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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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胡思亂想之際,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亂紛紛的人聲道:「家旺、家旺人呢?」邊說邊有嘈雜的腳步聲向內書房走了過來。

  陳家旺回過神,知道到了練武中途休息的時間,那幫同門又擁了過來。只要二姝在這裡,書房肯定是人滿為患。

  他向二姝打了聲招呼,起身往回走。小纖將他送到門口,忽然低聲道:「以後…你要真的出去開酒樓,我…我可以去幫忙。」

  陳家旺一愣,這事隨口胡侃,八字還沒一撇,沒想到小纖卻當了真。見小纖雙頰微紅,眼眸晶晶發亮,不像是說笑的樣子,撓撓頭道:「隨口說說而已,再說你一走,師姐怎麼辦?」

  小纖嗔道:「呆子!」忽然在他背上重重捶了一拳,轉身就往回走。

  陳家旺算來算去,不知道在哪裡得罪了她。前一刻還是喜笑晏晏,後一刻立即晴轉多雲,簡直比夏季的天氣還捉摸不透。

  他無暇多想,緊走幾步迎向一眾同門,口中道:「對不住,耽擱了各位師兄的時間。」

  人群中有人陰陽怪氣的道:「沒什麼,我們都看到了,你中了一記粉拳受傷不輕,故此來的慢了。」

  眾人一陣哄然大笑。陳家旺臉色一陣白一陣紅,他咬咬牙道:「各位師兄請讓讓道,我去書庫給大家拿書。」

  眾人本來就不是為了讀書而來,見陳家旺和小纖舉止親密,無不醋意大發,當下圍成一圈,擋住了去路。

  有人道:「李兄,我有一事不明:你說在大報恩寺那一役,他又沒中倭寇的招,又沒有被磚啊、瓦啊砸到,這傷是怎麼來的呢?他現在活兒比以前輕,例銀比以前多,眼睛見的是美景,鼻子嗅的是花香,嘖…嘖,這傷擔的值得。」

  「張兄,你有所不知,所謂少年心事多煩惱、有傷在心不在身。家旺現在主動找小姐談心、交心,說不定也是療傷的手段。你們切不可想偏了、想邪了,哈哈。」

  「心傷也是病?那我也得了心病,我也要學家旺,去找小姐治病…。」

  眾人起鬨譏嘲聲此起彼伏。陳家旺孤獨的站著,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對他們又熱情又周到,可卻得不到應得的回應?

  忽然人群外響起了小纖的嬌咳聲,眾人一時都安靜了下來。

  圍著的人群見小纖臉若冰霜,不自覺的讓開了一條道。小纖走到陳家旺身旁站定,冷冷的道:「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提到小姐,有事告訴我,我可以轉告。」

  眾人不敢接茬,小纖冷哼一聲,斥道:「怎麼都不說話了?書房鬧哄哄的,成何體統?一幫聒噪厚顏之徒!」

  眾人雖然先前讓著她,但心中本來就有團邪火,嫉恨陳家旺和二姝情形親密,如今小纖憤怒中話說重了,一些人有些不滿。

  萬富安站出來道:「小纖妹子,你這就不懂了。掌門把他安排在書房,就要把書房的一攤子事做好。我們這些做師兄的見他不在其位,看不到人影,也是好心提醒他,防止他小小年紀學壞了,別辜負了掌門對他的信任。」

  自從常志捷一死,周心勤隱隱然有了上位做霹靂堂首徒的態勢,而不出意外的話,歷來大徒弟都是日後掌門大位的繼承人。因此跟周心勤親近的萬富安、湯召坤等人狐假虎威,近期活躍的很。

  這次小纖激憤之下話說的重,一棍子打了所有人,萬富安認為機會難得,雖然內心還是有些怵小纖,還是一心要在眾人面前逞能。

  小纖剛才急著替陳家旺解圍,說話沒太多考慮,按照以往情形,也沒人敢回嘴。沒料到這次萬富安居然敢站出來反駁,暗暗吃了一驚。眼見湯召坤跟著有些騷動的樣子,其他人雖然暫時沒有跟著起鬨,但大多也是一副圍看笑話的表情。

