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蓬與駿火（2）
日上中天，天窗落陽。
「誒呀，累死我了，我要休息一下。」陸馨笙說著，也不怕身上的裙子髒，一屁股坐在一個裝滿符紙的箱子上。
裡面的箱子幾乎都打開了，大多是沉澱的各種符紙和銅錢墨水，甚至還有未處理的桃木，偶爾一些裡面也有書，只不過字跡實在難以看懂。
陸馨笙手中叼著一枚「大元國寶」，因為保存完善包漿很少，類似這樣的銅幣在房間裡還有好幾個箱子裝。
「怎麼都是這種沒用的東西。」她看了一眼，隨手丟進箱子裡，古老的銅幣砸在一起的聲音頗為好聽。
她轉眼看向靠窗角落的小桌子上，透明的玻璃盆里有兩隻泥黃色的麒麟。
陸承鑫已經把床底下的箱子都搬出來了，整個人身上滿是灰塵。他發現除了外面一圈都是常見的廢品之外，裡面有很多工具，比如鉤子，鐮刀、鏟子、棍子和劍等。
陸承鑫意識到了什麼：「馨笙，你見過天蓬尺嗎？」
「沒有啊。」陸馨笙滿不在乎的說道。
「那我們......怎麼知道它長什麼樣？」
「那不就是尺子嘛，還能長什麼樣？」
「那你，過來看看？」
陸馨笙過來一看，頓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床底下的工具五花八門，這可把兩人給難住了。
「不如，直接問大人唄？」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嗎，如果不找到天蓬尺，我們家就得玩完？」
「好吧，起碼爸爸媽媽不會信。」陸馨笙有些失落。
「不過，奶奶應該能懂。」陸承鑫沉思。
「那我們就去問她啊，總比我們自己找要快。」
陸承鑫這一次沉默了很久，連陸馨笙都等不及了，剛想開口。
「你說的對，那你去問吧。」
「啊？為什麼不是你？你不是和經常奶奶在一起的嗎。」陸馨笙疑惑。
「這個問題，我......不方便。」陸承鑫搖搖頭，從裡面退出來。
午睡時間，家裡安安靜靜。
陸馨笙早上顯然累到了，現在在房間裡睡著了。陸承鑫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大鐵門還開著一扇，陸承鑫借這個方向把目光放到門外的陽光下。
一個早上的尋找他也很累，忍不住發起呆來，腦子裡想著許多事。
想起他的過去，那無數個被幻影糾纏的夜晚，他疑惑，是所有陸家人孩子時期都要經歷的過程嗎？為了所謂承受過人天賦的責任？
他不想這樣，他只想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沒有什麼所謂香火責任，沒有鬼怪沒有仙緣，大家只是為了生活而生活，平靜何嘗不是一種享受。
但有手在把他推向風暴，推向那未知的，詭譎多變的漩渦中心。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就算找到了天蓬尺，也還會有更多的磨難，更長的路在等著他。
他該如何撐下去？一個人，真的可以接上七百年的重量嗎？
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未知從心底涌了上來，他靜靜看著牆上的祖宗牌位。是的，自己的真正面目本就是自私，只在乎現在和身邊，不考慮下一代和過去。
為什麼他不願意為別人考慮，陸承鑫心底問自己，自己為別人考慮，別人會反過來為自己考慮嗎？就像是爸爸和爺爺，誰能保證下一代不會再有分割，也許就像爸爸說的，新的時代來了，科技的改革轟烈徹底，是大勢所趨，老舊的習俗在未來可能會逐漸簡化，甚至消失。
也許可以像爸爸一樣，認真學習考上大學，將來為國家所奉獻，說不定還可以藉此抵消福緣的反噬，自己也可以得到身邊人青睞的同時獲得權力。
但是這樣，真的可行嗎？
陸承鑫不想成為早慧的人，但陸家背後承載仙緣，註定擁有過人的智慧。
陸承鑫回想起祖師的問題：「你可知我話中含義？何為驚奇術，何為清體，何為雲樓？」
「你看過那本書了嗎？」
陸承鑫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來到了那片永恆夕陽的空間。
紅雲多變，金光細射。
站在水原上，遠處的裂縫如今已變為一條條細小的痕。
陸承鑫心裡還有疑問，那就是這裡到底是哪？駿火入門，但什麼是駿火？自己何時入門？還有那道黑影為什麼會盯上自己？爺爺過去為什麼要點開自己額頭的靈門？爺爺又是怎麼死的？
太多的未解，如同看不見盡頭的繩索，陸承鑫嘗試梳理這些問題，但他做不到，問題在他面前就像是天空中不斷落下的雨水，他打碎一滴，更多的雨落了下來。
他忽然間很難過，心裡噎得發澀發苦，眼淚不自覺的划過臉頰。
他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別哭，過來。」
誰？
陸承鑫抬起頭，水天一片的世界中只有他一個人。
「過來......」前方又有聲音響起，像是有看不見的人在朝自己招手。
陸承鑫不由得循著聲音踏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現實中，陸承鑫從沙發上起身，一步步走向門口......
