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懸念
我們回到宋光偉的二姨家,院子裡一片狼籍,二姨果然等著,看著林小玲,就像是狗看見了骨頭,親熱的誇張比演戲的尺度還大,「找到看病的那個人了嗎?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
宋光偉並沒有回答他二姨的話,而是問道,「這人呢?咋不收拾收拾就都走了?」
他二姨不高興了,「問誰呢?人都不會喊一聲,我是你媽,喊一聲你會死咯,哪天我死了,你想喊也沒有了。你爹他們去貼標語去了,說要搞得隆重一些,要像過年那樣,這長街宴對於我們,不就是過年嗎?」
宋光偉哦了一聲。
他二姨拉著林小玲的手,「你這個哥哥像個白痴樣,喊聲爹娘就像是喉嚨里卡著魚刺,以前不是這樣啊,天天媽前媽後的。我都不曉得他是從那個時候變成這樣的,或者就是病,找個時間得去城裡找個醫生看看,城裡那個診所的張本康厲害得很,看病講究一個藥醫有緣人,我就服他,有個頭痛腦熱的,一副藥就拿下來了。」
二姨看著宋光偉,「你記住哈,有時間我們去找找張本康,給你把把脈,看看你是哪裡出問題了。如果是腦子出了問題得早點下藥。」
宋光偉又哦了一聲。
二姨拉著林小玲往裡屋走,「咱們母女得好好的說說話了,我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啥都記不住,啥都不記得了。你是什麼時候去城裡讀書的呀?我咋一點印象都沒有啊。你爸說我大病了一場,發高燒,說燒到70多度,說我的腦子被燒壞了,我一聽就曉得是蒙我的,那有70多度的高燒呀,那還不燒成豬嗎?但我確實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不過還好,還記得你們兄妹兩個。其它那些姐弟回來,或許我都不認得了。這人啊,真是不能病,一點也經不得病,」
我們看著她們邊說邊進了裡屋,張傻著急地看著林小玲,就像是林小玲是去地獄似的,林小玲倒還顯得坦然,一臉的平靜,他二姨看著我們,邊關門邊說,「你們看啥子看?還不滾去睡覺,明天玩也是要精神的,早點起來,看看你爸有啥子需要幫忙的。他那個人,死頭干僵的,一隻手做事又不方便,可又要自己『充行奪勢』的自己去干,總有一天自己咋個死的都不曉得。你曉得了不?」
宋光偉答應了一聲,「哦。」
二姨罵了起來,「哦,哦哦,又是哦,你多說一個字你會死咯?」
宋光偉還是哦了一聲,補了一句,「我曉得了。」
「去吧,去吧,你們都趕緊去挺屍(方言,睡覺的意思。)去。」說著,呯的一聲就把裡屋的門關上了。
張傻小聲地問道,「從哪裡可以看到他們?」
宋光偉氣呼呼地答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他們都是女子,你在想哪樣?他們把油燈一滅,一片黑。」
張傻尷尬地說道,「我不就是擔心林小玲嗎?」
宋光偉的聲音小得就像是說悄悄話,「你是不是擔心我二姨會變成巫婆把林小玲的心吃掉?不用擔心,我二姨清醒得很,她只要不犯病,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別。如果要說有區別的話,就是她的意識不清楚了。我的意思或許她根本就沒有病,只是不敢面對失去子女的這個殘酷現實,所以把她的精神寄托在我和林小玲的身上。」
張傻急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二姨可能是裝病?這可不能呀,我爹說過,什麼都能裝,就是不能裝瘋,裝著裝著就真的瘋掉了,這種例子太多了。」
宋光偉的一隻手抬著油燈,一邊小聲地叮囑,「什麼都不要講了。我二姨的耳朵特別的靈,老鼠過路的聲音她都聽得見。」
張傻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宋光偉領著我們輕手輕腳的到了他二姨的隔壁屋子,說是隔壁真的是隔壁,因為房間之間僅僅只隔著一層木板牆,二姨和林小玲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隔壁傳來了他二姨的聲音,「閨女啊,讓媽好好看看,也就是只病了一場,咋就不記得你的樣子了,我好好看看。感覺你比從前更漂亮了,可你鼻尖上的那顆黑痣咋不見了呢?」