  萬富安說的大道理冠冕堂皇,小纖鎮定下來,卻也不怵,冷冷的道:「誰是你妹子?小纖只是個婢女,用不著抬舉我。小姐喊陳家旺有事,怎麼了?難道還要向你報告嗎?」

  秦敬泉十分寵愛鶯夢這個女兒、近乎溺愛,闔府上下盡人皆知,也因此被倭寇偵探到了這個弱點,準備拿來要挾秦敬泉。如今小纖拿鶯夢說事,萬富安可承受不起,他十分尷尬,諾諾的道:「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小纖打斷他的話道:「難道小姐喊他做事,有哪裡不妥嗎?」

  「沒,沒有不妥。」

  「既然如此,剛才是誰說『防止他小小年紀學壞了』?難道跟我和小姐在一起就會變壞?」

  小纖伶牙俐齒,萬富安根本沒法招架,很是狼狽。大多數人本著事不關己、看熱鬧的心態,又見小纖俏生生的模樣,反認為萬富安多事,只覺得寧可被她多罵幾句才好。


  湯召坤見局面被動,對身旁的黃老四使了個眼色。黃老四原來跟著焦湖水,焦湖水一死,就跟萬富安、湯召坤等人混在了一起。他見湯召坤對著陳家旺連使眼色,心中會意,裝著被身後人群推擠、立足不穩,往陳家旺撞了過去。

  黃老四紮手紮腳衝到陳家旺面前,忽然伸腿用力一絆,將陳家旺絆得向前跌倒。陳家旺伸出手欲支撐身體,黃老四起掌帶住他手臂,暗中使勁壓住他上身。

  「砰」的一聲,陳家旺膝蓋先著地,摔成雙膝跪地的姿勢。這一下髕骨直接著地,疼的半天站不起來。

  黃老四衝過來時,陳家旺已經有了準備,但還是輕易被對方摔倒。黃老四功夫不入流,比梅天辰好不了多少,可是陳家旺現在卻無法抵擋。

  耳邊就聽黃老四道:「哎呦,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扶你起來?」

  萬富安本已狼狽不堪,見狀趁機道:「家旺怎麼跪在地上了?男兒膝下有黃金,要感謝小纖姐替你說話,也不至於要磕頭吧?」

  湯召坤手指陳家旺捧腹大笑,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陳家旺摔倒出醜的場面上來。他見萬富安在小纖面前討不了巧,故意製造事端轉移視線。這次也不動口了,欺陳家旺身患怪疾直接動手。

  在摔倒的一剎那,陳家旺丹田內息也曾本能反應,試圖保護身體,不過真氣已經柔弱的像只小白兔,只是伸出耳朵探了探動靜,便又縮了回去,終於沒發揮什麼作用。

  這一瞬間,陳家旺感到了深深的憋屈和哀傷。沒錢沒勢沒有實力,終被人欺,不管什麼時候,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樣。

  小時候,因為窮受了無數白眼,長大了,現在還因為窮受到了羞辱。不同的是,小時候只知道窮是沒有錢,現在知道了窮有很多種,沒錢只是其中一種,沒權也是一種,沒勢也是一種,還有很多很多種…。人啊,到底要怎樣才算不窮?

  小纖下意識的想去扶陳家旺起來,剛一動身,黃老四吹了聲口哨,調子輕浮誇張,引來一陣曖昧的譁笑。

  小纖身子頓時僵住了。她頓了一頓,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堅決伸出手,扶住了陳家旺。

  小纖畢竟是個少女,她緊緊咬住雙唇,在眾人面前竭力保持鎮定如常,但頭低下來時,眼角已有瑩瑩淚光。

  這淚光宛如火種,萬富安、湯召坤等人放肆的笑聲有如在火苗上澆了盆油,陡然在陳家旺心裡燃起了滿腔怒火。

  小纖察覺陳家旺神色有異,及時按住他。她轉過身,面對萬富安等人重重一跺腳,臉如寒霜。

  便在這時,一人排眾而出,走到黃老四面前,甩手給了他兩記耳光。黃老四捂住臉,又驚又恐,卻不敢發作。

  動手的人是周心勤。他抽了黃老四耳光,把他斥退下去,隨即換了笑臉,對小纖道:「都是我這個做師兄的管教不嚴。這個黃老四粗人一個,不懂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小纖妹子消消氣,氣壞了花容月貌,我可賠不起。回去我好好約束他們,掌門和小姐那裡,就不需要稟報了,這些小事不值得讓他們煩心。」