天空的紅雲開始變化，一會兒變成飛鳥，一會兒變成大魚，一會兒是燃燒奔馳的駿馬......
遠處開始有光，水天的交界線像是有一顆星辰在被點綴。
陸承鑫出了門，整個人從陰影來到太陽下。
那光顯出了人形，或者說那光本就是一個人，光輝把天邊的夕陽都對比遮掩過去，前所未有的暖風吹來，大地的裂縫收攏消失了，水原首次開始流動，仿佛他的到來，讓世界都煥發生機。
水天間響起一陣悠揚的笑聲。
現實中，陸承鑫眼睜睜看著從巷子外走來的老人，還是那熟悉的灰衣灰褲，他負手在背後，頭頂反射太陽的光線，真像是頂著一顆星星。
陳爺看見孩子站在門外看著自己，笑道：「喲，承鑫你怎麼知道爺爺我中午要來，還出來迎接，真懂事啊。」
「......」
陳爺笑呵呵地近前摸了摸孩子的頭，「身體都恢復好了？」
陸承鑫點頭。
「那就好，這個時間你家裡人都在睡覺吧？」
「是的，陳爺爺。」
陳爺點頭，「要不要陪我一起散散步？」
「陳爺爺散步喜歡曬太陽？」
「呵呵，何止呢，曬太陽可以補充陽氣，尤其對你這樣男孩子最好了，強身健體還有助於長高，而且陽光也是一種能量。」
陸承鑫露出笑容：「好啊，那陳爺爺我們一起散步。」
兩人一起走出了巷子，卻沒上大路，而是往最近的路口走，一條路連另一條路，一直往下還有一所鎮中心小學，小學對邊隔一層民房就是中學。
陸承鑫時不時抬頭看陳爺爺，陽光很大，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皺巴巴的。
陳爺隨意開口：「承鑫啊，你奶奶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爺爺以前是做什麼的？」
陸承鑫搖頭：「沒有，奶奶不和我說爺爺的事情。」
「那你有沒有想過？」
陸承鑫想了一會兒，說是想，其實是在把之前的推測醞釀一下說出來：「是不是和陳爺爺一樣？」
「哦？你覺得陳爺爺我是做什麼的。」
「陳爺爺你是道士吧？很厲害的那種。」
陳爺爺聽聞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爺爺很厲害。」
因為看見你發光。
陸承鑫心裡這麼想，嘴上說道：「那是因為陳爺爺送給我的手串很厲害，那天晚上就是靠它才撐下來的。」
陳爺點頭：「你想起來了。」
「嗯。」陸承鑫點頭，「雖然我對後面的好多事情記不清，但是我腦海里有您的聲音。」
陳爺面帶微笑，點了點頭。
此時剛好路過小學門口，暑假期間，校園裡安安靜靜，又是午睡時間日上中天，前後都無人跡。
這裡也是陸承鑫在讀的學校。
「陸承鑫，你很有天分，也很聰明，你現在對你自己的身體也算有一個初步的了解了吧？」
陸承鑫點頭，心情有些激動。
陳爺見此只是笑，到最後滿眼都是笑意。
他帶著孩子走向學校後面，菜地之間有一片小樹林，小樹林裡有一個墓，是附近人家早年葬下的，過節時也會有香火，因此學校過去常傳一些小樹林鬧鬼的言論，說晚上的時候裡面經常有人說話走動，還有鬼火飄搖。
這事越傳越大，最後還把學校校長給驚動了，在一次晨會上花了大篇幅來澄清，這事後來也就漸漸轉小。
但陸承鑫知道，那片林子裡確實有東西。因為他之前有一次進去，受到了對方的「迎接」。
陳爺爺帶著他走進林子，樹葉把陽光分割成星星點點，地上滿是前年的落葉，脆如薯片，每一次落腳都響起「咔擦咔擦」的聲音，微風一過，林葉間相互推搡，淅淅瀝瀝像是下起了雨。
