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奇怪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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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旺和程籌量前天在書房的一番商議,讓兩人都大受鼓舞和觸動。

  兩人合力協作,利用已學的知識,儘量去拼湊、揣摩各類火藥的配比。陳家旺負責查詢典籍資料,程籌量負責從山洞中夾帶出火藥原料,再另外尋找僻靜處所進行試驗。

  事情進展的緩慢艱難。程籌量要想偷偷的將火藥原材料帶出來很不容易,只能靠一點一點的老鼠搬家。更難的是配方,這麼多種原料,到底哪幾種是最合適的?份量占比又怎樣才算是最恰當?

  創製質量優良的火藥,須準確把握好硝石、硫磺、木炭的組配比率,除此之外,根據使用目的不同,輔料組配也十分講究。

  霹靂堂歷來對火藥管束嚴格,真正的機密只掌握在掌門和幾位師父手中,能夠掌控全部核心情況的恐怕也只有掌門秦敬泉一人。

  陳家旺和程籌量一個是准弟子、一個是門人,所知實在有限。好在兩人決心不小,不輕言退縮。

  在此過程中,有一次幾個好友閒聊,喻昌在談到恩師薛神醫往昔的軼事時言道:「開方抓藥,務必用心考究、物盡其善,有時療效就在於藥量一絲一息的增減」。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程籌量從中受到了啟發。

  霹靂堂在傳授火藥配比時,只是提及「硝君硫臣,炭佐通靈」的總綱要旨,原料配方通常以「份」來計量稱重。比如神火煙的配方,是「硝石10份、硫磺4份、木炭3份、砒霜4份、樟腦1份…」。那麼1份究竟是多少,是1斤、1兩還是1錢…?半斤怎麼算,八兩又怎麼算,是取整還是歸零?凡此種種,所指過於寬泛,往往讓人捉摸不透。

  程籌量自幼跟叔父學習籌碼計數,當下也不懼繁複困難,購置了戥子秤精確計量,發揚水磨的功夫,一遍又一遍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進行考證試驗。

  日子平淡無奇,就這樣重複著,過的既飛快又緩慢。每當沉浸於火藥研製,或者偶有發現、小有進展,陳家旺便覺得時光眨眼而過;如果屢失屢敗,此時便覺得日子十分難捱,有時再想起鶯夢,不免泛起私心雜念,勾動一腔心思,更覺得日子過得遲緩無比。

  周邊的事物好像既在變化又沒有變化。單思南自悟的「拳不在多,唯在憝」,切中了他本人的武功路數,武功更加精進;喻昌年齡雖小,醫術卻已開始嶄露頭角;周心勤作為唯一的弟子,風光無限,只是風頭隱隱有被孫兵衛超過之勢;孫兵衛功夫進步不小,且待人接物、應酬交際很是得體,越發受到秦敬泉的器重,他也和鶯夢越發接近了。

  有時候,陳家旺聽到書齋里傳出孫兵衛和鶯夢的笑聲,百般滋味心中痛楚,說不清是苦是澀是酸是疼。

  到了五月初五的端午節,一大早,孫兵衛穿著一襲白色箭袖長袍,領口和袖口都繡著銀絲流雲紋滾邊,腳踏黑色薄底繡花馬靴,人顯得既精神又利索。尤為特別的是,他的腰間懸掛了一隻香囊,人尚未走近,香味撲鼻。

  雖然是端午節日,但霹靂堂是江湖門派,並不太講究佩帶香囊的習俗,孫兵衛這樣的裝扮倒也與眾不同,而且他有意無意的不時展示香囊,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開始大家也只是在心裡嘀咕,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等到鶯夢出現時,才發現她也佩了香囊,且形制款式和孫兵衛的相仿。

  端午節有佩戴香囊的民風,自魏晉以來,互相愛慕的少年男女更藉此互贈香囊,所謂「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不過這樣一來,大家不免為之側目,一些人更是浮想聯翩,背後議論兩人之間的關係。有的說孫兵衛已獲鶯夢歡心,有的說孫兵衛已得掌門暗許…,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眾說紛紜、真假難辨。

  陳家旺內心矛盾至極,不願相信這是真的。不過眼見為實,孫兵衛的香囊就在眼前晃蕩。

  孫兵衛來的時間確實不長,但已是公認的年少多金、才俊出眾,鶯夢對他有好感,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這一段時間,自己選擇了埋頭躲避,但是掩耳盜鈴,不聞不問,眼前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嗎?