  周心勤其實早就來了,萬富安等人這樣鬧一鬧正符他的心意。一來他到現在還沒收服陳家旺,二來看著陳家旺和二姝過從甚密,暗生嫉妒。

  因此他眼看萬富安起鬨鬧事,不聞不問。要是只針對陳家旺還好,只是後來黃老四忘乎所以,對小纖舉止失當,大為冒犯。惹毛了小纖,驚動了鶯夢,再驚動掌門,事情就不好辦了。

  常志捷在的時候,身為大弟子,常代師父行監督之責,雖然嚴厲卻從沒打過同門耳光。周心勤抽黃老四耳光,既是平息小纖怒火,也是當眾顯示自己的威風。

  常志捷不在了,不少同門舉棋不定,在周心勤、齊友禮、姚善瑞三人之間左右搖擺。人心的向背對確定首徒人選有很大影響,這一記耳光下去,也是周心勤給眾人的一個下馬威。如果再施些恩惠,勢必將會有更多的人歸順效服,這樣下去,齊友禮、姚善瑞都不足為慮,霹靂堂首徒之位遲早必然屬於自己。

  聽了周心勤的話,小纖還是氣鼓鼓的,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周心勤心思轉動,嘆了口氣,道:「小纖妹子,其實大家今天這樣,也是事出有因。陳家旺不懂事,私自鼓惑師妹和你出遊,以致於中了倭人圈套,常、焦二人斃命,還有幾個同門重傷。有人說沒有陳家旺的鼓惑,就沒有後面的事情,雖然這是無稽之談,不足為道,但大家失去至交好友,心中疼痛不已,再看見家旺不思悔過,還常常溜到書齋,這憋著的一團氣就此爆發,也屬情有可原。」

  他這話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原本大多數人都只是痛恨倭寇、痛惜常志捷和焦湖水,也沒往其它地方想,周心勤這話一出口,其實暗示事情的肇因乃是陳家旺鼓惑二姝出遊以致生出禍端,可謂陰險之極。


  以後一旦提起這事,陳家旺就要首先背起這個黑鍋,成為眾矢之的。如此一來,原來和常志捷、焦湖水交好的同門必將對陳家旺心生隔閡。

  陳家旺心裡又是委屈又是詫異。當時周心勤還鼓勵他去邀請二姝出遊,可此時卻不知從何說起,欲辯無詞。

  此時休息時間已過,又到了練武的時間,眾人紛紛散去。周心勤路過陳家旺身邊時,壓低聲音道:「大家對你有些誤解,我也不是不可以幫你開脫。『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希望陳師弟從此以後能一心一意助我。話不多說,你是聰明人,哈哈」,在他肩頭一拍,揚長而去。

  陳家旺胸中氣悶,各種滋味五味雜陳,翻翻滾滾直衝頭腦。等回過神來,人已散盡,只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拼命推小纖離開。小纖一步三回頭時的眼神,充滿了不安、不舍,既溫柔又憐憫,目光看上去令人心疼。

  是自己心疼柔弱的小纖,還是小纖心疼無用的自己?小纖晶瑩的眸子,猶如是一面鏡子,陳家旺分明從中看到了自己的羸弱和無能。

  今後的路,仿佛窄的只剩下了一條:得過且過,苟且偷安。或者,可以走回頭路,回到出生的鄉下。一念至此,想起當初離開家門時,母親曾再三叮囑道:「爭口氣,別看輕別人,也別讓人看輕!」

  他慢慢咀嚼這句話,仿佛有一根燒的通紅的針刺在心尖上。別人已經看輕了自己,難道自己也要看輕自己嗎?

  「我不要被可憐、不要被同情,我不是廢人,我還能有用!」陳家旺在心底一句句的吼了出來,倔強不甘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從身體深處噴薄而出,燒遍了全身,激昂起不屈的鬥志。

  他來自鄉村,從小吃慣了苦,小時候隨父親捕魚種田,常年必須辛辛苦苦的斗天、斗地、鬥風、斗雨,性格本就百折不撓。如今發了性子,咬牙發狠,寧可吃盡千辛萬苦,再也不要被人瞧不起。

  對陳家旺而言,這雖然只是一個短短的瞬間,但重要性實不亞於當初跨過內功修煉門檻的那一刻。

  世上沒有過不去的河,沒有上不去的山,但是有解不開的心結、繞不過去的心坎。人生的很多坎坎坷坷,心坎才是最大最深的那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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