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紅顏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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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邵仁手高高揚起,掌中寒光一閃,鋒利的短劍割開皮肉,刺入了自己的左臂。

  這一劍十分兇狠,外表的皮肉全數切開,竟隱約露出了白骨。艙室中頓時彌散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邵仁悶哼一聲,手指急點創口周圍的穴道止痛止血,一雙通紅的雙眼死死盯住陳家旺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陳家旺一下子懵住了,說不出話來。

  邵仁道:「陳家旺奪路而逃,不惜行兇傷人,邵某無奈自衛,將逃犯陳家旺當場格斃。這樣去回稟梅有榮,你看可好?」他目光森冷,嘴角邊浮起一絲冷酷的笑意,看陳家旺就像狸貓看著垂死掙扎的老鼠。

  他下手見骨,不惜自殘,外人只道他是為了自衛,任誰也無話可說。只要陳家旺一死,此事就是板上釘釘、死無對證。

  陳家旺心如明鏡。可是知道對方的陰謀又能怎樣?離艙邊雖然只有三、四步,但這短短的幾步路就再也跨不過去。

  邵仁虎視眈眈,眼見就要動手。

  艙室門忽然被人拉開,小纖躬身走了進來,口中道:「公子的菜餚到了。」

  邵仁皺眉道:「出去。」

  陳家旺捂嘴咳嗽,示意小纖趕緊離開。小纖只當沒在意,道:「讓公子久等了,容奴婢放下來就走。」

  她低眉順眼的走近前,忽然抬手將掌中托著的油潑雞沒頭沒腦的整個砸向邵仁。

  邵仁哪能料到一個歌女會猝起發難?他本沒有在意小纖,兩隻眼睛一直盯著陳家旺,但他自身武功甚高,還是察覺到了小纖的異常舉動。

  邵仁冷冷哼了一聲,抬臂揚起寬大的袍袖向外拂去。但甫一動手,剛剛自殘的手臂傷口痛徹入骨,整個胳膊都不大能動。可嘆他為了演好苦肉計,不惜對自己下狠手,手臂處的傷勢確實是傷筋動骨。

  就這麼緩上一緩,整個油潑雞連同碗裡沸騰的熱油全數淋在邵仁的頭上、臉上。

  就如同滾油過水,「嗤啦」聲響過之後,邵仁悽厲的慘叫一聲,眼前一片漆黑,頓時什麼也看不見。

  眼為心之主,心為身之主,斷手斷腿那也罷了,眼睛看不見那才是最可怕之事。邵仁惶急之下什麼也顧不上了,急著要用涼水沖洗雙眼,為防敵人趁機下手,他舉起劍護在身前亂砍亂刺,一路跌跌撞撞的衝出艙室,一頭扎進秦淮河裡。

  奇變陡生,陳家旺喜出望外。這時艙外響起船娘夫婦的驚呼聲,想必是受了驚嚇,接著船速也慢了下來。

  陳家旺道:「船不能停,小纖姐,我們一起去找船家。」小纖是文弱女子,有事由小纖出面安撫比較好。

  他邊說邊邁步向前,卻沒聽到小纖回應。他又說了一遍,仍然沒聽到小纖回應。

  陳家旺心下奇怪,掉頭一看,小纖臉色蒼白,一手扶著茶几,一手捂住右肋。

  陳家旺心裡「咯噔」一下,跑過去問道:「小纖姐,你怎麼了?」

  小纖擠出一絲笑容,道:「運氣不好…,被他刺了一劍,…還撐得住。」

  陳家旺大急,將她捂住傷口的手挪開。中劍的位置在右肋,由於小纖穿著一身紅衣,血跡看上去倒不多。

  陳家旺焦急的道:「小纖姐,你感覺怎樣?我這就去讓他們停船靠岸,咱們找大夫去。」

  小纖道:「岸上危險,我們…,跑不過追兵的。我的傷…沒事,別找大夫…,趕緊…開船。」

  陳家旺見她說話有氣無力,有些不放心,還是想先上岸替她找大夫。小纖急道:「不騙你,沒大事…自己的傷,自己有數。你…快去找…船家開船。」

  她說話沒有力氣但態度堅決。陳家旺不便解開她衣服查看傷情,勸了兩句還是拗不過她,擔心她急壞了身子,只好道:「好,那我們儘快趕到長干里,上岸後替你請大夫。你先歇一會,我去找船家。」

  他到船尾找到船家夫婦,兩人果真被嚇到了,也無心划槳。陳家旺連哄帶騙,費了好大一番口舌,船家才開始重新划槳開船。而祥興山莊船上的人忽見邵仁跳河,一個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急著下河撈人,倒也無人在意畫舫上的動靜。