林小玲回答,「你不是常常說女大十八變嗎?要變好多次呢。這痣啊,它像是長了腳,會跑。有時候它就出現了,有時候它又不見了。」
「媽說過這樣的話嗎?好像是說過。這女子啊,確實是這樣,長著長著就變了,對著鏡子,自己都發現不認得自己了。不過終究是變漂亮了。我金子在這遠近十八鄉,哪個不知道,出了名的讓男人看瞎眼睛,還都說我是狐狸變的。我也沒想到會嫁給你爸,特別是他年輕的那會,憨頭憨腦的,見了我,大氣都不敢出,緊張得臉上全是汗。提親的人踏破了我家門檻,城裡財勢了不得的林家也上門提過親,彩禮都用了幾十匹馬拉。可我偏偏看不上林家的少爺,卻偏偏看上了你爸。當時人們都說我眼睛瞎了。咋個就看上了這個憨得不出氣的人,我要真嫁進了林家,那我這輩子肯定就完了。」
「這說明了你眼力好嘛。」
「風水輪流轉,哪個曉得林家說完了就完了。你爸當了兵,還去了漢江城,打鬼子立了軍功。聽說那次戰爭凍死了不少人,那樣艱難都過來了。可卻在守衛那個秘密基地時斷了手,好多事情啊,都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去過他們部隊,部隊裡頭的人,說你爸是做高官的料,可惜他沒有文化,那個舊年代,窮人家的孩子讀啥子書呢?部隊想培養他,讓他去讀軍校,被他拒絕了,你猜,你爸是咋個說的?」
林小玲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能聽見,「猜不著。」
「我就知道你猜不著,我都猜不著。他說他不想讀軍校,只想跟我在一起,你說世上會有這樣憨的男人?世上女子多得是,可讀軍校這種機會,不是他這種有戰功表現好的黨員,是沒有機會的。要說也是我耽誤了他的前程,一個做大事的人混成了一個村支書。」
「如果世上多了一個首長,那就少了一個痴情的男人。」
「我女兒長大了,懂理了,所以我很在乎你爸,即便他變成了一個殘疾軍人退了伍,在媽的心裡,他從來都是一個英雄。為了修天下大堰,你看他沒日沒夜的苦幹,就像是修自己家的溝渠。嫁著你爸這樣的男人,雖說是苦一些,但貼心。這不,從一個村支書,卻又硬是被選為省委委員,全省像他這樣被選進省上的只有一個,聽說在全國也不多。雖說只是一個政治上的待遇,但好多職位大的領導也沒有這個資格呢。閨女啊,你將來找人也要睜大眼睛,一定不要找那種花里胡哨的男子,找人一定要找你爸這種實在的男人。可惜我這一輩子耽誤了他,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遇到他這樣的人。」
「真的會有來世嗎?」
「沒有見過,也沒聽人說見過。應該是緣分盡了,即使是真的有來世,也不可能每一次都遇上對你好的人。可就是這一次相遇,也就滿足了。世間的好事不可能讓一個人樣樣都占著。」
「你咋說著說著就哭了?」
「媽,這是高興。」
接下來是開柜子的聲音,「你看,這些都是你小時候穿過的衣服,都是媽一針一線的趕著做的,就像趕嫁妝樣的呢。每一次生產,你爸都要抱著我大哭一場,說我為他們郝家引來了香火,說我是他們郝家的恩人。其實,誰是誰的恩人呢。在我的心裡,他是我的恩人呢?有一次難產,他背著我跑了幾十里山路進城,邊跑還邊說如果我沒了,他就跟我一起死。你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那次生的就是你呢。你差點就要了我們的命呢。你爸是一個內心很苦的人,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你將來要好好的多陪陪他呢。其實我知道,郝家就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
「媽吔,我答應你。」
「閨女,你咋也哭上了呢?」
「沒有。我是高興。」
「睡吧,我要喝口酒才能睡著。睡著不醒就好了,這命就是生來苦的呢。」
燈滅了,聲音沒有了。
張傻悄悄地說,「林小玲適合當演員,還真的演上了。」
宋光偉早就睡著了,我也困得不行,可宋光偉二姨的話讓我想不明白,她說『其實我知道,郝家就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這是清醒的話還是瘋話?還沒聽張傻把話說完,想著他二姨留下的懸念,就睡著了。
