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坊間傳言
冰冷的石階、幽暗的地牢、
還有那一扇透著希望的鐵窗。
這是鍾大寶對這個時代監獄的全部想像。
但此刻擺在鍾大寶眼前的，卻是潮濕腐臭的稻草，輕輕翻開還能看到大群螞蟻四處潰逃。
難怪自古被關進大牢的人，即便不受審，不動刑，一兩個月後也會被牢里的蠅蟲製造的瘧疾折磨得只剩半條命。
這一刻鐘大寶突然有些後悔。
好不容易買來一套合身的衣服，不想馬上就成了階下囚，再見天日時只怕蓬頭垢面，糟蹋了新衣。
當時見到鍾良，鍾大寶便把身上的皮甲脫了，在製衣坊重金拿下一套現成的常服。
這套常服的成衣據說是朝中一位五品官吏的公子訂製，喜愛非常。
但鍾大寶一來，試穿過直接許下重金說要穿走。
製衣坊老闆哪裡見過這種架勢？
但他又知道對方的來頭跟風評。
當年「竹林七賢」的嵇康，那得有多大的名頭，他鍾家小少爺一言不合說弄死就弄死，害的人家一曲《廣陵散》的絕世指法都沒能流傳下來，只能在臨刑的法場上演奏了最後一遍，儘管譜子被三千太學生聽了去，但三千人里，顯少有人拿捏到嵇康那獨特的指法精髓……
這種混不吝的世家公子，小本生意人根本惹不起。
但也讓製衣坊老闆好生奇怪。
按照貴族的家的衣食習慣，高門子弟一般都有自家的專用裁縫，皇家更不必說，不予民間裁縫經手，是怕這世間獨一份的好料子落了凡俗。
同時製成一套新衣，不說選個黃道吉日，那至少也是先帶回家中焚香沐浴再行穿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富家公子一來就拿別人的成衣穿戴上身的。
今天這一出倒是稀奇。
老闆沉思許久，猛然想起近來坊間都在傳言。
說那鍾廷尉府上的幼弟鍾士季，朝廷原是希望由他來進攻蜀都。
所以才會讓征西大將軍，鄧士載大人負責牽制蜀軍主力姜維所部。
但後來拿下漢中，大軍路過陽平關時突然黑雲壓城，狂風將帥旗折斷，眼前如有萬鈞雷霆隨時可能傾瀉而下。
按理來說此役應該凶多吉少。
不料身為主帥的鐘士季，竟找到了諸葛武侯的衣冠冢焚香拜祭。
不多時，黑雲消散，又見晴空萬里。
只是最後所有人都沒想到，是鄧士載大人率領的偏軍先拔了頭籌，實在是造化弄人！
不過後來又有傳言。
說是其實早在諸葛武侯病逝之日，就命人在蜀中布下了天劫陣，天劫的箴語是針對「二士」，說的便是「鄧士載」與「鍾士季」，是鍾士季大人獨立應劫，為鄧士載大人的偏軍創造了條件。
反正眾說紛紜……
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有一事，不僅坊間在說，就連那些丈夫、兒子從征寫回來的家書都有提到。
說是鍾士季大人確實遭逢了天雷，隨後性情大變，這件事還是由監軍衛瓘，衛伯玉大人親自鑑定過的。
至於流言的出處，秘書監羊祜羊叔子大人暗中命人查了許久都查不到出處。
這些原本不該由羊祜管。
但羊祜的姐姐羊徽瑜，在司馬師原配夏侯徽「意外病逝」後嫁給了司馬師續弦，論著輩分是司馬師的內弟。
剛好這次伐蜀。
賈充奉命駐守漢中監視鄧艾這一路。
那穩定京中的重任，只能交到裙臣羊祜手中。
在坊間看來，羊叔子大人如此緊張流言的出處，說明鍾士季大人遭逢天劫性情大變及流言一事多半是真，而且似乎，還對某些人物不利？
只不過坊間多少有些小瞧了這位羊大人。
因為他知道，想要查出流言的出處，最直接的辦法是找到流言的最終受益者，這才命人圍了鍾老廷尉府。
這不圍不要緊，一圍竟有意外收穫，能直接拿獲了鍾士季本人，這對羊叔子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值得浮一大白。
為了知悉造謠的動機。
羊叔子命人搬來了新漆的桌椅板凳和上好的文房四寶，此外還有纂刀竹簡，符纂龜甲。
短短半日，鍾大寶身處這間牢房就被羊叔子裝修得簡直不像一間牢房。
這時羊叔子拿過桌上的蠟燭點燃了一片辟寒香，輕輕放入一個寶蓋上鑄有仙鶴飾品的香爐中，隨手蓋上。
