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昨日重現
壹
星河流轉，百年已逝，如今已物是人非，想來，過往的人是否還記得那當初。
我是師父收養的最後一個弟子。在跟著師父的這二十年裡，我見過師父的懊惱與悔恨，也聽過師父講一些以往趣事。小時候根本不懂，滿眼皆是好奇；長大後每每想起未嘗不感到驚世駭俗。我想如果沒有師父我的世界一定是平淡灰白的。
在被師父收養後不久，師父便帶著我一起悟道、學習了。師父常常說：「人始終是要學習的，而書本則記載了我們應該知道的，其中所講的知識便是我們理解我們不知道的事物的途徑。」
師父有時也會帶我去山下附近的鄉鎮做免費的講學，而我則是扮演一種「苦力」角色，比如說去其他地方買書回來、給大家煮煮飯、幫幫缺少男丁的家庭乾乾活等。這一過程是對身心的極大磨鍊，也正如師父所言——因勞而動，汗潤所衣，忘其所思，心則無雜，道自成也。但我的道卻始終還差一步，師父說我命里還有一事未成，又尚未歷經世俗紅塵，留有命結，尚不能征道。起初，我想是我放心不下師父獨身一人，才不能真正達到「無我之境」從而飛升。可我師父呢？留世百年，為何還未成道。我問，師父什麼也沒說。我不明白師父到底是為了什麼放棄了成道。
那一天師父在園子裡坐化了，身形隨一陣風走了。我那時就靜靜站在師父身後，我並沒有落淚，我明白……我想這或許就是師父真正的最終的歸宿吧——他想讓風帶走他，不留痕跡，不沾塵俗。
二十年，我跟著師父一共二十年了，以往在我迷茫時，師父總會給我指明方向，可這一次我該怎麼辦？
我跪了三天，一共守了七天，在山間的草棚，在寂靜的大堂，在師父的靈位前。這七天我想了很多——我在收拾師父遺物時，發現了師父的日記——我決定將師父的故事寫出來，讓後人知曉。
貳
想寫好師父的故事不僅僅只需要參考日記，我還需要其他資料的輔助和實地考察以確保它儘量真實可信，為此我上路了。我要順著師父走過的痕跡再走一遍。
我上路是簡單的，帶上日記即可；師父的足跡是遍布天下的，只不過寫成了日記而已。
在師父日記的開頭有這樣一段話：
「相對於這個無界無疆世界來說，我們都是渺小的。可這又會影響我們什麼呢？人的一生，時間在倒數，歷史在記錄。話不算多，命不算長，腳步在向前，身體在向後。無人伴一生，無心總相依。性情隨一生，情愛恨分離。前半生，情意深；後半生，紅塵破。又何妄得，這一生，活過。所以放手去搏吧，去搏出屬於你的天地。」
這或許也是我下決心去撰寫師父故事的原由之一——我也想有屬於我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一不能武，二不參政，能做的便只是如此，我想這也是師父所希望看到的。
時間在走，我也在走。在上路的這短短几天裡，我就開始慢慢懂得了什麼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美與丑、善與惡，它們不像書上寫的那麼絕對，它們是殘缺的、是交錯的，是真實的。在這之前師父是不講這些的，他始終堅信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認知，我們不應該把自己的思想、觀點強行灌輸給他人並讓他人堅信——人是需要自己體會的。
我這幾天不只一次想過，或許這一場旅程不僅僅是用來讓我寫故事的，還是師父專門用來幫助我成長的——師父要我完成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與認知，讓我歷經百態，解開命結，而這日記便是契機。
叄
「鎮南城，取御衛鎮南之意，作防異外侵之用，以日起為東而居中都之南，方百里，有四方門……成於公孫，盛於百里，衰於龍泉……」。這是歷史名家鍾志昭在十年前完成的巨著——《南方志》中所寫。師父在世時很欣賞他，曾經也邀請過他來雲君山喝茶並評價他是一個做學問的好手。
我從雲君山到鎮南城共用了五天，而我到了這看見的鎮南城已然不是師父日記里描寫的那樣了。城牆上沒有了嚴陣以待的士兵，城裡多了許多半獸人和獸族人，車水馬龍還是依舊，春節一到還是張燈結彩的，小商販的叫賣聲依然是此起彼伏的，龍泉府也已成景點……百年的光景就這樣磨滅了幾代人的記憶。
而龍泉府旁邊的小酒館儘管在裝飾上已經和百年前大不相同了可價格還和以前一樣——五碎文。
關於這個小酒館師父在日記里是這樣寫的：
「這裡的酒是可以讓人清醒的，它有著一種可以讓憂愁的人忘記一切煩惱的魔力。我特別喜歡這裡的酒，一是因為它慢，二是因為它靜。」
一進酒館那淡淡的檀木香便圍繞了上來，店裡很雅、很靜，待邁上二樓，遂窗坐下，望遠山，聽鳴囀，再等酒一到，那酒淡淡的清竹酒香便可以讓你心曠神怡；小小一抿，酒的香醇就會衝擊你的顱頂，讓你的疲憊緊張煙消雲散。
很短的一會兒，一壺酒就見底了。我輕敲著桌子將酒壺蓋倒放在桌上示意堂倌再來一壺。