宋光偉並沒有回答他二姨的話,而是問道,「這人呢?咋不收拾收拾就都走了?」
他二姨不高興了,「問誰呢?人都不會喊一聲,我是你媽,喊一聲你會死咯,哪天我死了,你想喊也沒有了。你爹他們去貼標語去了,說要搞得隆重一些,要像過年那樣,這長街宴對於我們,不就是過年嗎?」
宋光偉哦了一聲。
他二姨拉著林小玲的手,「你這個哥哥像個白痴樣,喊聲爹娘就像是喉嚨里卡著魚刺,以前不是這樣啊,天天媽前媽後的。我都不曉得他是從那個時候變成這樣的,或者就是病,找個時間得去城裡找個醫生看看,城裡那個診所的張本康厲害得很,看病講究一個藥醫有緣人,我就服他,有個頭痛腦熱的,一副藥就拿下來了。」
二姨看著宋光偉,「你記住哈,有時間我們去找找張本康,給你把把脈,看看你是哪裡出問題了。如果是腦子出了問題得早點下藥。」
宋光偉又哦了一聲。
二姨拉著林小玲往裡屋走,「咱們母女得好好的說說話了,我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啥都記不住,啥都不記得了。你是什麼時候去城裡讀書的呀?我咋一點印象都沒有啊。你爸說我大病了一場,發高燒,說燒到70多度,說我的腦子被燒壞了,我一聽就曉得是蒙我的,那有70多度的高燒呀,那還不燒成豬嗎?但我確實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不過還好,還記得你們兄妹兩個。其它那些姐弟回來,或許我都不認得了。這人啊,真是不能病,一點也經不得病,」
我們看著她們邊說邊進了裡屋,張傻著急地看著林小玲,就像是林小玲是去地獄似的,林小玲倒還顯得坦然,一臉的平靜,他二姨看著我們,邊關門邊說,「你們看啥子看?還不滾去睡覺,明天玩也是要精神的,早點起來,看看你爸有啥子需要幫忙的。他那個人,死頭干僵的,一隻手做事又不方便,可又要自己『充行奪勢』的自己去干,總有一天自己咋個死的都不曉得。你曉得了不?」
宋光偉答應了一聲,「哦。」
二姨罵了起來,「哦,哦哦,又是哦,你多說一個字你會死咯?」
宋光偉還是哦了一聲,補了一句,「我曉得了。」
「去吧,去吧,你們都趕緊去挺屍(方言,睡覺的意思。)去。」說著,呯的一聲就把裡屋的門關上了。
張傻小聲地問道,「從哪裡可以看到他們?」
宋光偉氣呼呼地答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他們都是女子,你在想哪樣?他們把油燈一滅,一片黑。」
張傻尷尬地說道,「我不就是擔心林小玲嗎?」
宋光偉的聲音小得就像是說悄悄話,「你是不是擔心我二姨會變成巫婆把林小玲的心吃掉?不用擔心,我二姨清醒得很,她只要不犯病,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別。如果要說有區別的話,就是她的意識不清楚了。我的意思或許她根本就沒有病,只是不敢面對失去子女的這個殘酷現實,所以把她的精神寄托在我和林小玲的身上。」
張傻急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你二姨可能是裝病?這可不能呀,我爹說過,什麼都能裝,就是不能裝瘋,裝著裝著就真的瘋掉了,這種例子太多了。」
宋光偉的一隻手抬著油燈,一邊小聲地叮囑,「什麼都不要講了。我二姨的耳朵特別的靈,老鼠過路的聲音她都聽得見。」
張傻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宋光偉領著我們輕手輕腳的到了他二姨的隔壁屋子,說是隔壁真的是隔壁,因為房間之間僅僅只隔著一層木板牆,二姨和林小玲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隔壁傳來了他二姨的聲音,「閨女啊,讓媽好好看看,也就是只病了一場,咋就不記得你的樣子了,我好好看看。感覺你比從前更漂亮了,可你鼻尖上的那顆黑痣咋不見了呢?」
林小玲回答,「你不是常常說女大十八變嗎?要變好多次呢。這痣啊,它像是長了腳,會跑。有時候它就出現了,有時候它又不見了。」
