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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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九點開庭,洛餘霞必須從十幾公里外趕到現場,坐在訴訟代理人的位置救被告於水火之中,不然就會有一家四口因為他們的無知而家破乃至人亡。

  「越是渴求別人來救,就越沒人救吧」洛餘霞冷漠的臉上掛著一絲厭倦,心裡由衷地感到悲哀。

  剛才一路狂奔,還帶著體溫的汗珠浸濕了她的純白連衣裙,奔走在清晨微涼的薄霧之中,她肩上最後一絲能量似乎被耗盡,所以她放下手上提著的黑色高跟鞋,半俯下身子,撐著膝蓋,爭分奪秒地喘著氣。冰涼的鵝軟石讓寒意從腳底嬌嫩的皮膚傳到早已紛亂不堪的大腦。湖畔有風,吹起湖水漣漪陣陣,也讓那美麗裙子上的濕漬越發殘忍地吮吸她身上本就所剩不多的溫熱。

  又踉踉蹌蹌地走了一會兒,她回望,已經離開流夢小區有一段路,站在小區門口的公路上,回望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區,遍地是美不勝收的自然風光,有山,有水,有亭子,有石子鋪成的曲徑,有象徵著美的白鷺飛過。

  當然,還有豪宅豪車和女人。

  清晨淡淡的陽光照耀下,站在空蕩的大街上,她想扶住身旁的什麼,一伸手卻抓了個空,差點摔倒在地上,提著的黑色高跟鞋也脫手掉落在地上打了個滾。她的臉色如魚肚一般蒼白,嘴唇緊緊抿著,呼吸急促,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長發散落在肩上。她死死地盯著地面,一雙濃眉緊皺,修長的手指在身側無意識地握緊。秋水般的眸子裡,沒有鮮活與色彩,沒有音樂與香氣,只有深深的疏離與清冷。

  她抬起頭看向空空如也的大街,一切都是灰色,耳畔刺骨寒風的呼嘯聲不斷地提醒著她:「喂,你還有任務呢」。她剛想開口駁斥這愚蠢的風,但嘴唇上那個男人似有似無親吻的痕跡如千斤重,讓她欲言又止,然後又如水果刀般深深的從嘴刺入喉嚨,刺入她最痛的神經。她沒有說話,只是牙齒深深地嵌入那早已毫無血色的白唇之中,直至流出鮮紅的血液。

  站在無人的世界,她拿出手機,想要打車,但是才發現一晚上沒有理的手機早已沒電,黑色的屏幕映照著她凌亂的臉,像是無聲的抗爭。

  小區門口響起一輛亮銀色Mercedes-AMG的轟鳴聲,它緩緩駛出小區,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小區保安,滿臉堆笑的上前問安,而車主似乎沒有心情搭理他,連按兩下喇叭示意讓開。於是保安識趣的走到一邊,點燃了那根本想遞給車主的煙,目送其遠去。

  「走吧,不然來不及了」車慢慢開到她的身側,車窗緩緩搖下,一個戴墨鏡的男人一隻手搭著車窗,吐著出一口煙霧,輕聲說道。

  在這個無人的寂靜早晨,這樣的音量足夠聽得真切。而話語迴蕩在空曠的柏油馬路上,卻無人接住。女人像躲避瘟神一樣,撿起鞋子拼命往前跑去,此刻已經不在乎方向了,離圓心更遠就是對的方向。

  男人嘲諷地笑了笑,關上車窗,不緊不慢地跟在女人的後面,時不時按下喇叭,提醒著她自己的陰魂不散。

  「遲了,要賠錢,要被人記恨,不值得」男人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從容優雅,吐出一口淡淡煙霧。「上車吧,已經八點半了,有什麼事開完庭再說吧」

  洛餘霞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有種想把那根該死的雪茄塞到他嘴裡的衝動,也許是覺得這樣的動作殺傷力不夠大所以她沒有這麼做。如果他在抽子彈的話,那麼她可能真的會考慮讓他吃子彈。