  即使心有不甘,那又能如何?陳家旺心中一時苦、一時痛、一時恨、一時悔,內心矛盾已極,痛苦無法言說。

  難過到了極點,就想到放棄一切,不如回去呆在小漁村罷了,開了眼界、見了世面又如何,做一個無憂無慮的漁夫那也不錯。

  不過,做個漁夫就一定快樂嗎?他從小就是漁童,風裡來浪里去,自然知道打漁的艱辛。可是,寧可身體苦上百倍,總要好過心裡放不下一個人。

  陳家旺心中情感翻騰,卻不願流露出來。已經如此,男子漢又何必要人憐、何必惺惺作態?


  鶯夢倒是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變化,還帶了端午蜜餞粽子給他。蜜餞粽子吃起來是甜的,可是啊,香囊飄散出來的芳香,終究蓋過了蜜粽的清香。

  世上總有人是閒不住的,梅天辰尤甚。這一場風花雪月的香囊事件,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過了兩天,梅天辰湊了過來,主動把香囊的相關原委透露給陳家旺,趁機對孫兵衛大肆譏嘲了一番。

  據梅天辰打聽來的消息,這孫兵衛節前去了靜海寺,進獻了一大筆香火錢,然後求見方丈,言明是替霹靂堂老太太祈福延壽而來,請方丈以天地無根水為五色長命縷開光。方丈見他心誠,欣然從他所願。

  自從過年期間老太太經歷了一番折騰之後,精力減退,秦敬泉便通告門下弟子晚輩,端午節免了向老太太敬拜祝壽等儀式。眾人紛紛聽命,唯有孫兵衛匠心獨具,想出了這個點子。

  五色長命縷本是端午常見的吉慶配飾,以象徵五方五行的「青、紅、白、黑、黃「五種顏色絲線結而成索,再綴飾金銀飾物,敬獻尊長以示避災除病、保佑安康、益壽延年之意。

  經高僧以驅邪、洗晦、安神、化形、祝福開光的五色長命縷與眾不同,這樣一來,孫兵衛這份心意就格外突出。老太太知情後十分高興,便將賞賜內宅女眷們的香囊賞了一個給孫兵衛。

  「這小子戴上香囊故意這麼惹眼,就是存心想使壞!讓不明真相的外人,看上去還以為他已經攀上了高枝,呸!不過是玩了些小伎倆,真是小人得志!」梅天辰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鄙夷。

  梅天辰自己難有指望攀上鶯夢,卻絕不願看到有人得償心愿,加上上次叫陣孫兵衛沒討到便宜,心中一直懷恨,故逢人便講,偏偏不讓孫兵衛得意。

  見陳家旺似乎有些不相信,梅天辰道:「你成天只知道看書,這種事你是不懂的,相信我沒錯,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話說回來,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再精明再壞,家裡再有錢有勢,也是遠在福建,還能比的過我?遲早要給他好看,不然真不知道馬王爺長几隻眼睛」,他拍拍陳家旺肩膀,道:「小姐那裡有個什麼動靜消息,你要及時告訴我,我梅某人不會虧待你。」

  梅天辰所講多半是真的,陳家旺也長出了口氣。雖然白白吃了半天無名乾醋,他還是覺得心頭輕快,不過再見到鶯夢,依然覺得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無影無形的力量橫亘在兩人之間,令他鬱郁難舒。

  只有全身心投入火藥的研製,才能夠麻醉自己,忘卻周遭的煩惱。忙裡偷閒時,陳家旺也會運功鍊氣,丹田那一股內息雖然仍舊只是雞肋,卻終究捨不得就此放棄。

  忽忽這樣過了幾個月,陳家旺和程籌量兩人鑽研火藥付出了無數的努力,吃了無數的苦,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收穫。

