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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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姨娘說罷,心下是又委屈又著惱!

  那日她先行與老爺賈政說好了,這才去尋陳斯遠說項。得了陳斯遠應允,趙姨娘第二日喜滋滋便將值錢的頭面典當一空,就等著賈政那四百兩銀子呢!

  趙姨娘盤算得好,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前幾日賈政更得了一份下頭送來的炭敬,還不等去尋趙姨娘,半道便被王夫人打發人截了下來。

  卻是東院周姨娘家中兄弟惹了官司,行船時翻了船,生生將一船官鹽撒進了河裡。苦主將其告上衙門,周家便是典賣家產也湊不出五百兩來,不得已這才趕忙打發人來京師求救。

  那周姨娘本是王夫人陪嫁丫鬟出身,姿容尋常,唯獨性子柔順。到得此時也年歲大了,賈政已有許多年不曾往周姨娘院走動。

  到底往日有些情分,出了這等事,賈政不好撒手不管。因著賈母尚在,大房、二房始終不曾分家,是以賈赦、賈政的正俸、賞賜都是收歸公中,私底下的孝敬才由著二人自行處置。

  此事不好從公中開支,賈政便只好將剛到手還不曾捂熱的四百兩銀票給了出去,王夫人又從體己中添了一百兩,趕忙給來人送去。

  周姨娘自是感念不已,少不得尋過來哭訴一番。

  這周姨娘算是解了一樁心事,趙姨娘可就上火啦。

  私底下就琢磨了,怎麼不早不晚的,掐著老爺方才得了炭敬周家就出了事?偏偏數額還大差不差,怎麼就這麼巧?

  趙姨娘這人小聰明有一些,知賈政就得意她這般心思全都寫在臉上的性兒,乾脆十幾年如一日,每每犯蠢惹了王夫人教訓,轉頭私底下自有老爺賈政來疼惜。

  因是她也不敢與王夫人計較,只把那周姨娘恨了個半死。隱忍幾日,待這日王夫人往寧國府走動,趙姨娘便尋上門來,不重樣地罵了那周姨娘小半個時辰。

  誰知方才罵過,轉頭就撞見了陳斯遠。

  陳斯遠不知內情,卻能瞧出趙姨娘面上窘迫,想來是銀錢不湊手。心下暗自可惜,這回坑不了此人了。面上卻蹙眉道:「還要一些時日?這……姨娘還是儘快吧。我今日去見孫師,孫師說錯非撫台來信准其加一船貨物,怕是這兩日便要啟程回松江了。」

  趙姨娘眨眨眼,訝然道:「啊?這般快就湊足了銀錢?」

  陳斯遠納罕道:「姨娘不知外頭一腳如今便是加價兩成也有人要?都這般行情了,又怎會湊不足?」

  「誒唷唷!」趙姨娘頓時捶胸頓足。先前只道少賺了一百兩,如今一聽,哪兒是一百兩啊,分明就是虧了二百兩!

  天殺的周姨娘,老娘與你沒完!

  強忍著怒火,趙姨娘陪笑道:「哥兒就不能再多通融幾日?」

  陳斯遠搖頭道:「此事又不是我做主,姨娘也知內中門道……總之姨娘還是儘快吧。」

  「哎,我儘快,這兩日儘快去尋哥兒!」

  陳斯遠頷首,拱拱手與趙姨娘別過,暗樂著回返自家小院。不料眼看到得家門前,便見薛蟠自梨香院旁的便門晃晃蕩盪行了進來。

  瞧見陳斯遠頓時蹙眉不已,遙遙張口欲言,旋即一甩衣袖,冷哼一聲徑直拐進了梨香院。

  這是跟自個兒置氣呢?