  她跑累了,就停下來喘口氣,但是有一種感覺又讓她喘不上氣。

  恐懼。

  就像那鏡中伸手邀請你去異世界探險的美麗女孩,在你握住他手的一瞬間,突然面容盡毀,露出了鋒利獠牙,發出尖銳的笑聲。

  她知道,對於這些多金有權的男人來說,所謂的愛情已經不是必需品。類似的還有很多,原本那些讓她嗤之以鼻的東西,眼睜睜在眼前浮現只會讓他噁心的想吐。

  而那個緩緩開車的男人,正望律所所長蔡色正,便是其中一位。

  如今她才看清,自己不過是他眾多遊戲中某一個的某一個玩物。

  在自己的學生時期,見過那些為愛瘋狂的女孩,最後只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全世界都好像都會讓著她們。

  而對那些嗤之以鼻的自己呢?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可是眼前的人,卻拿出手機拍攝。

  她不敢往下想,她不敢面對這樣的自己,更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

  那些不願回憶的畫面,不受控制的紛至沓來。

  酒醉後依偎的胸懷,敞開心扉的言語,濕潤的親吻,燈紅酒綠的街道,Mercedes-AMG的呼嘯而過,豪宅美麗的的燈光依次亮起……獨自昏睡的大床,床頭的牛奶麵包,以及隱隱作痛的身體。


  她繼續跑著,使勁的擺開雙手,盯著不會背叛自己的影子。

  她很想擺脫這一切,不想處於這樣的狀態,她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瞬間讓這種無法承受的痛從身體完完全全地離開,她不想管什麼道德倫理,什麼責任義務,更不想要誰高高在上地降臨來救贖自己,她想的只是傾盡所有讓當下的自己好受一點。

  所以她從來沒有這樣依賴過超負荷跑步帶來的感覺,因為一種痛苦能減輕另一種痛苦。

  她的心臟狂跳地愈發厲害,每一次跳動都能感受到清晰的震動,肺部在瘋狂的汲取氧氣,她的呼吸混亂,如同沼澤地中的掙扎,卻抓不住任何固定的東西。小腿感到揪心的酸麻,腳底卻是石子滾動摩擦傷口的疼痛。但是她不敢停下來,她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為何淪落這方境地,毋寧說是她自己不想清楚。如果說小區里一路的逃竄是因為你害怕那懸崖上隨時會掉下來刺死自己的劍,那麼遠離小區之後怕的就是隨時會重新出現的懸崖。

  「你根本不理解,你甚至沒有嘗試理解。」洛餘霞回頭看了眼亮銀色的鐵皮。

  後面的Mercedes-AMG,宛若失去了玩弄獵物的耐心,一聲轟鳴以遠超她極限的速度縮短著彼此的距離。

  她的心裡划過一絲的絕望,僅僅是一絲,就足以讓這個強行運行的身體支離破碎,她一個趔趄失去重心狠狠地摔在了冰冷堅硬的地上,但她似乎沒有感受到多痛,所以她緩緩地抬起頭打算看看會不會有什麼交通工具,會駛過這裡。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 will take you far away.。」洛餘霞面無表情,喃喃自語,想到了死。

  遠處蒼穹,朵朵雲彩,如同白花鑲嵌在藍圖之上。

  背後的鐵皮叫了幾聲,似乎是吹著得意的口哨。

  她眯起眼,遠處似乎出現了什麼。起先是一個白點,然後是一輛白色的車子以雷霆萬鈞之勢闖入視線,僅僅是幾秒鐘,車子已從模糊不清的白點變成了一顆白晝流星正向著自己疾馳而來。周圍頓時響起低沉又震撼的轟鳴聲,她甚至無法看清它的全貌只能看到一條黃色落葉的軌跡。這瞬間徹底打破了霧蒙蒙清晨的寧靜,沒有任何徵兆,驟然出現在公路與遠方的交界處,發現之時已經是燦爛燃燒的時候。

  洛餘霞的額頭的汗水流入眼睛,針扎一般疼,有一瞬間什麼都看不到,她很想用手去擦但是手上也都是汗,擦了只會更疼。她的喉嚨乾渴的厲害,好像把周圍這條小溪的水吸光也不解渴,突然她很想喝冰鎮的啤酒,但是想到那些推杯換盞言真心的夜晚,又是一陣扎心的痛襲來,她感到有點委屈。

  一切都讓她大為光火,為什麼要颳風呢?為什麼要結霧呢?為什麼路要修的這麼長呢?為什麼周圍這麼吵呢?

