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殺豬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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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訴林小玲,「張傻是發過毒誓的,你今天要是不笑的話,他要麼死在你面前,要麼從銀杏村跳下懸崖。兩種死法,但結果都是死,但你今天還是笑了,如果你要不笑,今天,我們就得和張傻同學永別了。所以,你要記住,張傻從今天起,就欠你一命。張傻你認不認?」

  張傻邊跑邊說,「認,認認,林小玲,看來我是前輩子欠你的,為了讓你笑,我卻以命相許,我自己都覺得我賤,把自己逼到了死地,林小玲,可看不出你有一點感動。」

  林小玲跑得很慢,「感動不是在臉上表現出來的,是在心裡。我,我特別的感動,我可以發誓,如果你真的是因為我死掉的,我會陪伴你的。」

  「這樣說,我就覺得值了。」

  「你儘管放心,我不會索要你的命,其實,你講的那些事情一點也不好笑,我就是害怕你死,所以,我笑了。」

  「你的意思是你在救我?」

  林小玲邊跑邊點頭,「我不但不想你死,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把我的命分幾十年給你,否則,你總是嘮叨活不過二十歲的事。」

  張傻感動了,「林小玲,就憑你這句話,為你死也是值得的。可我還是想不明白,在你的心裡,就沒有什麼可笑的嗎?」

  「我媽說我笑過,就是我生下來的時候笑出了聲,她因此而不高興,說我是一個怪物,所有人來到世間,都是哭著來的,很少見過笑著來的。所以,她恨我,她認為她的所有不幸,都是我帶給她的,我的存在,就是她的恥辱。我就是笑得太早了,所以,老天就不讓我笑了。」

  我們就這樣跑著,沒想到銀杏葉子紛紛揚揚的從天空中飄落下來,這個季節是銀杏樹最美的時間,我們腳下的山路全是銀杏葉子,銀杏葉子在這最美的時候,也是它在這個季節結束的時候。

  銀杏村到了,我們聽見了豬叫的聲音,看見宋光偉跟他的二姨和二姨父在追逐一頭豬。

  只見宋光偉和他二姨在後面追,他的二姨父在前面攔,他的二姨父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豬看著他二姨父手中的刀子似乎明白了怎麼回事,狂叫著,在與命運作最後的掙扎。他二姨父雖然只有一隻手,可必竟是軍人出身,身手還是十分敏捷,他向豬伸出一刀,對抗就結束了。豬的血染紅了地上的銀杏葉子,他們把倒在地上的豬開始往院子裡拖,一地的銀杏葉子瀰漫出血腥的味道。

  林小玲一直用手蒙著眼睛,張傻喊道,「人家這是殺過年豬,你這是怕個啥呀?你沒吃過豬肉?都過去了,你要蒙到什麼時候?」

  「我害怕,我看著那個刀子,就想起了我媽半夜拿刀對著我,我就像那隻掙扎的豬。」

  「你真會想像。」

  院子裡是一個土灶,灶上支著一口大鐵鍋,鐵鍋里是熱氣騰騰的開水,用來燙豬毛的,宋光偉看著我們,問道,「唐瑾明沒來嗎?」

  張傻回答,「你的意思是只歡迎唐瑾明,不歡迎我們嗎?」

  宋光偉解釋,「不是那個,唉,不是這個意思,我跟她說過,叫她約你們一起過來吃殺豬飯。」

  「吳老師病了,她陪著吳老師,走不開。我們也不是來吃殺豬飯的,我們有事找你二姨父。我嘴笨,表達不清楚,還是由風子來說吧。」

  「有什麼事?我二姨父忙得很,跟我說就可以。」

  張傻不屑地看了宋光偉一眼,「你雖然是我們的班長,但你做不了銀杏村的主,還得找你二姨父。」

  「我肯定是做不了銀杏村的主,是這樣,我二姨父得忙著趕緊在我二姨發病之前把家裡的事忙一下,要過年了,他既要忙修大堰的事,又得照顧家裡,我二姨又十分的不穩定,就像一坐活火山,根本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發病了,我的意思是不用我二姨父放下手中的事,有什麼事,你告訴我,我告訴他就可以了。我二姨父忙完家裡的事,還要忙著去別家。每家都得把殺的過年金豬留下一半,聽說基地里的人好久沒有吃上肉了,豬肉集中起來後,還得趕緊往基地送。」