「你以前來過這裡沒有？」
站在墓前，陳爺問。
陸承鑫點頭。
「想知道害你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嗎？」
陸承鑫手指道：「是這個？」
「對。」陳爺點頭，「你靈門打開，他想上你的身，如果成功，以後你的身體就是他的身體了。」
「就是復活的意思嗎？」
陳爺點頭：「它是被人養在這裡的，以樹林為籠，還天天被人氣所沖，按理來說它做不到那個程度。」
「但老三就是被它害！」
「這正是我疑惑所在，它究竟是怎麼破了這個籠子的。」
陸承鑫問道：「陳爺爺，它為什麼會被養在這裡啊？」
「很簡單，他的家人不願意讓他死，要死也要死得其所，就請人在這裡做了一個局，這些都是風水方面的問題，我不太清楚。這樣做就是把他的魂鎖在這裡，不得投胎輪迴，但是對他的家人來說，是夜有所夢，還可以起到積福的效果。」
「死人怎麼會積福？」
「呵呵，你想想，如果你作為家裡的頂樑柱卻不幸早夭，死後你會不會想辦法給後代一點庇護。」
陸承鑫想起家裡的祖先們，點頭道：「那確實。」
「只是這魂在這裡鎖的久了，最後殘留的人性也會隨著時間消失，而原本的家人卻不知情。」陳爺嘆了口氣。
「所以，它現在徹底死了？」
陳爺點頭，「這叫做魂飛魄散，是真正意義上的在這個世界消失。」
陸承鑫一時沉默，然後抬起頭來：「陳爺爺，我昨晚聽我媽媽說，您還是長老，是寺主。」
陳爺笑道：「耳朵倒是挺靈的，你想問什麼就說吧。」
一句話陸承鑫醞釀了許久，中途咽了好幾次口水，才說得出來：「陳爺爺，我想請您高訴我，什麼是驚奇術，什麼是清體，什麼是雲樓！」
陳爺靜靜看著孩子的眼睛，孩子的目光雖然時不時黯淡，但還是堅持著不退，「你考慮好了嗎？如果你知道了這些，你就永遠都走不出去了。」
果然，這一問後陸承鑫的臉上不斷變幻，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下一句。
「我考慮好了！」
陸承鑫震驚的抬起頭，把目光投過去，樹林的邊緣，被一身黑霧包裹的陸馨笙走了出來。她換了衣服，一身白色的長裙，淨得一塵不染，
「馨笙......」陸承鑫難以置信。
陸馨笙卻像根本沒有看見他，徑直來到陳爺身前躬身作揖：「陳長老，冒昧跟來還請不要見怪，家族傳承延續至關重要，是後輩不可推卸的責任，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馨笙也絕不會輕言放棄！」
陸承鑫呆呆地伸出手。
「嗯。」陳爺滿意的點頭，「陸家有你這樣的孩子，精神可存。」
陳爺看向陸承鑫：「你呢？承鑫。」
「我......」陸承鑫看著陸馨笙，陸馨笙的小臉嚴肅得嚇人。
「沒事的，哥哥。」
「承鑫，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說完不等他回應，陸承鑫只覺得四周一片模糊，仿佛景物被無限拉長，回過神來時，他已站在小樹林外的土坡上。
遠遠的，樹林中的人影正在交談，陸承鑫卻一下子萎靡下來，肩膀耷拉著，整個人軟塌塌的，腦子裡又昏又沉，像是好多天都沒休息好。
陽光滾滾，他一路上腦子裡空了，什麼也沒想，像是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狗，只是走著，走著，走著......