「媽說過這樣的話嗎?好像是說過。這女子啊,確實是這樣,長著長著就變了,對著鏡子,自己都發現不認得自己了。不過終究是變漂亮了。我金子在這遠近十八鄉,哪個不知道,出了名的讓男人看瞎眼睛,還都說我是狐狸變的。我也沒想到會嫁給你爸,特別是他年輕的那會,憨頭憨腦的,見了我,大氣都不敢出,緊張得臉上全是汗。提親的人踏破了我家門檻,城裡財勢了不得的林家也上門提過親,彩禮都用了幾十匹馬拉。可我偏偏看不上林家的少爺,卻偏偏看上了你爸。當時人們都說我眼睛瞎了。咋個就看上了這個憨得不出氣的人,我要真嫁進了林家,那我這輩子肯定就完了。」
「這說明了你眼力好嘛。」
「風水輪流轉,哪個曉得林家說完了就完了。你爸當了兵,還去了漢江城,打鬼子立了軍功。聽說那次戰爭凍死了不少人,那樣艱難都過來了。可卻在守衛那個秘密基地時斷了手,好多事情啊,都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去過他們部隊,部隊裡頭的人,說你爸是做高官的料,可惜他沒有文化,那個舊年代,窮人家的孩子讀啥子書呢?部隊想培養他,讓他去讀軍校,被他拒絕了,你猜,你爸是咋個說的?」
林小玲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能聽見,「猜不著。」
「我就知道你猜不著,我都猜不著。他說他不想讀軍校,只想跟我在一起,你說世上會有這樣憨的男人?世上女子多得是,可讀軍校這種機會,不是他這種有戰功表現好的黨員,是沒有機會的。要說也是我耽誤了他的前程,一個做大事的人混成了一個村支書。」
「如果世上多了一個首長,那就少了一個痴情的男人。」
「我女兒長大了,懂理了,所以我很在乎你爸,即便他變成了一個殘疾軍人退了伍,在媽的心裡,他從來都是一個英雄。為了修天下大堰,你看他沒日沒夜的苦幹,就像是修自己家的溝渠。嫁著你爸這樣的男人,雖說是苦一些,但貼心。這不,從一個村支書,卻又硬是被選為省委委員,全省像他這樣被選進省上的只有一個,聽說在全國也不多。雖說只是一個政治上的待遇,但好多職位大的領導也沒有這個資格呢。閨女啊,你將來找人也要睜大眼睛,一定不要找那種花里胡哨的男子,找人一定要找你爸這種實在的男人。可惜我這一輩子耽誤了他,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遇到他這樣的人。」
「真的會有來世嗎?」
「沒有見過,也沒聽人說見過。應該是緣分盡了,即使是真的有來世,也不可能每一次都遇上對你好的人。可就是這一次相遇,也就滿足了。世間的好事不可能讓一個人樣樣都占著。」
「你咋說著說著就哭了?」
「媽,這是高興。」
接下來是開柜子的聲音,「你看,這些都是你小時候穿過的衣服,都是媽一針一線的趕著做的,就像趕嫁妝樣的呢。每一次生產,你爸都要抱著我大哭一場,說我為他們郝家引來了香火,說我是他們郝家的恩人。其實,誰是誰的恩人呢。在我的心裡,他是我的恩人呢?有一次難產,他背著我跑了幾十里山路進城,邊跑還邊說如果我沒了,他就跟我一起死。你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那次生的就是你呢。你差點就要了我們的命呢。你爸是一個內心很苦的人,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你將來要好好的多陪陪他呢。其實我知道,郝家就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
「媽吔,我答應你。」
「閨女,你咋也哭上了呢?」
「沒有。我是高興。」
「睡吧,我要喝口酒才能睡著。睡著不醒就好了,這命就是生來苦的呢。」
燈滅了,聲音沒有了。
張傻悄悄地說,「林小玲適合當演員,還真的演上了。」
宋光偉早就睡著了,我也困得不行,可宋光偉二姨的話讓我想不明白,她說『其實我知道,郝家就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這是清醒的話還是瘋話?還沒聽張傻把話說完,想著他二姨留下的懸念,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