  兩人屢次碰壁,深深的感到事非經己不知難,火藥的種種變化,委實玄妙精奧。

  據記載,火藥各種成分配比要恰到好處才能合事物之性,如匹配不當,輕則生出弊端,重則發生災禍。硝石、木炭偏少而硫磺偏多,則火藥只能速燃而不猛烈;硝石、硫磺偏少而木炭過多則火藥燃燒慢且火力弱…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此外,霹靂堂自創的火藥還另外摻入各類不同原料,有些達數十種之多,每種成分用量又不相同,可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陳家旺廢寢忘食,閱典籍、查資料,書房裡各種記載火藥的書是讀了不少,可惜書中惜墨如金,每到配比額度等緊要之處,要麼一筆帶過,要麼語焉不詳。

  看的多了,他發現有些關鍵之處常常用隱語代指,有些則刻意略去不談,還有些字詞章節直接用墨塗黑。更有甚者,同一本書前後記載竟不一致,甚至不同書籍之間說法各不相同,互相矛盾。

  想起單思南曾經講過,這些是幫內絕密,只有成為正式弟子,師父才會口耳相傳,頓時心中有些悵然。

  如此做法,其實也有它的道理。歷朝歷代,火藥的製造都是禁密,猶抱琵琶半遮面已經成為了傳統,看著書中明明白白記錄的是一回事,而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

  不過他內心堅韌、秉性倔強,下了決心就不會輕言放棄,為此廢寢忘食、更加用功。有時思索一個問題,進入物我兩忘境地,旁人不明所以,見他時不時走神發呆,不免暗中冷嘲熱諷。

  有時二姝找他說話,也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幾次冷場尷尬局面下來,小纖頗為不滿。陳家旺又不能明說,內心苦悶不已。

  時天氣炎熱,為了方便查閱資料,陳家旺索性睡在了書房裡。木地板自有一股木質清香,又接地氣,反而比睡在床上感覺舒服。

  這一日,從白天開始便驕陽高照,烈日炙烤下,地面升騰起藹藹熱浪,每吸一口氣,肺腑里便仿佛竄進了一團火。

  天太熱,沒人看書,陳家旺早早就關上了書房門。雖然開著紗窗,但室內外沒有一絲風。明晃晃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室內,感覺月光都帶有暑熱的氣息。白天屋內還有冰塊可稍稍降溫,晚上沒了冰塊,更見悶熱難耐。

  陳家旺拿起一本書,翻了兩頁,汗水不停的沿額頭、手臂滑下,粘粘的十分不舒服。偏偏書中文字詰屈聱牙,內容又遮遮掩掩、隱晦難懂,惹的他心煩意亂,負氣把書一扔,仰面睡下。

  人是躺下了,可頭腦里那些火藥知識還在不停盤旋、彼此衝突,讓他十分煩躁,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不一會,汗水就打濕了身下地板。

  與其這樣,還不如起來看書。他拿起毛巾擦把汗,點了燈,又重新坐起來看書。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實在太熱,或者其它原因,只感覺心浮氣躁。

  看著滿室林林總總的書籍,有那麼一瞬間,陳家旺覺得自己就像是只鑽入麻袋的小老鼠,既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出口,可仍然不言放棄、苦苦掙扎。

  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為情、為義、為氣節,還是為己、為伊、為前程?恐怕自己也說不清。

  忽然之間,他想起了當年父親牽著自己的手送別徐師爺的場景。父親力勸徐師爺安貧樂道、不必再江湖顛簸,徐師爺指指父親心口、又指指自己心口,微笑著道:「每人心中都有堅守,撐著這把老骨頭」。

  那一天風吹江堤、白浪滔天。說完這句話,徐師爺長嘯一聲轉身便走。這句話便和那聲長嘯、漫天勁風留在了腦海里。

  這句話當年不懂是什麼意思,如今歲月漸長,已能咂摸出些許味道。

  陳家旺不禁大為感慨,思緒潮起潮落,久久難以平靜。他一會兒躺下,一會兒起來看書,來來回回折騰了很久也沒有睡意。

  今夜不同於往昔,雖然夜色已深,但月光依然明亮,悶熱也絲毫不減,只要一躺下,不一時汗水便粘濕了身下地板,潮膩膩的十分難受。

  陳家旺沒法,只好過一會便換個地方躺下。耳聽外面已是三更天,不睡不行了,於是擦乾身上的汗,換了塊乾爽些的地板躺下,強迫自己閉上眼。

  眼睛雖然閉上了,還是難以入眠。陳家旺默誦經文,只盼能清心去火,少些煩躁。

  過了良久,效果不大。躺著睡不著,起來書又看不進去,這可如何是好?

