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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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辰時,火藥考試準時開始。和前一天的情況相仿,大家的成績都差不多,整個過程平淡無奇。其實大家也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因為平時都是在後山一起煉製火藥的,孰長孰短心中都有數。

  看到後來,場上雖然此起彼伏炸的熱鬧,但大多數人心裡的注意力已經放到了第二場武功的比試上了,會和誰相遇,該使什麼招式…。只有陳家旺聚精會神的看著場上的比試,想著新研製出來的配方,既期盼又有幾分惴惴不安。

  孫兵衛見狀道:「家旺看的這麼入神,待會下場放個響炮仗吧,省得場上太過無趣。」

  陳家旺道:「不瞞你講,能炸成什麼樣子,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周心勤叉著腰斜睨了他一眼,道:「俗話講:龜有龜路、蛇有蛇路,各有路數不同。說不定家旺真的懷有奇技秘術,能炸出個驚雷呢。」

  陳家旺見他講話有些陰陽怪氣,便沒有搭腔。

  孫兵衛拍拍陳家旺肩膀,道:「事關大好前程,可要好好表現,有什麼高招盡情施展。要不然到下一場武功考核可對你不利啊!」

  他言語親切自然,和昨晚梅天辰講的完全對不上。陳家旺忍不住就要問他相關的情況,但話到嘴邊,知道此事過於重大,還是按照昨晚上想好的來,先和鶯夢商量一下,不能魯莽從事。

  說著話就輪到孫兵衛了。他走進廂房,過了好一陣子方才走了出來。王敬得稱完重,僕役將制好的成品放到了木板中央,點燃引線後迅速閃到了一旁。

  一聲炸響過後,硝煙雖然還未散去,眼尖的人已經發現雀兒搖搖晃晃,似乎受了重傷。

  僕役將爆炸過後的整個木板抬至王敬得和鄧敬華面前。果然木板上灑著斑斑血跡,離中央最近的雀兒已經栽倒在地,兩腿一抽一搐。再遠處的鴿子和雞也咕咕叫著驚慌不已,木板上散落著幾根鴿毛。

  比試直到現在,才可以說掀起了一個小高潮。圍觀人員議論紛紛,不時傳來喝彩叫好聲。本來有些不大看得起孫兵衛的人,此時也為之讚嘆。

  鄧敬華凝神注目,不禁「咦」了一聲,從桌子後站起來走近觀察。他伸手摸了摸倒在地上的鴿子,片刻後又將鴿子拎給王敬得過目。

  眾人不明所以,都看向他們兩人。只見王、鄧兩人交談了幾句後,鄧敬華開口對孫兵衛道:「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大家遠遠看去,鄧敬華拇、食兩指間好似捏著彈子一樣的東西,距離遠了看不清。

  孫兵衛抱拳道:「稟師父,這是碎磚粒。」鄧敬華喝道:「你這是作弊!」

  腦子轉的快的人,已經反應了過來。原來孫兵衛在製成的炸藥中添加了碎小的磚石,利用火藥爆炸的威力將它們激射出去,用以造成傷害。

  孫兵衛毫不怯弱,道:「弟子將廂房中的地磚敲擊成堅硬的小碎粒,地磚來自廂房,規則並沒有禁止這樣做。只要不超出總重量,殺傷力大的就是好的。」

  鄧敬華一時語塞,倒也無法反駁他的話。規則確實是只要使用廂房裡的東西配置火藥,至於選什麼原料、選幾種原料,那是沒有限制的,由各人自行掌握。

  鄧敬華看向王敬得,以目光徵詢他的意見。王敬得也覺得頗感為難,道:「咱們徵詢掌門師兄和翟師兄的意見再做定奪」,他扭頭對孫兵衛道:「你先退下去候著。」

  幾個人在飄花廳商量。朵思麻道:「依老夫看,規則既然沒有禁止便不能說錯。此人不拘一格、玲瓏機變,是個人才。」他是番外人,說話直截了當不講客套。

  翟敬承道:「規則是以爆炸造成的傷害和烈度為準,以此看來,孫兵衛別出蹊徑,倒也不落俗套。」

  王敬得點頭道:「朵前輩、翟師兄說的在理。火藥研製的艱辛困苦,你我都是知道的,如果處處設限,何日才能更上一層樓?」

  秦敬泉緩緩的道:「想我霹靂堂傳承至今,歷代先賢無不砥礪奮進方有今日。不過今時之勢,火藥之精妙可謂已登峰造極,恐怕再難有大的突破了。孫兵衛一個年青人能有這樣的巧妙變化,已經是難能可貴、不可多得了。」