然後又對鍾大寶作揖禮敬。
待禮數行畢，羊叔子一改前日在御前的輕佻模樣，對鍾大寶道：「昨日下官禮數不周，讓士季大人見笑了。」
「噢？」
鍾大寶抬手扇了扇香爐，深吸一口氣，突然眉頭一皺，一臉驚訝道：「叔子大人如何不周？我竟不知！」
羊祜又將手一揮，就聽到外間有力士喊著統一的口號，將一塊巨大的梨花原木茶桌搬了進來，旁邊的侍從手捧鼎爐，該是燒水用的。
等到力士們退下，羊祜又示意侍從到外間燃個火盆，然後笑道：
「士季大人乃是世間最有名望的玄學大家，連諸葛孔明布下的天劫陣都能破去，昨日祜因陛下在旁，怠慢了對您的禮數，祜之罪也。」
「叔子大人說的哪裡話，對陛下無禮本就是您的工作。」
鍾大寶揶揄了一句，雙手抱在胸前向後一靠，挑眉道：
「我自問德薄，若在叔子大人心中的地位越過陛下，那才是我的罪過。」
「士季大人言重。」
羊祜連忙自謙道：
「只因公閭大人不在，祜只能濫竽充數，如此才能不負大都督重託。倒是東施效顰，實在難登大雅。」
羊祜口中公閭（音諧：驢），是賈充的表字，三年前甘露之變，買兇殺害高貴鄉公曹髦的就是這貨。
後來陳群的兒子陳泰提出誅殺賈充這個弒君的逆臣，司馬昭捨不得，做了他這輩子最錯誤的選擇，陳泰羞憤，拔劍自刎而死。
如今聽羊祜當面提起這頭公驢，鍾大寶知道對方是要激怒自己，面色淡然說道：
「若彼時我在，必不至此。」
羊祜點了點頭表示認同，說道：「若非士季大人為母丁憂，高貴鄉公想來，也不會出此下策？」
「下策？你說這是高貴鄉公的下策？好！好！說得真好！」鍾大寶怒極反笑。
原本曹髦身邊那個小內的位置是自己的。
結果自己前腳剛走開，賈充就忙不迭地往曹髦身邊塞了幾個反賊。
藉此慫恿曹髦死磕，即便司馬昭不慎被曹髦殺死，曹髦也會被賈充除去，最後是那賈充做了得利的漁人。
當然，即便弒君成功，對於賈充來說結果也不壞，明明是賈充的上上之策。
只是，司馬昭再也做不成王莽……
這時，鍾大寶雙掌擊案，勃然而起，額間的青筋近乎是頂在羊祜鼻尖質問道：
「明明能做王莽，為何要做崔杼？」
還有那一扇透著希望的鐵窗。
這是鍾大寶對這個時代監獄的全部想像。
但此刻擺在鍾大寶眼前的，卻是潮濕腐臭的稻草，輕輕翻開還能看到大群螞蟻四處潰逃。
難怪自古被關進大牢的人，即便不受審，不動刑，一兩個月後也會被牢里的蠅蟲製造的瘧疾折磨得只剩半條命。
這一刻鐘大寶突然有些後悔。
好不容易買來一套合身的衣服，不想馬上就成了階下囚，再見天日時只怕蓬頭垢面，糟蹋了新衣。
當時見到鍾良，鍾大寶便把身上的皮甲脫了，在製衣坊重金拿下一套現成的常服。
這套常服的成衣據說是朝中一位五品官吏的公子訂製，喜愛非常。
但鍾大寶一來，試穿過直接許下重金說要穿走。
製衣坊老闆哪裡見過這種架勢？
但他又知道對方的來頭跟風評。
當年「竹林七賢」的嵇康，那得有多大的名頭，他鍾家小少爺一言不合說弄死就弄死，害的人家一曲《廣陵散》的絕世指法都沒能流傳下來，只能在臨刑的法場上演奏了最後一遍，儘管譜子被三千太學生聽了去，但三千人里，顯少有人拿捏到嵇康那獨特的指法精髓……
這種混不吝的世家公子，小本生意人根本惹不起。
但也讓製衣坊老闆好生奇怪。
按照貴族的家的衣食習慣，高門子弟一般都有自家的專用裁縫，皇家更不必說，不予民間裁縫經手，是怕這世間獨一份的好料子落了凡俗。
同時製成一套新衣，不說選個黃道吉日，那至少也是先帶回家中焚香沐浴再行穿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富家公子一來就拿別人的成衣穿戴上身的。
今天這一出倒是稀奇。
老闆沉思許久，猛然想起近來坊間都在傳言。
說那鍾廷尉府上的幼弟鍾士季，朝廷原是希望由他來進攻蜀都。
所以才會讓征西大將軍，鄧士載大人負責牽制蜀軍主力姜維所部。
但後來拿下漢中，大軍路過陽平關時突然黑雲壓城，狂風將帥旗折斷，眼前如有萬鈞雷霆隨時可能傾瀉而下。
按理來說此役應該凶多吉少。
不料身為主帥的鐘士季，竟找到了諸葛武侯的衣冠冢焚香拜祭。
不多時，黑雲消散，又見晴空萬里。