  院子裡熱鬧得很,人們忙進忙出的,宋光偉的二姨父正在給大鐵鍋里的豬刮豬毛,我走到宋光偉二姨父身邊,大聲地說道,「二姨父,群眾們送了好多東西給張氏診所,診所把這些東西送給了部隊,可部隊又還回來了,把診所的院子都堆滿了,張本康醫生知道銀杏村的群眾生活困難,就決定把東西送過來,給每戶人家分一點,過年了嘛,應該熱熱鬧鬧的。想請二姨父你派幾個人過去拿,東西太多,恐怕得找馬車拉過來。」

  「這是好事情啊,好事情。我這就派人,你轉告張本康醫生,銀杏村的群眾謝謝他。」


  「還有一件事。」

  「說吧。」

  「二姨父你是從部隊回來的,知道部隊的情況,有紀律管著,本來這些東西已經送給了部隊。部隊的吳指揮長和我們吳老師為了改善基地人員的生活,他們把自己的手錶都賣了。所以,銀杏村可不可以低價把豬肉賣給基地,這樣就不違反紀律了。」

  宋光偉的二姨父把刀子停在空中,「哎,這個辦法好,好,就照你說的這個辦法做。你們來也來了,今天就不要走了,留下來吃殺豬飯,然後參加銀杏村明天的長街宴,然後,再去診所取東西,這樣可以嗎?」

  「二姨父,我們這段時間不上學,留下來沒問題。但那些東西最好明天就取回來,」

  「好。沒問題。」宋光偉的二姨父喊道,「光偉,你過來。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我寫個條子,你明天就代我去一趟診所,把東西拿回來,然後把你們老師也請過來,參加我們銀杏村的長街宴,還有那個?我怎麼一下就想不起來了呢,哦,石一炮的兒子,叫什麼什麼『水來』,也叫過來,我們要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歡天喜地,以飽滿的激情迎接黨的十大勝利召開。」

  「好的,二姨父,我明天一大早就去。」

  宋光偉的二姨父不像是銀杏村的郝支書,倒像是一個屠夫,雖然他只有一隻手,可看他操刀飛舞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個武林高手,他似乎知道豬的身體結構,哪一個部分應該怎樣用刀清楚得讓人嘆為觀止,讓我覺得他更適合做一個屠夫,他喊宋光偉,「你帶他們出去玩,順便到菜園拔一些蘿蔔、小蔥、大蔥、蒜苗、香菜、青菜回來。」

  宋光偉帶著我們去菜園,張傻和林小玲走在後面,宋光偉和我走在前面,宋光偉小聲地問道,「你們怎麼把林小玲帶來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外公是殺人犯,班上所有人都躲著她,你們倒好,跟她這樣近,別人會說閒話的,這是立場問題。」

  「林小玲是林小玲,外公是外公,她外公殺人,又不是她殺人。她已經夠可憐了,我們再孤立她,就是不要她活了。」

  「誰孤立她?她是骨子裡的高傲,就像是來自天空的公主,眼睛都不正眼看人。沒有人孤立她,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搭理人,你不知道同學們私下叫她什麼嗎?」

  「我不知道。」

  「同學們暗地裡都叫她『冷血美人』,她可以一天不說一句話,你說是別人孤立她嗎?是她自己孤立自己。」

  「宋光偉,你是不了解林小玲的情況,她媽媽有病,有夜遊症,半夜會拿著刀對著她,並聲稱要殺了她。」

  「她這種人的話你也信?她媽媽風流得很,亂搞男女關係,是出了名的『破鞋』,所以才被人割了鼻子的,她連她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是一個野種。這種女孩危險得很,你們和她走得太近,會受牽連的,說不定把你們的名聲也會搞臭。」