  他看著自己的女兒,臉上微微露出了笑意,撫髯似有所思。

  鄧敬華見秦敬泉在女兒面前直抒對孫兵衛的欣賞和推薦,心中一動,忙道:「不過孫兵衛此舉終究有投機取巧之嫌。」

  秦敬泉沉吟道:「既然王、鄧兩位師弟事先沒指出來,那麼事後不便再和弟子計較了。本幫的三年一考,初衷便是挑選人才,愚兄和朵前輩也都是這層意思。鄧師弟以為如何?」


  有朵思麻和鶯夢在場,鄧敬華不願當面爭執,反正陳家旺就要出場,何必再浪費口舌?

  當下由王敬得宣布認可了孫兵衛的成績。這樣一來,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場上僅剩的兩個人--周心勤和陳家旺的身上。不過顯然陳家旺不是焦點,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心勤,紛紛猜測這位大師兄會有什麼表現。

  終於輪到陳家旺了。場上和場下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氛圍,一下場,陳家旺的心就不自禁的砰砰直跳。他走到王敬得和鄧敬華面前,兩人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鄧敬華看出來他有些緊張,清咳一聲,兩道溫潤的目光看向他,不為人注意的緩緩點了點頭。

  陳鄧兩人長期相處,從鄧敬華射來的目光中,陳家旺讀懂了師父的眼神,那是自信、從容、堅定…,以及躍躍欲試、縱橫江湖的豪情。

  陳家旺頓時心中大定,長吸一口氣,走進了廂房。廂房裡擺放了幾十口大缸,房間中央放著戥子秤。他只取硝石、硫磺和木炭三樣原料,按默誦了千百遍的比例混合製成成品,用時很短。眾人只見他才進廂房,很快就走了出來。

  陳家旺將紙包呈遞給鄧敬華,覆核稱重後將火藥遞給了啞仆。

  啞仆取走火藥,一步一步走向場地中央。陳家旺眼睛盯著啞仆,既盼他走快一點,又希望他能再慢一些。

  對這次場上即將發生的爆炸,旁人都若無其事的漠不關心,只有孫兵衛頗感興趣。他湊近陳家旺身邊,正欲開口講話,驀然一聲爆轟巨響猝不及防的撲面而來,震的所有人心臟亂顫,離得近的更是耳朵閉氣、嗡嗡直響。

  眾人下意識的一起看向場內。只見場地上硝煙彌散,空中木板殘片碎屑亂飛。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卻依然能感觸到炙熱的氣浪呼嘯著掩蓋了方圓丈許之地。

  一片愕然驚詫之中,忽然傳來號呼之聲。眾人尋聲看去,卻見黃老四臉色煞白,額頭上血水模糊,一塊炸飛的尖尖木片斜插在他右臂上。

  坐在飄花廳里的秦敬泉等人坐不住了,一起搶了出來。眾人聚到黃老四身邊,翟敬承仔細瞧了瞧,伸手從他額頭上揭下了一片血肉。

  眾人初時一驚,再細看那並不是黃老四的肉,只是粘在他額頭上的一片也不知道是雞還是鴿子的血肉殘渣。

  黃老四嚇的臉都脫了色,直到此時才慢慢緩過了勁。周心勤幫著拔下插在右臂上的木板片,又上上下下仔細查看了一番,好在除了右臂受了點輕傷,沒傷著其它地方。

  初時一陣子的鬧哄哄過去後,眾人走近場地中央,一看之下不禁紛紛咋舌。只見厚厚的木板早已經炸的四分五裂,周邊到處灑落著碎木材和滴滴血跡。三隻禽類全數斃命,鴿子是肚破腸流,小雀兒最慘,被炸的肢體不全。

  圍觀的眾人驚疑不定,陳家旺自己也驚的呆了,耳邊就聽周心勤喝道:「你這是什麼火藥,是從哪裡來的?」

  陳家旺正被爆炸的威力所震撼,心頭思緒紛飛,並沒有在意周心勤的問話。周心勤惱怒之餘,提高了嗓門道:「掌門師尊在此,你還不如實稟報?」

  陳家旺這才醒悟過來,連忙轉身,驚覺秦敬泉等人已走到了自己面前,忙上前行禮。

  秦敬泉臉色複雜,盯著陳家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陳家旺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這其中的情形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講清楚的。特別是如果照實說出因念誦唐詩而悟出火藥之道,怕是太過聳人聽聞,而且其中涉及到私自研製火藥,還牽涉到鄧敬華和程籌量等人,實在難以分說。一時間竟左右為難。

