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幸福的二重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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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憐的森田就這樣地被松下一家子決定了自己的命運。不過他既沒有歡喜若狂,也沒有傷心至極。真由美是在另外一次和他在一起演奏之後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那一次演奏也十分入情,他們兩個人也非吻不可地相互吻了一下。可是在真由美說出父親的決定後,她只把手帕遞給了森田,讓他擦去額上因為緊張而滲出的汗珠。

  從他開始在松下的公司里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大量地流著這種緊張的汗水。可是這個時候再也沒有真由美遞給他手帕了。儘管他的褲袋裡有那麼一條真由美買給他的專用的手帕。他的工作太緊張了,他幾乎連把手伸到褲袋裡的時間都沒有。一開始他就發現無論是小提琴的跳弓或是顫弓都沒有公司里的工作那樣的快節奏。同時他也發現他就是有時間他也不能去掏那手帕。其他的職員老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讓他覺得自己是處於眾目睽睽的監視之下而不敢輕舉妄動。他覺得在那個象一部機器一般緊張地在運轉的工作環境裡,掏出手帕來擦去額前的汗珠就如同他站在舞台上拉小提琴一樣是一個過分優雅的動作。關於他的特殊身份早已經在公司里傳開了。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究竟能不能成仙是公司的職員雖然不敢公開議論可心裡卻一直在琢磨著的有趣的問題。有時候他們互相交換的目光也在表現了他們這種曖昧的心情。如果在中國,森田便也算是一個火箭式的幹部了,可是日本人除了一級又一級地窮爬之外很少有人會有象森田這樣的福分,想像得出這事情是夠他們玩味的了。

  公司的同事倒還容易相處。森田的好品性以及他「下海」的決心還有他兢兢業業重新做人的態度使他們首先覺得他是一個俯首貼耳的後輩而忘記去想像或許幾年之後他將會凌駕在他們之上成為他們的上司。最為可怕的是松下了。簡直可以把他比喻成凶神惡煞。本來就很難在日本找到一個和藹可親的公司老闆,除非他希望自己的公司早一天倒閉。松下在上班時的毫不留情的嚴厲和他有時候在順子面前綻開的小孩子般的笑容會被傳統的文藝理論認為那是人物性格的對立和統一,是人物內心的複雜性的體現。笑話,叫松下看來,人只不過是一種冷酷的動物而已,不懂得弱肉強食的人怎麼會有出息?你要讓你的公司發展起來,你所做的工作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如何去使另外一個公司發展不起來。至於如果去問他聽說你對妻子很溫和,有「愛妻號」注之稱,他會很狡黠地笑著,根據不同的情形做出不同的回答。要是心情好的話他甚至會說,女人嘛,你哄哄她就行了。

  松下和森田之間還有著私人的瓜葛呢。嫁不出女兒的時候他有個心患,可是女兒一旦有了個「主人」注,那個「主人」就好象是他的冤家。所有有女兒的父親都會有這種解釋不清的心態。而且這陣子的松下除了一味地想給自己未來的女婿下馬威之外,他還必須發揮他的威嚴來使森田儘快地脫胎換骨。這件事的進展關係到他全家的命運,也關係到公司的命運。

  俗話說欲速不達。那說的是中國的千古不變的大道理。可是科學技術很發達的日本卻往往不講規律性,不喜歡水到渠成。中國人的「苦幹」、「實幹」加「巧幹」,強調的是三者的均衡,可是日本人特別喜歡「特訓」、「猛練」這樣的字眼,到了關鍵時候,他們就瘋狂地喊著「我張子注!」,然後去拼死拼活。聽日本人說教小孩子游泳幹嘛要有什麼基本訓練,把他帶到海邊往洶湧的波浪里一扔,他就知道什麼叫游泳了。松下現在就用這種近乎殘酷的辦法來讓森田叫海水給嗆夠,把海水給喝夠。他對森田所有的都橫加挑剔。從交換名片時俯下身子的角度到對客人喊「歡迎光臨」時的音量,他都覺得森田缺乏男人的威猛。如果發現了森田什麼初到公司的人肯定會犯的錯誤時,他還會當著其他職員的面把他給罵得狗血噴頭,抬不起頭來。儘管如此松下仍然覺得自己還不夠狠,有些手軟。戰後的他們這一代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繁榮發達的大日本就是這樣地從廢墟上建設起來的。現在的年輕人柔柔的,嫩嫩的,象什麼啊。要是不把他們徹底改造的話,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一個星期只有一天放風的日子。可是這個時候鋼琴和小提琴已經合不上拍子了。練習怎麼也無法象以往那樣地水乳交融了。於是沒有了親吻,也沒有掏出手帕。

  回到家裡,真由美窩著一肚子的氣。她想松下把她的森田給奪走了。

  真由美以為他又在考慮下個禮拜的工作了。

  「你過來!」松下正翻著他的工作手冊,他讓真由美在沙發上坐下,「這個禮拜三的下午四點鐘,森田……」

  接著他又翻了一頁。

  「星期五的上午……」

  最後松下把工作手冊合起來。

  「下次你見到他的時候必須把這些事情和他提一下……」

  真由美這才明白原來松下還想通過她給森田加一點小灶呢。

  「爸,」真由美終於提出了嚴正的警告,「你這樣做是在扼殺一個人身上的音樂細胞!」

  松下一點也不氣惱,仿佛真由美的話正中下懷。他把工作手冊丟開,閉上眼睛在心中算了一下,然後對真由美說道:

  「下個月森田就可以轉正了。接下來可以給他再加一級工資。」

  說這話的時候順子也在場。這個時候松下的樣子不象是一個老闆而象是一個在向老闆匯報工作的下屬。他的用輕鬆的口吻說出來的話表明由他制訂的規劃正在得到圓滿的實施,森田是一塊可以供他精雕細刻的料子。他之所以這麼心急,有點恨鐵不成鋼,那只是象他一貫所做的那樣希望無限度地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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