再抬頭時，他已到家門前。
鐵門虛掩著，他一推，房內的冷氣就吹到面門上，他的心神為之一振。
陸承鑫臉上露出凝重之色，又滿是疑惑。
因為家裡滿是香氣，在他出去的時候，有人在家裡燒香了。
但這不是重點，因為陸承鑫又看到那牆壁上的祖宗牌位里的字在活動了，那些金色的線條在裡面不斷追逐，相互環繞......
這樣的景象並不是每個節日燒香的時候都能見到，一般只有在春節、清明節、中元節這三個節日當天有變化，其他時間都是肅穆如常。
但中元節已經過去了兩天。
陸承鑫目光一步步往下，看到綠琉璃玻璃表面的供桌上，紅色果盤的前面擺著一個布裹，長方形的，還打著結。
陸承鑫心跳加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步步向前。
身後的鐵門自動關上了，下午的客廳沒了陽光也會顯得昏暗，何況房內飄滿了煙氣。
隱約中，香氣在空中勾勒出無數道人的形狀，飄渺卻又凝固。整個客廳里都是「它們」的形狀，「它們」在中間留出一條路，陸承鑫走著，仿佛沒有看到它們，眼睛裡只有那包黑布。
陸承鑫不住地喘著粗氣，從門口過來一段路變得分外漫長，每一步都猶如在泥漿中前行。耳邊開始有隱隱的說話聲，嘈雜、詭異、難以理解，又有什麼東西在後面扯著他的衣角，拖著他的腿，不讓他過去。
昏暗又朦朧的客廳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翩翩起舞，有人在張嘴高歌......
煙氣繞著他旋轉，隨著呼吸湧入鼻尖，陸承鑫身體表面騰起了陣陣青煙，揮散出來融入更多的煙霧裡。火燭的火光變得像是燈籠般朦朧，香菸的焰尖仿佛變成了眼睛，在高台之上盈盈的亮著，帶著一股沉默卻壓迫的威嚴。
近了......近了......
陸承鑫的眼底流露出渴望，明明先前的他還有猶豫和畏懼，可此時看見真相，猶如見到光的飛蛾，身不由己地撲過去。
也許是接觸煙氣的問題，陸承鑫的眼睛開始爬起縷縷血絲，呼吸也越發粗重。
他走到桌前，顫抖的手在黑布表面撫摩，輕輕地不敢用力。
仔細一看這黑布並非純黑，表面還有很多隱晦的金線流動，因為歲月的風塵顯得黯淡。
「嘿嘿，他不敢打開的......」
「你怎麼敢肯定？」
「他的心啊，和建真一樣，在外面呢......」
「唉，反而是那丫頭......」
「......」
陸承鑫自然聽得見這些空靈的對話，但他沒有說一句話，也不打算說。
他深呼吸一口氣，不如說是深深吸進了一口煙，把心底那股異常的情緒壓下去。
他閉上眼，手收了回去，緊緊握著。
「你看，我就說吧......」
「看來，命該如此啊......」
「七百年了......」
「是啊，不過是尺在，運氣好罷了，可如今......」
陸承鑫忽然睜開眼，神色一震，這一次把雙手放在了黑布上。
身後的聲音忽然間小了許多，緊隨而來的是無數道壓力倍增的注視。
陸承鑫每掀開一面，身上的壓力就增加一分。
他咬著牙，手開始顫抖。身後烏壓壓的煙氣推了過來，像是深淵。
「唉......」直到一聲莫名的嘆息，陸承鑫怔住了，這一刻肩上的重壓感輕了幾許，這聲嘆息讓他感覺格外的熟悉，格外的親近，格外的懷念......