  見陳家旺不說話,周心勤臉色變了變,喝問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心裡有鬼?」

  事情還沒怎麼樣,周心勤上來就語氣不善,陳家旺急道:「周師兄怎能信口開河?我哪裡有鬼了?」

  周心勤冷冷的道:「各位師兄弟都按照師父的教導井井有條,到了你這裡就偏偏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妖孽,你這不是本幫火藥,不是歪門邪道又是什麼?」

  他的話的一出,頓時場邊議論聲大起。

  對自己不明白、不懂的事情感到害怕、抗拒是人的天性,再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超過,大家心理上不自禁的都有種排斥。人人都從周心勤的這番言論中找到了自己成績不佳的藉口,暗地裡紛紛鬆了口氣,竟有種幸災樂禍的心理。

  鶯夢本來還在替陳家旺感到高興,這時見氣氛不對,俏聲道:「周師兄未免太武斷了吧?沒憑沒據的不好這麼講。」


  周心勤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聽聽他自己怎麼說?」

  話到這個地步,不講是不行了,陳家旺咬咬牙道:「是我自己研製的。」

  他雖然說的是實情,但無形中卻給自己增加了巨大的壓力。此言一出,頓時滿場譁然,道道目光如刀似箭直射過來,連秦敬泉也是一副錯愕愣神的表情。

  鶯夢見狀,有心幫陳家旺解圍,道:「『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陳師弟有如此本領,實是本幫幸事!」

  孫兵衛干嗽了一聲,道:「我們這麼多師兄弟雖然成績差強人意,但大家一直秉承師父教導,循規守矩努力用功,可都是盡心盡力的。就是不知道陳師弟獲得了什麼機緣,突然間就能異軍突起?」他的話明面上是在責問陳家旺,但言語間充滿了狐疑猜忌之意。

  聽他這麼講,秦敬泉目光直視孫兵衛。目光稍一接觸,孫兵衛即扭頭讓了開去,但眼神中疑惑之意未減。

  秦敬泉心裡「咯噔」一聲,頓時感覺事情變得十分棘手。從孫兵衛的言語神情來看,似乎是懷疑自己把火藥秘籍私底下傳授給了陳家旺,否則陳家旺怎能取得這般成就?

  秦敬泉自詡為人持允公正,如果此事不說清楚,將有損師德。他四處掃了一眼,見周圍已有弟子受到孫兵衛的影響,流露出人心浮動的跡象。

  但是如果說白了自己不知內情,那麼身為一派掌門也說不過去,難以推脫失察失治的過失。

  更加矛盾的是,如果陳家旺說話屬實,那將致霹靂堂於前所未有的難堪境地。跟隨師父教導的一眾弟子都表現的碌碌平庸,反而是一個沒有師父教導的書僮成就斐然,這該怎麼解釋?

  一時間秦敬泉左右為難,十分糾結,沉吟著緩緩問陳家旺道:「你如實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家旺道:「確實是弟子平時無事,琢磨出來的。」

  秦敬泉兩道目光如電直射向陳家旺,攸然臉色一沉,沒有一絲喜色。他為人刻板嚴肅,最不喜歡門下弟子弄虛作假、欺瞞師長,在他心裡早已認定單憑陳家旺是無能為力的,此事必有隱情。因此陳家旺這句大實話卻引起了反效果。

  周心勤察言觀色,哼了一聲道:「自己琢磨的?有這麼大的本事?真是好大的口氣!再這樣過上幾年,豈不是連掌門和列位師父也不在眼裡了?」

  鄧敬華打斷他的話,道:「不能這麼講。俗語云『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前輩有前輩的經驗與智慧,後生有後生的本領和手段嘛!」

  他起初沒說話,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極少問事,如果開始就表態反而多有不便,此時見苗頭不對,顧不得多想道:「不管怎麼樣,這麼多年難得有此突破,陳家旺此舉實在是可喜可賀啊!後生可畏人才難得,單憑火藥這一項,就足以收納為本門正式弟子。」