堂倌見此，便下了樓去。等了會兒，上來一位年輕人。
「這位遠客，我是本店的掌柜，恕我先介紹一下本店。」
我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示意他繼續。
「敝店與龍泉府一同建成並一直受龍泉家主的恩惠才得以成今。在祖父許自成執店時，承當時龍泉三公子之命將酒定價為五碎文並永世不變，又承其父之命將酒定為一位一壺，至此百年未有個例，家父離世時也再三叮囑。
「還望遠客可以諒解。若不盡興也可移位全武街的『酒郎坊』，那裡的酒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笑著擺了擺手並將師父的一件遺物從胸懷中的口袋中拿了出來輕放在桌上。
「在下姓李名非，字品承，順師意來此，望知君名。」
「敝人姓許名深，字千里。」
我拿起玉佩遞給了他，問：
「此物君可見否？」
「未有，家父也未曾提及。」
「也罷。此玉便留下。」
「遠客，這略有不當，怒我……」
我站了起來用手擋住了許深想要退還玉佩的手。
「此物就當龍泉府最後的幫助吧。用盡後，你許家與龍泉府已無故，此後你也不再受龍泉府制約。」
我說完便下樓離開了，而許深卻在門口站了很久。
據我了解，自龍泉氏敗的那一天起與龍泉府相關的勢力都自宣與龍泉府已無瓜葛，這本沒有什麼好說的，因為這世間本就是如此，樹倒猢猻散罷了。但這小酒館卻因門口一直掛著「龍泉」字樣的旗幟飽受當地官府的苛政，又因一直遵守我師父與師爺定下的規矩而沒賺到錢。江河日下，許家之前的積蓄也沒了。可為了保存這個很久以前龍泉府賜予的榮耀他們付出了太多，是許家保留了龍泉府最後的臉面，也是許家讓後世之人明白了什麼是龍泉府的骨氣。
師父也在日記里這樣寫著：
「我已經記不清那家酒館掌柜的姓名了。我很後悔當初為了一己私慾定下了那樣的規矩。這年頭賺錢本就不易，龍泉府又倒了，我也被軟禁在這雲君山……」。
幾天後，我扭頭望著身後的鎮南城，我明白我的第一站到此結束了。
肆
繼續向北，朝著中都，我也該去師父聲名鵲起的中都看一看了。聽師父說他在中都結識過天子李宏圖、天仙子·俸欣月、天隨子·王子劍、舞娘·芸香和西門雪程等眾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很佩服師父，他不僅能憑文識立行於天地間，還能結交天下名士使我受之蔭庇。他是個傳奇的人。
在馬車上，我看著途中的風景感慨萬千。記得師父曾說他第一次去中都的時路上很淒涼很蕭條，沒有一點菸火氣，而現在卻是一片一片的柑橘樹，是師父最喜歡的。
「先生，驛站到了，要休息一下嗎？」車夫轉頭對著車子裡說道。
「停一下吧。」我下了車，看著驛站旁已經殘破的但還可以識出「龍泉」字樣的牌匾感嘆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我就靜靜的站在原地，想著日記里關於這驛站的文字。
「初從鎮南至中都，路慢路遠，且荒且涼；疲累時，無處停。有同行人說論當今尊如何如何，我也暗自點頭……當時就想取雙城之中處自修一驛站，後結識宏圖便讓他做了此事。不承想，宏圖還掛了我名……」
「先生，馬兒吃好了。」車夫重新將馬套上。
「走吧！」我向前去撿了那塊牌匾。
「等等——」有聲音傳來，我回過頭，看見一神俊男子。
「你好。」我朝著他問候，他一身俠客裝飾，「俠士，何事？」
「你是三音的人？」
我在腦海里翻著，似乎沒有一個如此神俊又瀟灑的俠士與我師父結識，但有一個浪子。我頓了會兒，疑問稱道：「孤舟浪子·葉寒清？」
「沒錯，看來三音還是向你提過我的。」他露出開心的神色。「你以後就叫我『葉叔』吧。」
「葉叔，我是師父最後一個弟子，李非李品承。」我疑惑道，「葉叔是怎麼認出我的。」
「你和你師父一個死樣，文縐縐的還一身素衣，也就你師父喜歡搞這一套，還有什麼字的什麼，麻煩死了，我就叫你李非。」他拍著我的肩膀，「這次下山是不是又要搞什麼大事了。
「上一次你師父他們搞大事就沒有帶我，這次不許了哦。」
我把葉叔邀上車，聽他說著他與師父的故事，然後他問我師父近況，我答著他，在聽見師父逝去時他沉默了。
「所以你是要寫書？」
「是的，葉叔。」
「那正好，我可以護你一路至書成。」
「那多謝葉叔了。我前些日子正想著在訪問尊時找尊要一個強者護我去那些危險的地方。現在有葉叔就好了。」
「哈哈哈，小伙子識趣。」
……
中都到了，我與葉叔一起下了車。葉叔很有名，很快便被人認出。忽然，葉叔飛了起來，而我也被葉叔用不知名的手段托在了空中飛著。
「怎麼樣？」葉叔看著平衡不穩的我。
「挺好的，可是我們為什麼要飛啊。」我還在極力保持平衡。
「我可是孤舟浪子，總要有些排面。」
「那我們是直接去禁城嗎？葉叔。」我一說話就東倒西歪的。
「嗯，我們應該會在中都待很久要做許多事的，先去見了尊會方便很多。」
