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蟲
「大少爺，是否需要老奴攙您起來？」，聞聲趕來的老管家，佝僂著身子，俯視著腳邊的楊冥。
他的口中帶著詢問，身子卻是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上前攙扶的意思。
楊冥譏笑一聲，搖晃著身子艱難站起，他抬手猛地一擦，拭去了嘴角的血跡。
「便不勞煩老管家了，我還沒虛弱到要人攙扶的地步。」，楊冥的手輕輕撫過自己有些紅腫的面頰，眼神中閃爍著晦暗的光。
「大少爺果然有志氣。」，老管家雖然口中說著讚美楊冥的話，卻怎麼聽怎麼讓人彆扭，給人一種硬夸禿子頭髮茂密的感覺。
楊冥吸了吸氣，不願再搭理老管家，欲要從他身旁繞過，老管家卻是側身邁出一步，再次攔在了楊冥身前。
「老管家可還有什麼事情？」，楊冥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擋在自己身前老管家，語氣變得低沉下來。
「大少爺您別誤會，主要是老奴我呀，心善，實在不忍心看著大少爺這般糟蹋自己，便想斗膽給您個建議，您呢，若是覺得對，便聽上一聽，若是覺得不對，就當老奴放了個沒聲的屁。」
「說。」
儘管楊冥不覺得這老傢伙能有什麼好心，卻也明白，自己哪怕拒絕，他想要說的話一句也不會少，倒不如坦然些，聽聽他到底準備放個什麼樣子的屁。
「您是知道的，老奴我一向是最看好大少爺的，但有的時候吧，也覺得大少爺做事確實欠妥當。」
「就比如說此時，您明知道夫人在生您的氣，還非要往前湊，這不是故意惹夫人發火嘛。」
「老奴我呀，最近收集到了一個偏方，據說對小少爺的病情有很大好處，我覺得您可以投其所好，試一試。」
楊冥愣了一瞬，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難以控制地陰沉了下來。
「什麼偏方？」，楊冥自然知道老管家說的是什麼，強忍著內心的憤怒，咬牙切齒道。
老管家好似未曾發覺到楊冥的情緒變化一般，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是一種帶著少許毒性的蟲子，據說，只要有人能心甘情願地用自身血肉飼養它七七四十九天，便能讓這蟲子褪去一身毒性，化作消除百病的稀世良藥。」
「若是您能飼養出這一味良藥，治好小少爺的身體，夫人感激之下，自然也就不會再生您的氣了。」
邊說著，老管家邊從懷中取出一個琉璃瓶子，瓶底臥伏著一隻血色的甲蟲。
即便隔著瓶子，楊冥也能聽到瓶中不斷有稀稀疏疏的聲響傳出，那是蟲子兩側的顎齒邊緣摩擦時，發出的聲音。
聽到老管家的話，楊冥心中冷笑，前世，自己為了獲得母親的認可，竟然真地相信了這個謊言，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血肉去飼養那毒蟲。
除了每日被那毒蟲吞噬血肉以外，還要忍受蟲毒日復一日的侵蝕，導致他渾身皮肉潰爛，卻又瘙癢難耐。
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過放棄，奇蹟般地堅持了下來，只因他想要看到母親的笑容，想要母親將對弟弟的愛分給他少許，哪怕只有一絲一毫。
「我，拒絕。」，楊冥後撤了一步，躲開了老管家遞過來的瓶子。
老管家似乎沒想到楊冥會拒絕，怔然了一瞬，隨即眉頭微皺，甚至帶著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大少爺，做人呢，有時候不要那麼自私，要善良，些許肉體的疼痛在親情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仿佛一切都是出自本心，真心為了楊冥考慮一般。
楊冥聽了，只覺太可笑了。
「老管家忠心耿耿，我就不與你搶奪這個功勞了，我還年幼，心思浮躁，只怕會浪費掉這『良藥』，還是由老管家你親自飼養我才放心。」
說完，他懶得再理會眼前的老管家，抬腿向著廳堂的方向走去。
母親，你到底知不知道家中的僕役在殘害你的兒子，還是這根本就是你在暗中授意，有意為之？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了轉變的呢？
是自己逐漸展露天分之時？還是從天才的神壇上跌落的那刻？
不是，都不是，一切的變化都發生於弟弟到來之後。
行走中的楊冥眼神恍惚，逐漸陷入了回憶。
夢溪雲，他的母親，楊冥幼年期的所有美好回憶都與她息息相關。
在楊冥尚還年幼之時，他的父親大多時候都在閉關修行，試圖尋求更高的境界，所以，陪伴在楊冥身邊的一直都是自己的母親。
