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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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雖想著「救苦」,但從始至終也未乾出過什麼好事來,如今只能把他人的苦痛寫在筆下,把悲哀當成享樂的工具,靠著心裡尚且還有的良知去懺悔。

  那時候,我已經同父親斷了交往,連電話也不打了。

  「你怎麼回來這麼早?」

  「我吃完飯就回來了啊,我爸把我房間拆了。」

  父親見我不怎麼回去住,就把我在二樓的房間拆了,把這兒當成他釀酒的地方了。

  這話只是我隨口一提,但讓母親聽去之後,興許是當我在那兒受了刁難,就想著她覺得的「愛」,又開始作起來了。

  「喂,怎麼了?」

  「哎呀,你怎麼說都不說一下就回去了?你媽媽剛剛打電話跟我說了,你不要管你爸,原來那個房間住不了去住其他的唄,我打掃一下就行了,裡面空調什麼也都是好用的......」

  「她打電話跟你說了?」

  「我和你爺爺都知道你苦啊,從小就一個人了,這樣啊,你回來,我收拾一下屋子,這裡也是你家,我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祖母后來說了什麼,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著話裡帶著辛酸,想著同我訴說些「可憐」。

  那天風格外大,卷著冰冷的吐息往衣服里灌,塵土瀰漫在空氣里,連帶著我也為祖母哀了。

  「不用了,我已經上車了。」

  「沒事,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同母親雖然搬家了,但仍住在市區里,距離老人家也不過三十分鐘路程,若是打車,就更快了,可到了這個時候,我卻想不出什麼回去的理由了。

  「你回來了?以後別去那了,有什麼好去的?」

  「知道了。」

  「明天你收拾一下,跟我去我老闆家過年。」

  「為什麼啊,你自己去唄。」

  「我和她說好了,說你回家了,她說讓我帶著你一塊去。」

  「關我什麼事,我不去。」

  這話說出口,自然是惹她生氣了,又講起諸如「誰真的對你好」,「沒良心」,「不為他人考慮」這樣的話來,那時我早習慣了她這態度,見著也無所謂了。

  「哪有人家裡過小年夜吃個飯就結束的?我要是不說,他們能給你打電話,不就有點錢嗎?」

  「那我也不跟你去,我都不認識,去了幹什麼,真搞笑。」

  「人家好心讓你去,你不去啊?我都說完了!」

  這話讓我聽得噁心,講著「親情」,心裡的關懷卻纏在地位的「尊卑」上,著實讓我惱火,若是無了地位,就什麼也算不上了,我不想見她,只得離了家去工作了。

  那姑且是我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在一家粵式餐館裡負責做甜品,平時算不上很忙,但我去的那幾天,剛好趕上新年的結束,不少人都回家過年了,來店內用餐的人又格外多,光是完成交代我的任務,就已經精疲力盡了。

  和我在一塊的「工友」,基本上都是年紀不大的「小孩」,我沒去了解過他們具體的歲數,但看起來,不像常年在廚房工作的人,估計只比我早來這地方幾個月。

  有個負責帶我的小哥,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長得又十分年輕,干起活來卻格外老練,我聽別的師傅在那裡聊他,說他之前在別的地方工作,來這裡大概才半年多,就已經一個人去負責好多項工作了。

  這裡的人大多都住在更南邊的地方,口音有點重,我不怎麼能聽懂他們說的話,想著去幫他們些忙,卻總是礙事若是無人安排,就只能守在那邊,做些輕便的活來,過了好久,才勉強適應這裡的環境。

