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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勤之是不是一個好人,這要看怎麼說。

  一般人都覺得他算是一個好人。老實,甚至有點兒木訥,但他還是個老實人啊。老實人一般不都是好人嗎?他不惹事,甚至還有點兒怕事兒,更不要說主動去坑人害人,這樣的人,你可以說他別的,也可以不喜歡他,覺得他無趣,不親近他,覺得他不容易相處,乃至不結交他,反正也沒什麼可用得著他的地方。但就是沒法說他不好,他又不招惹你不妨礙你,連你做什麼他都不會多一句嘴予以置評,即便旁邊有人說三道四評頭論足,何勤之也往往都不會參與,也就是不願意議論別人,不傳閒話,那你說你有什麼可指摘他的?

  所以,一般人說起何勤之的時候,也只能泛泛地說一句,何勤之算是個好人。

  何況,何勤之從省城的工廠技術科回到老家農村,然後被找去做了個民辦教師,在村小里教書,剛開始是語文算術什麼都教,後來又有了其他人過來教書,何勤之才單教了算術,就這樣一干就是幾十年,快到退休的年齡才落實政策轉正,又補了個高級職稱,退休後又返聘幹了兩年,直至突發心梗去世。可以說,本鄉本土的,有不少人家是爹一輩兒一輩,都上過何勤之的學,至少是絕大多數人家都有人經何勤之教過,不說多大的功德吧,起碼他是有遺澤的。因此,沒仇沒氣的人,誰能張得開嘴說他何勤之個不好呢?

  說起來,何勤之也沒跟誰有過什麼仇。他不惹別人,別人也沒必要惹他,能有什麼仇?

  要說怨,就是抱怨他何勤之,那還是有的。

  比如他大哥何勉之,就一直不恨看得慣何勤之。說他肉,其實就是笨,再加上多少有點兒不太通事理的意思。

  這樣也不算是說錯了何勤之。

  何勤之確實在人情世故等方面顯得笨拙,反應不過來,待人接物也不怎麼機靈。何止是不機靈,實際上,就是不怎麼開竅兒。

  何勉之覺得,家裡有個大事小情的,你不該先看看我這個當大哥的臉色嗎?不得先把我這個大哥放在頭前兒嗎?我這個大哥有了面子,這一大家子人才都有了面子,我要是沒有了面子,哪裡就顯得你們有面子了?人家只會背地裡看笑話好不好?至少,也得先說咱這一大家子人沒大沒小,沒有了規矩,弄不好,人家還得笑話咱兄弟之間自己先鬧了生分,有了隔閡,我這個當大哥的面子沒有了還不說,人家還能從心裡把咱當回事兒?

  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吃虧便宜的且放在一邊兒,哪裡就非得只看眼麼前兒的一時一事了,事事稱量,斤斤計較,不看大局,不考慮長遠,能算是有擔當嗎?畢竟我這個大哥才是面子朝外的人,家有百口,主事兒一人,主次大小,輕重緩急,總得分得清先拿哪個後放哪個吧?

  還比如三弟何歷之。

  也是覺得何勤之這個二哥忒笨,還死心眼兒。

  還有,明明是上過大學,呆過省城,可就是沒有見識的樣兒,咋看都不像是個大方人兒。

  何勤之的婆娘,嗯,這邊兒的鄉里叫做家裡的,牛瑞英,心裡對何勤之的怨氣更是說不完。

  牛瑞英不止一次跟大兒子何裕俊小兒子何裕立都說過,等我死了也不能跟你爹埋一塊兒,這輩子我跟他過的都夠夠兒的。下輩子可別再跟他有瓜葛兒。

  還說,這輩子我沒有對不起你爹的事兒,要說也是他對不起我。

  這個對不起,倒不是指那種對不起。誰都知道,何勤之根本不會是在男女事情上有絲毫偏差的主兒。牛瑞英也不是說何勤之咋著,相反還說過就他那樣的人材,也就是我,換了別的女人,誰願意跟他結親啊?誰願意多瞧他一眼?

  小兒子何裕立曾經問過一句:「俺娘,那你當年咋願意跟俺爹結親了呢?」

  牛瑞英嘆氣道:「有啥辦法呢?我一個沒爹沒娘的,擱二叔家住到了二十多歲了,俺二叔臉上也不好看哪!」

  那時候是那樣的。

  你說你大侄女兒擱你家裡,都二十多歲了,你是光想著叫你侄女兒給你家幹活兒,當牛當馬的使喚,就是不操心給她說個婆家啊?

  這樣的閒話可不好聽。

  而且,那時候的閨女過了二十歲,也真不算年齡小了,咋說都得算是個大姑娘,哦,跟後來所說的老姑娘的意思差不多。

  再往後拖一天,就得多受別人一天的閒話。還有,真可能拖著拖著,成了越拖越不好說個人家兒。

  萬一,拖成了最後只能找個瞎子瘸子或者不能看的,那不更是害了自己侄女兒?外人嘴裡不得說的更不好聽?

  這個大包袱,牛瑞英的二叔背的起嗎?就算他老人家背的起,背的冤不冤啊?

  牛瑞英又說:「人家說了三回親,頭一個就是你爹,我隔著籬笆子一瞧,就沒願意。過段兒,又有人來提,還是他,我就沒讓人家再說下去。又耽誤了一年多,第三回來說媒的,說的還是他。我覺著我從小就沒爹沒娘了,他又是個從小就沒了娘的,心裡就不得勁兒,想著找個爹娘都在的,好歹是個過日子的人家兒。誰知道說來說去,還是他。可有啥辦法呢,說不出口,我自己說親,人家也挑啊,沒辦法了,想想他好歹還是個上學的,認幾個字兒,不是睜眼瞎了,也就算了,認了命了。唉……」

  牛瑞英一肚子苦水。

  「他好歹知道個冷熱的也好啊!我沒指望著他疼人兒,知道他也是打小兒就沒了娘,一個老奶奶,一個老爹,能教待他多少啊。想著他上學了,肚裡有點兒學問,總比大老粗懂道理吧,都跟他結親了,那就好好過日子吧,別的事兒慢慢再說。」

  「誰知道啊,他就是個沒心的人,沒心還好點兒呢,他就是個心狠的人,拿自己老婆孩子都當仇人似的。」牛瑞英說著說著就想抹眼淚。

  她其實不是個愛嘮叨的人,不是個碎嘴子,更不是個喜歡翻舊帳的庸常的婦女。相反,牛瑞英是個願意往前看的人,也算是比較樂觀的心性,總是覺得活著就得有希望,她說的是細望,就是希望的意思,她說人這一輩子,甭管多苦多難,首先就自己不能倒,心裡得有細望,要是連細望都沒有了,也就沒有了活下去的念想了。要說苦,說難,誰還有她吃的多,受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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