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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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斯遠倒是一夜安睡,起來後只覺身心舒泰、神清氣爽。

  紅玉打了水來笑道:「大爺昨兒個夜裡睡得實,連夜也不曾起呢。」

  陳斯遠任憑紅玉挽起中衣袖口,禁不住笑道:「許是昨兒個有些累了吧。」這會子他倒是忘了昨兒個慪了寶姐姐一遭,只是面前不時有『錦帳春宵』划過眼前。

  此一世可算開了齋,於是陳斯遠用豬鬃牙刷粘了牙粉刷牙時,便再也壓不住翹起的嘴角來。

  紅玉偷眼觀量,忍不住笑問:「大爺好似在笑,這兩日可是有好事兒?」

  陳斯遠瞥了其一眼,含混道:「那黌門監的事兒有眉目了。」

  紅玉笑著屈身一福,賀喜道:「給大爺賀喜了,待過個二三年,大爺也能出來做官兒啦!」

  二、三年?陳斯遠如今能不能撐過二十天都不好說。他心下暗忖,今日須得去見見孫廣成,此後便要為自個兒與香菱謀後路。

  香菱好說,沒身契,正好茜雪要落籍,尋了那三位好哥哥使了銀錢一併落下就是。到時候請了人護送著香菱先行去尋其母就是了。依稀記得其外公封肅不是個東西,說不得到時帶了甄封氏與香菱再行遠走他鄉。

  至於自個兒……能不能逃出生天就且看命吧。

  生死面前有大恐怖,奈何萬般不由人,陳斯遠二世為人乾脆就看開了。

  這日待用過早點,陳斯遠方才拾掇齊整,紅玉忽而捧了雙登雲履來,略顯羞怯道:「早瞧著大爺的鞋子有些破損,前些時日比量了鞋樣子,將將趕著今兒個一早才縫妥了,大爺快試試合不合腳。」

  那登雲履蜜、杏雙色,瞧著針腳細密。

  陳斯遠略略訝然,道:「勞你費心了。」

  紅玉搖頭道:「不過一雙鞋子,哪裡就費心了?再說本就是我的活計。大爺快坐下來。」

  當下陳斯遠尋了椅子落座,紅玉蹲踞下來為其除了鞋,又換上新制的登雲履。任憑個姑娘家擺弄著,陳斯遠心頭異樣。

  這紅玉膽大心細,認準了便不回頭,自然是極好的。奈何紅玉不似香菱,她還有爹媽在榮國府,總不能哄得紅玉也跟著自己一道兒浪跡天涯吧?

  強忍著心下暖意,此時紅玉仰著臉兒道:「大爺快落地試試。」

  「好。」

  陳斯遠起身踱了幾步,新鞋發緊,卻極為合腳。當下便笑道:「鞋子跟腳,很合適。」

  紅玉笑著道:「跟腳就好。」

  陳斯遠點點頭,系好斗篷絛絲,起身便往外行去。

  紅玉一徑將其送到門口,待其身形掩於牆後,這才繞著發梢蹙眉回返。心下暗忖,都這些時日了,怎地大爺還這般客客氣氣的?自個兒與香菱到底差在何處?

  不提紅玉百思不解,卻說陳斯遠往前頭馬廄取了馬匹,一路直奔浙江會館。

  到得地方,陳斯遠徑直往後頭天字號房去尋孫廣成,卻見院門前換了倆臉兒生的門神。

  陳斯遠上前與其兜搭,報了榮國府的名號,其中一人入內通稟,這才引其入了正房。

  一些時日不見,那孫廣成瞧著好似身形枯槁、眼窩深陷,好似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唔,賢侄來了?且坐。」

  那孫廣成打發了門神下來,自顧自斟了茶水,抬眼瞥著陳斯遠道:「還道你早就跑了呢,不想還敢登門來瞧我。」

  陳斯遠睜眼說瞎話道:「師叔,我與柳燕兒好些時日不得回信,無奈之下只得今日登門……方才那二人是?」

  「忠順王府的侍衛。」

  陳斯遠眨眨眼,暗忖怎麼換成忠順王府的侍衛了?北靜王的人呢?