  每天的飯是直接在大堂吃的,這地方算是個大餐廳,伙食是不差的,我卻不怎麼愛吃。

  菜是事先準備好的,單獨盛在盤子裡,放在桌上供來的人吃,那的員工多是來這裡「討生活」的,吃飯只是為了吃飽,自然不怎麼在意「風度」。

  每到飯點的時候,七八個人圍著一個桌子,拿著筷子直往盤裡戳,在裡面挑挑揀揀,若是去的晚了,桌上就只有一片狼藉,盤裡的菜也都被舀勻了。

  到了這時候,旁邊若是再有那些中年的女工,更是不勝其煩,再好吃的東西都堵不住她的嘴,像啄木鳥一樣絮叨,嘴裡的唾沫混著嚼爛的米飯被噴到盤子裡,餐布上也散著發臭的唾液味。


  我本身對用餐的「禮儀」相當執著,見著這樣的情況,菜品再好,也不怎麼有心情吃了。

  「小孩,你怎麼不吃菜呢?怎麼光吃白飯,這菜可好吃了。」

  「啊?我不怎麼愛吃菜,吃白飯就行了,白飯好吃。」

  我這怪異舉動終是讓人察覺到了,邊上那老太太興許是擔心我,就來問我這事。

  她看起來有六七十歲了,臉上的皺紋堆在一起,皮膚上有一片片黃黑的斑駁,手上的老繭像灰色的布一樣,這形象應了某些作品中的老人,看著讓人可憐。

  這年紀的人本該在家安享晚年了,她卻仍然在這裡從早干到晚,祖母這年紀也還在工作,但她的工作,這個時候已經成了她「奉獻」的「格調」,老太太在這地方工作,只不過是迫於生計罷了。

  我所謂的「風雅」,在老人的「艱難」面前蕩然無存,她這困境同我有些干係,我做不到對此無動於衷,一股愧疚在心中油然而生,喚著我這個異類,這個「小偷」去融入眼前這環境。

  前桌的女人又開始嘰嘰喳喳的叫起來了。

  「唉,我還想著跟我男人再要一個小孩呢。」

  「那不挺好,現在正鼓勵這事呢。」

  「那不行,等我和他回老家再說吧,在這兒早晚不見的,沒意思。」

  他們講的無非是什麼生生死死,或是些生活瑣事,這大概是眼前之人最大的幸福了,是「天」告訴他們的職責,是本能告訴他們的美滿。

  我的「救贖」是不允許這樣的東西出現的,即使想著去拯救,我能想到值得被拯救的,也不過是人之「高尚」,盼著他們去逃脫身為「動物」的本能。

  曾經我以為,這些「憐人」同我的「差距」在財富之上,若是他們稍微有點錢財,就不至於如此,可見著的更多人,獲得些許的財富之後又會生出更大的希冀。

  朋友跟我講,去講萊布尼茨的「啟蒙」,說他們只是因為沒受過合理的「教育」才會如此,可這些都不過是被「如今」傳授之物,再想深入,已經找不到方向了。

  我還是做不到放棄我那「風雅」,即使知道他於眼前之人皆是無用之物,心裡卻總在蕩漾。

  我在大堂里睡覺,不知道是誰把窗戶打開了,呼嘯的風直接吹在臉上,但我太累了,已經提不起關上他的盼望了。

  「哎,你是新來的嗎」

  「嗯。」

  「你哪裡人啊,怎麼過年還不回家?」

  「沒有,我是本地人。」

  「上海人?上海人好啊,我認識那幾個上海人都可厲害了。」

  同我說話的也是年輕的小孩,說得信誓旦旦的,可惜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對這地方的喜愛所剩無幾,已經不知道他人嘴裡的話,是誇獎還是諷刺了。

  「怎麼樣,幹了這麼久,有什麼感受?」

  「沒什麼,就是累。」

  「所以才要去好好學習啊,你看這裡的,都是因為學習不好才來的。」

  總得有人在這的,總會有個人去承受這樣的痛苦,如今只能依靠剝奪,如果不去剝奪他人的美滿,不去掠奪被「教育」的幸福,這份「痛苦」只會不斷持續下去。

  「資質」在這裡傳播,借著「血緣」,借著「夢」,用著浪漫的傳承,去講神秘的故事。

  直到離開那的時候,我還是沒去吃過一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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