一股心酸湧上鼻尖。
陸承鑫揭開黑布的最後一角，
沒有得見真相的驚喜，眼前的一幕讓他瞪大雙眼，難以言喻的寒冷正一寸一寸地侵蝕他的身體。
他劇烈的呼吸。
眼前的桌上攤開一層蒙塵的黑布，黑布正中是一根褐色黯淡的木尺，四棱方形，表面是深刻的符文，符文裡面還有絲絲縷縷的紅色。這符文刻印清晰，四面都有，一路雕刻往上，往上......然後沒了。
只剩下殘缺的符畫和崎嶇嶙峋的尺面。
天蓬尺......斷了？！
「誒呀，累死我了，我要休息一下。」陸馨笙說著，也不怕身上的裙子髒，一屁股坐在一個裝滿符紙的箱子上。
裡面的箱子幾乎都打開了，大多是沉澱的各種符紙和銅錢墨水，甚至還有未處理的桃木，偶爾一些裡面也有書，只不過字跡實在難以看懂。
陸馨笙手中叼著一枚「大元國寶」，因為保存完善包漿很少，類似這樣的銅幣在房間裡還有好幾個箱子裝。
「怎麼都是這種沒用的東西。」她看了一眼，隨手丟進箱子裡，古老的銅幣砸在一起的聲音頗為好聽。
她轉眼看向靠窗角落的小桌子上，透明的玻璃盆里有兩隻泥黃色的麒麟。
陸承鑫已經把床底下的箱子都搬出來了，整個人身上滿是灰塵。他發現除了外面一圈都是常見的廢品之外，裡面有很多工具，比如鉤子，鐮刀、鏟子、棍子和劍等。
陸承鑫意識到了什麼：「馨笙，你見過天蓬尺嗎？」
「沒有啊。」陸馨笙滿不在乎的說道。
「那我們......怎麼知道它長什麼樣？」
「那不就是尺子嘛，還能長什麼樣？」
「那你，過來看看？」
陸馨笙過來一看，頓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床底下的工具五花八門，這可把兩人給難住了。
「不如，直接問大人唄？」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嗎，如果不找到天蓬尺，我們家就得玩完？」
「好吧，起碼爸爸媽媽不會信。」陸馨笙有些失落。
「不過，奶奶應該能懂。」陸承鑫沉思。
「那我們就去問她啊，總比我們自己找要快。」
陸承鑫這一次沉默了很久，連陸馨笙都等不及了，剛想開口。
「你說的對，那你去問吧。」
「啊？為什麼不是你？你不是和經常奶奶在一起的嗎。」陸馨笙疑惑。
「這個問題，我......不方便。」陸承鑫搖搖頭，從裡面退出來。
午睡時間，家裡安安靜靜。
陸馨笙早上顯然累到了，現在在房間裡睡著了。陸承鑫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大鐵門還開著一扇，陸承鑫借這個方向把目光放到門外的陽光下。
一個早上的尋找他也很累，忍不住發起呆來，腦子裡想著許多事。
想起他的過去，那無數個被幻影糾纏的夜晚，他疑惑，是所有陸家人孩子時期都要經歷的過程嗎？為了所謂承受過人天賦的責任？
他不想這樣，他只想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沒有什麼所謂香火責任，沒有鬼怪沒有仙緣，大家只是為了生活而生活，平靜何嘗不是一種享受。
但有手在把他推向風暴，推向那未知的，詭譎多變的漩渦中心。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就算找到了天蓬尺，也還會有更多的磨難，更長的路在等著他。
他該如何撐下去？一個人，真的可以接上七百年的重量嗎？
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未知從心底涌了上來，他靜靜看著牆上的祖宗牌位。是的，自己的真正面目本就是自私，只在乎現在和身邊，不考慮下一代和過去。
為什麼他不願意為別人考慮，陸承鑫心底問自己，自己為別人考慮，別人會反過來為自己考慮嗎？就像是爸爸和爺爺，誰能保證下一代不會再有分割，也許就像爸爸說的，新的時代來了，科技的改革轟烈徹底，是大勢所趨，老舊的習俗在未來可能會逐漸簡化，甚至消失。
也許可以像爸爸一樣，認真學習考上大學，將來為國家所奉獻，說不定還可以藉此抵消福緣的反噬，自己也可以得到身邊人青睞的同時獲得權力。
但是這樣，真的可行嗎？
陸承鑫不想成為早慧的人，但陸家背後承載仙緣，註定擁有過人的智慧。
陸承鑫回想起祖師的問題：「你可知我話中含義？何為驚奇術，何為清體，何為雲樓？」
「你看過那本書了嗎？」
陸承鑫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來到了那片永恆夕陽的空間。
紅雲多變，金光細射。
站在水原上，遠處的裂縫如今已變為一條條細小的痕。
陸承鑫心裡還有疑問，那就是這裡到底是哪？駿火入門，但什麼是駿火？自己何時入門？還有那道黑影為什麼會盯上自己？爺爺過去為什麼要點開自己額頭的靈門？爺爺又是怎麼死的？
太多的未解，如同看不見盡頭的繩索，陸承鑫嘗試梳理這些問題，但他做不到，問題在他面前就像是天空中不斷落下的雨水，他打碎一滴，更多的雨落了下來。
他忽然間很難過，心裡噎得發澀發苦，眼淚不自覺的划過臉頰。
他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別哭，過來。」
誰？
陸承鑫抬起頭，水天一片的世界中只有他一個人。
「過來......」前方又有聲音響起，像是有看不見的人在朝自己招手。
陸承鑫不由得循著聲音踏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現實中，陸承鑫從沙發上起身，一步步走向門口......