  依著陳斯遠的性子,說不得便要教薛蟠個乖。奈何如今時日無多,暫且就當這貨是個臭狗屁,放了吧。

  回返自家小院,香菱、紅玉自是熱絡來迎。待淨了手,陳斯遠思量著道:「來了這些時日,一直奔波也不曾四下遊逛遊逛。不知這京師可有熱鬧的地方?」

  紅玉就道:「這眼看都入冬了,偏還不曾落雪,這各處景致不看也罷。大爺若想瞧個熱鬧,不若往各處廟會去瞧瞧。這京師算算十七個廟會,一年到頭都有呢。」

  陳斯遠便問:「哪一處更好些?」

  紅玉思量著道:「那不若去護國寺瞧瞧,逢七、八連開兩日,裡面珠玉古玩、綾羅綢緞、花鳥蟲魚、各色小吃應有盡有。」

  如今已是十月,算算總要幾日才能辦妥香菱的戶籍,陳斯遠便與香菱道:「等這個月十七、八,我帶你去護國寺轉轉?」

  香菱不是天生就呆,只因幼時被拐子管教,長大了又被薛蟠唬得不敢放聲,這才將心思盡數放在思緒里,未來更是寄情於詩詞,這才顯得呆。

  此時又不相同,到得陳斯遠身邊,陳斯遠待她極好,又從不管教。這香菱便慢慢轉了性子,愈發靈動起來。


  因是聞聽陳斯遠這般說,香菱頓時欣喜道:「果真?」隨即略顯頑皮道:「大爺說話可要算數,我可是記下了。」

  陳斯遠大笑道:「一口吐沫一根釘,一準算數。我何時哄過你?」

  香菱癟了癟嘴,笑著搖頭,到底沒說什麼。心下則暗忖,前兒個可不就哄了一回?兩隻腳酸澀得不行也就罷了,臨了嗆了一嗓子……早起漱口時還隱隱覺著有些怪味兒呢。

  一旁的紅玉眼見二人眉來眼去,頓時心下酸澀無比。暗忖,那鞋子怕是白做了,自個兒與香菱到底差哪兒啦?還是說自個兒始終沒落在大爺眼裡?

  一雙俏生生的眸子暗自盯著陳斯遠,心下滿是幽怨。

  ……………………………………………………

  東跨院。

  先前陳斯遠去了賈赦外書房,便有儀門的婆子說了一嘴,不多時便被苗兒聽了去。過不多時,邢夫人也就知曉了。

  邢夫人今日尚且神思恍惚,時不時便憶其當時荒唐。心下只道那小賊與往日一般搪塞了過去。

  不料苗兒又道:「太太,說是瞧著大老爺出來時面色紅潤,好似極高興呢。」

  「嗯……嗯?」邢夫人回過神來,橫了苗兒一眼。隨即問道:「老爺呢?」

  「往嬌紅姨娘房裡歇息去了。」

  這歇息便是真箇兒歇息。賈赦上了年歲,便是再吞服虎狼之藥,也不過三五日折騰一回,又哪裡架得住每日折騰?

  邢夫人暗忖,大老爺既這般高興,說不得那事就成了。不好,那小賊是騙子啊!不會就此卷了銀錢遠走高飛吧?那自個兒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因是邢夫人趕忙問道:「那……遠哥兒往哪兒去了?」

  苗兒道:「瞧著進了角門,遠大爺合該回了後頭小院。」

  邢夫人頓時坐不住了,起身一頓,想起王善保家的倚老賣老慣了,留在身邊只怕不妥。便吩咐道:「天寒了,你去讓王嬤嬤瞧瞧二姑娘可還缺什麼短什麼。雖不是我親生的,可也不好苛待了。」

  苗兒納罕不已。往日裡邢夫人何曾管過迎春?怎地這會子忽而關切起來了?