  陳家旺一回到艙內,就看到本來坐著的小纖從座位上滑了下來,身體半依半躺在地上。他心中一驚,搶步上前托起小纖,道:「小纖姐,你怎麼了?」

  小纖見他語氣焦急,低聲道:「沒,沒…事…,」她努力去安慰陳家旺,但說話越來越沒有力氣,喘氣也越來越急。


  此時天色已經黯淡了下來,陳家旺連忙點起燭台,低下頭去看她肋下傷口。創口周邊血跡不多,已經凝固成了紫黑色血塊,但每次小纖說話喘氣稍微用力時,又有絲絲縷縷鮮血從創口滲出來。濃稠的鮮血仿佛帶出了身體最深處的生命精華,滴在衣服上化也化不開,紅的刺人眼球,扣人心弦。

  邵仁奪路而逃時在惱怒驚慌中含忿出手,劍上蘊滿內力,雖然沒有直接刺中小纖要害,但所中臟器皆被劍氣所傷,已成致命之勢。

  陳家旺道:「小纖姐,別說話,不說話就沒事了。」他邊說邊手忙腳亂的幫她按住傷口,內心急亂如麻。

  小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微笑,道:「只要你…沒事,…我不要緊。那個…『仁義劍客』…不認識我…,但我早就認出了他。哈,他…可沒想到會…會栽在…,一個小丫鬟手裡。」

  昨晚在垂柳堂,雖然「崆峒三英」陪同梅有榮出場時間不長,但小纖記憶力好,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邵仁將她趕出艙外,小纖感覺形勢不對,遂冒險躲在一邊竊聽動靜。而邵仁以為船上不同於陸地,不會出岔子,遂放心大膽沒有分心旁顧,也就沒有察覺到艙外小纖的動靜。

  千鈞一髮之際,小纖情急之下端起鍋上的油潑雞就衝進了艙內。這下子誤打誤撞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如果不是熱油淋到了邵仁的臉上,幾個陳家旺和小纖也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小纖話說多了,精神更加萎頓,陳家旺道:「你別說話,我去找船家尋些藥來。」

  小纖握住他手,柔聲道:「別去…,再不說,怕是…,怕是沒機會啦…。」

  陳家旺哽咽著道:「不吉利的話不許說。等出去後,以後我就天天陪你聊天。」

  小纖道:「我只是…個小丫鬟,…只會說些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事,你是…英雄豪傑,時間長了…就會嫌煩了。」

  陳家旺道:「看我這樣子,哪裡是什麼英雄豪傑了?再說我這人悶,說話無趣,就怕你反而會嫌棄我。」

  小纖急忙道:「我,我怎麼會嫌棄你,從我見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大英雄。」她低垂的眼中忽然有了神,說話也有了些力道。

  「前年冬至後,己丑年十一月初九,我和小姐從京師回來,在碼頭遇到無賴,就是你化身大英雄救的我們,你不記得啦?」

  「我是救人不成反被救,在無念大師面前班門弄斧了,」陳家旺道:「沒想到小纖姐連日子都記的這麼清楚。」

  小纖澀聲道:「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和我說的每一句話,開的每一個玩笑,你不會記得,我,我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陳家旺的心思全在鶯夢身上,卻從來不知道還有一個人在默默關注自己,更沒想到小纖居然如此用情,等到明白過來,卻已遲了。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低下頭,心中大痛。

  小纖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絲紅暈,道:「一個姑娘家沒皮沒臊的,你可別笑話啊。」

  陳家旺道:「我,我…」,忽然心中酸楚不已再也說不下去,伸臂環抱住她道:「小纖姐,我這就帶你上岸找大夫。」

  他無法運行真氣使不上力,試了幾次都抱不起她。小纖眼神柔情無限,將手指插入陳家旺的頭髮,輕輕摩挲著,道:「別費周折了,…讓我,我再好好…看看你。」

  她呼吸忽然急促起來,陳家旺大驚,不敢稍動。小纖輕聲道:「老人們說…,人死了…靈魂會脫竅,如果…在那一刻,能看…看到…最放心不下的人,下輩子就還會記得他,就…不怕…不怕喝孟婆湯啦…。」

  她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微,眼中流露出無限眷念。陳家旺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小纖的身體忽然微微顫抖起來,道:「冷…,好冷…。」陳家旺緊緊抱住她,感覺到沉沉的絕望一點一點慢慢將自己吞沒。

  小纖忽然顫抖著嘴唇道:「蠟燭別…別滅…,滅了看…不見你…。」桌上燃著的燭台發出明晃晃的光芒,小纖明亮的眸子卻已空洞沒有了神采。

  陳家旺強忍住心中的酸楚,柔聲道:「是,蠟燭燃盡了,我這就去點起來。」

  小纖忽然長長的喘了兩口氣,臉色安詳了下來。陳家旺只覺得懷中嬌小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十分鬆弛,直向地上滑去。

  他慌的神不守舍,連忙去探小纖的呼吸,呼吸已止,再探脈搏,脈搏已停。陳家旺連聲呼道:「小纖姐,小纖姐…」,艙室中迴響著他焦灼無助的喊聲,但再也得不到任何回音。

  他如遭五雷轟頂,一下子跌坐在地,怎麼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他怔了半晌,忽地「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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