進了城，我被驚艷了。城中我見著有許多人，他們穿衣風格迥異，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就好似書中所寫的亂燉；店鋪一條街都是，貨物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沒有找不到的；城裡還有著專門的馬道；在空中一眼望去，鱗次櫛比。中都實在是太大了，眺望不到盡頭。
「等會兒進了禁城，你去覲見尊時幫我問個好。」
「那你去哪兒。」
「我去乘風樓。」
「乘風樓？」
「你師父沒說嗎？那可是舞娘·芸香表演的地方。」葉叔指著東邊一個小點看著我，「忘了，你看不見。
「你完事了就到那裡來找我，我到時候跟你說個八卦。」
「是關於舞娘·芸香的嗎？」
「哦——你知道？」
「我猜的。」
「對了，你學到你師父多少本事。」
「沒，師父不教，說什麼容易惹禍。」
「也是。」葉叔突然推出一掌將我往前推去，「前面就是禁城，你自己去吧。」
我落了地，看著葉叔朝東飛去。
「禁城，占中都十分之一，於武尊三年由韓展主持擴建而成……」我看著手中的書，一步一步向前走。
「喂喂喂，你也是進禁城的？」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見前面竟然有人排起了隊。
「看啥呢？先排隊。」我看向聲音來源是一個穿著宦服的人。他朝著我走了過來，「怎麼，是個啞巴？」
我沒有理會只是默默地加入了排隊。我聽著前面人的討論時不時點點頭——這些人的討論比書有趣多了。
在我登記時，那個宦官走了過來，見我寫下姓名字後問道：「你有字？」
見我點頭後又說道：「你家裡教過你見宦不語？」
見我再次點頭後便對我後面其他人說道「其他人回去吧，今天不讓進了。」然後吩咐登記人員將東西撤走，又命令禁衛放下河橋後對我說道：「跟我走吧。」
我跟著他，在他的帶領下走上了河橋。
「這護城河裡有當年武尊鎮壓的蛟。」他看我時不時向下看，「別一直往下看，會激怒它的。」
我點了點頭，想起書中提過蛟屬龍，從上而下觀之易怒。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走過了多少宮殿，拐過了多少個彎，我終於到了這百姓覲見尊的「面刺殿」。殿門前還題寫著一篇古籍《鄒忌諷齊王納諫》。
我進了殿，有許多人和我一樣想見尊。他們將自己想說的寫在黃紙上，有意義的尊就會給出批語，沒有意義的就會出現一個「滾」字。我學著他們的樣子來到書桌前，在黃紙上寫下「師承龍泉三音，今特意前來覲見。」我靜靜地等著，不見回復。直到其他人都離開後，殿內主位才顯出一人。見我下跪，說著福語，尊便立馬過來扶著我，還說著你我之間不用俗禮。在聽聞我要寫書的想法後，尊特別高興，不僅答應了我各種要求，還讓我去禁書樓查閱，並下令讓那些我想詢問的人都來中都。雖說這其中可能不是很單純，但因為是尊，我也不得不從。
我出禁城時，已是皓月當空，乘上尊安排的飛馬車我很快就到了乘風樓。這樓整體看上去極為喜慶，紅紅火火的。
我進了樓，在見過禁城裡的富麗堂皇后，我也就不那麼驚訝了。樓中正演著戲，是《武尊擒蛟》。看台中笑聲最大的便是葉叔。他翹著二郎腿，身旁還有兩個貌美的侍女。我走上前去，在他面前晃，打擾他看戲。我看著他的表情由怒轉喜。
「事情辦好了？」葉叔叫我在他旁邊坐下並讓兩個侍女離開。
我將事一五一十的說給葉叔聽。
「和我想的差不多。」葉叔背靠著坐椅繼續看戲，「先看戲吧，等會兒再帶你去見芸香。」
戲演的很好，我看得很入神。
「你和他真的很像。」這聲音很溫柔像姐姐也像媽媽。我轉過頭，她就坐在我旁邊撐著歪著的頭看我。
「師娘好。」她聽著我這話眼睛笑了起來。
「聽過《雲舞曲》嗎？你師父當年寫的。」
「是這樣的嗎？」我哼著記憶里師父常哼的曲調。
先笑的是葉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嘲笑著說道，「沒想到，你五音這麼差，還是別哼了，我們聽芸香彈吧。」
我沒有糾結葉叔，只是詢問著師娘。師娘沉思了好一會兒，向我說道：「起初，你師父在完成《雲舞曲》後，就對我說道這曲還差一個和曲可他現在寫不出來。我剛剛將這段帶入《雲舞曲》中，發現在某些段十分契合。謝謝你。」師娘忽然哭了，我不明白，但葉叔卻在笑。我此時什麼也不敢動，就只好靜靜地等著師娘哭完。
「好了，芸香，給你徒弟彈彈《雲舞曲》吧。」
此時的師娘像小女人一樣，抬起頭來，梨花帶雨，花了的妝更惹人憐愛了。師娘緩了緩便走向後台了。
我與葉叔交談著，問著他說的八卦。他白了白眼說道：「你不知道了嗎？你師父和芸香的事。」
我突然沉默了，不禁回想起小時候的事：
那天山下有人結婚邀我和師父下去參加。我高高興興的看著新婚的兩人，他們的喜悅溢於言表。我聽見一起參加酒席的人說他們是青梅竹馬一直都深愛著彼此，明明想當場就問師父什麼是愛的，但還是沒忍住美食的誘惑。吃完席，我被師父背著回家。