第一次去族學上學，第一次學會寫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蘊養氣息…
楊冥人生中的無數個第一次都是母親陪他一起完成的，是他童年中永遠無法割裂的一部分。
現在的楊冥有多恨夢溪雲，曾經的楊冥就有多麼敬愛她。
可這一切都在弟弟出現之後變了。
母親所有的愛就那麼突兀地，硬生生地直接從楊冥的身上剝離了下去，帶著血肉和皮膚，留給楊冥永遠無法癒合的創傷，而後又當著他的面，連同楊冥的血肉一同披在了弟弟的身上。
後來聽旁人談起，將弟弟送來的那個女人，是母親在青雲宗時的貼身侍女，也是她曾經最為親近之人。
那天，空中下著瓢潑大雨，母親的貼身侍女渾身染血地倒在了楊家的大門外。
當夢溪雲抱著楊冥急匆匆地趕到之時，卻發現早已是無力回天。
最終，在母親的哀嚎中，侍女死在了她的懷中，也將始終護在懷中的孩子囑託給了她。
那侍女在死去的前一刻，似乎和母親說了些什麼，可那日的雨實在太大了，即便楊冥離得很近，也未曾聽清侍女說的話。
她到底說了什麼呢？楊冥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楊冥永遠也忘不了那日母親抱著侍女的屍體轉過頭時，看向他的眼神。
惡毒，瘋狂，帶著赤裸裸地恨意。
「你真該死。」
楊冥看懂了母親那時的口型，但他情願自己未曾看懂。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個母親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如此憎恨，反而將所有的愛傾注到了一個養子的身上？
楊冥不肯相信，不肯相信愛真的會如此輕易地消失，不願相信自己就這麼被拋棄，他想要追回，追回夢溪雲的目光，哪怕死亡的前夕也仍懷有希望。
很可惜，他失敗了。
楊冥不理解，他無法理解曾經那般慈愛的母親，為何會那般決絕。
最終，他的所有期待和幻想都隨著那刀刃入體，與自己的心臟一同破碎了。
老管家看著楊冥的背影，沒有再阻攔，而是輕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如今怎麼如此沒有人情味了，唉，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也罷，以後有機會再多勸勸他吧。」
老管家悲天憫人地想道。
他的口中帶著詢問，身子卻是一動不動，絲毫沒有上前攙扶的意思。
楊冥譏笑一聲，搖晃著身子艱難站起，他抬手猛地一擦，拭去了嘴角的血跡。
「便不勞煩老管家了，我還沒虛弱到要人攙扶的地步。」，楊冥的手輕輕撫過自己有些紅腫的面頰，眼神中閃爍著晦暗的光。
「大少爺果然有志氣。」，老管家雖然口中說著讚美楊冥的話，卻怎麼聽怎麼讓人彆扭，給人一種硬夸禿子頭髮茂密的感覺。
楊冥吸了吸氣，不願再搭理老管家，欲要從他身旁繞過，老管家卻是側身邁出一步，再次攔在了楊冥身前。
「老管家可還有什麼事情？」，楊冥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擋在自己身前老管家，語氣變得低沉下來。
「大少爺您別誤會，主要是老奴我呀，心善，實在不忍心看著大少爺這般糟蹋自己，便想斗膽給您個建議，您呢，若是覺得對，便聽上一聽，若是覺得不對，就當老奴放了個沒聲的屁。」
「說。」
儘管楊冥不覺得這老傢伙能有什麼好心，卻也明白，自己哪怕拒絕，他想要說的話一句也不會少，倒不如坦然些，聽聽他到底準備放個什麼樣子的屁。
「您是知道的，老奴我一向是最看好大少爺的，但有的時候吧，也覺得大少爺做事確實欠妥當。」
「就比如說此時，您明知道夫人在生您的氣，還非要往前湊，這不是故意惹夫人發火嘛。」
「老奴我呀，最近收集到了一個偏方，據說對小少爺的病情有很大好處，我覺得您可以投其所好，試一試。」
楊冥愣了一瞬，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難以控制地陰沉了下來。
「什麼偏方？」，楊冥自然知道老管家說的是什麼，強忍著內心的憤怒，咬牙切齒道。
老管家好似未曾發覺到楊冥的情緒變化一般，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是一種帶著少許毒性的蟲子，據說，只要有人能心甘情願地用自身血肉飼養它七七四十九天，便能讓這蟲子褪去一身毒性，化作消除百病的稀世良藥。」
「若是您能飼養出這一味良藥，治好小少爺的身體，夫人感激之下，自然也就不會再生您的氣了。」
邊說著，老管家邊從懷中取出一個琉璃瓶子，瓶底臥伏著一隻血色的甲蟲。