  眼見苗兒不動,邢夫人一橫眼:「還不去?」

  苗兒回過神來,不迭聲應下,轉頭尋了王善保家的吩咐了。王善保家的自是一頭霧水,鬧不清楚邢夫人安的什麼心思。

  不過邢夫人既然發了話,那便走一遭就是。

  結果王善保家的前腳剛走,邢夫人便坐不住了,只領了苗兒一個便往後頭去尋陳斯遠。

  這邊廂紅玉還在黯然神傷,便聽得外頭有人叫門。

  旋即小丫鬟芸香嚷道:「大爺,是大太太來了!」

  陳斯遠一怔,暗忖邢夫人定是為了那銀子而來。當下便領著兩個丫鬟來迎。

  到得門前便見邢夫人粉面含霜、目光幽怨,陳斯遠不好多說,只引著邢夫人入得內中。待落座上茶,陳斯遠便道:「想來姨媽定是聽聞了,不錯,那樁事我辦妥了。」

  說話間自袖籠里抽出回執來,香菱乖巧來拿了又送到邢夫人面前。

  豈料邢夫人竟瞧也不瞧一眼,只瞥了眼陳斯遠,隨即吩咐道:「你們且下去耍頑吧,我與遠哥兒說些體己話兒。」

  幾個丫鬟不知何時,可瞧著大太太面色凝重,便紛紛應下,一股腦的退出了正房。

  陳斯遠眼見房門閉合,待丫鬟走遠這才轉過頭來玩味道:「這麼急就趕丫鬟下去?」

  說著起身徑直往邢夫人這邊廂尋來。

  邢夫人惱道:「且住!」

  陳斯遠眨眨眼,不明所以。

  邢夫人便嗔道:「你到底是何意?我,我都那般了,你還要來害我!」

  陳斯遠不解道:「害你?這話從何說起啊?」

  「我且問你,大老爺那回執,可是給了?」

  「是啊。」

  邢夫人一拍桌案,強自壓低聲音道:「那還不是害我?轉頭回執兌不得銀子,你又遠走高飛了,你讓我如何自處?」說話間急切得紅了眼圈兒,委屈道:「早知那日就不該信了你的鬼話,合該將你送去大老爺面前。到時就算大老爺要休了我,也不會敗壞了名聲。嗚嗚……如今銀錢沒了,名聲也沒了,你叫我怎麼辦?」


  陳斯遠哭笑不得,心道果然是個內宅婦人,這心思也不知想到哪兒去了。

  他便上前低聲道:「可是那回執如今還能兌啊。」

  「嗚嗚嗚……嗯?」正伏案啜泣的邢夫人一怔,仰頭看向陳斯遠狐疑道:「能兌?」

  陳斯遠點點頭,道:「又有忠順王的人盯著,總還要撐些時日。」

  邢夫人目光下移,一把抄起回執來,道:「那……這回執豈非能兌個兩千三百兩?」

  「少了,明兒個行情就能漲到兩千四。」

  邢夫人兀自不肯信,直勾勾看向陳斯遠道:「果真?莫不是又來哄我的?」

  「騙你作甚?」陳斯遠一偏腿便坐在了椅子扶手上,探手將邢夫人略顯豐潤的肩頭攬住,說道:「早與你說了,我此番是奔著功名,又不是為了銀錢。」

  陳斯遠昨夜思忖一番,倒是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他既與邢夫人廝混過了,那為了名聲計,邢夫人就不敢出賣了他。

  為何?蓋因此時女子名節大過天。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邢夫人果然張揚開來,到時候陳斯遠只消說早與其有染,那邢夫人就別想活了!

  想明此節,自然也就對邢夫人少了幾分提防。

  邢夫人頓時破涕為笑,一不小心有鼻涕泡冒出來,頓時羞赧著避過頭,抽了帕子擦拭。旋即又委屈巴巴白了陳斯遠一眼,道:「也不管兩千三還是兩千四,明兒個我便兌了去,總要落袋為安才好!」

  方才放下帕子,卻見陳斯遠將兩疊銀票遞了過來。

  邢夫人眨眨眼,納罕抬起頭來:「這是——」

  陳斯遠低聲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或許過些時日我就要逃命去了,總不好虧欠了你。這兩千兩你留著,如此一來三姐兒的嫁妝也就夠了,剩下的你自個兒留著做體己。

  這府中下人都是眼高於頂的,想要辦事須得用銀錢打點。前一回有二百兩,這一回能剩下四百兩,總夠你幾年花用了。」

  說話間嘆息一聲,道:「我也是不得已……若果然能留下,說不得還能照應一番。如今看來,卻是難了……」

  邢夫人小門小戶出身,那大老爺賈赦何曾在意過她?說白了,她這續弦不過是擺在明面的泥塑木雕。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錯非這些年賈赦淡漠,邢夫人過得苦楚,她又怎會一心算計著謀財,只為未出閣的妹妹積攢嫁妝?

  又何曾有個人真箇兒關切過她了?

  陳斯遠這話情真意切,說得邢夫人情動不已,又勾起了心中委屈,鼻子一酸又落下眼淚來。

  陳斯遠瞥了一眼,納罕道:「好好與你交代,怎地又哭了?」

  邢夫人一邊用帕子擦拭,一邊笑著搖頭。瞧著面前『遠哥兒』眉眼堅毅,品貌上等,不正是她在閨閣中心心念念的那等俊俏郎君?

  可惜我生君未生,到得如今才相遇,又是這般情形下……

  往日不可追憶,如今他又要離自個兒而去,邢夫人心下頓時生出不舍來。忽而又想起那日陳斯遠蠱惑的言語,想著便是他走了,自個兒有個孩兒傍身,多少也是個念想。

  因是本就虛靠在陳斯遠懷中的邢夫人,忽而結結實實靠了,一雙手臂環了其腰身,再抬起頭來眸中滿是渴盼。

  陳斯遠正要說些旁的,與那目光一對,頓時口乾舌燥起來。心下想著速戰速決,總不會惹人懷疑吧?當下屈身探手將邢夫人抄起,大步流星直奔臥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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