  「據我所知,她媽媽也是一個可憐人,也不是人們說的什麼『破鞋』,因為她父親的事,所以人們把恨都算到了她頭上。林小玲的外公殺人的事我不清楚,可我還聽說林小玲的外公為民修過許多橋,也為民修過許多路,碰上飢年的時候,還打開他家的糧倉讓人們自己取糧。再說,不管她外公是什麼人,吳老師說了,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

  林小玲和張傻走了上來,林小玲看著宋光偉,「班長,你在說我的壞話?」

  宋光偉立馬否認,「沒有,沒有,我們怎麼會說你的壞話呢?」

  林小玲背著手,歪著頭,「班長,你撒謊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認為我有一個罪惡的家庭和名聲不好的媽媽。可我是喜歡你,你人長得英俊,學習又好,還是班長,一定是有前途的人。你知道班上同學為什麼會叫你『王子』嗎?你這雅號實際上是我取的。雖然平時我不講話,但不等於我是木偶,我只是不想講。現在我有朋友了,張傻和風子會保護我,今天在來的路上,我們結拜過了。」

  宋光偉指著林小玲,「你說什麼?你們結拜了,你們拜什麼?你是一個女生,怎麼可以和他們結拜?」

  「為什麼不可以呢?以後,秦永業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宋光偉邊拔青菜邊問道,「你們能分清楚那是小蔥?那是香菜?那是大蔥?那是蒜苗嗎?」

  林小玲拔起一株茴香菜,「這不就是香菜嗎?」

  宋光偉感嘆,「完了,完了,過去你是資產階級小姐,現在你仍然是資產階級小姐。」

  「班長,不就是把茴香認成了香菜,你至於這樣『上綱上線』嗎?」

  張傻打斷了林小玲的話,「光偉同學,你二姨父家的這個菜園怎麼給這些農作物蓋了一個塑料棚子,是害怕冷著他們嗎?」

  「不錯。看來你不傻,因為冬天的氣溫比較低,不利於光照和防寒,這個塑料棚子的作用就是給農作物安一個溫暖的家。」

  林小玲嘆息了一聲,「我的命還沒有這些蔬菜的好,我沒有溫暖。」

  宋光偉抱著裝滿菜的提籃,「從這裡看落日相當的美,你們在這裡玩一下,我先把菜拿回去。那邊炒好菜,我就叫你們。」

  宋光偉也不等我們回話,自己提著籃子就去了。

  這時,夕陽正一點一點的往山後落,萬道霞光射了過來,瞬間包圍了群山和村子,霞光中的銀杏村此時就如童話中的村莊,美麗得讓人窒息。

  可林小玲說出來的話卻是,「我願意在這絕色的時光中死去。」

  張傻讚嘆,「我就說你是一個天生的詩人。」

  「不。這不是什麼詩,是我心中真實的想法。」

  夕陽落下去一半,暮色籠罩了下來,埂子上傳來宋光偉的喊聲,「你們仨個快回來吃飯了。」

  我們一路小跑回到了宋光偉二姨家,院子裡坐滿了人,村子裡殺過年豬都是這樣的,一家殺豬,親戚鄰居都來,一擺就是十幾桌。

  八仙桌上的菜餚好香啊,有小炒肉、豆腐煮青菜、生爆肉片、砣砣肉、八寶飯、油炸花生米、油炸土豆片、魚香肉絲、酥肉、涼雞、臘肉----

  張傻驚叫起來,「我的天啊,怎麼這麼多的菜?我家過年也沒有這麼多的菜。今天我才發現張本康太摳門了,你看他把藥拿出來施捨他大方得很,我家過年就是吃一鍋豆花就算是過年了。看到這一桌子的菜,我就覺得我的人生完全是虛度了。」

  林小玲笑了起來,「張傻,原來你是以吃什麼來度量你的人生?」

  張傻嚴肅地回答,「當然啦,除了吃,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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