第二天清早我起來在園子裡找到了師父，發現師父在冥想，我也只好在旁邊靜靜等著。直到我快要睡去，師父才睜開眼。
「有事嗎？非兒。」
「師父，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我期望的仰著頭。
「愛有很多種，我無法向你說明愛到底是什麼，但你在以後的某一天就會自然而然地明白什麼是愛。」
「那師父你有愛的人嗎？」
「有啊，有很多。」師父摸了摸我的頭，「非兒就是其中一個。」
「那像昨日結婚的那種呢？」
師父頓了頓，淡淡地說：「有兩個。」
「都是我的師娘嗎？」
「應該算是吧。她們一個叫芸香，一個叫西門雪程，你以後應該都可以見到，她們都很漂亮，非兒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耶，美美的師娘。」
「但她們會比師父還狠地打你屁股。」
「啊——那非兒還是在想想吧。」
「哈哈哈——」師父摸著我的頭，「那師父現在就教你幾招，學會了就不會被她們打嘍。」
「好啊好啊。」
「遇見芸香時你直接開口就叫她師娘就好了，遇見西門雪程時……」
突然，葉叔將我從回憶中打斷：「好了，別想其他事，你師娘要彈曲了。」
我點了點頭，看向舞台。師娘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和妝容了。師娘的手很白很纖細似《孔雀東南飛》里的劉蘭芝。
曲聲出，萬籟寂；幽幽的飄在空中，使我漸漸沉醉；聽著曲，我看見雲在跳舞，風在高歌，小草在空中伴舞，大樹在悠然搖晃。我閉著眼直到曲聲完全消失。
「好聽嗎？」我一睜眼便看見師娘。她又換了一身妝容。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哈哈哈——」葉叔大笑，「你和你師父一樣喜歡念這些古詩。」
「我很喜歡。」師娘心情看起來很好，「他這些年還寫詩嗎？」
我點點頭念道：
夜曲郎江·離思
藤卷殘陽落滿樓，登樓遠望，葉葉從風。醉里千尋樓，未見故人魂獨守。忽忽，茫茫滄海，一粒孤舟。
樹搖月影覆枝頭，獨以望月，夜夜生憂。夢裡淚難斷，臥床思靜心何在。然然，日久生情，最難匪夷。
「這是師父生前在南海望思樓所作。」
突然我腦袋被拍了一下，不痛但懵。
「你小子不會撿些好的念？」看來剛剛是葉叔拍的。
我也悟了出來，轉頭看向已經淚流滿面的師娘深深自責起來。葉叔此時哄散著人群，喚來兩個侍女將師娘扶走。
「看來今夜過後，中都要熱鬧一番了。」葉叔看著那些人離去後轉頭看向我，「你小子要出名了，惹哭芸香兩次。」接著便大笑著摟著我的肩出去了。
夜晚，中都依然輝煌。
伍
自那天后，我「臭名昭著」，在街上人人喊打，但隨著我拜訪的大人物越來越多，這種聲音也漸漸消失了。
歷經兩個多月，我訪問了大部分跟師父接觸過的人或者是一些目睹當年那些事件的人。這其中有恨師父的來我這說他是怎樣的「杯壁下流」他憑什麼被寫進書里，也有感謝師父的說他是無比的「高風亮節」希望我可以儘快成書。對於這些我都是一一聽取一一記錄。漸漸的，我就差一人沒有拜訪了——西門雪程。
我找了個良辰吉日，備上一些禮品，獨自去了西門府。我到了西門府前，正當我想向府衛說明來意時，府衛率先開口說道：「府主說了，你師父當年的債還沒還清，所以不見。」正當我準備走時，只見一群人將我圍住，那府衛又說道：「府主說了，你來了就還債吧。」緊接著所有人都拿著棍棒朝我奔來，我看了看都是些普通人，可就算是普通人我也怕啊。我拔腿就想跑，可被府衛一把把我抓住。我懵了。
在挨打後，我進了西門府，被丟放在了堂屋。我聽著腳步聲地傳來又有點害怕了。
「你為何今日來。」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艱難的轉過身。她與芸香是截然相反的，她冷若冰霜，高高在上。
「今日是個吉日，我想問點事，我便來了，府主。」
「府主？他教你這樣叫我的？」她忽然隔空把我抓起，「你不知我與你師父的關係？」
「又不是什麼好關係。」我的身體更緊了，我感覺要窒息了。
「那你想問什麼？」她放開了我。我跌落在地，瘋狂咳著。
「你為什麼要拋棄我師父。」我怒目盯著她。在我聽說了師父與西門雪程的一些事後，我決定放棄用師父說的方法，將其只是當做普普通通的拜訪，如拜訪陌生人一樣。
……
夜晚，我帶著一身傷回到尊安排的房子。
「唉！」葉叔幫我療著傷，「想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個人去。」
「葉叔，明天我們就離開吧，我還是想去那些實地看看。」我沒有理會葉叔，「我今天早上去見尊，他說會下令讓我們一路暢通的。」
「也好，是時候離開了。」
第二日，我告別了師娘，和葉叔一起乘上馬車離開了中都。車上，我看著窗外孤飛的麻雀，想起了師父寫的一首詩：
夜曲郎江·半生多
雲霧斷紅處，
落鳥孤飛舞。
曲悠，情淡，
不思惘。
曲終，情起，