  孫廣成苦笑道:「陳師侄遲來了兩日,不然還能瞧見北靜王的人。」

  陳斯遠故作惶恐,訝然道:「師叔……怎地被這等權貴盯上了?」

  孫廣成不住的搖頭,道:「打了一輩子雁,卻被雀兒啄了眼……都知京師水深,誰想竟深不見底!」

  「那師叔如今——」

  「且走一步瞧一步吧。」孫廣成舉起茶盞道:「北靜王好歹要些臉面,隔兩日兌一萬銀子,兌了幾回也就撤了人手。那忠順王卻是連臉都不要了,一日兌兩萬銀子,只怕再有三五日我這手頭就空了。」

  不拘北靜王還是忠順王,圖的是錢財,又不想損了名聲。因是便低價從孫廣成手裡買來回執,轉頭加價再賣出去。


  可市面上都知道這盤子總計不過三條海船,頂天九萬兩大小。外頭那些豪商富戶又不是傻子,若多出來十幾萬兩的回執,哪裡還不知是騙局?

  此等情形下,孫廣成只能自個兒掏真金白銀高價回購,再低價轉給權貴。

  一旦事發,這騙人錢財的是孫廣成,又與北靜王、忠順王有何干係?

  陳斯遠略略思忖,剛要張口,那孫廣成就道:「如今能熬一日就熬一日,待熬不過了,只怕我也難逃一死。」

  難逃一死?騙鬼呢?

  權貴只是不想髒了自個兒的手,若是鬧出人命官司來,尤其涉及幾萬銀錢,只怕群情激奮之下惹來朝廷嚴查。那北靜王、忠順王又不是傻的,到時又怎會髒了自個兒的手?

  只怕孫廣成撐不下去之日,就是權貴放其外逃之時。不拘是逃沒了影,還是半路自戕而死,總歸不能髒了人家的手。

  陳斯遠轉念就道:「這般說來,師叔是打算再增一條海船?」

  孫廣成抬眼瞥了其一眼,笑道:「師侄果然聰慧。」

  放信兒就說嚴羹堯准其增一條海船,這就多了三萬兩銀子的轉圜,孫廣成也能多支撐一些時日。

  陳斯遠又試探幾句,孫廣成依舊滴水不漏。眼見窺不破此人後路,陳斯遠就道:「師叔既然要多增一條船,那不如給我寫幾張回執吧……不過這回銀票就不給師叔了。」

  孫廣成渾不在意道:「小事一樁,過會子便寫給你。此番本想著帶師侄大發一筆,誰知落得個這般境地。陳師侄若有能為,還是早走為妙。」

  早走?那也要人家肯放才行!

  陳斯遠面色凝重,待孫廣成果然寫了回執,陳斯遠揣在袖袋裡,起身拱手作別。此一別,只怕來日再無相見之時。

  且孫廣成此人人老成精,又哪裡肯平白為權貴做了嫁衣?說不得最後總要卷了一些銀錢才好跑路。因是留給他陳斯遠的時日不多了!

  心下緊迫,陳斯遠出了浙江會館,徑直往外城去尋三位好哥哥。幾日不見,那農舍好似修葺了一番。

  聽得外頭馬蹄聲,徐大彪徑直出門來迎。

  兄弟幾人見面,自是好一番熱絡。陳斯遠見錢飛虎不在,便出聲問詢。徐大彪就道:「四哥覺著不能白拿陳兄弟好處,眼下閒著無事,乾脆便去盯著那假太監了。」

  這會子陳斯遠一心想跑,哪裡還管得了假太監?

  當下也不在意,轉頭問馬攀龍:「馬兄,嫂子落籍一事可有譜了?」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馬攀龍靦腆道:「這幾日四下掃聽,倒是在通州尋了門路。尋常戶籍,有個四十兩就能落下。」

  陳斯遠頷首道:「能落下就好。正巧我得了個丫鬟,只是身世涉及一樁官司,以至於至今也不曾落戶。馬兄若得空,不若代我給那丫鬟也一併落了戶籍。」

  馬攀龍蹙眉道:「官司?這……」

  陳斯遠道:「與那丫鬟無關,不過是拐子一女二賣……」當下便將香菱的身世略略說了。

  馬攀龍舒展眉頭,這才說道:「這倒是簡單,過幾日我一併辦了就是。」

  「好,」陳斯遠應了一聲,徑直掏出兩張銀票來。

  此舉頓時惹得馬攀龍黑了臉:「陳兄弟這是瞧不起咱們?」

  陳斯遠笑道:「馬兄這話不虧心?咱們兄弟一場,三位哥哥手頭不寬裕,做兄弟的略有家資,幫襯幫襯怎麼了?」

  「這……不合適。」

  徐大彪卻渾不在意道:「二哥收下就是,咱們欠了陳兄弟這般多,也不差這些銀錢了。」

  陳斯遠道:「過些時日馬兄還要成婚,總不能成了婚還讓嫂子每日漿洗吧?」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馬攀龍等正是落魄之時,當下被陳斯遠牽動心事,嘆息一聲到底收下了。

  他又不是傻的,又怎會不知陳斯遠此舉是買命?奈何人家說的好聽,給的也……太多了!