  為什麼來的不是胡璇的小電驢呢?

  「但看到車了,總歸是好事」她想。

  她拿起手機想給胡璇發一條簡訊,說自己真的很難受,好像吃不消了。但又突然想起手機已經沒電了,那就算了吧。

  洛餘霞扔掉手中拎著的早已厭煩不已的黑色高跟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腳底隱隱滲出絲絲血跡,似乎是一朵朵悽美的罌粟花,綻放在他的傷口之上。她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突然不知拿來的力量,她大步向前,立在路中,站直身體,伸出左手,掌心朝前,儼然一副路邊叫車的樣子,不過此刻她攔的是一輛時速接近100碼的車。

  「停車」她緊閉雙眼說給自己聽,聲音卻淹沒在引擎地咆哮聲中。

  疾馳而來的白色猛獸剛剛還咆哮著肆意地橫行,突然在某一刻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奪了舍,猛地緊急制動,路上劃出一道極其深刻的輪印,輪胎的巨大壓力下發出長長刺耳的摩擦聲,猶如被勒緊的喉嚨。

  在這個初秋的早晨,一輛白色的大眾POLO R如同賽車漂移一般,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上極限漂移,最後穩穩地橫在了女人面前。

  而女人,紋絲不動。

  直到車徹底停穩,車裡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憤怒地推開車門,爬出車子,手舞足蹈,滿腹髒話正欲噴薄而出,而看清了擋在車前的是個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雙目空洞,腳底還滲出血跡的女人。他大腦宕機了一秒,動作停在了指手畫腳的樣子,但卻如鯁在喉般一時語塞,隨後乾巴巴地說了幾個字:「干……嘛?要碰瓷啊!」

  洛餘霞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冷冷的笑容,不過這是被這個好像是賣保險的白痴男人給氣笑的。

  「誰他媽找一個狂飆的車子碰瓷啊!懂不懂法啊?要不要命啊?」她心想。

  不過笑容轉瞬即逝,她清楚的記得剛才划過她腦海的念頭,不是生命的意義,不是珍貴的東西,僅僅是一種委屈,從來不會怨天尤人的洛餘霞第一次感到有些委屈:如果他沒停下來,那我這輩子就這樣吧。

  「去煙湖法庭」洛餘霞冷漠地聲音不帶有任何情緒,但是她的身體突然涌過一陣嘔吐感,然後兩眼一黑,如同溺水者被激流吞噬,大腦再也無法控制身體的行動,她只得蹲下身子,等待著身體慢慢地找回正常的節奏。

  西裝男沉默了片刻,抬頭看向她來的方向,地平線在嶄露頭角的淡金色陽光照耀下顯得像一條殺人放火之後得來的金腰帶,就在這金腰帶之上,緩緩駛來一輛亮銀色的Mercedes-AMG,並且富有節奏的打著喇叭,似乎在宣誓著主權,表示出強烈的侵略性,向著他,或者說他們直勾勾地前進。

  西裝男突然想到一個畫面,曾經看過的某個電影,有一群鬥士手持盾牌和寶劍,跳著排山倒海的舞唱著氣勢磅礴的歌,一步步的向著熒幕前的自己靠近,他感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而這壓迫感的核心就在於敵人給了你充足的時間逃跑。

  不過生活不是電影,不能一個轉場就略去所有的怯懦和疼痛。

  西裝男沒有去扶她,也沒有理睬喇叭,只是撂下一句:「好吧,順路」。轉身上車沒回頭,緊接著那剛剛咆哮著的白色怪物又重新怒吼起來。

  寒風依舊,日出東方,淡淡金色,不算溫暖,但足夠吸引人望向那如金縷梅開放般美麗的絢爛朝霞。隆隆的車吼之中,還有幾聲清脆的鳥鳴穿透薄霧,迴蕩在如花園般的小區之間。

  無視聲聲喇叭威脅,女人爬起身,向前走去,一手撿起兩隻高跟鞋向前走去,一手開門,開了兩次後門才打開。她一把鑽進酒紅色車子的后座,車內打著恰到好處的暖氣,后座的坐墊上是梅花的圖案,她用指尖擦了擦梅花圖案上的灰塵,心想:「媽的,門都這麼難開什麼破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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