人已散。
星河流轉，百年已逝，如今已物是人非，想來，過往的人是否還記得那當初。
我是師父收養的最後一個弟子。在跟著師父的這二十年裡，我見過師父的懊惱與悔恨，也聽過師父講一些以往趣事。小時候根本不懂，滿眼皆是好奇；長大後每每想起未嘗不感到驚世駭俗。我想如果沒有師父我的世界一定是平淡灰白的。
在被師父收養後不久，師父便帶著我一起悟道、學習了。師父常常說：「人始終是要學習的，而書本則記載了我們應該知道的，其中所講的知識便是我們理解我們不知道的事物的途徑。」
師父有時也會帶我去山下附近的鄉鎮做免費的講學，而我則是扮演一種「苦力」角色，比如說去其他地方買書回來、給大家煮煮飯、幫幫缺少男丁的家庭乾乾活等。這一過程是對身心的極大磨鍊，也正如師父所言——因勞而動，汗潤所衣，忘其所思，心則無雜，道自成也。但我的道卻始終還差一步，師父說我命里還有一事未成，又尚未歷經世俗紅塵，留有命結，尚不能征道。起初，我想是我放心不下師父獨身一人，才不能真正達到「無我之境」從而飛升。可我師父呢？留世百年，為何還未成道。我問，師父什麼也沒說。我不明白師父到底是為了什麼放棄了成道。
那一天師父在園子裡坐化了，身形隨一陣風走了。我那時就靜靜站在師父身後，我並沒有落淚，我明白……我想這或許就是師父真正的最終的歸宿吧——他想讓風帶走他，不留痕跡，不沾塵俗。
二十年，我跟著師父一共二十年了，以往在我迷茫時，師父總會給我指明方向，可這一次我該怎麼辦？
我跪了三天，一共守了七天，在山間的草棚，在寂靜的大堂，在師父的靈位前。這七天我想了很多——我在收拾師父遺物時，發現了師父的日記——我決定將師父的故事寫出來，讓後人知曉。
貳
想寫好師父的故事不僅僅只需要參考日記，我還需要其他資料的輔助和實地考察以確保它儘量真實可信，為此我上路了。我要順著師父走過的痕跡再走一遍。
我上路是簡單的，帶上日記即可；師父的足跡是遍布天下的，只不過寫成了日記而已。
在師父日記的開頭有這樣一段話：
「相對於這個無界無疆世界來說，我們都是渺小的。可這又會影響我們什麼呢？人的一生，時間在倒數，歷史在記錄。話不算多，命不算長，腳步在向前，身體在向後。無人伴一生，無心總相依。性情隨一生，情愛恨分離。前半生，情意深；後半生，紅塵破。又何妄得，這一生，活過。所以放手去搏吧，去搏出屬於你的天地。」
這或許也是我下決心去撰寫師父故事的原由之一——我也想有屬於我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一不能武，二不參政，能做的便只是如此，我想這也是師父所希望看到的。
時間在走，我也在走。在上路的這短短几天裡，我就開始慢慢懂得了什麼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美與丑、善與惡，它們不像書上寫的那麼絕對，它們是殘缺的、是交錯的，是真實的。在這之前師父是不講這些的，他始終堅信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認知，我們不應該把自己的思想、觀點強行灌輸給他人並讓他人堅信——人是需要自己體會的。
我這幾天不只一次想過，或許這一場旅程不僅僅是用來讓我寫故事的，還是師父專門用來幫助我成長的——師父要我完成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與認知，讓我歷經百態，解開命結，而這日記便是契機。
叄
「鎮南城，取御衛鎮南之意，作防異外侵之用，以日起為東而居中都之南，方百里，有四方門……成於公孫，盛於百里，衰於龍泉……」。這是歷史名家鍾志昭在十年前完成的巨著——《南方志》中所寫。師父在世時很欣賞他，曾經也邀請過他來雲君山喝茶並評價他是一個做學問的好手。
我從雲君山到鎮南城共用了五天，而我到了這看見的鎮南城已然不是師父日記里描寫的那樣了。城牆上沒有了嚴陣以待的士兵，城裡多了許多半獸人和獸族人，車水馬龍還是依舊，春節一到還是張燈結彩的，小商販的叫賣聲依然是此起彼伏的，龍泉府也已成景點……百年的光景就這樣磨滅了幾代人的記憶。
而龍泉府旁邊的小酒館儘管在裝飾上已經和百年前大不相同了可價格還和以前一樣——五碎文。
關於這個小酒館師父在日記里是這樣寫的：
「這裡的酒是可以讓人清醒的，它有著一種可以讓憂愁的人忘記一切煩惱的魔力。我特別喜歡這裡的酒，一是因為它慢，二是因為它靜。」
一進酒館那淡淡的檀木香便圍繞了上來，店裡很雅、很靜，待邁上二樓，遂窗坐下，望遠山，聽鳴囀，再等酒一到，那酒淡淡的清竹酒香便可以讓你心曠神怡；小小一抿，酒的香醇就會衝擊你的顱頂，讓你的疲憊緊張煙消雲散。
很短的一會兒，一壺酒就見底了。我輕敲著桌子將酒壺蓋倒放在桌上示意堂倌再來一壺。
堂倌見此，便下了樓去。等了會兒，上來一位年輕人。
「這位遠客，我是本店的掌柜，恕我先介紹一下本店。」