天空的紅雲開始變化，一會兒變成飛鳥，一會兒變成大魚，一會兒是燃燒奔馳的駿馬......
遠處開始有光，水天的交界線像是有一顆星辰在被點綴。
陸承鑫出了門，整個人從陰影來到太陽下。
那光顯出了人形，或者說那光本就是一個人，光輝把天邊的夕陽都對比遮掩過去，前所未有的暖風吹來，大地的裂縫收攏消失了，水原首次開始流動，仿佛他的到來，讓世界都煥發生機。
水天間響起一陣悠揚的笑聲。
現實中，陸承鑫眼睜睜看著從巷子外走來的老人，還是那熟悉的灰衣灰褲，他負手在背後，頭頂反射太陽的光線，真像是頂著一顆星星。
陳爺看見孩子站在門外看著自己，笑道：「喲，承鑫你怎麼知道爺爺我中午要來，還出來迎接，真懂事啊。」
「......」
陳爺笑呵呵地近前摸了摸孩子的頭，「身體都恢復好了？」
陸承鑫點頭。
「那就好，這個時間你家裡人都在睡覺吧？」
「是的，陳爺爺。」
陳爺點頭，「要不要陪我一起散散步？」
「陳爺爺散步喜歡曬太陽？」
「呵呵，何止呢，曬太陽可以補充陽氣，尤其對你這樣男孩子最好了，強身健體還有助於長高，而且陽光也是一種能量。」
陸承鑫露出笑容：「好啊，那陳爺爺我們一起散步。」
兩人一起走出了巷子，卻沒上大路，而是往最近的路口走，一條路連另一條路，一直往下還有一所鎮中心小學，小學對邊隔一層民房就是中學。
陸承鑫時不時抬頭看陳爺爺，陽光很大，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皺巴巴的。
陳爺隨意開口：「承鑫啊，你奶奶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爺爺以前是做什麼的？」
陸承鑫搖頭：「沒有，奶奶不和我說爺爺的事情。」
「那你有沒有想過？」
陸承鑫想了一會兒，說是想，其實是在把之前的推測醞釀一下說出來：「是不是和陳爺爺一樣？」
「哦？你覺得陳爺爺我是做什麼的。」
「陳爺爺你是道士吧？很厲害的那種。」
陳爺爺聽聞笑道：「你怎麼看出來爺爺很厲害。」
因為看見你發光。
陸承鑫心裡這麼想，嘴上說道：「那是因為陳爺爺送給我的手串很厲害，那天晚上就是靠它才撐下來的。」
陳爺點頭：「你想起來了。」
「嗯。」陸承鑫點頭，「雖然我對後面的好多事情記不清，但是我腦海里有您的聲音。」
陳爺面帶微笑，點了點頭。
此時剛好路過小學門口，暑假期間，校園裡安安靜靜，又是午睡時間日上中天，前後都無人跡。
這裡也是陸承鑫在讀的學校。
「陸承鑫，你很有天分，也很聰明，你現在對你自己的身體也算有一個初步的了解了吧？」
陸承鑫點頭，心情有些激動。
陳爺見此只是笑，到最後滿眼都是笑意。
他帶著孩子走向學校後面，菜地之間有一片小樹林，小樹林裡有一個墓，是附近人家早年葬下的，過節時也會有香火，因此學校過去常傳一些小樹林鬧鬼的言論，說晚上的時候裡面經常有人說話走動，還有鬼火飄搖。
這事越傳越大，最後還把學校校長給驚動了，在一次晨會上花了大篇幅來澄清，這事後來也就漸漸轉小。
但陸承鑫知道，那片林子裡確實有東西。因為他之前有一次進去，受到了對方的「迎接」。
陳爺爺帶著他走進林子，樹葉把陽光分割成星星點點，地上滿是前年的落葉，脆如薯片，每一次落腳都響起「咔擦咔擦」的聲音，微風一過，林葉間相互推搡，淅淅瀝瀝像是下起了雨。
「你以前來過這裡沒有？」
