給他看，特務頭目細看後點頭。
劉學棟剛醒來，特務頭目就追問他身上的舊傷是哪兒來的？劉學棟說和人家打架落下的。特務頭目知道他說假話，就令手下狠打他，劉學棟不吐一個字，又被打昏了過去。
劉學棟被抓玉泉樓大亂，劉夫人、徐靜心光著急不知如何是好，英子也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王大廚給劉掌柜出主意，讓他去找於明德。劉掌柜忙提起錢袋去了日軍司令部。
於明德和兩個日本軍官從大門出來正準備上轎車，劉掌柜慌忙跑到他面前，哀求他高抬貴手放了侄子。於明德不耐煩地推開他，拉開車門上車。劉掌柜急了，慌忙掏出錢袋塞到他手裡。於明德眼睛一瞪把錢袋扔在地上，轎車揚長而去。
劉掌柜心灰意冷地回到玉泉樓，把經過跟王大廚說了。王大廚說：「你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他守著鬼子敢收嗎？」
劉掌柜明白過來，連拍腦門說：「唉，我昏了頭了。」近來玉泉樓連連出事，已折騰的他疲憊不堪，腦子反應遲鈍了。
劉掌柜來到艷翠樓門口等候於明德，蓮花出來看到他吃驚地問來幹什麼？劉掌柜就把學棟被抓的事說了。蓮花大驚。劉掌柜問於明德啥時候來？蓮花說他隔天來一次，今天晚上在家。劉掌柜向蓮花告辭，徑直去了於明德家。
於明德知道劉掌柜會來家裡送錢，就推了一場酒局，專門在家裡等他。敲門聲傳來，於明德上前打開門，劉掌柜走了進來。
於明德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為侄子的事吧？」
劉掌柜連連作揖：「對對，還仰仗處長高抬貴手。」說著從懷中掏出錢袋放在桌上。劉掌柜知道於明德的秉性，不見錢他都懶得跟你說話。
二人坐下。於明德說：「你侄子犯了死罪，你不想想什麼人敢打皇軍？」
「所以來求處長您啊。」
「求我也白搭，川井司令親自過問的事，我一個副處長能做主嗎？」
劉掌柜忙道：「於處長，您說什麼也得幫這個忙。這是二百大洋，不夠我再去淘換，只要學棟能出來。」
「出來沒門，這點錢只夠上下打點先不槍斃的。實話告訴你，你侄子一抓進來我就認出了他，別看兩年多沒見。我不記前嫌再三囑咐刑訊室的小兄弟手下留情，要不他早被打死了。」劉掌柜連聲道謝。於明德說，「這麼著吧，我儘量辦，誰讓咱們是老朋友呢。可話說回來，事辦成什麼樣我沒把握。」
劉掌柜說：「全靠於處長您了，我傾家蕩產都行，只要我孩子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