我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示意他繼續。
「敝店與龍泉府一同建成並一直受龍泉家主的恩惠才得以成今。在祖父許自成執店時，承當時龍泉三公子之命將酒定價為五碎文並永世不變，又承其父之命將酒定為一位一壺，至此百年未有個例，家父離世時也再三叮囑。
「還望遠客可以諒解。若不盡興也可移位全武街的『酒郎坊』，那裡的酒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笑著擺了擺手並將師父的一件遺物從胸懷中的口袋中拿了出來輕放在桌上。
「在下姓李名非，字品承，順師意來此，望知君名。」
「敝人姓許名深，字千里。」
我拿起玉佩遞給了他，問：
「此物君可見否？」
「未有，家父也未曾提及。」
「也罷。此玉便留下。」
「遠客，這略有不當，怒我……」
我站了起來用手擋住了許深想要退還玉佩的手。
「此物就當龍泉府最後的幫助吧。用盡後，你許家與龍泉府已無故，此後你也不再受龍泉府制約。」
我說完便下樓離開了，而許深卻在門口站了很久。
據我了解，自龍泉氏敗的那一天起與龍泉府相關的勢力都自宣與龍泉府已無瓜葛，這本沒有什麼好說的，因為這世間本就是如此，樹倒猢猻散罷了。但這小酒館卻因門口一直掛著「龍泉」字樣的旗幟飽受當地官府的苛政，又因一直遵守我師父與師爺定下的規矩而沒賺到錢。江河日下，許家之前的積蓄也沒了。可為了保存這個很久以前龍泉府賜予的榮耀他們付出了太多，是許家保留了龍泉府最後的臉面，也是許家讓後世之人明白了什麼是龍泉府的骨氣。
師父也在日記里這樣寫著：
「我已經記不清那家酒館掌柜的姓名了。我很後悔當初為了一己私慾定下了那樣的規矩。這年頭賺錢本就不易，龍泉府又倒了，我也被軟禁在這雲君山……」。
幾天後，我扭頭望著身後的鎮南城，我明白我的第一站到此結束了。
肆
繼續向北，朝著中都，我也該去師父聲名鵲起的中都看一看了。聽師父說他在中都結識過天子李宏圖、天仙子·俸欣月、天隨子·王子劍、舞娘·芸香和西門雪程等眾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很佩服師父，他不僅能憑文識立行於天地間，還能結交天下名士使我受之蔭庇。他是個傳奇的人。
在馬車上，我看著途中的風景感慨萬千。記得師父曾說他第一次去中都的時路上很淒涼很蕭條，沒有一點菸火氣，而現在卻是一片一片的柑橘樹，是師父最喜歡的。
「先生，驛站到了，要休息一下嗎？」車夫轉頭對著車子裡說道。
「停一下吧。」我下了車，看著驛站旁已經殘破的但還可以識出「龍泉」字樣的牌匾感嘆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我就靜靜的站在原地，想著日記里關於這驛站的文字。
「初從鎮南至中都，路慢路遠，且荒且涼；疲累時，無處停。有同行人說論當今尊如何如何，我也暗自點頭……當時就想取雙城之中處自修一驛站，後結識宏圖便讓他做了此事。不承想，宏圖還掛了我名……」
「先生，馬兒吃好了。」車夫重新將馬套上。
「走吧！」我向前去撿了那塊牌匾。
「等等——」有聲音傳來，我回過頭，看見一神俊男子。
「你好。」我朝著他問候，他一身俠客裝飾，「俠士，何事？」
「你是三音的人？」
我在腦海里翻著，似乎沒有一個如此神俊又瀟灑的俠士與我師父結識，但有一個浪子。我頓了會兒，疑問稱道：「孤舟浪子·葉寒清？」
「沒錯，看來三音還是向你提過我的。」他露出開心的神色。「你以後就叫我『葉叔』吧。」
「葉叔，我是師父最後一個弟子，李非李品承。」我疑惑道，「葉叔是怎麼認出我的。」
「你和你師父一個死樣，文縐縐的還一身素衣，也就你師父喜歡搞這一套，還有什麼字的什麼，麻煩死了，我就叫你李非。」他拍著我的肩膀，「這次下山是不是又要搞什麼大事了。
「上一次你師父他們搞大事就沒有帶我，這次不許了哦。」
我把葉叔邀上車，聽他說著他與師父的故事，然後他問我師父近況，我答著他，在聽見師父逝去時他沉默了。
「所以你是要寫書？」
「是的，葉叔。」
「那正好，我可以護你一路至書成。」
「那多謝葉叔了。我前些日子正想著在訪問尊時找尊要一個強者護我去那些危險的地方。現在有葉叔就好了。」
「哈哈哈，小伙子識趣。」
……
中都到了，我與葉叔一起下了車。葉叔很有名，很快便被人認出。忽然，葉叔飛了起來，而我也被葉叔用不知名的手段托在了空中飛著。
「怎麼樣？」葉叔看著平衡不穩的我。
「挺好的，可是我們為什麼要飛啊。」我還在極力保持平衡。
「我可是孤舟浪子，總要有些排面。」
「那我們是直接去禁城嗎？葉叔。」我一說話就東倒西歪的。
「嗯，我們應該會在中都待很久要做許多事的，先去見了尊會方便很多。」