站在墓前，陳爺問。
陸承鑫點頭。
「想知道害你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嗎？」
陸承鑫手指道：「是這個？」
「對。」陳爺點頭，「你靈門打開，他想上你的身，如果成功，以後你的身體就是他的身體了。」
「就是復活的意思嗎？」
陳爺點頭：「它是被人養在這裡的，以樹林為籠，還天天被人氣所沖，按理來說它做不到那個程度。」
「但老三就是被它害！」
「這正是我疑惑所在，它究竟是怎麼破了這個籠子的。」
陸承鑫問道：「陳爺爺，它為什麼會被養在這裡啊？」
「很簡單，他的家人不願意讓他死，要死也要死得其所，就請人在這裡做了一個局，這些都是風水方面的問題，我不太清楚。這樣做就是把他的魂鎖在這裡，不得投胎輪迴，但是對他的家人來說，是夜有所夢，還可以起到積福的效果。」
「死人怎麼會積福？」
「呵呵，你想想，如果你作為家裡的頂樑柱卻不幸早夭，死後你會不會想辦法給後代一點庇護。」
陸承鑫想起家裡的祖先們，點頭道：「那確實。」
「只是這魂在這裡鎖的久了，最後殘留的人性也會隨著時間消失，而原本的家人卻不知情。」陳爺嘆了口氣。
「所以，它現在徹底死了？」
陳爺點頭，「這叫做魂飛魄散，是真正意義上的在這個世界消失。」
陸承鑫一時沉默，然後抬起頭來：「陳爺爺，我昨晚聽我媽媽說，您還是長老，是寺主。」
陳爺笑道：「耳朵倒是挺靈的，你想問什麼就說吧。」
一句話陸承鑫醞釀了許久，中途咽了好幾次口水，才說得出來：「陳爺爺，我想請您高訴我，什麼是驚奇術，什麼是清體，什麼是雲樓！」
陳爺靜靜看著孩子的眼睛，孩子的目光雖然時不時黯淡，但還是堅持著不退，「你考慮好了嗎？如果你知道了這些，你就永遠都走不出去了。」
果然，這一問後陸承鑫的臉上不斷變幻，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下一句。
「我考慮好了！」
陸承鑫震驚的抬起頭，把目光投過去，樹林的邊緣，被一身黑霧包裹的陸馨笙走了出來。她換了衣服，一身白色的長裙，淨得一塵不染，
「馨笙......」陸承鑫難以置信。
陸馨笙卻像根本沒有看見他，徑直來到陳爺身前躬身作揖：「陳長老，冒昧跟來還請不要見怪，家族傳承延續至關重要，是後輩不可推卸的責任，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馨笙也絕不會輕言放棄！」
陸承鑫呆呆地伸出手。
「嗯。」陳爺滿意的點頭，「陸家有你這樣的孩子，精神可存。」
陳爺看向陸承鑫：「你呢？承鑫。」
「我......」陸承鑫看著陸馨笙，陸馨笙的小臉嚴肅得嚇人。
「沒事的，哥哥。」
「承鑫，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說完不等他回應，陸承鑫只覺得四周一片模糊，仿佛景物被無限拉長，回過神來時，他已站在小樹林外的土坡上。
遠遠的，樹林中的人影正在交談，陸承鑫卻一下子萎靡下來，肩膀耷拉著，整個人軟塌塌的，腦子裡又昏又沉，像是好多天都沒休息好。
陽光滾滾，他一路上腦子裡空了，什麼也沒想，像是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狗，只是走著，走著，走著......