即便隔著瓶子，楊冥也能聽到瓶中不斷有稀稀疏疏的聲響傳出，那是蟲子兩側的顎齒邊緣摩擦時，發出的聲音。
聽到老管家的話，楊冥心中冷笑，前世，自己為了獲得母親的認可，竟然真地相信了這個謊言，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血肉去飼養那毒蟲。
除了每日被那毒蟲吞噬血肉以外，還要忍受蟲毒日復一日的侵蝕，導致他渾身皮肉潰爛，卻又瘙癢難耐。
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過放棄，奇蹟般地堅持了下來，只因他想要看到母親的笑容，想要母親將對弟弟的愛分給他少許，哪怕只有一絲一毫。
「我，拒絕。」，楊冥後撤了一步，躲開了老管家遞過來的瓶子。
老管家似乎沒想到楊冥會拒絕，怔然了一瞬，隨即眉頭微皺，甚至帶著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大少爺，做人呢，有時候不要那麼自私，要善良，些許肉體的疼痛在親情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仿佛一切都是出自本心，真心為了楊冥考慮一般。
楊冥聽了，只覺太可笑了。
「老管家忠心耿耿，我就不與你搶奪這個功勞了，我還年幼，心思浮躁，只怕會浪費掉這『良藥』，還是由老管家你親自飼養我才放心。」
說完，他懶得再理會眼前的老管家，抬腿向著廳堂的方向走去。
母親，你到底知不知道家中的僕役在殘害你的兒子，還是這根本就是你在暗中授意，有意為之？
所有的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了轉變的呢？
是自己逐漸展露天分之時？還是從天才的神壇上跌落的那刻？
不是，都不是，一切的變化都發生於弟弟到來之後。
行走中的楊冥眼神恍惚，逐漸陷入了回憶。
夢溪雲，他的母親，楊冥幼年期的所有美好回憶都與她息息相關。
在楊冥尚還年幼之時，他的父親大多時候都在閉關修行，試圖尋求更高的境界，所以，陪伴在楊冥身邊的一直都是自己的母親。
第一次去族學上學，第一次學會寫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蘊養氣息…
楊冥人生中的無數個第一次都是母親陪他一起完成的，是他童年中永遠無法割裂的一部分。
現在的楊冥有多恨夢溪雲，曾經的楊冥就有多麼敬愛她。
可這一切都在弟弟出現之後變了。
母親所有的愛就那麼突兀地，硬生生地直接從楊冥的身上剝離了下去，帶著血肉和皮膚，留給楊冥永遠無法癒合的創傷，而後又當著他的面，連同楊冥的血肉一同披在了弟弟的身上。
後來聽旁人談起，將弟弟送來的那個女人，是母親在青雲宗時的貼身侍女，也是她曾經最為親近之人。
那天，空中下著瓢潑大雨，母親的貼身侍女渾身染血地倒在了楊家的大門外。
當夢溪雲抱著楊冥急匆匆地趕到之時，卻發現早已是無力回天。
最終，在母親的哀嚎中，侍女死在了她的懷中，也將始終護在懷中的孩子囑託給了她。
那侍女在死去的前一刻，似乎和母親說了些什麼，可那日的雨實在太大了，即便楊冥離得很近，也未曾聽清侍女說的話。
她到底說了什麼呢？楊冥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楊冥永遠也忘不了那日母親抱著侍女的屍體轉過頭時，看向他的眼神。
惡毒，瘋狂，帶著赤裸裸地恨意。
「你真該死。」
楊冥看懂了母親那時的口型，但他情願自己未曾看懂。
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個母親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如此憎恨，反而將所有的愛傾注到了一個養子的身上？
楊冥不肯相信，不肯相信愛真的會如此輕易地消失，不願相信自己就這麼被拋棄，他想要追回，追回夢溪雲的目光，哪怕死亡的前夕也仍懷有希望。
很可惜，他失敗了。
楊冥不理解，他無法理解曾經那般慈愛的母親，為何會那般決絕。
最終，他的所有期待和幻想都隨著那刀刃入體，與自己的心臟一同破碎了。
老管家看著楊冥的背影，沒有再阻攔，而是輕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如今怎麼如此沒有人情味了，唉，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也罷，以後有機會再多勸勸他吧。」
老管家悲天憫人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