進了城，我被驚艷了。城中我見著有許多人，他們穿衣風格迥異，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就好似書中所寫的亂燉；店鋪一條街都是，貨物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沒有找不到的；城裡還有著專門的馬道；在空中一眼望去，鱗次櫛比。中都實在是太大了，眺望不到盡頭。
「等會兒進了禁城，你去覲見尊時幫我問個好。」
「那你去哪兒。」
「我去乘風樓。」
「乘風樓？」
「你師父沒說嗎？那可是舞娘·芸香表演的地方。」葉叔指著東邊一個小點看著我，「忘了，你看不見。
「你完事了就到那裡來找我，我到時候跟你說個八卦。」
「是關於舞娘·芸香的嗎？」
「哦——你知道？」
「我猜的。」
「對了，你學到你師父多少本事。」
「沒，師父不教，說什麼容易惹禍。」
「也是。」葉叔突然推出一掌將我往前推去，「前面就是禁城，你自己去吧。」
我落了地，看著葉叔朝東飛去。
「禁城，占中都十分之一，於武尊三年由韓展主持擴建而成……」我看著手中的書，一步一步向前走。
「喂喂喂，你也是進禁城的？」一個尖細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見前面竟然有人排起了隊。
「看啥呢？先排隊。」我看向聲音來源是一個穿著宦服的人。他朝著我走了過來，「怎麼，是個啞巴？」
我沒有理會只是默默地加入了排隊。我聽著前面人的討論時不時點點頭——這些人的討論比書有趣多了。
在我登記時，那個宦官走了過來，見我寫下姓名字後問道：「你有字？」
見我點頭後又說道：「你家裡教過你見宦不語？」
見我再次點頭後便對我後面其他人說道「其他人回去吧，今天不讓進了。」然後吩咐登記人員將東西撤走，又命令禁衛放下河橋後對我說道：「跟我走吧。」
我跟著他，在他的帶領下走上了河橋。
「這護城河裡有當年武尊鎮壓的蛟。」他看我時不時向下看，「別一直往下看，會激怒它的。」
我點了點頭，想起書中提過蛟屬龍，從上而下觀之易怒。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走過了多少宮殿，拐過了多少個彎，我終於到了這百姓覲見尊的「面刺殿」。殿門前還題寫著一篇古籍《鄒忌諷齊王納諫》。
我進了殿，有許多人和我一樣想見尊。他們將自己想說的寫在黃紙上，有意義的尊就會給出批語，沒有意義的就會出現一個「滾」字。我學著他們的樣子來到書桌前，在黃紙上寫下「師承龍泉三音，今特意前來覲見。」我靜靜地等著，不見回復。直到其他人都離開後，殿內主位才顯出一人。見我下跪，說著福語，尊便立馬過來扶著我，還說著你我之間不用俗禮。在聽聞我要寫書的想法後，尊特別高興，不僅答應了我各種要求，還讓我去禁書樓查閱，並下令讓那些我想詢問的人都來中都。雖說這其中可能不是很單純，但因為是尊，我也不得不從。
我出禁城時，已是皓月當空，乘上尊安排的飛馬車我很快就到了乘風樓。這樓整體看上去極為喜慶，紅紅火火的。
我進了樓，在見過禁城裡的富麗堂皇后，我也就不那麼驚訝了。樓中正演著戲，是《武尊擒蛟》。看台中笑聲最大的便是葉叔。他翹著二郎腿，身旁還有兩個貌美的侍女。我走上前去，在他面前晃，打擾他看戲。我看著他的表情由怒轉喜。
「事情辦好了？」葉叔叫我在他旁邊坐下並讓兩個侍女離開。
我將事一五一十的說給葉叔聽。
「和我想的差不多。」葉叔背靠著坐椅繼續看戲，「先看戲吧，等會兒再帶你去見芸香。」
戲演的很好，我看得很入神。
「你和他真的很像。」這聲音很溫柔像姐姐也像媽媽。我轉過頭，她就坐在我旁邊撐著歪著的頭看我。
「師娘好。」她聽著我這話眼睛笑了起來。
「聽過《雲舞曲》嗎？你師父當年寫的。」
「是這樣的嗎？」我哼著記憶里師父常哼的曲調。
先笑的是葉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嘲笑著說道，「沒想到，你五音這麼差，還是別哼了，我們聽芸香彈吧。」
我沒有糾結葉叔，只是詢問著師娘。師娘沉思了好一會兒，向我說道：「起初，你師父在完成《雲舞曲》後，就對我說道這曲還差一個和曲可他現在寫不出來。我剛剛將這段帶入《雲舞曲》中，發現在某些段十分契合。謝謝你。」師娘忽然哭了，我不明白，但葉叔卻在笑。我此時什麼也不敢動，就只好靜靜地等著師娘哭完。
「好了，芸香，給你徒弟彈彈《雲舞曲》吧。」
此時的師娘像小女人一樣，抬起頭來，梨花帶雨，花了的妝更惹人憐愛了。師娘緩了緩便走向後台了。
我與葉叔交談著，問著他說的八卦。他白了白眼說道：「你不知道了嗎？你師父和芸香的事。」
我突然沉默了，不禁回想起小時候的事：
那天山下有人結婚邀我和師父下去參加。我高高興興的看著新婚的兩人，他們的喜悅溢於言表。我聽見一起參加酒席的人說他們是青梅竹馬一直都深愛著彼此，明明想當場就問師父什麼是愛的，但還是沒忍住美食的誘惑。吃完席，我被師父背著回家。
第二天清早我起來在園子裡找到了師父，發現師父在冥想，我也只好在旁邊靜靜等著。直到我快要睡去，師父才睜開眼。
「有事嗎？非兒。」