只是最後所有人都沒想到，是鄧士載大人率領的偏軍先拔了頭籌，實在是造化弄人！
不過後來又有傳言。
說是其實早在諸葛武侯病逝之日，就命人在蜀中布下了天劫陣，天劫的箴語是針對「二士」，說的便是「鄧士載」與「鍾士季」，是鍾士季大人獨立應劫，為鄧士載大人的偏軍創造了條件。
反正眾說紛紜……
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有一事，不僅坊間在說，就連那些丈夫、兒子從征寫回來的家書都有提到。
說是鍾士季大人確實遭逢了天雷，隨後性情大變，這件事還是由監軍衛瓘，衛伯玉大人親自鑑定過的。
至於流言的出處，秘書監羊祜羊叔子大人暗中命人查了許久都查不到出處。
這些原本不該由羊祜管。
但羊祜的姐姐羊徽瑜，在司馬師原配夏侯徽「意外病逝」後嫁給了司馬師續弦，論著輩分是司馬師的內弟。
剛好這次伐蜀。
賈充奉命駐守漢中監視鄧艾這一路。
那穩定京中的重任，只能交到裙臣羊祜手中。
在坊間看來，羊叔子大人如此緊張流言的出處，說明鍾士季大人遭逢天劫性情大變及流言一事多半是真，而且似乎，還對某些人物不利？
只不過坊間多少有些小瞧了這位羊大人。
因為他知道，想要查出流言的出處，最直接的辦法是找到流言的最終受益者，這才命人圍了鍾老廷尉府。
這不圍不要緊，一圍竟有意外收穫，能直接拿獲了鍾士季本人，這對羊叔子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值得浮一大白。
為了知悉造謠的動機。
羊叔子命人搬來了新漆的桌椅板凳和上好的文房四寶，此外還有纂刀竹簡，符纂龜甲。
短短半日，鍾大寶身處這間牢房就被羊叔子裝修得簡直不像一間牢房。
這時羊叔子拿過桌上的蠟燭點燃了一片辟寒香，輕輕放入一個寶蓋上鑄有仙鶴飾品的香爐中，隨手蓋上。
然後又對鍾大寶作揖禮敬。
待禮數行畢，羊叔子一改前日在御前的輕佻模樣，對鍾大寶道：「昨日下官禮數不周，讓士季大人見笑了。」
「噢？」
鍾大寶抬手扇了扇香爐，深吸一口氣，突然眉頭一皺，一臉驚訝道：「叔子大人如何不周？我竟不知！」
羊祜又將手一揮，就聽到外間有力士喊著統一的口號，將一塊巨大的梨花原木茶桌搬了進來，旁邊的侍從手捧鼎爐，該是燒水用的。
等到力士們退下，羊祜又示意侍從到外間燃個火盆，然後笑道：
「士季大人乃是世間最有名望的玄學大家，連諸葛孔明布下的天劫陣都能破去，昨日祜因陛下在旁，怠慢了對您的禮數，祜之罪也。」
「叔子大人說的哪裡話，對陛下無禮本就是您的工作。」
鍾大寶揶揄了一句，雙手抱在胸前向後一靠，挑眉道：
「我自問德薄，若在叔子大人心中的地位越過陛下，那才是我的罪過。」
「士季大人言重。」
羊祜連忙自謙道：
「只因公閭大人不在，祜只能濫竽充數，如此才能不負大都督重託。倒是東施效顰，實在難登大雅。」
羊祜口中公閭（音諧：驢），是賈充的表字，三年前甘露之變，買兇殺害高貴鄉公曹髦的就是這貨。
後來陳群的兒子陳泰提出誅殺賈充這個弒君的逆臣，司馬昭捨不得，做了他這輩子最錯誤的選擇，陳泰羞憤，拔劍自刎而死。
如今聽羊祜當面提起這頭公驢，鍾大寶知道對方是要激怒自己，面色淡然說道：
「若彼時我在，必不至此。」
羊祜點了點頭表示認同，說道：「若非士季大人為母丁憂，高貴鄉公想來，也不會出此下策？」
「下策？你說這是高貴鄉公的下策？好！好！說得真好！」鍾大寶怒極反笑。
原本曹髦身邊那個小內的位置是自己的。
結果自己前腳剛走開，賈充就忙不迭地往曹髦身邊塞了幾個反賊。
藉此慫恿曹髦死磕，即便司馬昭不慎被曹髦殺死，曹髦也會被賈充除去，最後是那賈充做了得利的漁人。
當然，即便弒君成功，對於賈充來說結果也不壞，明明是賈充的上上之策。
只是，司馬昭再也做不成王莽……
這時，鍾大寶雙掌擊案，勃然而起，額間的青筋近乎是頂在羊祜鼻尖質問道：
「明明能做王莽，為何要做崔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