再抬頭時，他已到家門前。
鐵門虛掩著，他一推，房內的冷氣就吹到面門上，他的心神為之一振。
陸承鑫臉上露出凝重之色，又滿是疑惑。
因為家裡滿是香氣，在他出去的時候，有人在家裡燒香了。
但這不是重點，因為陸承鑫又看到那牆壁上的祖宗牌位里的字在活動了，那些金色的線條在裡面不斷追逐，相互環繞......
這樣的景象並不是每個節日燒香的時候都能見到，一般只有在春節、清明節、中元節這三個節日當天有變化，其他時間都是肅穆如常。
但中元節已經過去了兩天。
陸承鑫目光一步步往下，看到綠琉璃玻璃表面的供桌上，紅色果盤的前面擺著一個布裹，長方形的，還打著結。
陸承鑫心跳加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步步向前。
身後的鐵門自動關上了，下午的客廳沒了陽光也會顯得昏暗，何況房內飄滿了煙氣。
隱約中，香氣在空中勾勒出無數道人的形狀，飄渺卻又凝固。整個客廳里都是「它們」的形狀，「它們」在中間留出一條路，陸承鑫走著，仿佛沒有看到它們，眼睛裡只有那包黑布。
陸承鑫不住地喘著粗氣，從門口過來一段路變得分外漫長，每一步都猶如在泥漿中前行。耳邊開始有隱隱的說話聲，嘈雜、詭異、難以理解，又有什麼東西在後面扯著他的衣角，拖著他的腿，不讓他過去。
昏暗又朦朧的客廳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翩翩起舞，有人在張嘴高歌......
煙氣繞著他旋轉，隨著呼吸湧入鼻尖，陸承鑫身體表面騰起了陣陣青煙，揮散出來融入更多的煙霧裡。火燭的火光變得像是燈籠般朦朧，香菸的焰尖仿佛變成了眼睛，在高台之上盈盈的亮著，帶著一股沉默卻壓迫的威嚴。
近了......近了......
陸承鑫的眼底流露出渴望，明明先前的他還有猶豫和畏懼，可此時看見真相，猶如見到光的飛蛾，身不由己地撲過去。
也許是接觸煙氣的問題，陸承鑫的眼睛開始爬起縷縷血絲，呼吸也越發粗重。
他走到桌前，顫抖的手在黑布表面撫摩，輕輕地不敢用力。
仔細一看這黑布並非純黑，表面還有很多隱晦的金線流動，因為歲月的風塵顯得黯淡。
「嘿嘿，他不敢打開的......」
「你怎麼敢肯定？」
「他的心啊，和建真一樣，在外面呢......」
「唉，反而是那丫頭......」
「......」
陸承鑫自然聽得見這些空靈的對話，但他沒有說一句話，也不打算說。
他深呼吸一口氣，不如說是深深吸進了一口煙，把心底那股異常的情緒壓下去。
他閉上眼，手收了回去，緊緊握著。
「你看，我就說吧......」
「看來，命該如此啊......」
「七百年了......」
「是啊，不過是尺在，運氣好罷了，可如今......」
陸承鑫忽然睜開眼，神色一震，這一次把雙手放在了黑布上。
身後的聲音忽然間小了許多，緊隨而來的是無數道壓力倍增的注視。
陸承鑫每掀開一面，身上的壓力就增加一分。
他咬著牙，手開始顫抖。身後烏壓壓的煙氣推了過來，像是深淵。
「唉......」直到一聲莫名的嘆息，陸承鑫怔住了，這一刻肩上的重壓感輕了幾許，這聲嘆息讓他感覺格外的熟悉，格外的親近，格外的懷念......
一股心酸湧上鼻尖。
陸承鑫揭開黑布的最後一角，
沒有得見真相的驚喜，眼前的一幕讓他瞪大雙眼，難以言喻的寒冷正一寸一寸地侵蝕他的身體。
他劇烈的呼吸。
眼前的桌上攤開一層蒙塵的黑布，黑布正中是一根褐色黯淡的木尺，四棱方形，表面是深刻的符文，符文裡面還有絲絲縷縷的紅色。這符文刻印清晰，四面都有，一路雕刻往上，往上......然後沒了。
只剩下殘缺的符畫和崎嶇嶙峋的尺面。
天蓬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