「師父，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我期望的仰著頭。
「愛有很多種，我無法向你說明愛到底是什麼，但你在以後的某一天就會自然而然地明白什麼是愛。」
「那師父你有愛的人嗎？」
「有啊，有很多。」師父摸了摸我的頭，「非兒就是其中一個。」
「那像昨日結婚的那種呢？」
師父頓了頓，淡淡地說：「有兩個。」
「都是我的師娘嗎？」
「應該算是吧。她們一個叫芸香，一個叫西門雪程，你以後應該都可以見到，她們都很漂亮，非兒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耶，美美的師娘。」
「但她們會比師父還狠地打你屁股。」
「啊——那非兒還是在想想吧。」
「哈哈哈——」師父摸著我的頭，「那師父現在就教你幾招，學會了就不會被她們打嘍。」
「好啊好啊。」
「遇見芸香時你直接開口就叫她師娘就好了，遇見西門雪程時……」
突然，葉叔將我從回憶中打斷：「好了，別想其他事，你師娘要彈曲了。」
我點了點頭，看向舞台。師娘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和妝容了。師娘的手很白很纖細似《孔雀東南飛》里的劉蘭芝。
曲聲出，萬籟寂；幽幽的飄在空中，使我漸漸沉醉；聽著曲，我看見雲在跳舞，風在高歌，小草在空中伴舞，大樹在悠然搖晃。我閉著眼直到曲聲完全消失。
「好聽嗎？」我一睜眼便看見師娘。她又換了一身妝容。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哈哈哈——」葉叔大笑，「你和你師父一樣喜歡念這些古詩。」
「我很喜歡。」師娘心情看起來很好，「他這些年還寫詩嗎？」
我點點頭念道：
夜曲郎江·離思
藤卷殘陽落滿樓，登樓遠望，葉葉從風。醉里千尋樓，未見故人魂獨守。忽忽，茫茫滄海，一粒孤舟。
樹搖月影覆枝頭，獨以望月，夜夜生憂。夢裡淚難斷，臥床思靜心何在。然然，日久生情，最難匪夷。
「這是師父生前在南海望思樓所作。」
突然我腦袋被拍了一下，不痛但懵。
「你小子不會撿些好的念？」看來剛剛是葉叔拍的。
我也悟了出來，轉頭看向已經淚流滿面的師娘深深自責起來。葉叔此時哄散著人群，喚來兩個侍女將師娘扶走。
「看來今夜過後，中都要熱鬧一番了。」葉叔看著那些人離去後轉頭看向我，「你小子要出名了，惹哭芸香兩次。」接著便大笑著摟著我的肩出去了。
夜晚，中都依然輝煌。
伍
自那天后，我「臭名昭著」，在街上人人喊打，但隨著我拜訪的大人物越來越多，這種聲音也漸漸消失了。
歷經兩個多月，我訪問了大部分跟師父接觸過的人或者是一些目睹當年那些事件的人。這其中有恨師父的來我這說他是怎樣的「杯壁下流」他憑什麼被寫進書里，也有感謝師父的說他是無比的「高風亮節」希望我可以儘快成書。對於這些我都是一一聽取一一記錄。漸漸的，我就差一人沒有拜訪了——西門雪程。
我找了個良辰吉日，備上一些禮品，獨自去了西門府。我到了西門府前，正當我想向府衛說明來意時，府衛率先開口說道：「府主說了，你師父當年的債還沒還清，所以不見。」正當我準備走時，只見一群人將我圍住，那府衛又說道：「府主說了，你來了就還債吧。」緊接著所有人都拿著棍棒朝我奔來，我看了看都是些普通人，可就算是普通人我也怕啊。我拔腿就想跑，可被府衛一把把我抓住。我懵了。
在挨打後，我進了西門府，被丟放在了堂屋。我聽著腳步聲地傳來又有點害怕了。
「你為何今日來。」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艱難的轉過身。她與芸香是截然相反的，她冷若冰霜，高高在上。
「今日是個吉日，我想問點事，我便來了，府主。」
「府主？他教你這樣叫我的？」她忽然隔空把我抓起，「你不知我與你師父的關係？」
「又不是什麼好關係。」我的身體更緊了，我感覺要窒息了。
「那你想問什麼？」她放開了我。我跌落在地，瘋狂咳著。
「你為什麼要拋棄我師父。」我怒目盯著她。在我聽說了師父與西門雪程的一些事後，我決定放棄用師父說的方法，將其只是當做普普通通的拜訪，如拜訪陌生人一樣。
……
夜晚，我帶著一身傷回到尊安排的房子。
「唉！」葉叔幫我療著傷，「想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個人去。」
「葉叔，明天我們就離開吧，我還是想去那些實地看看。」我沒有理會葉叔，「我今天早上去見尊，他說會下令讓我們一路暢通的。」
「也好，是時候離開了。」
第二日，我告別了師娘，和葉叔一起乘上馬車離開了中都。車上，我看著窗外孤飛的麻雀，想起了師父寫的一首詩：
夜曲郎江·半生多
雲霧斷紅處，
落鳥孤飛舞。
曲悠，情淡，
不思惘。
曲終，情起，
人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