  死於戰陣才多少撫恤?為了十幾兩銀錢殺人越貨、半路剪徑的還少了?說難聽的,二百兩銀子砸出去,馬攀龍家鄉有的是舞刀弄棒的棒小伙搶著賣命!

  於是馬攀龍不再客氣,拱手道:「那我便收了。來日陳兄弟但有所求,咱們兄弟水裡來、火里去,皺一皺眉頭算不得英雄好漢!」

  計議停當,陳斯遠稍坐歇息,旋即推說另有要事,便起身告辭而去。


  臨近午時回返榮國府,這回不等餘四來尋,陳斯遠徑直去了黑油大門。

  聽說陳斯遠要見大老爺,小廝緊忙去傳話。不一刻小廝回返,引著陳斯遠去了外書房裡。

  二人見了面,陳斯遠方才施禮,那賈赦便不耐一擺手:「都是自家親戚,遠哥兒不用客套。」隨即殷切道:「那樁事可妥當啦?」

  陳斯遠起身笑道:「回姨父,幸不辱命。」說罷自袖袋掏出回執來,上前幾步雙手奉給賈赦。

  賈赦接過來觀量一眼,面上頓時精彩起來,先是如釋重負,隨即是欣慰,繼而又成了雀躍。

  那回執行情漸漲,如今加價一成半都擋不住,說不得過幾日就能突破兩成。如此,五千兩銀子一轉手就平白賺了一千兩,天下哪裡去尋這等好營生去?

  多了一千兩銀子,莫說是扇面,便是嬌俏的清倌人也能買了來。

  想到得意處,賈赦不由得越看陳斯遠越順眼,當下笑道:「遠哥兒快坐下說話。」頓了頓,待陳斯遠落座,又吩咐下人奉上香茗,隨即說道:「遠哥兒今日不來,明日我也要去尋遠哥兒。蓋因你那戶牌乃是冷籍啊,嘖嘖,不想那繼室竟這般狠毒。」

  大順承襲前明,又略有不同。就好比這科舉,分作冷籍、暖籍。暖籍,三代之內家中有出仕、考取功名者,可徑直參與科考;反之就是冷籍,不能直接參加科考,須得尋了有功名者作保,才好參加科考。

  無緣無故誰給你作保?說不得勾兌一番,總要給付不少銀錢。

  陳斯遠得了老師遺產,本就有個三千兩銀子,前頭又從孫廣成那兒索要了一千兩,一早更是直接藏下七千兩銀子。是以哪怕他這些時日大手大腳,可這會子依舊有個萬兩銀錢。

  因是陳斯遠剛想說自個兒不差錢,忽而念及時日無多,說不得過些時日就要跑路,因是就不曾開口。

  就聽那賈赦蓄意賣好道:「尋人作保倒是簡單,只是十分不便。依著我,不若尋個陳姓人家冒籍。」

  陳斯遠納罕道:「這……萬一查出來就是一場官司啊。」

  賈赦渾不在意撇撇嘴道:「民不舉、官不究的事兒,真箇兒查驗起來,只怕館閣里立馬就空了一半!」

  有道是辦法總比困難多,大順科考除去冷籍限制,還有南北限制,因是不少考生乾脆冒籍。

  所以就有順天府考生操著一口閔浙口音的咄咄怪事。官面上自是嚴查此事,不過實際上也就那麼回事。賈赦說的沒錯,民不舉、官不究,鬧小了地方官就給壓下來了,真箇兒鬧大了,這才會從嚴處置。

  聽賈赦如此說,陳斯遠乾脆應承下來:「外甥年少,萬事全憑姨父做主就是了。」

  賈赦撫須得意道:「遠哥兒且放心,待過了正月,一準送你去國子監。」

  過得半晌,陳斯遠從外書房出來。過黑油大門進東角門,又從馬廄旁的角門進去。行不多遠眼看到得穿堂左近,忽而便見趙姨娘領著個小丫鬟一路罵罵咧咧自夢坡齋轉過來。

  二者一相見,陳斯遠倒是神色玩味,反倒是那趙姨娘面上尷尬。

  趙姨娘訕笑著過來,說道:「遠哥兒這是才回?」

  陳斯遠頷首道:「見過姨娘。這不一早去了一趟浙江會館,也是姨父催得急切,好歹奔波幾回算是把事兒辦妥當了。」

  「這樣啊……」

  陳斯遠嘶的一聲吸了口氣,蹙眉道:「姨娘前些時日說的那樁事……」

  趙姨娘頓時面上酸澀起來,咬牙強笑道:「要不哥兒再容我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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