  陳家旺睜開眼,左顧右盼,頗為無奈。目光所及,忽然看到身側書架擋板之下塞有一隻灰色的布袋。

  布袋塞在書架底層木板之下,靠近最里側,平時打掃碰不到,要不是躺下來視線正好看到這個角度,還真不知道這下面還藏有隻布袋。

  霹靂堂規矩嚴謹,書房就是用來存放書籍的,又不是倉庫,怎會在書架擋板下塞了一隻布袋?

  布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陳家旺好奇心起,趴下去將布袋拽了出來。

  他點起燈,仔細打量,布袋上積了一層灰,袋口用絲帶綑紮著,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拂去灰塵,露出來袋子的質地相當考究,花紋精緻,竟是名貴的織錦絲料。

  如此貴重的袋子裡面裝的是什麼?為何塞在這樣的角落裡?又為何落滿灰塵、無人問津?當初陳家旺接管書房時,王敬得曾里里外外仔細交代,卻從來沒提起過這檔子事。

  陳家旺猶豫了一下,按捺不住心頭的好奇心,想到自己管理書房,本身也是職責所在,遂不再遲疑,伸手解開絲帶。

  袋子打開,裡面除了幾本筆記,沒有其它物品。

  陳家旺拿起最上面一本筆記,隨手翻了翻。這隨手一翻,眼睛就片刻再也不能離開,一顆心砰砰亂跳。

  筆記的內容,都是有關於火藥的記載,從成分、配比、原料、加工、製作、儲存、使用…十分詳盡。不僅之前學到的知識盡在其中,而且精細周到,比師父們傳授的知識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家旺看了兩眼,頓時口乾舌燥,渾身血液急速奔流。他合上筆記、喘了兩口氣,定了定心神。

  從袋子上落的灰塵及紙張、墨跡來看,已經有了些年頭,從記載的方式內容來看,似乎是某人的思索心得,但在某些方面又和師父們傳授的不盡相同,甚至另闢蹊徑、大出常規。

  他起身里里外外把書房每個角落都查了個遍,確定只有這一個袋子。這個東西放在這裡,必然和霹靂堂脫不了干係,只是通篇沒留下主人的姓名,也沒有其它可供尋查的痕跡。


  陳家旺入門時間並不長,所知有限,前後想了一通,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是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此物非同一般,不可輕易泄露。

  從最初的震驚、不安回過神,陳家旺心中是又驚又喜,他抽出最上面一本筆記,仔細閱讀起來。

  剛才只是匆匆驚鴻一瞥,如今細細讀來,文章發微闡幽,句句珠璣。

  之前是月隱星淡,一路跌跌撞撞,苦苦摸索,如今雲散月出,文章每一句、每一節都如星光般熠熠生輝,仿佛是在指引著陳家旺,忽而盤旋曲折,忽而山重水複,至柳暗花明,最終豁然開朗,照亮了前行的陽關大道。

  這一沉浸其中,忘了酷熱、忘了睡眠,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然聽到外面響起了公雞報啼聲,方才驚曉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

  陳家旺連忙合上筆記,將布袋放回原處。遙想筆記主人的風采,禁不住心馳神往,心裡滿是對這位不知名前輩的敬佩之情。

  他白天不敢拿出來繼續看,便默念筆記中的內容,將其和頭腦中的所學互相印證,收穫極豐。

  不僅如此,有了筆記做為旁證側引,書房裡典籍中那些詰屈聱牙、隱晦難懂的內容也恍然開悟,即便有隱語暗記遮掩,也能琢磨出八九不離十。

  如此一來,可謂是一通而百通。前些天卡住了他和程籌量的問題亦不再是難事。

  陳家旺壓抑住心頭的激動,對之前的火藥配方作了修改,交給程籌量去試驗。

  試驗相當成功,數月內便印證了不少配方各異的火藥。程籌量精於測量計算,在這些試驗過程中積累了大量數據,又有針對性的做了不少改良,兩人相互配合,在此過程中大有收穫。

  一旦開啟了這扇繽紛精彩的大門,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不分白天黑夜,陳家旺頭腦里滿滿的全是各種原料、各種配方、各種構思。旁人只見他越發沉默寡言,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有如駿馬奔馳,有如天空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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