  秦敬泉遲疑了一下道:「鄧師弟此言尚早,還有下一場的武功沒有比試。」

  憑陳家旺的身體狀況,如何能在武功上和他人一爭長短?鄧敬華急著為徒弟轉圜,道:「陳家旺有火藥這個長項足夠了,何必過分苛求他的武功?」

  秦敬泉面沉似水,沉聲道:「本門武火雙修、武為第一,舉凡以此為正宗。不知鄧師弟何出此言?」說到後來,語氣竟是少有的嚴峻。

  和華山派「氣宗」與「劍宗」之爭一樣,霹靂堂的武功與火藥之爭也是幫內的大忌諱,一旁的翟敬承和王敬得聞言臉色大變。

  鄧敬華其實對武功和火藥之爭並無成見,他的本意只是相助陳家旺脫困並藉機推薦人才,誰知卻被秦敬泉曲解。

  他本來就性格孤傲,當下被秦敬泉的話激發了狂態,冷冷哼了一聲道:「果真『武為第一』麼?祖師爺止止上人可沒這麼講過,後世子孫爭來爭去的,豈不讓他老人家笑話?再說取材當不拘一格,豈能一味狹隘偏見、自塞選材之路,非兩項兼長者不用?可知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如今本幫人才凋零,更應該如伯樂相馬、用人用長,我看本幫選拔弟子的規矩,也得改一改了。

  鄧敬華話一出口,頓時滿場寂靜無聲。敢這麼和掌門講話的,這麼多年來也是絕無僅有。

  秦敬泉頷下長須無風亂抖,神情又是氣憤又是難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弟這是在教導我怎麼做掌門嘍?」

  翟敬承和王敬得在一旁又急又憂,誰也沒想到話風突變,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秦敬泉和鄧敬華師兄弟間陳年矛盾是有的,但也一直相安無事,卻不料因為陳家旺的這次火藥試炸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然爆發出來。


  王敬得勸道:「鄧師弟為人率真耿直,一心為了本幫長遠發展考慮,本意也是好的。只不過幫內事務須穩妥商量,不可不慎重。其實只要你我師兄弟勠力同心,世上又有何難事?」

  王敬得居中和稀泥,但秦敬泉眉頭一皺,道:「王師弟的話是不錯,愚兄平日裡也多仰仗各位師弟,但『武火雙修、武為第一』是幫內傳下來的規矩,這事卻難以更改商量。」

  王敬得也知道這位掌門師兄什麼都好,但為人古板,有些地方還泥古不化,而鄧師弟也是任性乖僻,一旦這兩人繼續爭執下去,恐怕一時半晌難以消解。但邊上這麼多人在,場面上可不好看,為今之計,只有先捺住事情不讓擴大,然後再徐徐設法。

  當下咳嗽一聲,道:「三年一次的『大試』和掌門的大壽都是本門盛事,容不得出半點差錯。門下陳家旺在『大試』中雖有精奇之舉,然不可遂作定論,當在祠堂面壁深思,再從長計議。」

  他邊說邊對翟敬承使了個眼色,翟敬承會意,揚聲道:「其餘弟子門人先行退下。」

  王敬得此舉做得十分巧妙。先是指出春闈大試和大壽的重要性,讓秦、鄧兩人都無話可說,又因矛盾的源頭可追溯到陳家旺,令他去祠堂,實際上是讓他先行迴避,以淡化矛盾。至於所謂祠堂面壁深思,根據情形不同,既可以理解成像少林僧人的閉關修煉,又可以是華山派的面壁思過,實是用心良苦。

  秦敬泉嘆了口氣,道:「罷了,就先這樣吧。」見掌門首肯,胡管家上前將陳家旺帶了下去。

  對這樣的結果,陳家旺毫無怨言,內心反而是覺得求之不得。他心地善良,兩邊都是他十分尊敬的師長,如果可以,寧願自己多受點苦,只求大家和和睦睦。

  他上前向四位師父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並無半分辯解叫屈。秦敬泉看著他,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祠堂里寧靜清冷,除了外面風吹動竹林,並無其它雜音。環境雖然安寂,但陳家旺內心並不平靜,只覺得心頭思緒紛紛。也不知道鶯夢心裡在想什麼?兩位師父之間到底怎麼樣了?午後的比試是否進行?

  想起無念講起過「心靜則諸事消、心亂則諸事擾」,忽然覺得能夠將心沉靜下來,也是一等一的大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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